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預兆

☆、 第1章 預兆

祝長安又開始做那個夢了。

夢裏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什麽都看不見,也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只有眼前的不遠處,有一團小小的光亮,微弱得好像馬上就要消失了,卻堅強地散發着一點點溫暖,每次……都溫暖得讓祝長安想哭。

「月神大人……」那團光亮發出了虛弱的聲音,無比虔誠地祈禱:「我願……用我生生世世……」

別!!!

祝長安拼命地想伸出手去阻止,拼命地大喊,卻感覺不到手的存在,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無法确定自己此刻究竟還存不存在這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一縷殘魂。

他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團光亮繼續說:「厄運纏身、不得好死……」

不要!!!

「換他生生世世,平安順遂、喜樂安康……」

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一片光明耀眼,那團微弱的光,沒有被黑暗吞噬,卻被光明淹沒,再也找不到,連一點餘溫都不剩。

祝長安只覺得更冷了。

***

耀眼而溫暖的太陽自東方緩緩升起,陽光普照大地,樹梢上的鳥雀叽叽喳喳地叫喚着,吵醒了睡夢中的人。

柳問舟打着哈欠,推開房門下樓,看見師弟已經早早坐在了樓下餐桌旁,臉上神情恹恹。

他走過去坐到對面,一眼就發現師弟的眼睛有些紅腫,像是哭過的樣子,氣質卻仍舊清雅脫俗得不似凡人。

“又做夢了?”柳問舟問。

祝長安垂眸嘆氣,端起桌上快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不出意外,我們今天就能找到人了,以你的運氣,沒準一下就找對了。”柳問舟安慰道。

“你前幾次也是這麽說的。”

結果要麽根本不是,要麽剛好就在他們趕到之前死了,人家完全不按祝長安的運氣來。

柳問舟尴尬地笑笑:“那你不還是相信我了。”

祝長安沒說話。

他只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

他要找到夢裏那團光。

“現在就走吧,別又來晚一步。”祝長安站起身。

若不是昨日遇到邪祟,被纏住脫不開身,他們早該找到人了,這麽一耽擱,也不知道會不會又出什麽意外。

二人收拾好東西,離開了客棧,禦劍趕往離此地稍有些遠的一座偏僻小山村。

小山村交通閉塞,因此也并不富裕,村裏就十幾戶人家,此時不管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村口,臉上的表情大多是憤恨,幾個大人手裏舉着火把,還有一白胡子老頭,長得一臉尖酸刻薄樣,手裏拎着一桶油,嘩啦一下全潑了出去。

祝長安和柳問舟走近才發現,這群人正圍着一個瘦巴巴的小孩兒,小孩兒被綁在木柱上,腳下是柴堆,方才的油全潑在了他和柴堆上。

但小孩兒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低着頭,額前淩亂的碎發遮擋了眉眼。

眼看着村民要将火把丢在柴堆上,柳問舟急忙掐指一算:“就是他!師弟救人!”

祝長安立刻沖過去,腳下卻莫名像灌了鉛似的擡不起來,沒跑幾步就摔了個跟頭,然後就怎麽也爬不起來,竟只能眼睜睜看着火焰迅速将那孩子吞噬!

***

祝長安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出室內的靜谧景象,躺在床上的少年安靜地熟睡着,額頭上搭着一塊濕毛巾,臉色有些蒼白,卻仍掩不住那格外昳麗的容貌,不過比起昨晚高燒不退的虛弱模樣,現在看上去已經好很多了。

祝長安緩了緩神,心想:原來是在做夢……

這個夢真是古怪,他當年分明成功救下了那個孩子,現如今正躺在他面前,只是昨日不慎着涼,有些發燒,昏昏沉沉睡到了現在。

祝長安趴在床沿守了一夜,這會兒身體有些麻木,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活動了一下關節,接着又伸出手将濕毛巾拿開,摸了摸少年的額頭,果然已經不燙了。

“唔……師父?”少年懵懵地睜開了眼睛。

“阿寧,還難受嗎?”祝長安柔聲問。

少年搖了搖頭:“已經好多了,師父怎麽還沒去休息?”

祝長安揉揉他毛茸茸的腦袋:“休息過了,現在天都亮了。”

“啊?”少年這才注意到明亮的窗戶,“那今天還能出去玩兒嗎?”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十年前的今天,祝長安從柴堆上救下了差點被燒死的小男孩,收他當徒弟,又給他取了新名字,叫賀清寧。

被村民舉着火把打算燒死的孩子過得能有多好?賀清寧不記得自己的生辰,那對并不疼愛他的父母也從未給他慶祝過,于是祝長安便将他的生辰定在了他們初次相遇的日子,此後每年都為他慶祝,如今已是第十年,賀清寧也正好十八歲了。

祝長安本想今天帶徒弟出去玩兒的,可是徒弟這燒剛退,身體也還比較虛弱,顯然不能到處亂跑。

“沒關系,等你病好了再出去玩兒,也不是非今天不可。”祝長安安慰道。

賀清寧是很聽師父的話的,聞言便乖巧地點點頭,吃下祝長安遞給他的藥丸,苦得一言難盡,嚼都不敢嚼就生咽了下去,差點噎到。

祝長安又往他嘴裏塞了一顆甜滋滋的糖,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好好躺着,為師去給你煮完長壽面。”

賀清寧:“好的,師父。”

修士辟谷後就不需要吃東西了,沒有這個需求,祝長安自然也不太擅長做飯,有時親自下廚也都是為了讓徒弟嘗嘗師父的各種心意,放在廚房裏的一本菜譜都快被他翻爛了,好在成果的味道都還不錯。

祝長安在廚房裏忙活着,柳問舟見到他時已經見怪不怪了:“給徒弟過生辰啊?”

