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入輪空

入輪空

“小竹，這祟子鬼實在太難吃，你便下回再嘗吧。”

那時修羅一世誕生沒多久，性格頑劣，逛遍整個聖域後便覺得索然無味，于是還未經過教導的修羅便在一個深黑之夜偷逃出了聖城。

阿爺溺愛修羅，放任修羅在魔人獸的領地肆意殺戮，但也曾在極目鏡中看見修羅胸口處的傷痕，正在阿爺急切之時，他瞧見極目鏡裏第一次出現了其他男子的身影。

是個氣質如竹的高馬尾少年，他竟幫助了自己心愛的孫兒，自此，阿爺便一直通過極目鏡觀察修羅，直到某天，極目鏡裏忽然沒了修羅的身影。

阿爺心急，一貫胃口好的他連酒都喝不下了，一向喜歡熱鬧的他連歌舞也不想看了，手下十分惶恐，連夜去打聽修羅的下落，最終在溫府找到了一絲線索。

阿爺悄然溜入夢魇，他便是那個入侵者。

俯視大地時，發現修羅正披着黑袍坐在一間沒有頂的屋子裏，屋外便是那個馬尾少年，阿爺暴怒，以為是少年将修羅傷害，落地後拉着修羅便要走。

修羅那時已有些不對勁，瞳光痛苦般一顫一顫的，阿爺正要詢問時，修羅閉上了眼，黑袍恰好遮住了臉龐，他在昏睡前對一個叫小竹的人說了許多話，阿爺只聽清兩句。

于是阿爺自作主張，扮演修羅的聲線，對那個少年說了幾句話，以打消那少年的攀附之心。

沒料到的是，将修羅帶回來後，他一蘇醒便吵着要去不秋草學堂，還信誓旦旦地說，“阿爺，我真的找到了下一代神醫不秋草，我還有話想對他說，我得趕緊去找他。”

“但我現在這個樣子。”低沉的聲音略顯稚嫩，阿爺看着修羅停在鏡前躊躇，修羅深深皺起眉頭，“真是服了，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小竹喜歡成熟的男人，我還是等變回原樣之後——”

“修立臻！”阿爺惱怒，“你口中的小竹是那個高馬尾少年？”

忽然被叫全名的修羅扭過頭來，“是，他叫舟祺，是我選定的神醫不秋草。”

“你瘋了？”阿爺快步過來質問，“你當真給他種下了烙印？修立臻啊修立臻，平時是我對你太好了，那個少年一看就是神族人！你竟給他種下烙印？”

“阿爺。”修羅直視阿爺堅決道，“我喜歡舟祺，我不管他是不是神族人。”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是魔界修羅，他是神族人啊！”阿爺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他也喜歡我。”

“他那是喜歡你？”阿爺氣道，“他一個神族人絞盡腦汁待在魔界本就不容易，你以為他是真心喜歡你？他只不過是想尋個庇護，利用你成為他的便利罷了！”

“他不是那種人，我相信他。”

“好。”阿爺指了指修羅立挺的鼻梁，胸膛起伏着狠聲道，“從此以後你哪裏都不準去，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兒！直到下一次遁入輪空。”

修羅沉聲，“不行，我還要去找他。”

阿爺拂袖，怒視過呆呆站在門口的手下，“你們幾個，速速給我準備好刑房！”

手下愣了一愣，不敢相信阿爺會說出這樣的話。

阿爺怒吼，“修羅犯下私會神族的大罪！給我以火熔刑伺候！”

“但按小修羅現在的情況怕是無法承受火熔刑的。”手下低聲勸道，“何不換個輕一點的刑罰？這火熔刑威力巨大——”

阿爺經過手下身邊，冷厲打斷了他的話，“閉嘴！”

當日，修羅被帶到一個極為陰寒的地方，地面由冰塊所築，冒着陣陣寒氣。這裏沒有日光，讓人看了心生恐懼，等受刑者踏入後，冰塊便會形成一具豎立的棺材，将人包裹在其中，使其身體迅速僵化。

然後在人之将死時，火焰從腳心灌入，每道火苗都會在身體裏急速蹿動，灼其五髒六腑，但表面的冷僵讓其無法動彈或喊叫。

總之是一項十分嚴酷的刑罰。

手下拉住修羅的衣袖，“修羅大人，不如現在便溜走吧？”

“我這樣子暫時也無法見人。”修羅低聲道，“受了這刑罰，也好讓阿爺消氣。”

“但修羅大人怎麽會喜歡上一個神族人？”手下不解，“即使修羅大人這般受苦，但若是喜歡上神族人的心意一日不改，那阿爺又怎麽會消氣呢？”

修羅回眸，眸光冷銳，“話怎麽這麽多？”

手下閉唇低頭。

修羅向前走，語氣堅定，“這份心意，我偏終生不改。”

冰棺封體，修羅一瞬阖眼，像是失去生機。

噬人的冰霜寒氣凍至手下黑眉，手下身子一顫，急忙跑了出去。

一日後，奉命來瞧修羅的手下推開了冰室的門，棺中修羅已恢複正常模樣，手下猜想，定是吃了那祟子鬼之後會有的副作用。

“如何了？”門外暗處的阿爺低聲問。

“既阿爺如此不忍不舍。”手下勸道，“不如趁火熔刑還未開始将修羅大人放了？”

