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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電影院, 黑暗的環境,放大的聲音、屏幕,以及身邊的人的存在感。

——伸個手就能觸碰到。

對于正值暧昧期的男女, 這是天時地利;對于普通關系的朋友, 這只是一次尋常的觀影。

蔣暢盡量讓自己這麽認為。

不過,因為電影情節的緊湊,場面的宏大, 她确實也抽不開心緒去過多地關注趙兟。

他坐得不那麽筆直,他左邊的位置是空的, 他的手肘壓在扶手上, 以手撐着頭。

蔣暢瞟了他好幾次,還轉過頭,盯着他眼睛看, 想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你是要出去嗎?”

趙兟突然開口,吓了她一跳。

他坐在外側, 兩條長腿把過路完全堵死了, 她如果想上廁所什麽的,必須得由他騰地方。

蔣暢連連搖頭,“不用。”

剛剛她還不敢動作太大, 怕驚擾到他。

趙兟輕聲說:“這部電影打着特效大片的宣傳語,為什麽光剩下特效了呢?”

蔣暢說:“你也覺得劇情很差勁是嗎?”

“差勁已經不足以形容了,”他點評道, “像是我想要一份竹筒飯,我要吃的是飯, 他端上來一節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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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逗得“噗”地笑出聲, 捂住嘴巴。

像只受驚的倉鼠,四下張望着。

這部電影上映快一個月, 蔣暢一直想看,沒找到機會。影廳裏稀稀拉拉坐着幾個人,這樣的音量說話,不會影響別人。

片子是趙兟選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好歹也是花了錢的,怎麽說,竹筒還沾了點飯香味。

趙兟換了個姿勢,坐直了身,手臂環在身前。

他說:“為了我的退休生活有點事做,我特地在家裝了影音室,結果落灰了,我也沒進去過幾回。”

蔣暢深有感觸,“跟我買書一樣,以為自己會看,結果塑封都沒拆。”

趙兟說:“本來可以替你省下這筆錢。”

“花都花了,”她聳聳肩,“就當買張票根發朋友圈。”

他笑了笑,蔣暢又說:“在家裝影音室,你工作室還有K歌房,真是……窮奢極侈啊。”

“沒你想象得貴。”

“你聽得出來吧?我是羨慕。”

“那,”趙兟轉頭望她,靠近了些,聲音壓得低了些,“你想去看看嗎?”

為了矯飾這件事,使其變得具有合理性,他補充說:“替它實現一下使用價值。”

她踟蹰了下。

邀請朋友做客,這也沒什麽,她經常叫胡蕙來玩,也在此之前假借上藥的理由,請他到過自己家。

話說回來,他的傷口愈合得真好,一點疤沒留。

蔣暢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

說完打了個噴嚏。

匹諾曹說謊話鼻子會變長,蔣暢說慌會打噴嚏——空調不要命地開,她凍着了。

于是他們即刻貓着腰,悄無聲息地退場。

到趙兟家,他給她準備的是酒店那種一次性拖鞋,“抱歉,我家平時來客少。”

“我不介意。”蔣暢穿上,想想說,“卻青和我說你少年時期,感覺和你現在……”

“不像同一個人?”

她點頭。

那樣肆意随性,和眼前平和正派的人,迥然不同。

“三十歲的人了,總該穩重些了,再叛逆,該遭人笑話了。”

趙兟語氣淡淡,施施然地走進屋內。

他住的是頂樓複式,非常豪華——不是指裝修風格,而是格局,一眼望過去很大,甚至還帶有一座露臺花園。

蔣暢突然注意到一個問題:“為什麽沒有門?”

除了承重牆,敲掉了很多牆體,卧室、書房用特殊設計,做了隔斷,但沒有“門”,洗手間前用的是磨砂屏風。

這樣顯得空間愈發的大而空曠。

趙兟說:“這樣就會顯得整個空間都屬于自己,沒有任何約束,不是很爽嗎?”

“确實……很爽。”

來自金錢的酸爽。

但也多了冷冰冰的感覺。

露臺那兒倒做了玻璃推拉門,花園裏栽着各式花草,正在開放的,是一些耐高溫的品種,諸如無盡夏、洋桔梗之類。

還做了汀步,可以沿路觀賞。

蔣暢忽而聽到一陣音樂,是趙兟開了藍牙音響,女聲低緩地唱着,她聽了幾句,說:“是Scarborough fair?”

“是。”

“我聽英文歌不多,但我也很喜歡這首歌,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聽它。”

趙兟笑笑,“我跟你恰恰相反,我心情好才聽。”

“哦?”蔣暢偏過頭,不光是鏡頭,高像素的眼睛去看他,同樣找不到死角,“所以可以理解為,你現在心情很好嗎?”