祝長安一邊揉面,一邊頭也不擡地“嗯”了一聲。

“昨日我夜觀星象……”

“最近你夜觀星象就沒看到什麽好事,說點吉利的!”祝長安直接打斷了柳問舟的話頭。

柳問舟:“……”

“吉利的是吧?”柳問舟清清嗓子,“你徒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衣食無憂,喜樂安康,一帆風順,長命百歲,大吉大利,新年好啊!”

祝長安瞥他一眼:“什麽玩意兒。”

“好啦好啦,”柳問舟靠近他,低聲道,“雖然你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的,最近保護好你徒弟,他命裏那個劫又要來了。”

祝長安頓時表情一沉。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這個劫已經來了不止一次。

賀清寧命不好,說是天煞孤星都有點兒謙虛,不僅自己多災多難,還會讓身邊的人也跟着倒黴,也就只有祝長安這種命特別好的人才能壓得住。

柳問舟曾算出賀清寧命裏必有一劫,過了就離死不遠了,想長命百歲就只能躲。祝長安已經帶着徒弟躲過了前面幾次,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還是會來。

***

祝長安端着一碗剛出鍋的長壽面回到了徒弟的卧房,卻見徒弟正坐在床上翻被子。

祝長安将長壽面放在桌上,問道:“找什麽呢?”

賀清寧道:“師父送我的平安扣不見了,我看看有沒有掉在床上……啊,找到了,繩子怎麽斷了啊?”

祝長安走過去一瞧,将平安扣接過來:“可能是繩子太舊了,為師去找根新繩,你先吃面。”

賀清寧點點頭,找了件外袍披上,坐在桌邊吃面條。

長壽面一根就是一大碗,講究吃的時候不能斷,這樣才能長長久久。但師徒二人一致認為此為迷信,因為賀清寧每次吃長壽面都必定會因為各種原因斷掉。這次也不例外,賀清寧吃得非常小心翼翼,結果突然鼻子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雖然習慣了,但賀清寧還是很郁悶。

祝長安坐在賀清寧對面,手裏正拿着一根新的紅繩,将平安扣上斷掉的舊繩換下來,見面條又斷了,他心裏也是一陣堵,尤其方才還聽柳問舟說了那麽一番話。

“沒事,別在意。”祝長安既是安慰徒弟,也是安慰自己。

***

因為生病了不能出去玩,賀清寧吃的藥又容易讓人犯困,吃完長壽面他便躺下接着睡了。

祝長安靜靜地坐在床沿,替徒弟擋着容易擾夢的陽光,即便有床簾,他也一直坐在那裏,視線卻并不放在徒弟身上,因為怕徒弟睡得不自在。

直到床上的人漸漸睡熟,呼吸也平穩下來,他才小心翼翼地轉身,注視着少年安詳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隔空去描摹那張像是被精雕細琢出來的臉。

少年每次看向他時,漆黑的眼睛裏都像閃爍着星星,熠熠生輝的,只倒映出他一個人的影子。

當祝長安意識到那目光裏蘊藏着什麽時,他自己也難以抑制地陷進去了。

他總在想,夢裏那團光究竟為何要立下對自己如此惡毒的誓言?而在看清徒弟的目光後,他明白了。

祝長安輕輕碰了碰徒弟的唇,因為生病,那唇色顯得有些蒼白,卻還是軟軟的。

“轟隆!!!”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驚雷,賀清寧倏地被驚醒,睜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祝長安,祝長安還沒來得及收起含情脈脈的眼神,以及觸碰着徒弟嘴唇的手指。

“師師師父……”賀清寧也不知道是被哪件事驚呆了,總之表情非常的驚慌失措,連說話都開始結巴。

祝長安則非常淡定地收回視線和手,扭頭望了眼窗外:“怎麽突然變天了?”

只見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樹影被狂風吹得直晃,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銀白的閃電唰的一下照亮天地,宛如能貫穿蒼穹,而就在這亮起的短短一瞬,祝長安清晰地看見了兩條細長的影子在烏雲中穿行翻滾,攪得風起雲湧。

“龍?!”祝長安無比震驚。

傳聞說這世上有龍,卻沒幾個人真正親眼見過,祝長安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那天邊卻又傳來了威震八方的龍嘯聲。

“師父!”賀清寧坐起身,扯了扯祝長安的衣袖,神色有些慌張,“那兩條龍好像在打架!”

而且看上去打架的位置離他們所在的華清宗非常近,就在隔了一大片森林的藏龍山!

這時,華清宗宗主的聲音用擴音術響徹了整個宗門:“所有長老與弟子請注意!東邊天有異象,請各位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待在屋內勿要亂跑!所有長老則請立刻前來山頂護法!重複一遍,東邊天有異象……”

祝長安回頭揉了揉徒弟的腦袋:“乖,別亂跑,為師去去就回。”

賀清寧目送他腳步匆匆地離開,而後披着外袍來到窗邊,表情凝重:“真是明目張膽……”

“咔!”

賀清寧突然聽到一聲細微地碎裂身,臉上表情倏地一變,急忙從衣領裏扯出一根紅繩,紅繩一端系着的平安扣莫名……碎成了兩半。

賀清寧緊緊握住平安扣,臉色陰沉:“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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