88 章

第 88 章

謝涯一直自诩和平守序的。

但是似乎自打來到地獄，他就沒過幾天安生日子。

地獄人都這麽愛打打殺殺嗎？

或許說，只是因為他比較倒黴罷了……

屋外是深重如墨的夜色，漆黑粘稠的液體從地面攀爬，在周圍如同海嘯一般湧起，朝他們逼近，形成這壓迫感極強的牢籠。而不遠處的人形也逐漸清晰，在謝涯和阿加雷斯走出門時顯露出全貌。陰沉的男人瘦得有些可怕，單薄如紙的身軀被黑布包裹，油膩黑色卷發下的瑩綠眼睛配上那烏青的眼眶、慘白的膚色，讓他更顯得面容可怖，像是從小說中走出來的僵屍一般。

或許也的确是。

“你們，是誰。”對方的聲音幽幽，像是從地底下飄出來。

“過路人。”謝涯謹慎地回答。

而這位不速之客顯然并不相信。

“你們，和，莫妮卡，什麽關系。”他似乎不習慣說長句子，聲音斷斷續續，一直以直白的觀察眼光掃視着二人。那種仿佛要剖析他們構造一般的目光讓謝涯不太舒服。

而他的回答是：“毫無關系。”

“不可能。你們，進了，她的屋子。”來人篤定的說，然後，他伸出手，聲音幽幽：“不管是誰，和她有關，清除，就行了。”

他慘白的手掌迅速染上漆黑，接着，融化成泛着瑩綠色磷光的黑色粘膩液體，宛若有生命一般從他的手腕處滴下，一滴一滴，最終整個身軀崩塌消融，彙聚進那周圍蠕動的牢籠中，向他們撲來。熾烈而恐怖的熱浪滾滾而來，謝涯又聽見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而這次近在咫尺，宛若在耳邊響起。

之前在納西爾，他們對付的生命學派煉金術士，謝爾蓋·瓊斯，是個用鐵皮包裹着黑色岩漿的家夥，還沒來得及開啓“生命活胎”的二階段，就被[科技]鎮壓。而眼前這個煉金術士，明顯是比之前更為厲害的角色——甚至說，本身就是“生命活胎”了。

以自己短期內的意識和血肉為原材料，成為可溶可塑的煉金物質，不再有弱點，吸收魔法攻擊，以及，滾燙的生命力。謝涯聽到那震耳欲聾的心跳，在每一滴液體中響起，彙聚成這浩大聲勢，就如同湧動的血液或是岩漿，惡心、詭異，卻又矛盾的充斥着勃勃生機。

這怎麽打啊。

——難怪莫妮卡要跑！謝涯無奈。

鋪天蓋地的熱浪襲來之時，阿加雷斯舉起手中的鐮刀。“千變”幻化為同樣漆黑的液體，形成半球形罩體的形狀，在大地都為之震顫的巨響中擋住了那液體的攻擊。煉金物質侵蝕不了這堅硬的矮人造物，疑惑地退開來，而下一刻，莫妮卡的小屋突然亮起猩紅的光芒，繁雜的陣法紋路顯現，将那漆黑的液體整體震退了些許！

是在屋內的喬伊斯發現了外部的異常，啓動了小屋的防禦禁咒，擊退了外部的入侵。

然而這只是杯水車薪。

漆黑的煉金液體只是被擊退，接着又重新回流，然而，正在謝涯等人準備迎接下一波攻擊時，他（或者它們）在原地頓了頓，用共振發出了細小的嗡鳴：“矮人，造物？”

“為什麽，明明，是對立？”液體們的聲音疑惑。

什麽意思？謝涯皺眉。

“你們，是，矮人的朋友，”液體們篤定的說，“為什麽，來到，這裏？”

接着它們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我，明白——你們，來帶走，‘他們’。”

……謝涯越聽越迷糊了。

但是眼見這煉金術士停止了攻擊，他便謹慎的順着對方的話：“你知道我們要帶‘他們’走？”

“矮人，不希望，留在，過去。”液體答非所問地道。

接着，它們湧向某個點，重新彙聚成人形。高瘦的煉金術士看起來頹廢而蒼白，任誰也不會想到他已經基本脫離人類的範疇，或許都無法再稱為“他”。而這人只是說：“我是，摩西。你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摩西。

謝涯想起之前喬伊斯給他看的信裏，莫妮卡寫到，當初就是她、沙利文和摩西創建了最初的生命學派。那麽現在這位煉金術士是在追殺叛徒嗎？一路都到地獄來了，還真是锲而不舍。但是他口中的“他們”又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是矮人的朋友，就一定和莫妮卡對立？

頭腦中思緒萬千，現實裏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

想了想，他謹慎地問：“你為什麽要追殺莫妮卡？”

