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章
第 89 章
謝涯突然就明白了,在杜麗絲記憶中還是個人類的莫妮卡,為什麽會變成亡靈。
亡靈是由執念構成的扭曲意識體。
而她的執念是彌補她的過錯。
所以将自己煉化為亡靈,研究生命煉金,創建生命學派,發明出那些改變生命形态的技術,間接促進“生命活胎”的誕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複活格魯帕罹難的矮人們。
那些因為她的過錯而死去的無辜人們。
……是這樣堅固以至于偏執的願望。
然而為什麽呢?
謝涯看着那些猩紅半透明的玻璃罐,沉默着。
“……杜麗絲。”他喃喃自語,“她一直這樣固執嗎?”
你肯定認識她。你甚至可能和她是摯友,是知己,是相互勉勵相互較勁的同伴,不然一百年前,她不可能以煉金術士的身份,來到格魯帕,接觸到中心塔,融入這排外的矮人城邦。
于是她也就不可能因為疏忽或是意外造就那樣的毀滅,也不會在那鋪天的熱浪中,惶然無措地為自己辯解。
她說“只是想證明”。證明什麽?煉金術的效用?自己的能力?或者說她只是想給你放一場煙花,讓你別總盯着眼前的零件與光屏電路,偶爾也放松一下心情,畢竟天空這樣漂亮,而生命這樣美好——
然而一切都毀于火焰。
杜麗絲。
你是怎麽想的?
現在看到這一切,你又會怎樣說?
命運之塔內,褐發綠眼的矮人木偶突然停止了行動,宛若被扯了發條。或許是,操控她的人陷入了迷茫與無措,不知再讓她擺出怎樣的表情。
而現實中,三人陷入沉默。喬伊斯躊躇半晌,最終還是走上前去,翻開那本像是日記一般的東西。熟悉的字跡潦草,與喬伊斯記憶中的稍有區別。也許是經歷了這百餘年的歲月變化,無論是字跡、心境還是生命形态,都發生了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執念。
“11月23日,在三個月後,我終于冷靜下來了。終于。我必須要挽回這錯誤,不光是為了證明煉金術的意義。呵,現在寫這些,還真是諷刺。
11月30日,初步鎖定,除了那些邪異的法子,煉金術裏唯一涉及到複活可能性的只有生命煉金。但這個議題早就被證明是不可能了——呵,我不會屈服!
我将‘他們’的屍體、不,身體帶了回來,進行了修補。杜麗絲沒發現,她去了哪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塗抹痕跡)她說有辦法找到格魯帕的新居所,卻怎麽也不肯見我了。道歉是沒有用的——我會挽回的!我發誓!(用力的字跡)
1月2號,哪裏都找不到她,她到底去哪了?也許是在躲着我。是,我的确不該知道格魯帕将去往哪裏,從此以後,我也不會再踏足那裏半步了……
……道歉是沒有用的。我知道。
1月21號,我将那些軀體放進了玻璃罐裏。低溫會讓細胞壞死,我早該知道的!
2月3號,從古文獻裏得到了靈感,我還需要更多……我拜托了摩西,讓他幫我找相關的資料。他最終還是知道這件事了——他說他會幫我的,但是又罵我瘋狂……不,你懂什麽?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3月21號,沙利文也知道了。他說,我們要建立一個叫做‘生命學派’的組織,不然以我一個人的力量,兩百年內沒辦法突破。
矮人的壽命是兩百年。杜麗絲——你可要給我等着!
4月16號,我想起杜麗絲之前給我展示的,叫做‘千變’的作品。她給我說過原理。如果用這種技術,再加以煉金術的改造……我只是借用,杜麗絲,我會證明的,煉金術絕對會贏過矮人的科技的……
7月29號,有了進展,雖然成品相當一言難盡……流動的黑色液體,可塑而堅硬,我需要的就是這種……但是弊端也是巨大的,這種煉金技藝會吞噬施術者的神智和生命,最終變成徹底的另一種東西。杜麗絲肯定不想要這種,我也不想。我會改進!
9月10號,有個成員瀕死,學派裏有人就擅自給他做了煉金處理……他瘋了嗎?這有違倫理!摩西和我吵了好大一架,該死,這些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1月31日,那些人已經在暗中發展這惡心的技術了,他們覺得這是新生命的序章,所以還取了個新名字,所謂‘生命活胎’……
煉金術士都是一群瘋子!
3月2日,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麽?
5月21日,沙利文已經沒辦法阻止他們了。也許只是因為他也開始認同了。
他和我說:‘追求煉金術的極致不是我們一直的願望嗎?’
……真的是這樣嗎?
