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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麗嫔幾乎是癫狂着揚長而去, 只留下柳明雪還留在床邊。
李珩咳嗽了兩聲後才重新從“昏厥”中緩過氣來。
“你可還撐得住?”柳明雪問道。
“阿雪。”李珩重新恢複神思,一臉冷峻,聲音低啞着:“讓高鴻給禦林軍傳消息, 宮門該落鎖了。”
宮門落鎖代表着皇體有損,九門戒嚴, 無诏不得進宮。秦玉柔躲在被子裏, 光是聽到這個詞都有些緊張。
那旁柳明雪看着李珩嘴角的血,拿出帕子來, 但是李珩沒有接。
“這樣就好,朕越是虛弱,他們越是嚣張。”
柳明雪緊緊握住帕子:“朝廷如今一團亂, 五王爺有些耐不住性子,那藥量我阻止過了,但鄭如燕有些不管不顧。”
李珩因着頭疼蹙着眉, 半晌回道:“尚可, 這些都在意料之中, 你不必擔心。”
良久之後他又開口:“阿雪,明日一早你就走吧,無論這場賭注朕是贏還是輸,真要是清算起來,恐怕你都難逃得開。”
李珩贏了便要開始調查林太後的死,李珩輸了,五王爺也不會留下這昔日的同盟。
柳明雪聞言跪了下來:“我如今頂着沈家女的名頭,那沈家雖然有着不少虛榮心, 但是老夫婦兩人并無過錯, 希望我所做這些,不會牽連沈家。”
李珩點頭:“你放心, 朕會把你的身份安到五王爺頭上,咳咳咳。”
“如此我便安心了。”她又緩緩說道:“我已将五王爺與我謀劃時的信件都留在雲臺閣的妝奁中,你莫忘了去看看。總歸若不是我執意要殺林太後,可能不會牽扯出這麽多事端來。阿珩,你可還怨我嗎?”
李珩搖頭:“沒有你,他也會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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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柳明雪,林太後和他仍然是李炫稱帝路上的阻礙,或許不是現在,但他也已經忍不下去了。
早在東平侯府那案子的時候,秦丘就調查出東大營已經被五王爺的人所控制,他走到如今這一步憑的不是一時沖動,而是多年謀劃。
柳明雪再拜:“阿珩,你多珍重。”
往後應當真的再也見不到了,李珩看着她:“阿雪,往事過去了就好好生活,帶着皇兄的那一份。”
柳明雪微微一笑,聲音溫和:“好。”
柳明雪走後,秦玉柔立馬掀開被子來,李珩剛才那聲音不對,太虛弱了。
“咳咳咳。”
“陛下,您真的還行嗎?”秦玉柔看見他嘴角的血,心中不由抽了下。
李珩輕聲道:“朕沒事,朕只是咬破了嘴裏的軟肉。”
“真的?”秦玉柔有點不信。
“要不你過來看看?”
秦玉柔聞言探身過去,見李珩閉着嘴,便給他示範:“請您張一下嘴……像這樣,啊……。”
李珩沒有張嘴,他一把将秦玉柔抱在懷裏。
“啊陛下,怎麽了?”