他到了這樣的境界,她通過微表情判斷分析,準确度已經不高。

她這句話裏頭,仿佛還藏着一句:是為什麽呢?

趙兟假裝不知也不覺,說:“還不錯。”

一只狗蹿出來,跳到他的腳邊。

蔣暢看過去,“這是呦呦嗎?”

“對。”

蔣暢蹲下,試圖去撫摸它的腦袋,又不太敢,怕吓到她。

趙兟說:“沒關系,她不怕生的,你可以直接抱她。”

小女孩非常溫和,乖乖地窩在蔣暢的懷裏,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看得她心都軟成一灘水了。

只是,她時不時地想去蹭趙兟。

“她好像很粘你。”

“非常。”趙兟從她懷裏接過來,“她出生沒幾天就到我家了,我幹什麽她都要跟着我。”

蔣暢忽然就能理解,他為什麽能接受,乃至享受多年單身生活了。

他的感情需求可以從寵物、植物上獲取,而不需要人類。

單這一點,跟她也挺像的。

“你一個人顧得過來嗎?”

“有請阿姨,我不在家時,她會來照顧他們。現在她也在,但她不會出來打擾。”

蔣暢說:“工資應該很高吧?感覺比我目前的工作有‘錢途’,我現學還來得及嗎?”

趙兟竟然認真回答:“那個阿姨經過很專業的培訓,還有多年經驗,理論上說,比較難,如果你熱愛的話,也許可以。”

蔣暢當然是開玩笑的。

她是很受不慣約束,也是很注重自我意識的人,自她從前當家教時,就認識到,她這樣的性格當不了老師。

以及一切需要服務他人的工作。

她向往自由職業,可自由約等于高風險,無法保障她的生活。

只能屈從于現實。

趙兟目前的生活狀态,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

只圖自己舒服,無須顧及世俗的看法,所有的所有,如魚得水,如風穿堂,全然不受限。

在他的世界裏,他主宰一切。

代入趙兟的視角,蔣暢簡直爽得渾身發麻。

這輩子大概實現不了了。

她的生活就是一張幹巴巴的草紙,容易燒毀、浸爛、撕破,小心翼翼維持,已屬不易。

別的不再敢奢求。

蔣暢觀摩着他的家,用了參觀博物館的勁頭,實際上,這樣的布置,确實值得仔細。

對趙兟的印象一直在颠覆。

以為是逐利的商人,轉而又得知是小衆的歌手,現在再看,得多出一項:有些浪漫情調的人。

他給她倒了一杯水,她拿在手裏,又問:“嗷嗷呢?”

“估計是趴在哪兒睡覺。”

趙兟自嘲道:“不知道為什麽養出兩個懶家夥,呦呦也不愛出門,大概是随我。”

“難道你也是嗎?”

“如非必要,不會出門,一般待在‘人間’或者家裏。”

蔣暢說:“真巧,我也一樣。”

樓梯呈螺旋式向上,臺階做成懸浮狀,影音室在二樓,趙兟推開門,人未進,呦呦已經貼着他的褲腿踏上地毯了。

趙兟抱起狗,坐到沙發上,棕色軟皮的,材質舒服。

他打開投影設備,進入片庫選擇。

往下翻的過程中,蔣暢說:“那個——”

“這部怎麽樣?”

兩人同時開口。

“我猜猜,你想說的是《宇宙探索編輯部》。”

蔣暢呆,“你怎麽知道?”

“不知道,因為它上線不久,正好我也感興趣。”趙兟笑,“只能說是巧合。”

他們相識至今,巧合、相似之處也太多了。

可又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有種命運使然,上天撮合的宿命感在。

趙兟抱着狗,蔣暢又覺懷中空空,撈過旁邊的抱枕,認真看起電影來。

這裏,就是徹底的私密空間了。

蔣暢可以合情合理地懷疑,他帶着呦呦,是為了避免一男一女單獨相處而帶來的尴尬感。

如果真是,那他的心思也缜密得太可怕了。

這部電影,帶着科幻片的标簽,卻神神叨叨的,整個敘事語焉不詳。

但蔣暢莫名有流淚的沖動。

“如果宇宙是一首詩的話,我們每個人都是組成這首詩的一個個文字。我們繁衍不息,彼此相愛,然後我們這一個個字就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句子,這首詩就能一直寫下去。當這首詩寫得足夠長,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在這首宇宙之詩裏,懂得我們存在的意義。”

它沒有什麽大道理要傳達。

只是像導演跟觀衆開了個荒誕的玩笑。

蔣暢矯情脆弱的神經,被這一段話給狠狠戳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西行路,也有自己的經要去取。”

是趙兟的聲音。

他不知道從哪裏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她,似無奈,又似安慰:“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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