“放了？”想起頂嘴的修羅阿爺就氣，“他膽敢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我們魔界與神族對立，他怎麽能不顧及所有魔界人的怨恨，而對一個神族人有私心？”

手下一噎，不再勸說。

阿爺轉身時憤恨道，“我沒把他一掌拍死都算是對他仁慈了！”

又過一日，手下來看，還是冰室。

兩日過去，手下将門拉開一條縫，依舊是滿目的冰。

又五日過去，手下費力扯開門，冰溜出一塊，寒氣讓手下“嘶”了聲。

十日過去，手下來禀告阿爺，阿爺喜笑顏開，“真不愧是我的孫子能撐這麽久，若是常人踏入，不到一日便快要死了。”

手下心疼道，“阿爺，這前期的承受越持久，後期的火熔刑只怕是更烈啊！還是趕緊——”

“你懂什麽？”阿爺剜了他一眼，“要是不給這小子吃點苦頭，他還是會喊着要去找那個舟祺，對了，那個舟祺你們尋到沒？”

手下不敢說自己已被修羅威脅不準動舟祺一根汗毛的事，只好低頭道，“還沒尋到。”

這也是一句實話，不秋草學堂裏确實沒有舟祺的身影。

阿爺思量道，“怕是回神族了，罷了。”阿爺又興奮起來，“等我孫兒三世轉世成功後，一團玄火便能把那惺惺作态的神族給燒成灰燼！”

等到小徑兩旁的紅花凋謝時，阿爺算着也該到日子了，便令手下去看修羅，門将将被拉開，一股炙灼之氣撲面而來，看見癱倒在地的修羅後，手下喊叫着跑了進去。

阿爺在後踏入刑房，就算再心疼他也要忍住，面上刻薄道，“立臻，你明白那不是喜歡，那不是愛了嗎？”

“阿爺……”修羅半睜眼，眸中似有鬼火搖曳，他冷白膚上泛着細密汗珠，漆滑如緞的黑發靜躺身側，手掌通紅，指節迸筋，黑袍表面鍍了層漸漸熄去的烈火，他像從火焰中淬出的紅花。

而那還是無比堅肯的眼瞳像浴火重生的鬼魅，微微閃過紅色幽光後，他挑眉問阿爺，“那當真不是愛嗎？”

“你年紀輕輕懂什麽愛？”阿爺走到他跟前，蹲下身來，揪心地看着他，“立臻，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阿爺理解你。”

“不是意亂情迷。”修羅執着道。

“你還是執迷不悟？”阿爺怒氣騰生，言辭犀利道，“你真以為等你遁入輪空之後，他會苦苦等你四百年？他為什麽要等你四百年？他憑什麽？”

修羅心一緊，低啞道，“我确實不該讓他等我四百年，一個四百年之後，卻還有一個四百年……”

阿爺威脅道，“你要是還不肯醒悟，我現在就将你丢入輪空，讓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去想幾百年！我不信你還想不明白！”

修羅低聲一笑。

“修羅！”見修羅将頭靠在了地面，阿爺急忙俯身查看，“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說。”修羅的力氣還在慢慢恢複中，他低聲且虔誠，“阿爺，我必須要去見舟祺，我還欠他一個解釋。”

阿爺怒火攻心，一手捂着胸口厲喝道，“來人！給我将修羅丢入輪空！”

修羅擡掌，玄火猝燃。

阿爺嗤笑一聲，“一世的修羅可還不是我的對手。”

修羅眼神陰鸷盯着阿爺看，當阿爺掌心現焰火時，他被一瞬擊中，失去了意識。

“立臻。”阿爺又心疼，掌心蓋在修羅痛苦面頰上，這手能撫摸他心愛的孫兒，也能傷害他，阿爺垂眸，沉默片刻。

“阿爺，我現在就把修羅大人送回房好好休息。”手下提議。

“不必。”阿爺沉聲道，“送他入輪空。”

“可還有些時日才到入輪空的日子。”手下勸慰道，“阿爺不是天天盼着跟修羅大人一塊生活嗎？等修羅大人醒過來，再好好引導便是。”

“他的性格我還不明白？”阿爺起身，苦悶道，“我不管他究竟是不是誠心給舟祺種下半月蠱，但這蠱修羅一生只能種一次，有了這蠱，修羅只要有一絲的偏移之心，便會日夜受到譴責。”

“這麽說……”手下吶吶道，“修羅大人是鐵了心了？”

“他自己惹的禍，便自己去磨煉。”阿爺轉身側目，“立刻送他入輪空。”

修羅入輪空，聖域雨水生，根根尖刺般的水滴破土而上，直沖陰沉的空，這雨水有些不對勁，走在小徑上的舟祺這般想。

忽而腳步一頓，是因為頸後的烙印生疼起來。

舟祺“嘶”一聲，垂眸握後頸，視線無端落在地面被雨水戳穿的紅花上。

下一刻，舟祺癱倒在地，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