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3

“……值此佳節盛會，我們嘉世決定，開放蕭山秘境，凡是玄階和地階的都可以進入。我們在秘境中的妖獸身上挂了篾片作為籌碼。取得籌碼最多的三個人将依次獲得進入嘉世藏書閣的機會、一箱煉器典籍和珍貴的丹藥！”

臺下頓時一片歡呼聲。葉修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高臺。

他一回到客棧就告訴陳果自己要去蕭山秘境。

“可你不是還沒突破黃階嗎？來不及了吧？”陳果反問道。

葉修一臉嚴肅地回答道：“我要拓展興欣的生意門路，掌櫃你覺得我背點東西去秘境裏賣怎麽樣？”

“裏面那麽多妖獸，你萬一……”

“放心放心，我跑路可擅長了。”葉修揚了揚手裏的須彌袋，“而且還有大善人借了我一個須彌袋。”

“誰？要是霸圖借的你趁早給我還回去，人家那上神可是見人就收供奉銀子的，買命錢知道嗎？”

葉修嘴角一咧。說起來很多百姓都在門上貼了老韓的畫像，不知道是驅邪還是祈願身強體健？唉，老韓知道他在下界的名聲這麽……

“是藍雨的。長得還怪好看的。”葉修解釋了一句，卻看見唐柔坐在旁邊心不在焉地扒拉算盤，見他看過來，便雙眼亮晶晶地盯着他：“我可以去嗎？”

“前提是進去你得聽我的。”

“一言為定！”

三日之後，蕭山秘境開放，為期七日。

藍橋也帶着幾個師侄進去了。裏面确實有不少妖獸乃至奇珍，不愧是從太古延續至今的名門大派。勞累一天之後，一行人在溪邊撈魚做晚飯。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到興欣客棧去吃一頓。”

Advertisement

“我也是我也是！上次師叔買的那些吃食真的味道不錯！”

“要是這裏面也能有興欣的貨郎擔就好了……”

幾個藍雨弟子嘟囔着，其中一個心血來潮捧起傳音石試了試：“興欣興隆！有酒有肉嗎？”

“酒肉都有，客官您要幾兩？”傳音石竟然響起了回應。

幾個藍雨弟子驚詫了一瞬，都狂喜地歡呼起來：“酒來三壺，烤雞或者醬牛肉來十五斤！”

藍橋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正在給夜宿的地盤布陣。聽見師侄們的吵嚷聲，他不禁皺起了眉：“那個小貨郎也進來了？”

“誰知道他用什麽辦法進來的，有咱吃的就行！”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猜這裏邊的一壺酒得要三兩銀子！”

“我賭五兩！”

半刻鐘後，葉修悄然出現。他在火堆旁放下了四壺酒和半只烤羊，又倏爾消失了：“這一頓就當你們師叔做東吧。”

幾個藍雨弟子面面相觑，齊齊望向藍橋：“師叔真有遠見！怪不得早早地勾搭了人家小貨郎！”

藍橋聞言，惱得耳朵都紅了：“再要胡言亂語這陣你來畫!”

“不敢不敢！”

葉修回到了和唐柔約好碰頭的山洞裏，卻見她和一個陌生的小夥子在纏鬥。

“這等美酒，讓我先賒一壺都不肯嗎？我又沒說不給銀子！”

“你這一身衣衫可值一百銅錢，便來賒我們興欣的‘醉千秋’，誰曉得出去以後上哪找你要銀子？”

“我早已夜觀天象，算得我三日內必有財神上門，如何不能有銀子？”

“滿口胡言，盡是诳語。要想賒酒，先問問我這燒火鉗！”

“本想賒壺酒高歌一曲，你這妹子也是煞風景，此等月色卻做些不解風情之事！”

山洞裏揚沙漫塵，朦胧間有星點赤色火光閃過。

葉修頗為無奈地掐訣丢了個散塵咒，這才消弭了這烏煙瘴氣。

“這位客官，可是要賒酒？”葉修笑問。

“不錯不錯，若是有新鮮包子也甚好。”不速之客笑着龇牙，“你就是那個要錢不要命的興欣小貨郎？”

葉修擺擺手：“都是虛名，不要也罷。客官怎麽稱呼？”

“喊我包子就成。你且說這酒能不能賒？”

“你若能在我手裏過三十回合，送你也無妨。”

