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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從寅時開始秦府中的嫁妝便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一直到卯時都沒收拾完。

來協辦的禮部侍從不免議論,說起如今宮裏的莊妃和德妃進宮的時候皆沒有這種陣仗。

春雨涼寒,秦家便給侍衛和太監們每人派了一頂鬥笠,倒是沒讓人淋濕。

那邊睡夢中的秦玉柔先是覺得自己的臉一陣生疼,然後腳下被塞了一個暖袋,她舒服地踩了兩下。

她能聽到真兒一遍又一遍地喚着自己,可眼皮太重了實在睜不開,直到有人打開窗戶,雨聲清晰,她才睜開眼睛。

“還在下雨啊。”她聽見窗外的雨聲,語氣裏是掩不住的失望,“本以為能看一回外面熱鬧的大街,沒戲了。”

真兒見她醒來,将銅鏡轉向她,安慰道:“聽說宮裏頭是有秋獵的,而且還有皇家行宮,日後定有機會能出去。姑娘您今日的妝特別好看,快瞧瞧。”

紅珊瑚鑲金步搖光彩奪目,遠黛眉下一雙巧目流轉,眼尾微挑,可惜不過一會兒眼睛就又閉上了。

秦玉柔雙手托腮不肯睜眼:“既然還在下雨,外面便也沒人看,你們随意些,我再睡會兒。”

身後好些宮中來的嬷嬷和婢女聞言面面相觑,心道這秦三姑娘也太不重視了些。

可人家實在美得無法言說,略施粉黛就已經是最好顏色,膚若凝脂,眉眼如畫。美人閉眼的時候帶着嬌柔,這剛才一睜眼卻全是無辜純真,實在妙哉。

真兒拿她沒辦法,卻聽門口有治她的人來了。

“小姐莫說這話,入宮這一遭可是大事,絕不能低人一頭。”

約莫四十歲的婦人打量着屋裏屋外,秦府奴婢們見她進來都躬身稱呼了一聲“萍姨”,這邊是秦母選定的要陪秦玉柔入宮的嬷嬷。

嚴萍點頭,側身只給秦玉柔問了安,左右查看了一番妝容嫌太過素淨,又瞧着秦玉柔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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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同入宮的可不只有姑娘你,還有英國公家蘇氏姑娘,兵部侍中曹家姑娘,姑娘在大選的時候可都是見過的,這兩位樣貌出衆,您必須上心些,不能如上次那般荒唐了。”

想起上次大選那日的兵荒馬亂,嚴萍就心有餘悸。那日也是早早起來收拾的,而她們這姑娘化完妝就趴桌子上睡了,結果臉上的妝全印在了袖子上,眼妝唇妝全被蹭掉,她們在馬車上一路改妝,差點要釀成大禍。

“萍姨。”秦玉柔嬌嗔地打斷她,“還有多少時辰,您怎麽親自過來了,可是前廳有什麽事?”

“姑娘你別想蒙混過去,今個最重要的事就是讓您美美地進宮,這平日裏能讓您睡到三竿,可今日不同,必須拿出秦家貴女的氣勢來,您就別睡了。”

秦玉柔見如何撒嬌都不行了,只能認命地睜開眼睛,瞧着其餘人憋着笑給她再上了一層花钿。

“這世上真該研制一種能讓人睡少點的藥,這樣我便能天天按時醒來,是不是啊真兒?”秦玉柔迷迷瞪瞪地說着,又惹得周圍一陣輕笑。

嚴萍咳嗽着打斷他們主仆之間的口無遮攔。

面對這樣的姑娘,不僅嚴萍心累,臨行前秦母更是操碎了心,一遍遍囑咐着要處處行禮,處處問安,她父親則是讓她趕緊上轎子,雨太大,莫要誤了入宮的時辰。

轎子晃晃悠悠地被擡了起來,下人卻見自家老爺快步走到了轎子旁。

秦玉柔合着眼忽然聽到很輕的一聲呼喚。

她剛想撩起簾子,就聽秦丘低聲說道:“秦家不求你榮寵一身,只求你安穩誕下皇子,保我秦家百年無虞,你可懂?”

