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與子同（一）

與子同（一）

松子覺得很憂傷。

自打他上次在聽泉閣撞見小姐和喬南抱在一起，小姐和喬南兩人之間便有什麽不一樣了。

是什麽不同了呢？松子想不明白。

他唯一想得明白的事便是，自己徹底失寵了。如今小姐若有什麽事都不愛和自己說了，每日就知道偷偷跟在喬南身後走。

松子想到這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掃帚，目光哀怨地看向前堂門邊站着的沈言，為自己抹上了一把熱淚。

沈言如今站在前堂的門邊，偷偷向門裏頭張望着。

那日喬南問她想不想報仇，沈言來不及回答便被松子攪了，之後沈言雖表明了有意，可兩人也并未真正就此事商量過。

況且對喬南的動機，沈言心中始終存疑。

之前喬南對她的幫助可以用好心或者好感來解釋，但報仇這種大事卻完全不行。若說喬南自己本身沒有什麽動機，沈言是斷不會相信他能做到這地步的。

報仇這種事馬虎不得，沈言想弄清喬南這人是否可以作為盟友，首先便要弄清他的目的。是以這些天，沈言一有空閑的時間便跑來偷偷觀察喬南的所作所為。

此時前堂裏正在談一筆生意。

站在櫃前的那個主顧看起來像是哪個大戶人家的管家，四十左右的年紀，臉上的一撇小胡子有些少，看起來格外有喜感。

此時他正坐在前堂的方桌前，同喬南說着什麽。沈言将身子向前傾了傾，勉強聽清了屋裏頭的對話。

“主顧是想雇兩個功夫好的護院？”喬南問道。

“對，尤其是輕功。”那管家模樣的主顧用手撫了撫胡子，開口說道。

随後又左右看了兩眼，見屋內也沒別人便将頭向前探了些，壓低了聲音說道：“說起來也是邪門了，我家老爺夜裏總是失眠，以前倒沒什麽，最近卻總是聽得房頂上有響動，莫不是被什麽人給盯上了？”

他的語氣裏很是有些擔憂，“這會輕功的護院不多見，你可得給我仔細些挑，尋幾個可靠的。”話剛說完又嘆了一口氣。

功夫真正好的護院，即便是在這京城地界亦是難尋。達官貴人們若想雇傭兩個回來，第一反應便是無憂聘事堂，縱然近來無憂聘事堂的名聲不如以往，想尋這樣有特殊要求的護院還是得來這兒。

“您且讓将作少府大人放心，自然是挑最好的。”喬南答道。沈言在這雖看不見他的臉，卻也知道他現下定是挂着溫和的笑意。

原來這生意的主顧是無憂聘事堂隔壁的将作少府大人。

所謂将作少府即是掌管修建之官，主要的責任便是監工宮室，宗廟，陵寝等等的修建，說白了就是皇家工頭。

雖然将作少府也是個銀印青绶的公卿大夫，卻因為平日裏除了造房子并無什麽實權，始終入不得真正的世家之眼。因而無法擠進京城權貴聚集之地，勉強在這坊市之間同無憂聘事堂做了鄰居。

只不過......近來房檐上有什麽響動？沈言仔細回憶了一下，卻并無任何印象。

只聽得屋內又傳來：

“那好，等明兒你們将人帶到府上，我再将另一半介紹銀子付清。”

“好，您慢走。”

等沈言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管家模樣的主顧已經從前堂另一側的門離開了，前堂裏頭亂作一團，本來各做各事的夥計們皆是圍到了喬南身邊。

一個小夥計道：“阿南哥，明日我們哪裏交得出人？”

“就是說啊，我們聘事堂裏現在并無會輕功的護院儲備啊。”年長的老夥計也是搖搖頭，一臉的不贊同。

喬南輕笑一聲，說道：“誰說沒有？”

說完擡起手來拍了兩下，便從屋外走進來幾名青年。這幾人目光如電，顯然是練家子，進了門便一字排開，倒是真很有幾分看家護院的架勢。

“？”

衆人皆是一愣，繼而放下心來。這時有人打趣道：“喬哥，你莫不是個神算，怎麽連這都能提前備好？”

站在門外的沈言心裏也湧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這事沒這麽簡單。

“這幾日左右也清閑，我便去尋了幾筆生意來。”喬南看向衆人說道，聲音裏略微帶着些自得，“不光是護院，還有兩名嬷嬷。”

