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1

我夢到金魚了。

夢裏，我走在一條昏暗的街道上，空氣的能見度很低，像是被籠罩在黑色的濃霧之中，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這是條沒有盡頭的街道。

向前走是迷糊的，向左走是模糊的，向右走也是迷糊的。

只有向後是清晰的。

一旦微微回過頭，就能看到數不清的金魚。

金魚們擺動着薄紗似的鮮紅色尾巴追在我身後，無數雙不帶光澤的黧黑透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它們圓滾滾的身體擠在一起，透明充血般的魚鳍和魚尾在空中輕盈浮動，如同血色的海洋上翻起的波浪。

我覺得我是在害怕這些追着我的金魚。

因為在夢裏，我不怎麽回頭。

……

我叫錦雨。

十八歲，孤兒。

聽說我是在下雨天出生的，所以名字中帶了一個“雨”字。

話說起來，今天就下雨了。

從睡夢中醒來後，便聽到了窗外的雨聲。

“早安，錦餘。”

我揉了揉眼，看向安置在床頭櫃上的魚缸。

“我昨晚夢到了好多你的朋友。”

魚缸中，一條通體鮮紅的蝶尾金魚安靜地游動着。頭頂兩側黑紅色的大眼睛轉動，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望向我。

我對着他笑了笑。

錦餘就是這條漂亮的蝶尾金魚。

他的名字是我起的，和我的名字很像，也與“金魚”諧音。

千萬不要因為他是一條金魚就小瞧他。

他可是我唯一的家人和朋友。

同時，也是我單向認定的戀人。

“要上學了，不想上學。”

我從床上爬起來，把受潮的被子用木棍撐開晾起來，然後去給錦餘拿餌料吃。

“錦餘要和我一起去上學嗎？”

我一邊喂他，一邊問：“錦雨一個人在學校沒人理，挺無趣的，錦餘來陪我好不好？”

錦餘吃了飄浮在水面上的食物，黑裏透紅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想了想，他應該是答應了。

立刻非常高興地拿出可以随身攜帶并制氧氣的圓形玻璃球，從魚缸裏舀了水，小心翼翼地把錦餘撈出來放進去。

到了一個新的環境，錦餘也不顯慌亂。

柔軟豔麗的蝶翼型魚尾鋪開在水中，似輕盈的綢緞薄紗。

他以前也經常這樣陪我出門。

“走吧。”

洗漱完畢，穿好洗到泛白的校服，單肩挎上微微綻線的書包，一手托起玻璃球，一手撐了把黑色的傘走出破舊的出租房。

外面的雨很大，天色昏暗。

黑色的傘有些老舊，傘面上有幾個不算小的破洞，多少有點漏雨。

我嘆了口氣，也想換一把傘，但口袋裏沒有多餘的錢，無能為力。

這個社會最不缺白吃白住的無用之人。

孤兒院不是愛心機構，已滿十四歲未被領養的孩子會被扔出去，接下來的日子便是自生自滅。

哎……

活着實屬太不易。

我撐着傘走在雨裏，衣服被側面席卷而來的雨水浸透。皮膚上一陣陣濕涼，昨晚和今早都沒有吃東西，胃裏又有點燒。

晚秋的下雨天還是很冷的，我把玻璃球往懷裏貼了貼，裹緊校服外套，然後微微低下頭：“錦餘，錦雨好冷啊，還餓。但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挨餓受凍的。”

錦餘在玻璃球裏游了一圈，無聲地回複了我的話。蝶尾金魚俯視來看真的非常漂亮，我對他笑了笑，心情就好了。

出租房離學校不算近，但和錦餘一起走就不會乏味枯燥。

一路上，我都在與他輕聲聊天。直到走到一個小巷口時，我的目光瞥見一個駝背的男人忽然拐出小巷，腳步有些不穩，直直沖我迎面撞來。

我微微側身躲了一下，但男人也腳下一轉，一股惡臭熏天的酒味彌漫開來，寬厚的肩膀狠狠砸在我身上，我沒躲掉。

男人是故意撞過來的，所以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氣。身體被撞得劇烈顫動了一下，我差點失手沒托穩錦餘。

“瘦小的人類崽子，你不長眼睛嗎？”

男人聲音粗犷，惡狠狠地說。

我站穩身，擔憂地看着玻璃球裏的錦餘。剛剛那一下沖擊有些大，他輕軟的鳍和尾都在水中微顫。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今天剛好輸了錢不順氣，誰讓你自己不要命敢撞上來。”

話音未落，男人就伸出長着短毛的大手沖我揮來。我迅速托穩玻璃球向後撤了一步，但傘被揮到了，從手中脫落，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沒了傘的庇護，大雨如傾盆而落，瞬間淋濕了我的發。微長的流海粘在臉上，睫毛上挂着雨珠。

我眨了下眼，睫毛上的水珠順着臉頰淌落，目光淡淡地看向撞了我的男人。

男人的臉不是人類的模樣，它長着一顆猙獰的鬣狗頭。

內心無趣地笑了笑，了然。

剛剛忘了講，這是一個人類和獸人共存的世界。國家法律基本是為維護權威和強者而存在的，所以社會的秩序和治安一直不怎麽好，日常出現當街打架、人口失蹤等無人管的爛事。

所以說啊，類似這種欺軟怕硬的獸人無事找事的行為，真沒什麽好稀奇的。

我收回目光，指尖輕輕撫摸玻璃球，安慰裏面受驚的錦餘，然後用掌心捂住玻璃球，輕聲微笑着對他說：“錦餘，有一頭喝醉的臭狗欺負我。接下來的畫面可能有些血糊，你不要偷偷看。”

“小崽子，嘀嘀咕咕什麽呢？”

鬣狗滿身酒氣，又一拳砸過來。

但這一次，它砸向我鼻梁的拳頭落空了，被我用右手格擋住。

就在它想抽回手時，我咧開嘴對它笑了笑，反手一把擒住它粗壯的手腕，在它掙紮着向回拔時用力一折。

“咔嚓——”

手腕扭折到了一個可怕的角度。

鬣狗慘叫一聲，手骨斷了。

我松開手，揮了揮沾染在手心裏的惡臭酒味。在鬣狗捂住手腕掙紮着後撤時向前一步，右手握拳攥緊，狠狠砸向鬣狗的鼻梁：“是啊，是你自己不要命敢撞上來。”

……

在這個人類和獸人共存的世界中，法律是為權威和強者而定的。

無緣無故的街頭鬥毆實屬日常，只要不把對方打死，法律會維護強者。

昏暗的小巷裏很髒，污水橫流，大雨把地上的血液沖刷開來。

我單手從書包裏摸出一團皺成球的紙巾，把染血的折疊刀仔細擦幹淨，裝進口袋裏。然後撿起沾滿血的傘，在大雨下沖了沖，收好放進書包側兜。

最後再将校服外套脫下來頂在頭上，讓大雨洗刷上面的血跡。雙手托住被我叼住挂鏈而懸空的玻璃球，踮起腳尖走出小巷。

“鞋子還是弄髒了，衣服也髒了。”

我邁步在雨中奔跑起來，不少路人回頭看，許多目光落到我身上。

但我只捕捉到了錦餘的目光。

全身豔紅的蝶尾金魚在玻璃球中慢悠悠地游動，葡萄粒般圓滾滾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好像在質問什麽。

我單指撓了下淌着雨珠的臉頰，有點虛心：“錦餘，我剛剛沒手能捂住你的眼睛，你應該沒偷偷看吧？”

“啊，等等……”

說話間，我忽然想起了什麽。

“糟了，我今天上學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