(淩亂的塗抹)
8月12日,摩西和沙利文決裂了。
我不知道他們誰輸誰贏。但是我确實再也沒見到摩西了。
(省略其中大段內容)
(沒有日期的記述)
我又見到摩西了。他被不知道是誰改造了。
他是徹底的‘生命活胎’,新的煉金生命。不再記得曾經的執着。
于是我最終是逃走了。在放了一把火之後。
……我又弄成這樣了啊。
……轉化為亡靈的過程,真的很痛苦啊。”
--
剩下的內容風格和前面形成了巨大對比。
不再有情緒化的表達,而是冷淡的記述。莫妮卡在這厚厚的日記中簡略地寫明了她在這百餘年內的研發成果,對生命煉金以及那“活胎”技術的探索與改良。這些實驗用到的實驗品一般是她自己,偶爾會是一些地獄的仇家。
撿到喬伊斯的事情也被她記錄在內,以恰巧去地面購買材料為原因,沒有更多的描述。而喬伊斯的血,被她提煉了特殊成分,加入了屍體的浸泡液中,以維持那些血肉的活性。
最後,她在日記裏簡短的寫道:“血魔的血肉再生力确實能夠為目标塑造新的軀體。但是軀體并不重要,我需要的是靈魂。”
“而這句話書寫的時間,”喬伊斯指了指那行字前面的日期,“正是她将我從屋子裏放出來,收我做學生的那一天。”
“她教我煉金知識,是希望我‘改變整個煉金界’。”血魔抿了抿唇。
“也許是生命學派的事,讓她對煉金術士這個群體産生了失望吧。”謝涯猜測,對知識毫無底線的追求,對認同感和成就幾乎病态的執念,其實都是相當可怕的東西。
“她希望複活格魯帕那些矮人,是為了給自己求心安,還是為了向杜麗絲道歉?”阿加雷斯糾結道,“但是她知不知道,杜麗絲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死在[命運]的手中了……”
雖然知道與自己無關,但謝涯還是心裏一緊。
“她無疑是不知道的。這一百多年來,她一直在地獄研究生命煉金,很少到地面去。而且我想,她應該也不會去打聽格魯帕的所在。”因為那幾乎讓人窒息的愧疚與痛苦。喬伊斯感覺自己似乎有些能理解莫妮卡了。
如果因為自己的過錯,導致重要之人的家園覆滅……
難以想象的人間慘劇。
謝涯也沒辦法評價這個女人了。
無論是格魯帕的毀滅,還是“生命活胎”的誕生,都不是她的本意。她确實想要彌補一切,卻只是把一切搞得更糟。
“那這些格魯帕人的屍體,怎麽處理?”阿加雷斯低聲問。
謝涯回過神來:“讓格魯帕人自己選擇吧。包括這千百年的愧疚,也理應讓他們知道。”
至于方法,當然是通過之前頌念過他名字的朵娜、或者芙蕾雅、米利斯等人轉告柯林。而柯林在頌念他的名字後,便能被他投以“注視”,由此便可間接與格魯帕人們對話。
系統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麽,謝涯有幾次通過“注視”朵娜的方式和它聯系,卻撲了個空。不過對方很快就給了回應,只是辛苦朵娜小朋友一直給他們做接線員了,謝涯非常心虛,但是特殊時期,也只能對不住這位獸人王庭的新王了。
“好好,”阿加雷斯便道,“你果然有聯系地面的方法啊……喂,能不能幫我問問柯林,我消失這麽久,怎麽沒見他着急一星半點?”
謝涯和喬伊斯齊齊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他應該是知道你在我這裏的,”謝涯無語道,“到時候幫你問問吧。”
老在地下室這麽呆着也不是回事,更何況一邊還有一滴會發出心跳聲的摩西在幽幽注視,實在讓人毛骨悚然。三人原路返回,回到小屋的一層,謝涯正在考慮怎麽支開這滴摩西,讓他能夠向地面上的信徒投下“注視”,就聽屋外突然傳來動靜。
原本停留在阿加雷斯碗裏的黑色液體倏地蹦起,直直沖向窗戶的位置,隔着那玻璃窗,三人又見到熟悉的場景——黑色的海嘯鋪天蓋地,然而這次指向的卻不是他們與小屋。
一個灰發藍眼的女人在狂風巨浪中,踩着無形的階梯而來。
“摩西,你找死!”她的聲音嘶啞尖利,慘白的臉上透露着亡靈的死氣,灰色的發絲被地獄的狂風吹拂得淩亂,眼角一顆小痣猩紅欲滴:“你背棄我們的約定!”
她感受到了地下室的開啓,于是急忙趕回。
“背叛的,首先,是你。”無數的黑色液體這樣嗡鳴。
莫妮卡的臉色慘白,顯出些許扭曲的神色。
“呵,呵,也行,”她癫狂地笑起來,“那就先在這裏清算吧——比比看誰更有決心!”
她銳利的黑色指甲一瞬間将自己的胸膛撕裂開,裏面無數猩紅的岩漿湧出。那泛着詭異光芒的粘膩液體和地上蠕動的“活胎”何其相似,卻比起煉金物質更像是生理組織。
就好像她的血肉。
而喬伊斯表情變了變。
他小聲罵了句髒話,一言難盡:“她融合了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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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