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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恻隐嗎?
李珩咋摸着這兩個字,想起秦玉柔低頭啜泣的樣子,嘆了口氣。饒是誰見了她那篇絕筆信都不會不動容,不過說是恻隐過了些,但到底他沒狠下心。
只差一步,只要他睜着眼說瞎話,配合着林太後把這場戲演完,到時候五王爺、林家和英國公自然會趕着上門落井下石,看上去是有機會成功的。
但那之後該如何收場,如果能徹底打壓秦相,林氏一族和英國公一脈的權利便會更上一層,可這兩家合起來也無法壓制五王爺,屆時朝廷必然成一盤散沙。
更何況秦玉柔存了以一人之力承擔的想法,秦家假使也如她所願與她撇除關系,老虎折了一條腿照樣牙齒鋒利,那他們君臣之間必會有更大的裂痕嫌隙,不死不休。
太後只為她林氏能東山再起,無論出現前面所說的哪一種後果,她林家自是漁翁得利。
李珩恍然回神,他只是選擇了正确的那條路。
“兒臣知道母後會有所顧忌,但朕身為君王,需考慮前朝平衡,需考慮以理服人,必須徐徐圖之。”
林太後嗤之以鼻:“徐徐圖之,圖到安嫔生下皇子嗎?”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秦玉柔能生下皇子,前有柳明雪,後有林太後,他都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平日演得太過逼真,才讓這群人總覺得他會色令智昏。
“皇子又并非是太子,母後擔心的不會發生。”
聽到此話,李太後終于擡起了眼皮,問道:“皇帝,你還不立後嗎?”
李珩跪在蒲團上,想起三年前初見林嫣的時候,林太後說過的話。
她說,秦家三個姑娘,秦相必會動那後位的心思。
她說,這滿朝多少貴女,皇帝你竟選不出一位心儀的,便是随便選一位,也不該讓後位如此懸空,平白造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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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到底誰在觊觎,他心裏一直有數:“還是再等等吧。”
李珩起身,閉塞空間裏潮濕的味道實在不好聞,讓他很是想念外面新鮮的空氣。心口有好些東西堵着,便如同他被脅迫登上這帝位,就如他被告誡着要娶誰,沒有一時是自己想過的日子。
林太後朝着佛像一拜,李珩長長的影子落在她的手邊,她看着佛祖的慈眉善目,問道:“皇帝你心中是不是已經有中意的人選了?”
李珩沒有回頭,他看見線香燃起的煙穿過陽光,絲絲縷縷打着旋浮在空中,他的心似乎也一直沒有落下來過。
“沒有。還有,朕準備修繕一番梵音殿,母後且先去宮外的道然寺一陣子吧。”
林太後猛然起身,發現李珩頭也不回地離開。
李珩回到慶元殿開始批閱奏折,并讓工部拟定修繕梵音殿的日程,一直批到晚膳時分,禦膳房将菜擺滿了桌子。
布完菜後其餘人都紛紛退下,李珩只留下了高鴻,喚來周尋問道:“秦家有何動靜?”
這幾日朝堂上并沒有什麽不同,窺看宮闱是大忌,但免不了有些消息會傳出去,不過一切似乎看起來還算平靜,禧嫔也再無動作。
周尋搖了搖頭。
李珩看着一如往常的菜色,随便夾菜:“倒是識趣,那安嫔呢?”