李珩的下巴放在秦玉柔的肩膀上,聞着她周身的栀子花香。
“都說了讓你信朕,你怎麽總是不信。”
秦玉柔被箍在李珩的身前,只笨拙地說道:“臣妾只是擔心。”
她總是不确定,李珩究竟是演得好,還是他确實撐不住了,在死死扛着。
“擔心的話就讓朕再靠一靠,朕好累啊。”
秦玉柔沒有推開他,畢竟他要的不過是一個擁抱,想必柳明雪的離開對他的影響也很大。
阿珩,阿雪啊,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兩人如此相互稱呼,他們應當是一起長大的人,才能在這危險萬分的時候還能彼此信任。
不像她,無論怎麽看都只是個沒腦子的人,所以才會被李珩保護在玉樓閣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玉柔拍了拍李珩,但他沒有反應,似乎又昏了過去。
她将李珩小心地塞進被子裏,靜靜地躺在他身邊等着他醒來,但是左等右等這人還是昏睡着,以至于麗嫔中間又來過一次灌了次藥他人都沒醒。
麗嫔這次來說了不少話,結果都讓秦玉柔一個人聽了去,她也因此才知道了麗嫔跟着五王爺造反的原因。
原來當初麗嫔告禦狀後身上沒有半分盤纏,幸好遇見了五王爺,才得以回家。
原來當初麗嫔的兄長身體殘缺,遭人非議的時候,是五王爺幫他挽回顏面。
原來她與她兄長恨極了秦家,為了她死去的嫂嫂和侄子,她誓死都要讓秦家陪葬。
她故意接近太後是為了給柳明雪鋪路,她平日裏博學多識安安靜靜是為了得到信任,她原本也有未婚夫,但是卻為了報仇離開家鄉,經選入宮。
“臣妾也曾想過憑着您的寵愛除掉秦家,所以在行宮的時候給了您機會,但是您不喜歡臣妾,臣妾便只能走這條不歸路。”
“不過您放心,今晚之後,臣妾的兄長便無人敢嘲笑,臣妾的仇人和他的九族會到地下贖罪,臣妾終于等來了這一天。所有您做不到的,五王爺會替臣妾辦到。”
這女人真得瘋得可以,冷靜外表下的樣子原來這樣可怕。
不過旁人還總誇她蕙質蘭心,秦玉柔卻覺得她蠢得可以,一開始就被下了套卻不得而知。
五王爺那個人放長線釣大魚,尋了這麽一個與京城官系遠,沒有背景家世的女子,再暗中助力她家中兄長高升得皇帝信賴,把她當棋子一樣送進宮來,那女子卻還覺得這是上天派來救她的神。
其實仔細想來,秦家并沒有那麽對不起鄭家,當年新政,她兄長在地方上推行受阻,上面施壓不管,下面豪紳暴虐,但是她只怪頒布法令的人。
不過或許,依照她這樣的性子,那些人可能也已經得到相應的懲罰了。
一個人在通往終點的時候會經歷很多的分岔路口,有些人是自己選的,有些人則是認為那是自己選的。
秦玉柔自覺自己應當沒有鄭如燕聰明,但是鄭如燕被複仇蒙蔽了雙眼,看不清局勢,才會一錯再錯。
秦玉柔想和李珩聊兩句,但無論她怎麽戳都得不到李珩的應答,不久後她就聽到了禦林軍嘈雜的腳步聲,心中愈發急躁。
逼宮具體該做些什麽,李珩沒有同她說過,但是如果李珩還不起,估計待會就要有人給他請太醫。那太醫萬一發現他脈象沒有将死之兆,幕後之人怕是會直接狗急跳牆。
不行,他得把人喊起來繼續演。
于是秦玉柔試了戳、拍、彈,甚至還大着膽子擰了皇帝的玉體一下,結果一點反應也沒有。
最後她想到了自己全身上下最堅硬的武器,于是照着李珩的胳膊咬了下去。
一開始她還是輕輕的,但是李珩實在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她只好一點一點用力,直到嘴裏有了鐵腥味。
李珩是被疼醒的,像是從很深的泥淖裏,被一個鐵鈎拉到岸邊,這才重新獲得呼吸。
“您終于醒了。”秦玉柔也松了口氣。
“何時了?”李珩的胸口起伏,他摸到了自己身上新添的“傷口”。
秦玉柔也摸不清時間:“外面亂起來了,臣妾不得不把您喊起來,才出此下策。”
李珩并沒有打算怪秦玉柔,畢竟要不是她,過會可能有更大的麻煩。
“你做的對,接下來你便藏好,無論發生什麽都要藏好。”他擡手抱住她,将她的頭埋在自己懷裏,“信朕。”
李珩好像真的很喜歡擁抱,秦玉柔沒有說話,順從地點了點頭,聽見有人進殿了,趕緊縮回了被子裏。
成敗在此一舉。
——
是日夜,英國公府,英國公及其幕僚聚在一起,商讨着如何應對。
“若陛下真的是被脅迫了,怎麽宮中一點風聲都沒有,國公爺不必如此焦慮。”
吉美人的父親也坐在下首:“不僅禧嫔娘娘,我的女兒也沒有得見天顏,慶元殿裏服侍的那兩位娘娘說陛下神志不清,不過是在刑場受了兩刀,怎麽……怎麽還能這樣了。”
不過接着就有人反駁:“那劍上說不定抹了什麽毒藥,您還真的少見多怪!”