“你玄階都不是，勝之不武。不過為了美酒我可不會手下留情，杜康和包子乃大道至理。”

葉修莞爾，狀似不經意地抽出了背後的傘，上面的油紙宛如鍍了一層月輝，閃着瑩瑩的微光。

包子沒想到的是，小貨郎輕輕巧巧就把他拿下了，只用了二十五回合。

“願賭服輸。且讓我看看還有誰點你家的酒，我去蹭一杯便是。”

葉修搖搖頭：“若在興欣當差，這酒便可以喝到飽。”

“大哥！”包子秒懂，“送貨而已，我也會！”

唐柔甩了甩手裏的燒火鉗。她覺得自己愈發看不懂葉修了。混進秘境的時候他給自己掩了氣息進來的，可他自己卻是大搖大擺地從鎮山石那裏穿過的，陣法卻對他毫無反應。而現在，葉修又摸出一堆裝着簡陋丹藥的瓶瓶罐罐和一堆繪着圖案的草紙，讓他倆送貨的時候順便兜售。

“促進靈力迅速恢複的丹藥？這又是什麽？妖獸地圖？藥草圖鑒？”唐柔翻着這些雜物，疑惑地問，“你什麽時候搗鼓出來的？”

“老家秘傳。”葉修答道，“收的銀子我們五五開。”

“這要怎麽賣啊……”唐柔咕哝道。

包子嘿嘿一笑：“這還不簡單？先找個家夥揍一頓，然後給他喂個丹藥，我就不信他不買！”

唐柔無言以對。你自己都還沒試過，是怎麽對葉修的丹藥抱有如此之高的期待的？

然而事實證明包子的方法很有效。葉修庫存的丹藥很快就兜售一空。

葉修也沒閑着。他很快就收集了一堆篾片，但每每又把捉到的妖獸放走。

“怎麽你放走的妖獸身上還有篾片？”唐柔發現了疑點。

“你仔細瞧。”葉修指給她看。

篾片上是嘉世的楓葉徽印，以及前代一葉之秋上神手書的”葉”字拓印。

“你模仿得也太像了！若不是徽印有些暗，真的無從區分。”

唐柔根本不知道，對葉修來說，做得一模一樣倒是更簡單些。

這麽一來，有不少隊伍中招了，被假的篾片耍得團團轉。到了結算那日，葉修也擠了進去。光是目測的數量他就跻身前列了。到了前三名的角逐場合，篾片被一一擺開。葉修瞄了一眼身邊兩個地階修煉者，又掏出來兩塊篾片。結果數到後邊發現他差點成了首位，吓得他暗戳戳地又拿起一片塞回了兜裏。

藍橋坐在嘉賓席，瞥見了葉修的小動作，不禁有些好笑，卻又隐隐覺得，他本就該有這樣随心所欲的實力。

葉修把領到的煉器典籍拖回了興欣客棧，在夾層裏找到了一本破舊的小冊子：“太好了，還在。”

“這是什麽？”唐柔和陳果都很好奇。

“補傘用的。”葉修答道。

不過因着這事，葉修連帶興欣客棧的名氣都大了起來。不少平頭百姓暗暗嘲笑修煉者們都是花架子，竟是比不上一個進去賣酒菜的小貨郎，還是個破了相只能天天戴面具的小貨郎。

而葉修的妖獸地圖和藥草圖鑒也金貴了起來，尤其是藍橋率先捧場買了兩本還“物盡其用”了之後，藍雨的幾個弟子就開始洋洋得意地四處吹噓他們只用十兩銀子就買到了如今挂價五百兩銀子的好東西。

最後竟是霸圖率先找上門來，提出五千兩銀子買斷這兩本冊子。葉修本以為陳果會阻撓，結果陳果居然漲價漲到了五千兩黃金還賣出去了。

“我知道你肯定能寫出來更好的。”陳果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葉修的肩頭，“能坑一筆是一筆，就他們霸圖笑話葉秋上神沒有臉最多。”

爾後又有一個小家夥找上門來，自稱叫羅輯，獨自修行到了地階，但醉心典籍，武藝修行不夠。他這次前來是為了研究葉修所售的兩本小冊子的。

“已經被霸圖買斷了，只限興欣當差的才能看。”葉修攤了攤手，又輕輕松松騙進來一個。

陳果見狀，把葉修拉到了後廚：“你最近老往咱這裏招人，是想做什麽？我才是掌櫃的，你是不是忘了？”

