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識

初識

這兒是魔界，一個大多陰暗的混沌世界，極深黑處飄搖出獨特的煞氣，源源不斷，如水如霧，在這黑霧中，卻有一個光明亮堂的地方，不秋草學堂。

這日清早落過小雨，絲絲陽光散布時，學子舟祺打着哈欠從木屋裏走了出來，昨晚的課上他因為頻頻打哈欠而被留堂，但他對于醫術毫無天賦，也不夠努力，所以這一留便是一晚。

舟祺微揚唇，被斜竹點綴的清白天空映在他澈然眼底，镌刻在眼尾的笑意十分雅致。

“天天睡天天困……”一手撐到疲累後腰處，聽見了來人的動靜，舟祺回眸，看見一張苦瓜般的臉。

“早啊舟祺。”商毅拖着腳步往前走，兩只胳膊垂在身側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動。

“早。”

舟祺不解望着他背影，他邊走邊喪氣道，“怎麽着就排到我去瞧那夢魇召喚鈴了呢……像我這種沒天賦的，我還是倒數第二呢……”

說罷商毅一噎，扭過頭來看着舟祺，謹慎道，“舟祺，我不是說你倒數第一不好的意思啊，我只是說怎麽就輪到我去看鈴铛了？我可沒那本事抓祟子鬼。”

舟祺燦爛一笑，“什麽祟子鬼？”

商毅又是一噎，搖着頭在心中嘆息，舟祺真不愧是倒數第一啊。

“一會兒就熱鬧起來了。”商毅指了指舟祺身後，“他們都等着去看修羅呢。”

舟祺正交叉雙手往前活動筋骨，眨眼時一雙明眸閃閃，“是那個修羅？這是他的第一世吧？”

不等商毅點完頭，舟祺飛快邁下臺階，颀長的纖細身影消失在了竹院裏。

學堂大門口，衆多學子擁擠在石臺上翹首以盼，舟祺像只游魚見縫插針來到了人群中間，學子們皆為身姿清瘦的男性，統一穿着淺綠細竹葉花紋的白衣，束發。

馬尾略微高聳，少年舟祺削瘦的臉龐上現出期待的笑容來。

在神醫不秋草名下的學子許多，大家争着搶着要成為神醫，好為魔界修羅效勞，但只有舟祺與商毅兩個拖後腿的在學堂裏混日子。

“舟祺？”身旁學子徐浪嘲笑道，“我看你不過幾日就要被趕出學堂去了吧？你還來看什麽修羅啊？你可沒這個份。”

“看看怎麽了？”舟祺掃他一眼，“聽說這修羅長相無比俊美，我是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好看。”

徐浪“哼”了聲，雙手抱于胸前，一副傲慢模樣，前不久進行過一場考試，徐浪正是第一名，現也是下一代神醫不秋草的最佳人選。

其他學子都很敬佩他，專門給他讓出一塊空位供他自在站着。

而舟祺快被擠死了，好在他個子高，擡頭仰望時，恰好看見天邊那道烏紅的雲。

難道修羅會這樣出場？舟祺來了興致，目不轉睛盯着那朵濃厚的雲朵看。

霎那間，金光耀眼，根根光線刺入白目，讓人迫不得已閉上了眼睛。

舟祺閉眼後感到一股寂靜，周邊推搡的學子仿佛消失，只有他孤身站着，這異樣的感覺讓他急忙睜開了眼。

他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背身而站。

男子便是一世修羅，雲上綻開的光襯得他背影尤為黑暗，他發面如緞，他微微颔首，血水唰一下自他右臂蜿蜒滑落，再從根根修長的指節滴落。

“修羅？”舟祺喚。魔界裏的少年男子，誰人不愛慕修羅。

修羅聞聲回眸，冷白的膚上是陰森的黑，極深的黑瞳，黑睫若鴉羽，過長的額發蕩漾在濃黑眉間。

“什麽人？”修羅的聲音沙啞低沉，他剛經歷過一場戰役，那釘在舟祺臉上的眸光還帶着殺意。

“學子舟祺。”舟祺微笑道，“幸會修羅大人。”

修羅落地，身量高大的他垂目睥睨着舟祺，像在看一只柔軟的獵物。

“幸會。”他說話時唇幾乎不怎麽動，語氣裏帶着倨傲，“原來是不秋草學堂的人。”

“修羅大人怎麽會來？”

“你怎麽會看見我？”問完這話，修羅低頭，身上似被黑霧籠罩，讓人看不真切，慢慢的，他的身影在逐漸消失。

“修羅大人？”舟祺沖修羅那邊喊了聲。

金光一瞬消退，舟祺一手擋了擋眼前，餘光不見修羅的漆黑身影。

“叫什麽呢？”徐浪煩悶看向舟祺，“舟祺，你剛才看見什麽了？”

此時耳邊熱鬧，舟祺訝然環顧一周，問，“你們都沒看見麽？”

“除了烏雲之外，什麽也沒有啊。”徐浪湊過來，惡聲道，“舟祺，你又在耍什麽把戲？”

舟祺微微一笑，将眉頭挑了挑，一邊走出人群一邊揚聲說，“我看修羅大人是不會來了，你們想等便等吧，我可要回去睡覺了。”