“你們總想着救救救,諸位睜開眼仔細想想,為什麽陛下不招禧嫔娘娘和吉美人娘娘侍疾,不還是對我們有所忌憚。”
在皇帝遇刺之後,衆人理解他不會留下家中有兵馬的莊妃,但是沒想到連禧嫔和吉美人都沒有留下,而是選了大理寺少卿的妹妹和鴻胪寺卿的女兒,這是明晃晃地提防他們國公一派。
一屋子人圍繞着救不救,去不去一事吵吵嚷嚷,讓英國公整個人都煩得很,他在兩排人之間踱着步子,讓他們安靜些:“聽說五王爺今晨面聖,陛下也沒有見他,說不準現在陛下确實是病重。”
自從秦家锒铛入獄、秦丘身死之後,朝堂上俨然成了五王爺一黨的天下,但這種時候,身為皇帝舅父兼國公的英國公就身份尴尬,他沒辦法去投靠五王爺,只能守着手下這些人堅定地保皇。
其中一人用力拍了下桌子:“那咱們明天就去看看,如今罷朝幾日了,總不能連請示都不給批。”
就在衆人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門外一個影衛進來。
“直接說。”英國公坐到凳子上,扶着額頭,現在也沒什麽消息好忌諱了。
“報國公,宮門鎖了!”
整個屋子裏的人全都站了起來,英國公沒有遲疑一瞬,趕緊點了府兵往外走。
宮門鎖了,宮裏要有大事發生。
宮道上到處都是禦林軍,他們有些要去駐守城門,有些則是要前往各宮。
駐守在玉樓閣前的幾個禦林軍心中不安,閣裏那位娘娘自從昨日下午用過膳之後再也沒有動靜,雖然前幾天也是一天都不吃飯,但還是過于安靜了些。
“要不進去看看,這都晚上了,怎麽屋裏連蠟燭都沒有燃?”幾人拿不定主意,畢竟是皇帝派他們駐守在這裏的。
“你們擔心什麽,陛下派來的暗衛也在,出不了事。”
宮裏亂作一團的時候,慶元殿前确實氣氛壓抑,禦林軍和府兵對峙着,顧煥安站在最前面,将李珩的寝宮圍得嚴嚴實實。
“諸位大人何故在此,可有陛下诏令?”
李炫領着幾位宗親和朝臣站在臺階下,率先開口說話的是掌管皇室宗親的康王:“陛下連日不上朝,臣等得知道陛下如今什麽情況,如今內宮不穩,我等身為宗親,理應詢問陛下由誰來監國。”
大昭曾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若皇帝出巡或病重,由太子監國,再來是丞相監國,再往下才能輪到親王,因為在西魏時,曾發生過親王竊位的事,相比于外姓竊位,勢力強大的親王更容易得手。
顧煥安已經得了慶元殿消息,皇帝從午後到現在已經三次吐血,幾度昏厥,怕是要撐不了多長時間。
承世帝正值壯年,雖前段日子有些心力交瘁,又遭了一大劫,但也不至于就這麽去了,但病重的消息是高鴻傳給他的,做不了假。
李炫也氣得很,柳明雪跟他說高鴻殺不得,畢竟是皇帝的掌事太監,人一動肯定會惹來外面的猜忌。高鴻倒是個會裝老實的,幾天都沒動靜,居然私下給顧煥安遞了消息,将他們生生逼停在了寝殿前。
“沒有陛下的诏令,臣是不會放諸位進去的。”
後面的朝臣開始不滿:“顧大人,國不可一日無君,您不會連這道理都不懂吧。”
“學子們已經在華京待了半月有餘,何時科舉,顧大人說得清嗎?”
宗親們也開始指摘:“如今林太妃死因不明,那秦家的妃子為何不問責?秦氏奸臣當道,牢獄中的秦家九族又如何處置?這李氏的天下光明磊落,我們身為宗親的,總得進去問一問才行。”
這時,李炫開始踩着臺階往上走,他身着藏青蟒袍官服,外罩玄黑大氅,每走一步,顧煥安身後的禦林軍就緊張一分。
李炫已經走到顧煥安面前:“顧大人,您這宮門都落了鎖,之後等着什麽呢?”