秦玉柔頂着滿頭的金玉點點頭,反正要進宮了,便讓二老安心吧。

當她以為這就算了的時候,随着轎子的移動,老人的聲音夾雜在雨聲裏,斷斷續續傳來:“好好保重,莫要調皮,一定要平平安安,無論你做錯什麽,爹都幫你擔着,你一定要……開心啊。”

他們等這天的離別已經等了三年,這三年裏她聽得最多的是争寵和皇子這類字眼,原本以為便也就如此了,但到最後這番話卻直擊秦玉柔的心。

她和她這權臣爹的情誼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父女一場的故事裏其實還是有很多溫馨畫面的。

她探出頭來,看見她爹淋着雨扶着車窗,一時很想哭,只能忍住,不然嚴萍會因為她破壞了眼妝而瘋掉。

秦玉柔拍了拍他爹的手:“老秦,你也別太累,為了皇帝不值得哈,我會好好的,你和娘也要好好的……不要擔心。”

轎子走出華巷,秦丘也止住腳步,小厮趕上來重新在他頭頂撐起傘。

雨水從年過五十的老人眼角滑落,從前想哪家大家閨秀會這樣喊自家老子,他便一遍遍糾正,一遍遍斥責,但如今她這麽一叫,他心裏難受得疼,以後不知道還能聽幾句“老秦”這稱呼。

他這小女兒從前沒少挨打,不愛讀書也不是什麽淑女,品茶會賞花會鬥詩會沒去過,但是喬裝打扮去城裏吃喝玩樂倒是門清,平日裏懶散好吃就罷了,還被一家子哥哥姐姐寵得無法無天,但饒是如此,卻比誰都直爽、善良和勇敢。

這樣如鳥兒一般的女子,不适合後宮,他已經開始心軟。

車頂被雨敲的“啪嗒”響,唢吶吹不響,鼓也啞了聲,馬車外面的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秦玉柔期待許久的府外風光被大雨澆了個七零八落。

她前一天所有的興奮都退了去,車簾落下,只剩雨聲蕭蕭。

車輪滾滾,宮門一開一合。

——

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地往明德宮跑過來,迎上浩浩蕩蕩的禦駕,立馬随着衆人跪了下去。

“人到了?”雨打在繡金邊的黑色油紙傘上,傘下李珩的眼中有些血絲。

禦前侍奉的人都清楚,同烏蒙的戰事正是焦灼之時,皇帝這幾日都沒能休息好。

大太監高鴻給他撐着傘,使了個眼神給剛剛來通傳的太監,小太監上前來,一撩袍子再次跪在雨中,恭敬回道:“回禀陛下,幾位新入宮的娘娘都到了,奴才正是來告知太後娘娘的。”

李珩讓周圍的人起身,略微整了下衣擺後踏進宮內。

“陛下駕到!”高鴻在一旁呼道。

婢女出門迎接,門後的林太後身着石青色朝服,領後垂明黃縧,耳上戴着金玉雙蓮珠墜,畫着莊重的妝容。

此刻的她有些吃驚地看着李珩的裝扮,他不僅穿着常服,連金冠都沒佩戴,看樣子是不打算去承份請安了。

前段日子李珩在秦丘生日的時候親自登門,她還疑心兩人之間的關系有所緩和,如此看來當日不過是表面功夫。

“兒臣參見母後。”李珩的行禮總是一絲不茍。

見他對待新人如此敷衍,林太後心裏揣着歡喜,但嘴上說的卻是禮數:“今日三位新人入宮,皇帝你理當去見見,畢竟日後她們是你的後宮中人。”

李珩扶着林太後入座,淡淡說道:“兒臣來正是來說此事的,如今西北軍務繁忙,兒臣不得空,不過已經命內務府拟了封號,勞煩母後一并主持。”

林太後接過封號來,瞧見蘇家姑娘是禧嫔,曹家姑娘是吉美人,而秦家姑娘是安嫔。入宮便是嫔位已經是少有,先前除了德妃,其餘人入宮時皆是美人。若說皇帝不給面子,倒是在封號上沒虧待。

“安,後宮安寧,皇帝倒是好期許,但願會是如此吧。”林太後命人上茶,清新的雨後龍井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李珩接過茶,通體舒暢:“母後所言甚是。”

兩人一言一語,竟也生出些久違的母慈子孝來,高鴻在一旁伺候着,總覺得這是兩位達成共識的緣故。

林太後并非當今聖上生母,早年時候還意圖垂簾聽政,可惜朝政一直由秦相把着,當時秦相甚至還給林氏一族刮了層皮,所以大抵眼下其樂融融,不過是敵人一致。

李珩從明德宮裏出來時,伸手接下屋檐落下的雨,吓得高鴻趕緊遞過帕子去。

“好雨知時節,這雨,下的不錯。”他一邊擦一邊說道,目光掠過宮牆,不知道看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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