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是滋味

不是滋味

少年的笑容像春日裏帶走冰雪的暖陽，笑聲也爽朗，眼前的美景讓修羅不自然一怔，他心潮湧動，再次緊握住舟祺的手，低聲說了句，“念在你說這些讨好我的份上。”

“我為什麽要讨好你？”舟祺問他。

他牽着舟祺的手，将舟祺帶到幹燥地方來，他深黑眼眸看着草兒搖擺蕩出的細小波紋，就好像是他心底泛起了漣漪。

原來這兒還有一層淺水覆着，舟祺用另一只手撣了撣衣角。

“當心。”修羅握過舟祺的腰，舟祺被他圈在懷裏，一雙清亮的眼睛直直撞上他的。

感覺到身後經過幾只落單的行走獸，舟祺低聲道謝。

盡管舟祺個子纖長，但修羅還是比他高出半個頭，修羅長長的黑睫翹立在眼尾，一言不發的模樣神秘又深刻。

“你當真認為我可靠？”修羅嗓音沉抑，萌發出一種單純的魅惑，“我對你而言，是像大地那般麽？”

舟祺逗他，“你當真了？”

修羅一惱，松開舟祺，自顧自向前走。

“修羅大人，你經歷的事情啊還是太少了。”舟祺開朗的聲音響在身後。

修羅高聲問，“你經歷就多麽？”

“倒也不是。”舟祺的回話遙遠了些。

修羅停下來，側身望舟祺，纖直少年微微俯身，明亮眼瞳一眨不眨看着草地上的某個東西，修羅喉結一滾，問，“找到鈴铛了？”

“不像是鈴铛。”舟祺蹲下身來，伸出食指探了探藏在草泥裏的小玩意。

修羅慢慢走過來，高大身軀幫舟祺擋住了日光，他眨了下眼，看見舟祺的指間多了個白色物件。

“是貝殼麽。”舟祺輕聲。

“貝殼。”修羅想了想，說，“行走獸每日會經過這道彎峽，它們出發的地方，離海不遠。”

“挺好看的。”白色的小貝殼躺在舟祺手心裏，舟祺遞過來給修羅看，修羅看了眼，舟祺問，“你要麽？可以留作紀念。”

“紀念？”修羅不懂這些。

“你說要創造回憶。”舟祺彎唇一笑，“有了這個貝殼之後，每每看到它，都會想起這段記憶。”

修羅眼中的光波緩緩流動，他看着舟祺那張清亮的臉，“舟祺，你一直在我身邊不就好了，還需要物件來回憶麽？”

舟祺将貝殼收入袖中，朗聲笑道，“修羅大人，你是說，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修羅點頭，瞅着他那雙熠熠生光的眼。

“但我們認為的在一起。”舟祺忽然正色，無奈看向修羅，“是不一樣的。”

修羅偏頭，“有什麽不一樣？”

“但我選都選了，那就這樣吧。”舟祺直直往前走，他漫步時眼光仔細搜尋着水草裏有沒有遺失的鈴铛。

修羅跟在他身後，說不清也道不明地踩上他的腳印，跟着他的腳印走了幾步後，修羅忽然停下來，沉思着什麽。

“萬一要是被那些行走獸卷走了呢？”舟祺回眸，“修羅？”

“舟祺。”修羅回神，誠心誠意道，“既然你選擇了我，也認為我同大地一般可靠，那麽我就一定不會負你，你可以永遠相信我。”

舟祺揚唇一笑，“不信。”

修羅驚訝張了張唇，追上來，跟在舟祺身後問，“為什麽不信？”

“你是修羅，誰能保證你以後會不會做出些什麽傷害我的事情來。”舟祺用開玩笑的輕松語氣說。

“我會這樣嗎？”修羅忽然自疑。

舟祺直起身子，後腦勺撞上修羅的下巴，舟祺“嘶”了聲，揉着後腦轉過來，看見一臉思索的修羅。

“你又在想什麽？”舟祺惱道，“還找不找鈴铛了？”

“找。”修羅乖順點了下頭。

舟祺瞬間失笑，“那你跟在我後邊能找到什麽？這兒我都找遍了。”

修羅又點頭。

舟祺沒忍住伸手，搭在他唇下，他眼瞳一凝，似乎屏了氣。

“你不疼嗎？”舟祺幫他揉了揉下巴。

修羅不作聲，靜靜看着舟祺。

這時，從身邊石塊上跌下一束破爛樹枝，舟祺收手望過去，納悶道，“這樹枝，不會是商毅丢下來的吧？他是在催我們？”

修羅嗤了聲，“那不好說。”

“還是快——”話音未落，傾盆大雨倒扣般澆灌下來，一瞬間将兩人淋成了落湯雞。

修羅拉過舟祺的手腕，将他帶到自己的懷中，“舟祺。”

他眼眸含熱，閃亮非常，他說，“泉水要升起來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做你的大地，接住你。”