高鴻回禀:“自那日後安嫔遵旨禁足,嚴萍和萬祥帶着人又将裏裏外外的人又查了一遍,旁的便沒有了。”
李珩不緊不慢地吃飯,發現桌上有一道川汁鴨掌,只夾了一塊:“把這道菜賜給玉樓閣吧。”
高鴻忙将川汁鴨掌撤下來。
不止玉樓閣,蘭泰殿的德妃被賜了一道佛手金卷,禧嫔被賜了道一品豆腐。
玉樓閣離着慶元殿最遠,高鴻緊趕慢趕,還未到門前就聞到了閣裏飄出的飯菜味。
“皇上賜菜一道!”高鴻在宮門外高唱。
秦玉柔來接菜的時候嘴唇還是紅紅的,看見鴨掌的時候雙眼冒光。
高鴻打開盤子上的玉蓋,展示道:“安嫔娘娘,陛下賜了一道川汁鴨掌來。”
秦玉柔高興地接旨,差點就忍不住直接拿起一個來吃了。
“不過娘娘宮裏在煮什麽呢,遠遠就覺得甚是美味。”他怕待會皇帝又問他玉樓閣的事情,皇帝可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了。
秦玉柔笑着說:“我們在吃火鍋呢,高公公不當值的話可以一塊過來吃啊,做了很多。”
高鴻一愣,心想這安嫔是怎麽用這麽大的聲音說出賄賂他的話來的。他得趕緊走了,不然再多說些,皇帝就該懷疑他和秦黨有染,到那時候就算他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回到慶元殿的時候晚膳已經撤走,李珩果然不出所料地問了各宮收到賜菜的反應。
“德妃娘娘恭敬地收下,沒說旁的。”
“禧嫔娘娘看着豆腐有些驚恐,問奴才您為何突然賜菜。”
“安嫔娘娘是開開心心收下的,還邀請奴才一起吃。”
高鴻低着頭一字一句說着,他在李珩面前是一點也不敢隐藏,這個皇帝的疑心病實在是太重了,他絲毫不敢馬虎。
李珩倒是不意外禧嫔的反應,自從他這位表妹進宮之後,這後宮就沒安靜過。這件巫蠱的事情雖然是林太後的手筆,但是放符紙的婢女卻是英國公安插在玉樓閣的。
不過是道豆腐,問她是否自認清白罷了,便吓成這樣。
至于秦玉柔,被禁足也能這麽快樂的,也就只有她了。
第二日,尚昀青已經收拾好來上朝,作為副使将災區情況進行禀明。這次赈災要比想象得順利得多,一開始洪區也出現了零星的鼠疫,但是他們早有預料,令百姓以捕捉的老鼠換糧,沒幾天鼠災就被徹底拔除。
下朝後尚昀青跟着李珩去往慶元殿,他在肅州赈災的時候抓到兩個背靠五王爺的官員,行事有些嚣張,人已經帶回了華京。
說完政事,兩人便開始聊起其他的,比如前陣子蘇家和秦家準備揭發柳明雪的事情。
“朕已将阿雪送到沈璋那裏了,就算蘇家和秦家還想動手,有沈家女兒這一層身份,多少可以抵擋一些。”
尚昀青卻仍是擔憂:“但以秦家的本事,殺個人真的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情,藏到哪裏都一樣。”
這讓兩人不禁想起李珩剛登基的時候,有些官員暗地搗鬼,結果便神不知鬼不覺就沒了命。秦家若想殺人,完全可以不留一絲痕跡。
李珩扶着額頭,苦惱地說道:“朕在沈家安排了暗衛,阿雪也有自己的影衛,她不願離開,朕也沒有旁的法子。”
僅僅是保下柳明雪的一條命,就足以還她從前所有的幫助,作為一個皇帝時至今日還能如此讓步和保護,除了喜歡外,尚昀青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他垂眸,語調降了三分,試探着道:“其實還是有的,您也知道更為安全的地方是哪裏。”
李珩盯着尚昀青,心中有些驚濤駭浪。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放在自己身邊,放在這金湯一般的皇宮裏。
尚昀青被盯得踟蹰了一下,李珩将柳明雪接回華京兩年了,若不是秦家和蘇家催的這把,說不定還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輕聲問道:“陛下,您就沒有想過接柳姑娘入宮嗎?”