徐浪盯他背影一眼，怨氣般看向不遠處的那棵樹，那樹生長在陽光下，卻無端被一陣極淡的黑色煙霧缭繞。

這徐浪是個心眼很小的人，總是跟舟祺作對，舟祺也想不明白，他這麽個沒天賦的究竟是哪兒礙着徐浪眼了？

睡了不到半個時辰，舟祺被商毅叫醒去上課，舟祺癱坐桌邊嘆氣，“我是真不想去啊。”

“你看見修羅沒？”商毅邊幫他收拾散落的書冊邊問，“那修羅是什麽樣？”

“長得确實好看。”舟祺一下來了勁頭，眼光閃了閃，“簡直是正合我口味啊。”

“合你口味有什麽用啊？”商毅将書袋塞到舟祺懷裏，舟祺慢悠悠起身，聽商毅一句句無奈說着，“沒天賦也就罷了，但你還不努力，像你這樣的人，是沒法跟在修羅身邊做事的。”

“不就是守着修羅轉世麽？這不是簡簡單單？”舟祺跟在商毅身後踏出了門，懶散道，“再說了這醫術慢慢學着學着不就會了？”

“你想，守着修羅轉世真這麽簡單麽？”商毅停下腳步，回頭低聲道，“修羅轉三世，三世轉世成功後，滅的可是神族，到時候修羅身邊的人都得被獻祭！”

“獻祭？”

“所謂神醫，不就是修羅的食物麽？”

“修羅不吃飯啊？”舟祺疑問，“那他吃什麽啊？”

“你那些理論課都聽到哪兒去了？”商毅撇撇嘴，加快了腳步。

舟祺邊走邊想着修羅那張俊美的臉，充滿了攻擊力，是一種奪人心魄的美，他勾唇一笑，擡眸時看見徐浪正在老師身邊說悄悄話。

老師瞥眼過來，喚住了舟祺，舟祺再次看過去，那徐浪趾高氣昂的回到了座位上。

“舟祺，昨晚的功課，可都做完了？”老師年邁，臉上皺紋橫生，修剪整齊的白胡子如瀑布直流。身姿挺拔，風骨奇佳，老師真名不知，只有不秋草這個稱謂。

“回老師的話，都做完了。”舟祺笑道，“不過按照我的水平，怕是寫錯了許多呀。”

“你今晚繼續留堂。”老師俯身翻書頁，手指枯朽。

“好。”

舟祺提着書袋朝裏走，商毅皺眉看着他，直到他坐下，商毅才微松了眉不安道，“舟祺，怕是那徐浪又在老師面前說你壞話了。”

“除了猜疑我是什麽人派來的奸細外。”舟祺一手掩唇，竹節般的手指微微透着紅，“他還能說出個什麽名堂來？”

“不過你到底是從魔界哪個地方來的？”商毅問，“你現在記起來了嗎？”

“沒呢。”舟祺毫不在意，他擺擺腦袋，從包裏抽出書冊來翻了幾頁，“好像自有記憶起我就在這學堂了。”

商毅靈光一閃，正想說話，卻被老師沉重的吼聲打斷。

“堂上說話者！都給我站起來聽！”

話頭還沒落到地上呢，旁邊座位的舟祺像雨後春筍般挺拔而立。

商毅捂臉嘆氣，在老師的陰霾目光中站了起來。

冗長的下午過去，入夜，月光探頭看時，舟祺孤零一人癱坐在桌邊，一手持筆，手腕微動，在白紙側邊畫着一根一根的細小竹子，他一膝豎立手肘下，做着承托，一副沒正形的樣子。

但他那張臉是俊逸出塵，五官恰恰好，眼瞳分外明亮，他忽然鎖眉，是一陣陰風吹動他的筆尖，好端端的竹葉成了道難看的黑線。

“大晚上的，吹什麽風啊，不會是要下雨了吧。”舟祺随手将書冊子搭在畫紙上，之後起身，走幾步來到門口，是要關門。

陣陣風聲刮得呼呼響，舟祺眸光向外一探，一個黑色人影閃現而來，随即帶着鋪天蓋地的泥土味朝他靠壓了過來。

“你叫什麽名字？”那人低着頭，真真是要撞上來了。

舟祺伸出雙手，撐在他勁瘦腰間，原來那股泥土味，是血的味道，手指染血，舟祺瞪眼看向那人面龐，略長的額發下，那人深幽的視線射來。

“修羅大人？”

“念你喚我大人。”修羅喘口氣，放心弓下身子将下巴搭在了舟祺肩上。

舟祺側目，看見修羅藏在黑發間潔白的耳，“你的傷還沒好麽？”

“又添新傷。”修羅吸了口舟祺身上的淨香，他微微阖眼，正要命令之時，舟祺開了口。

語氣聽起來有些關切，“是發生什麽了？你都沒力氣站着了，是很重的傷吧？”

“你既然是神醫老頭名下的學子。”修羅說，“那便幫我。”

“好啊，要我怎麽幫你？”

“先治好我胸口的傷。”修羅一手撐門框，黑袖中露出的肌膚下暴出根根青筋，他低俯着眼，無意問了句，“你應該醫術精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