舟祺呼吸一滞，吸入連綿不絕的雨水，下個瞬間，修羅揚起披風，擋在舟祺頭頂，舟祺擡眼看他，他笑得誠懇，又單純無比。

不止雨水，腳底下的大地也開始噴湧，股股清流湧出，水位越來越高，舟祺身子不穩，一手揪着修羅的黑羽披風，另一手被修羅緊緊握着。

“修羅。”舟祺心系鈴铛，“我怎麽感覺鈴铛越來越難找了呢？”

“不會。”修羅肯定道，“我會幫你找到的。”

“你是為了吃飯吧？”舟祺笑道，“等你吃了祟子鬼，一定要告訴我，究竟是什麽味道。”

修羅目光正在越來越高的水面上搜尋，許多小石塊夾雜着綠草被沖了上來，聽到舟祺的調侃，他揚眉笑道，“到時候你也嘗嘗不就行了？”

舟祺笑而不語，雨水漸漸停歇，水面晃蕩傾斜，他看向目光堅毅的修羅，修羅額發盡濕，更顯英明的男子氣概。

這時修羅眸光一閃，他好像看見鈴铛了。

“站好。”他對舟祺說。

不等舟祺回神，修羅松手邁步，腳下的玄火發出明亮的光，舟祺迷茫的眼被火光渲染，絲絲留戀，他一把揪住修羅的衣袖，修羅正要瞬移，那衣袖生生被扯了下來。

修羅回頭看向舟祺，緩慢眨了下眼。

舟祺皺眉，眸底印着大片黑色，修羅的左臂刺滿了黑色紋身，圖案古老，如藤蔓般蔓延，向上深入無法窺見的背後，向下蜿蜒至腕口處戛然而止。

“被你發現了。”修羅笑。

“你身上竟然還有這麽大片的紋身？”

“讓你看古書你不看。”修羅無謂聳肩，“不過你現在也知道了。”

舟祺轉移了話題，“你剛才是看見鈴铛了？”

修羅點頭，垂眸看向舟祺死死捏住他殘破衣袖的角，泛紅的指尖正好刻壓在獅子刺繡之上。

舟祺松手，看着修羅如一團黑色的霧氣瞬移到了不遠處，他快速彎腰，背部的衣衫滑落，舟祺看見他後背刺着圖騰般的花紋。

修羅很快回來，修長的指尖吊着鈴铛線，鈴铛“叮叮”作響，銀色的光泛在修羅眼底，修羅緘默眨眼，雨珠從眼睫滑落，在舟祺接鈴铛時，他出聲，“小竹，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這是第一件。”

“我謝謝你。”舟祺誠心說。

兩人濕漉漉地回來時，留在小道上的商毅既像個留守兒童一樣眼巴巴，又像是孤寡老人般孤零守望，他呆呆地起身，衣衫上水珠灑了滿地，他苦悶道，“我算是搞明白了，我還說這兒有泉水，沒想到是這樣的，沒把我給淋死咯！”

舟祺走到他面前，将鈴铛遞給他，“看看，修羅找到的。”

“多謝修羅大人。”商毅雙手捧過鈴铛看了看後望向舟祺跟修羅，舟祺微微笑着，而修羅冷着臉站在舟祺身後，頗像舟祺的貼身影衛。

商毅關切道，“你們倆沒什麽事吧？剛才我察覺天色不對勁，還抛了樹枝下去提醒你們呢。”

“沒什麽事。”舟祺往來時的方向走，“走吧，先換身衣服，然後再研究怎麽入夢。”

“說起這個。”商毅忽然想到什麽，跑到舟祺身邊小聲說，“咱們現在學習如何入夢也該是晚了，我聽說老師那心護——”

“商毅！”舟祺臉色大變，語氣沉重，“你怎麽也能這麽想？”

“什麽？”商毅還沒見過舟祺這般情緒，他愣了愣，解釋道，“雖然是老師貼身戴着的，但不就是個竹節玉盤麽？借來用用，可以幫助咱們入夢啊。”

“你可知。”舟祺擰眉低聲，“那心護之所以被老師貼身戴着從未摘下，便是護着老師的身子，若摘下，後果可想而知。”

“你怎麽知道？”商毅後知後覺捂上嘴，“天哪，我竟然會有這種想法，我真是該死啊！”

舟祺面色沉郁，不說話了。

“原來徐浪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啊。”商毅自言自語道，“關于老師的事，還是舟祺你知道的多些啊。”

方才在一旁“看戲”的修羅快步來到舟祺身側，問，“你跟那家夥吵架了？要不要我幫你吃了他？”

“說什麽呢。”舟祺心裏不是滋味，嘴上随意說着，“難道你還真吃人腦不成？”

“我小時候又不是沒吃過。”修羅回憶一瞬，“啧”聲道，“不過是死人腦，難吃至極，咽下去之後，還會擁有他們的記憶。”

“這就是你所謂的經歷？”舟祺問，“那對你來說印象最深刻的記憶是什麽？”

“是……”修羅沉聲低語，“那段記憶，讓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喜歡。”

“喜歡誰？”舟祺急問。

“它不在了，可能已經不重要了。”修羅擡眼望天，眸光深幽，他将右手握成拳，指尖輕輕磨着衣袖上的獅子刺繡。

舟祺沉了口氣，胸膛如浪濤般起伏，這回，他心裏更不是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