李珩擡眉,瞧着是神色無常,但他內心并不像表現出來得這般四平八穩。這段時間他也慎重想過這件事,其一是假使将柳明雪帶進宮,他日身份若被揭穿必将在朝中翻起一層浪,其二是他開始不明白自己對柳明雪是什麽樣的感情。
年少時她主動跟自己說話,幫自己解圍,對待這樣的好,他一直銘記于心。但當他知道她要成為太子妃的時候,他雖然不甘但還是放下了。
也或許沒有完全放下,在他收到她的信,将她接回華京的時候,他還是能感受到那段歲月的溫情,忍不住将所有女子與她相比,但也僅僅止于此。
他總是在想是不是自己把一個人的美好放在心裏太久了,因為遲遲得不到,所以愈發想要。
但如今柳明雪已經和八年前的她,無論是身份上還是性格上都變化頗大,而現在的他只要肯舍棄一些東西就能得到她、保護她,但他……卻清醒地知道自己在猶豫。
“昀青,阿雪她只把朕當弟弟看,你也知道的。”他深思了一下。
尚昀青定定地看着李珩:“感情的事情總能培養,您既然已經坐在這個位子上了,從前不能争取,現在總是可以試一試的。”
李珩不語,漫不經心地說:“且再等等吧,朕沒有想清楚。”
自己當年渴求的溫暖,如今似乎已經沒有那樣貪婪,那還存在心裏的感情,究竟應該算是什麽……是回憶在作祟嗎?
經年之後,在那晚他單獨和柳明雪相處的沉默裏,他只感覺到了焦躁不安,不知道如何開口,如何提及,如何靠近,她依然文雅漂亮,但也只是文雅漂亮而已。
尚昀青有些不可置信:“您是沒有想清楚自己的心嗎?”
他八歲成為六皇子李珩的伴讀,那時的他總是跟自己提及柳太傅的女兒,說她替他讨回了公道,說她幫他母妃尋來了太醫,說她的冰嬉得到了皇帝的贊許,以至于後來李珩讓他接應尚在奴籍身份的柳明雪時,他沒有一絲驚訝。
李珩遲疑地點頭:“旁人都說,可以為了心愛的人抛卻一切,功名、聲譽甚至性命,再不濟也該為她刀山火海,朕思己身,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如此。”
尚昀青頭一次在感情上做谏臣:“您虛長臣一歲,臣只能說,您剛剛所說的都是所謂的刻骨銘心的愛,離了這愛便不能活得那種。而臣所認為的喜歡很樸素,不過是簡單的相守與快樂,有說不完的話和熄滅不掉的欲望。”
“當然,臣也會滿心滿眼都是她,若是無法在一起便會夜不能寐,心如刀絞,若是在一起了就視若珍寶,永世呵護。”
李珩愣了一下,恰逢高鴻說李蕙月來了,兩人才坐正,面上恢複平常的表情。
李蕙月是小跑進來的,臉上洋溢着開心的笑。李珩一愣,尚昀青剛剛說了那麽多,他其實似是而非,但有一點他卻明白,見到喜歡的人、同喜歡的人相處,應該是滿心歡喜的才對。
李蕙月忽略她皇兄看她時候詭異的表情,拉過尚昀青來,問他肅州有多遠,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禮物呢?”說了一通話後,李蕙月伸出手。
尚昀青笑道:“公主對臣關心是假,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吧。”
李蕙月不置可否,手一直沒有收回去。
尚昀青從懷裏拿出一個簪子來遞給她:“肅州紫玉釵,滿意了吧。”
李蕙月開心地收下。
“你就是為了這個天天念叨他早回來的啊。”李珩調整好心緒,看着自己沒出息的妹妹:“還是一個人吃飯寂寞了?”
李蕙月撇嘴,不滿地說道:“啊,讨厭的皇兄只會去女人那裏,當然還是昀青哥哥好。對了,我聽說一件事,說昨晚安嫔在宮裏吃古董羹[1],今日在那鬧肚子呢,真是個笨女人。”
李珩大約猜到,估計是秦玉柔又暴飲暴食了,又或者是昨晚吃得太撐今日不想請安的借口。
“皇兄你不準去看她!”李蕙月看李珩若有所思,大聲開口。
李珩輕笑:“朕為什麽要去看她?”