“如果我說我想開山立派，你信嗎？”葉修不知道順哪兒摸出來一杆煙槍，悠悠然啜了一口。

陳果唬了一跳：“在這嘉世跟前，蕭山腳下？你要開山立派？”

葉修點點頭：“是啊。”

陳果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不是沖動的人。所以是為了什麽緣故？離飛升還早，你可別說是為了了結什麽因果。”

葉修把煙槍一掄，煙氣順着他在空氣中劃過的弧形結成了一個小小的陣法，葉修吹了一口氣，陣法忽的凝成宛若有實質的龍頭，張口一吐，龍息的威壓震得後廚的燭臺都齊齊一晃。

陳果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這不是開荒傳說裏一葉之秋上神收服上古兇獸時用的那個……天下再無第二個人能使得出來……”

葉修煙槍一揮，龍形頓消，只剩下嗆人的劣質煙味。

陳果怔然片刻後狂怒起來：“你……你瞞了我這麽久？”

葉修：“哎不是啊……我當時說過的啊。”

兩人對視一眼，陷入尴尬，直到唐柔拎着燒火鉗出現。

“也罷，既然你決意如此，那我就全力支持吧。”陳果眸光流轉，最後堅定地拍了拍葉修，并奪走了煙槍，“少抽點，多修煉，趕快恢複！”

葉修啞然。陳果大概剛才的瞬間裏腦補了太多太多。他決定還是先不要告訴她靈氣大潮的真相了。雖然這麽做也許有些自私，但有時候無知也是幸甚之至。

不過兇兆已經出現了。城中不知何時起了謠言，說是有個吃人的妖怪現世了，附近幾座城池都有被吃掉的，恐怕接下來就要到蕭山城來了。

這一日，葉修自覺恢複了不少，便去林間收集材料，卻不料再次碰見了藍橋。他正耐心地削桃樹枝做桃木劍。

“這不是藍雨的大善人客官麽？怎麽沒有回羊城去？”葉修笑着同他打招呼。

藍橋的笑容有些僵。他先被上面派來扶持凡界，又被凡界的掌舵分部派過來打探小貨郎的秘密，心情着實有些複雜。不過見到這個小貨郎，他總覺得心境都開闊舒朗了些。

“蕭山城風景甚好，人傑地靈出俊秀。這不是最近老有食人妖的傳言嘛。客棧掌櫃不敢讓孩子上山，就拜托我給他兒子做把劍。”藍橋笑着，讓旁邊吐信的霰雪蛟自己去玩了，示意葉修到一旁說話，“我謹代表藍雨邀請閣下加入。”

葉修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怎麽？想拐騙我回去專門給你們藍雨出書？”

“不是不是，我們絕對——”藍橋還沒說完，葉修就上前一步，豎起食指抵在了他唇邊示意他噤聲，“來都來了，不主動出來打個招呼麽？”

忽的周圍平地卷起狂風，日光黯淡下來，轉瞬便出現了四五個黑衣人，似乎還不是一夥的。

“什麽人？”藍橋立即擋在了葉修身前，但話一出口又弱氣了。他感覺這場景似曾相識，好像之前他也這樣護過某個人，即便某人實力比他更強，于是莫名有點班門弄斧的羞惱感。

“諸位是不是接了帖子過來尋我的？”葉修不動聲色地拉着藍橋往旁邊挪。

藍橋一聽，頓時明白了過來。凡界有些不愛受拘束的閑散修煉者，往往靠接帖子做任務賺些銀錢。眼前這些人實力甚至有地階中等，看來下帖子的人也多有抛費。

其中一個黑衣人卻率先開口了：“你年紀輕輕手頭有這麽多好東西，想來是家學淵源。不過你卻如今這麽落魄，恐怕是由于家道中落吧？我奉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守不住的東西最好趁早脫手。”

葉修扶了扶自己的面具，語氣裏聽不出是開玩笑還是反駁：“我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

藍橋急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說道：“你這麽說他們肯定會斬草除根的！你應該說自己只是出門游歷的才對！”

葉修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只見率先開口的黑衣人已經和一個同伴揮刀劈向了另外幾人，仿佛葉修本人不過是個手到擒來的東西罷了。