“不會吧？”周圍夥計們頓時臉上神色有些精彩，近些時日生意不好，他們中好些人一個月也只能尋來三四個有意向做工之人。這喬南可倒好，才過了十天便做了他們整月的量。

“走走走，回去幹活去。”夥計們受了刺激，都不願再圍在喬南這裏，紛紛搖搖頭回去做事去了。

“明日一早去主顧府上，今日你們便先在後院的倒座房裏住一晚。”喬南對着面前幾個護院說道。

說完從身後的多寶閣上取下一個匣子，從中拿出一串鑰匙遞給了邊上的小夥計。小夥計接過鑰匙，很是自覺地轉過身領着幾人去後院安排住處去了。

沈言卻站在門外出神。那些夥計看不出來，可她确看得明白的，那些護院有問題。

那幾人站在一起自成一體的那種氣勢，沈言只在阿爹軍中的那些弟兄身上見到過。若不是配合良好同生死共患難的精兵，斷然達不到如此統一的境界。

而且沈言注意到這三人的眼神，這三人自打進了前堂後便一直盯着喬南看，眸子裏很是尊敬。人的眼睛是最不會騙人的，若只是普通的護院，如何會有這般眼神？

······

這日傍晚，當喬南從前堂回到聽泉閣便看見沈言坐在廳內那黃花梨木的書案前等着他。她面前也放着本書，見他一回來便擡起頭來，顯然是等他有一陣子了。

喬南不由得心中驚奇：這才幾日啊，兩人的身份便反過來了，不由笑着問道：“發生何事了？”

“喬南，今日你帶回聘事堂來的，怕不是幾個護院那麽簡單吧？”沈言望向喬南的眼睛，緩緩說道。

喬南聞言一愣，沒想到她竟然知道今日前堂發生的事，待回過神來開口道：“為何這樣說？”

“那幾人目光裏對你很是尊敬，且三人舉止之間默契十足，加之你前幾日同我說的話......”沈言說道，“他們是你的人吧？”

喬南笑着點了點頭，“不錯。”

沈言很是意外，沒想到他竟然毫不猶豫便承認了，如此他的動機便更為可疑，忍不住出聲問道：“你......要做什麽？”

“賢妃既已封後，你覺得王位上那人下一步會做什麽？”喬南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望着沈言反問道。

沈言覺得這話題跳得有些快，叫她摸不着頭腦，但還是答道：“這我如何曉得？封後估計是個信號，世人皆傳陛下有意改立三皇子為太子，想必便是這件事。”

兩人皆對着雲初的當權者無什麽好感，談論起王位之上的人也并無什麽尊敬之意。

“廢太子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哪能一蹴而就。”喬南笑道，“只不過......這三皇子大概也出不了京城了，定會在京城建府。”

三皇子既已成年，按例是要分封出京城的，可既然陛下起了另立的心思，就斷然不會再叫他被分封出京城。

“這同你有什麽關系？”沈言還是摸不着頭腦。

“将作大人手中......有三皇子府的工圖。”喬南聲音沉沉，藏着些許危險的意味。

“你想要那幾個護院幫你去盜......”沈言失聲喊出口，喬南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沈言掙開他的手，壓低聲音說道：“你瘋了？私盜皇家工圖可是死罪！再說了，你要皇子府的地圖做什麽？”

“沈言，你莫不是忘了你真正的仇人是誰？”喬南淡淡地說道，可聽在沈言耳中卻如驚雷。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刻意逃避的事實就這樣被挖了出來。

這些日子沈言不敢仔細想這個問題，只将所有的仇恨都加諸于顧明倫身上，恨不能生飲其血。可是她心裏知道，她真正的仇人又怎麽會只是顧明倫？

顧明倫充其量只是被人拿着的一把刀，而提刀之人此時正坐在華美的宮殿之中，享受着萬民的朝拜。

便是那人計劃着阿爹的生死，計劃着黎齊的覆滅。

可是沈言不敢去想，現在的自己是在離那人太遠了，遠到自己提不起力氣去恨。她像一只番邦的鴕鳥一樣，把頭埋進眼前的仇恨當中，借以度日。

“沈言，我與你同仇。”喬南雙手扶住沈言的肩膀，一字一字地說道。

沈言屏息，心髒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卻又随着他說出這句話而驟然狂跳。

喬南他....竟想要整個雲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