據鄭如燕所言,陛下現在雖還有些力氣,但除了罵人的話,連坐起來都麻煩。
李炫笑道:“顧大人,讓開吧,再晚一點,我們連口谕都聽不到了。”
顧煥安手上緊緊握着劍,他身後的禦林軍中的人卻開始退出路來,他眸色一暗,竟不知道自己這麽多手下是何時跟了旁人的。
李炫從顧煥安身側走了出來,将他欲拔開的劍推回劍鞘中:“節哀順變。”
寝宮中的皇帝還沒有死,他竟然敢說這種話!顧煥安拔出劍來,抵在他的脖子上,但很快,他被一群人拔刀相向。
“來人,顧大人欲要謀害本王,押下去候審。”
顧煥安憤然道:“你口出惡言,不得好……”
一個禦林軍倒戈,一拳将顧煥安錘了出去,又有人将他的嘴直接堵住,讓他再不能掙紮言語。
李炫環視着臺階下的人還有兩旁的禦林軍,這宮裏的夜色還真是不同啊。
他領着人走了進去,一行人擁擠在這不大的寝殿之中。
“陛下?”李炫進門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喜悅。
向來逼宮者,一種名正言順,一種遺臭萬年,叔叔逼侄子的宮,更需要有些理由。
從前他以為自己成功将李珩養成了傀儡和廢物,結果李珩親政之後,反而沒有那般軟弱不堪,加之有秦丘在,也沒能出現什麽大亂子。
他今年已經四十有六,再等不下去,他這一輩子前半生被自己的皇兄踩在腳下,毫不容易留在華京,又碰上了秦丘。秦丘比皇帝這座山還難翻,他找了那麽多人前仆後繼地試,最後才在柳家後人身上看到曙光。
幾人來到李珩床前,透過紗簾能看見裏面躺着一動不動的人,龍涎香的香味裏釋放着壓迫感和誘惑,其他人跪下了,李炫走在床邊,又喊了一聲。
“陛下?”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想知道李珩見到他們後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結果兩遍喊完,李珩并沒有應聲,這就引得李炫直接撩起了床前擋着的薄紗。
他還要再出聲,李珩直接睜開了眼睛:“誰讓你們進來的?”
李炫松開手,隔着一層紗簾,也不行禮,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額前的薄汗和還沾着血的嘴角。
“陛下,您雖然病還沒好,但是也不能對朝堂撒手不管,臣等是來問問。”
好一個來問問。
李珩在床上難受地拍打着頭:“你們好大的膽子,無诏入宮,是想謀反嗎?”
李炫聞言立刻拉下臉來,李珩服用那藥後不應該是瘋癫了,怎麽瞧着還算清明。
他又開口:“陛下您怎可如此想,臣等是為了大昭好,難道着前朝的事都不用管了嗎?”
其餘的人也紛紛開口:“請陛下顧念大昭,莫讓大昭動蕩。”
李炫見此景象十分滿意,他這個皇侄在對待黎明百姓的事上一貫認真,如此刺激他,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諸位放心,朕早就預料到有這麽一天,已寫好了遺诏……咳咳咳,斷不會讓五皇叔往後辛勞……”
李珩捶打着床,臉上猙獰地笑着。
“遺诏?”五王爺坐在床邊,将李珩的領子一把攥過來:“你放在哪了,寫的是誰,你覺得他有命來嗎?”
“有沒有命,那也是正統!咳咳咳,一旦朕死,那遺诏就會公布出來!”
李珩說完後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口血吐在李炫的臉上。
李炫抹了把臉上的口水和血後退兩步,他不确定李珩說的是真是假,但是這群宗親大臣已經知道這個秘辛,他往後就算奪得皇位也會被人威脅和議論。
他手腳顫抖着,李珩現在還不能死,在他找到傳國玉玺寫下另一份遺诏之前,絕對不能死!
此刻,跪在床邊的那些人看到李炫可怖的神色也開始琢磨起來,都覺得自己聽了不該聽的話。
“吾等願追随五王爺!”一人見狀開始猛地磕頭表忠心,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但經過先太子被毒殺一事,李炫怎麽可能相信這天底下有不透風的牆,只有先下手為強。
“來人!”他朝房外喊去,立刻就進來了一批人。
跪着的那些人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麽了,紛紛抵抗起來,但李炫現在箭在弦上,容不得一點差池。
“全都給本王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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