“你先走，我替你斷後！我的身份他們不敢造次！”藍橋不假思索地說。

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從前會有些遲疑的自己，現在卻“沖動”多了，也不像之前那樣總是端着，情感愈發地容易外露。

葉修卻抿唇一笑：“它也來了。”

“啊？”藍橋疑惑地朝那群黑衣人看去，開口的那夥人果然技高一籌，另一夥人顯然招架不住了。而且那人沒出聲的同伴頗為悍不畏死，身上被劃了幾刀也毫不在乎。

“越雲還真是財大氣粗啊。想靠嘉世給的銀子發家致富麽？”葉修一語道破，“我這筆生意可是會讓你賠本的。”

黑衣人利落地一刀捅開同行，扭頭向葉修發話：“區區黃階也敢——呃啊——”

他那個沉默的同伴卻繞到了他身後，毫不留情地一刀劈下。連藍橋都愣住了。

“跑！”葉修低吼一聲，反手抓住藍橋就往後山逃去。

“他就一個人了，我們為什麽要跑啊？”藍橋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去，卻沒成功。

葉修一邊指路一邊反問道：“你忘了？近日那個沸沸揚揚的妖怪傳言？”

“你說那個吃人的妖怪是他？”藍橋一驚。

葉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有可能是我。”

藍橋撇撇嘴，只當他是開玩笑：“我們還要接着跑麽？”

像是回答他一樣，身後的林間傳來了駭人的呼嘯，就連原本賞心悅目的桃林也在這昏暗的天色下顯得陰森詭異。

前面就是斷崖了，藍橋腳下略一遲疑，葉修就手腕一擰，撲在藍橋身上，兩人一起掉下了深澗。在半空中，葉修還比藍橋更快地反應過來，伸手在藍橋的腰包裏翻了翻，甩手就是兩張聚雲符，口中念起的咒語一字不差。

藍橋一句“你怎麽知道”在瞥見葉修踩上一塊冰磚之後堵在了喉嚨裏。

風聲過耳，他猶如回到了那天筆言飛”通風報信”之後的心境——肝膽都揉作一團，卻不肯去細想，也不敢深究，只怕心思一動就淚決成河。

葉修在空中轉換身位，作勢要松開藍橋獨自墜入深澗。藍橋卻在此刻清醒過來，毅然決然地一掌擊碎聚起的雲團，撲身抱住葉修，一同掉進水裏。

潭水冰冷，水草彼此糾纏不清。黑暗的水底，葉修覺得自己快被藍橋勒得透不過氣來。他敏銳地發覺脖頸附近的水溫都似有升高，只好用力把藍橋扒拉下來。

“別哭了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葉修拍了拍藍橋的臉頰，“你這是怎麽了？不過是最近這些年沒空找你玩，用得着這麽委屈嗎？”

藍橋哭得在水底打了個嗝，被嗆得半天才緩過來。他扁扁嘴，試圖轉移話題：“我們趕快上去吧，它要是想吃你，我來攔着。”

葉修搖搖頭：“我要升階了，這裏水系、土系、木系元素充沛，呆在這裏就好。”

“那我給你護法！”藍橋說着，就撚指掣劍，斬斷一圈水草，又打了個唿哨，一條霰雪蛟就無聲無息地游入水中，在二人周圍環成一圈。它看見葉修，還友好地用腦袋蹭了蹭他。

“神尊，上次扒船的就是你吧？”藍橋扶額。

葉修嘿嘿一笑：“舊事莫要重提。等一下不要被吓到。”

于是接下來，藍橋就見證了葉修一口氣從黃階跨越玄階攀上了地階，甚至直逼地階大成。在他運轉靈力的過程中，還有龍吟虎嘯之聲激蕩在這片水域。

升階完成，兩人乘着霰雪蛟回到了城門前。

“今天多謝了。有空一起除妖啊。”葉修取下面具，甩了甩水珠，又戴上去。一瞬間的驚豔讓藍橋都怔了。

“……嗯，回見。”他應了一聲，目送葉修走進人群裏之後，又再次出了城，跋涉了幾日到了當初他渡魂的小破廟。

一直在打瞌睡的筆言飛陡然收到藍橋的傳訊，着實吓了一跳。當他把加密的符文卷軸交給閣主之後，劍聖也湊上來圍觀了，當即就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