李蕙月振振有詞道:“之前安嫔過敏,皇兄你一有時間就去,結果表姐燒得那般嚴重,你沒去過一次,這次不管怎麽樣我都會拉住你不讓你去的!”
尚昀青看着這兩個兄妹拌嘴,實在有些好笑,只能站在李蕙月這旁:“咱們陛下這碗水看來沒有端平。”
李珩瞥了兩人一眼:“你們兩個還想不想吃飯了?”
李珩其實原意是去,畢竟巫蠱這事情到底沒有說清楚,但是兩人如此盯着他,若他真去了,反倒又成了來日的話柄。
所以他這個當皇上的,有時候也是怕人議論,尤其是被親近的人議論。
臨走時,尚昀青還是忍不住問了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陛下,您如今對待安嫔,還是從前一樣的想法嗎?”
他去肅州赈災前就發覺李珩對待安嫔有些不同,今日又得知李珩內心在動搖,他更是想問。
李珩一雙眸子黑得如同曜石一般,深不見底:“朕與她沒有可能,秦家早晚是要除的。”
——
日子不知不覺間入了伏,顧晚秋身體也比春天時候好了許多,開始出宮走動,碰巧遇見了從林太後宮中出來的李珩。
“身子好些了?”李珩看着顧晚秋臉上有了些血色。
顧晚秋行禮問安:“已是好很多了,這不安嫔妹妹說桃花釀可以開壇了,臣妾還準備喝一口呢。”
李珩想起了秦玉柔春天時候埋起來的桃花釀,到挺會享受。
“到底是酒,賢妃你還是要多注意。”李珩囑咐了一句,眼睛瞥見她腰間佩戴的荷包,樣式看着有些眼熟,倒也沒有多過問。
顧晚秋應了是,看着李珩漸漸走遠才重新擡步。
秦玉柔在玉樓閣裏擺了一桌,在這宮裏,能讓她如此張羅宴請的也只有她顧姐姐一人了。
“姐姐累着了吧,我就說還是妹妹過去康善宮得好。”秦玉柔将顧晚秋迎進門。
玉樓閣雖然瞧着氣派,但離皇帝的慶元殿是最遠的,而康善宮又與慶元殿挨着,所以顧晚秋來這一趟已經有些氣喘籲籲。
“你身上起疹子那段時間我就想來,但不巧我當時病着實在不方便出門。早就聽說玉樓閣修築得華貴無比,姐姐今日也算是開了眼。”
秦玉柔原本也覺得玉樓閣挺好的,一睜眼就躺在堆滿金錢味道的房子裏誰不喜歡,但是後來只覺得太過顯眼,實屬行走的張揚。
秦玉柔知道顧晚秋平日吃得清淡,就沒讓小廚房像平日一樣大魚大肉地準備,菜色上以素菜為主,還有滋補以及養胃的糕點。
桃花釀一打開,醇香就飄滿了整個院子。
“姐姐先試試喝不喝得慣。”秦玉柔給顧晚秋到了小半杯,粉色的液體晶瑩剔透,顧晚秋捧到鼻尖細細聞着。
見顧晚秋如此小心的模樣,秦玉柔問道:“姐姐,你從前喝過酒沒?”
顧晚秋搖搖頭:“從未,但瞧着不錯。”
秦玉柔嘶了一聲,她不敢讓顧晚秋多喝,她喝一杯,便只讓顧晚秋喝一口,耳邊是院子裏不知道何處發出的蟲鳴聲,實在惬意。
月明星稀,夏風陣陣。
“我覺得,陛下大約是喜歡你的。”顧晚秋喝完杯中最後一口,認真朝秦玉柔說道。
秦玉柔差點把嘴裏的酒噴出來,她看着顧晚秋那淺淺的杯子,心想不是吧,才喝這麽些竟然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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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