摩西聲音幽幽的：“背叛者，理應，受到懲罰。這是，新世界，的規則。”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是，沙利文，的主張。”

“矮人是莫妮卡的敵人？”謝涯問。

“她，違背，了矮人，的規則。所以，是敵人。沒有，矮人，希望，那樣活着。”摩西認真地回答。

——“那樣活着？”謝涯捕捉到這個詞語。

名叫摩西的煉金術士似乎是在改造成生命活胎的過程中搞壞了腦子，聽到謝涯發問，居然态度相當友好地一一回答：“雖然，還沒有，活過來，但是，也沒有，完全死掉。”

謝涯和阿加雷斯對視一眼，都是一頭霧水的狀态。

最終謝涯放棄了：“我們該怎樣帶回‘他們’？”

而摩西看着他們，卻反問：“你們，打不開，地下室，嗎？”

——謝涯下意識地一驚。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棟三層小屋。受自己的別墅布局習慣，他居然沒考慮到地下室的存在——或許說，喬伊斯在介紹的時候也沒有提到。是因為覺得沒必要，還是說……喬伊斯也并不知道？

“你又是怎麽知道的？”謝涯最終問摩西。

“我們，曾經，是同伴。她一直，在糾結，這個事，啊。”對方以理所當然的淡然語氣回答，“創造，生命，學派，也是，為了，做這個。人體煉金，的技術，還是她，發明的，呢。”

“既然，你們，不知道，她的去向。”摩西似乎終于覺得這對話沒有意義了，宣布告退，“我就，先，走了。這個，給你們，可以，開啓地下室。如果，發現，她，我會，回來的。”

他的小拇指融化滴落，那一小滴黑色的粘稠液體懸浮在空中，朝謝涯飛來。謝涯并不敢用手接，還是阿加雷斯将“千變”變化為碗，盛下那令人反胃的惡心東西，意料之中的感受到它的脈動和微弱心跳。而下一刻，摩西的身影消失不見，就如潮水褪去一般往遠去離開了。

危機就此化解，然而謝涯卻并不感到輕松。他和阿加雷斯回到屋內，見到同樣神色凝重的喬伊斯。為了避免莫妮卡弟子的身份刺激到摩西，讓他改變态度，喬伊斯一直都沒有離開室內，但該聽到的一點沒少聽：“我從來不知道這棟房子是有地下室的。”

“我有預感，在我們打開地下室的時候，這些疑惑會得到解答。”阿加雷斯直言道。

而謝涯只是看着喬伊斯：“而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年輕的煉金術士被他所注視，卻是緩緩扯了扯嘴角：

“雖然風險很大，但是我們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喬伊斯說，“我想知道真相。我想要——看清她，查明她，審判她。”

謝涯嘆了口氣。

“那麽便如你所願。”

阿加雷斯将“千變”放下。

那滴漆黑的煉金液體察覺到意圖，先是在空中懸停了一會，然後直直地墜落下去，在地面上違背常理地擴散開來，形成一個詭異繁雜的紋路。漆黑的線條逐漸布滿木制的地面，接着在紋路的中心，出現一個猩紅色的洞口，血般的液體從那裏噴灑而出，接着，裂開一個大口子，露出裏面下行的樓梯。

拉住喬伊斯的手，幾人沉默地走下那漆黑的通道，舉起火系魔法石以供照明。而在下行樓梯的盡頭是一扇門，宛若每個戲劇性的故事一般，真相就藏在這薄薄的門板後。

沒有猶豫的，喬伊斯推開了最後一道阻礙。

入目的是猩紅昏暗的光。

無數巨大的玻璃瓶罐相互緊挨，半透明的紅色液體閃着奇異的磷光，堪堪照亮這地底的詭谲景象。那些圓柱形的玻璃罐上下裏，一個個矮小的身軀閉目沉寂，他們有着尖耳和褐發，身上的衣着與謝涯在矮人城市格魯帕中看到的毫無區別。

謝涯甚至看到了其中一個男性矮人的長相，和卡卡提、杜麗絲極其相似，大概是直系親屬。聯想卡卡提曾經說過的，死在一百多年前那場爆炸的，她的父親、杜麗絲的哥哥——真相呼之欲出。

這些是在格魯帕那次爆炸中罹難的矮人。他們本應葬身于莫妮卡的火焰。

而在這些瓶罐前，有一張放滿了儀器和圖紙的桌子。一本邊角破損的書放在最上面，厚厚的夾滿了各種便簽和補錄。而在那褐色的封皮上，用幹涸的血液書寫着一段話：

“我會彌補我的錯誤的，杜麗絲。”

“我會讓他們重新活過來，以生命煉金的方式。”

“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會……”

後面的字跡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