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2

我夢到金魚了。

夢裏，我依舊走在一條昏暗的街道上，身後追着數不清的金魚。

只是這一次，竟有零星幾條金魚不再滿足于追在我身後。它們輕盈無聲地在空中游動，來到我面前。

我想躲開，但沒成功。

它們緊緊跟随着我的目光，就連閉上眼睛都能看見。

有些疑惑，又有些詫異。

最後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既然躲不掉，我便索性睜開眼睛，仔細地打量起來，看清楚了它們的模樣——

那是幾條通體鮮紅的蝶尾金魚。

……

距離上次夢見金魚，已經過去了兩個星期。

我打了個哈欠，懶懶地伸着懶腰，擡手揉了揉由于低頭睡着後發疼的脖頸，眼還沒能完全睜開：“晚好錦餘，我剛剛又夢到你的朋友了。上次在夢裏沒看清，原來它們也是蝶尾金魚。”

錦餘在玻璃球中安然地游動着，體态優美漂亮，在網吧暗淡的燈光下依舊鮮豔瑰麗。

我擡頭望了一下鐘表，淩晨三點四十五，再過兩個多小時就會有人來接班。到時候我收拾收拾，就能直接去學校了。

每周的星期一和星期三，晚上八點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我都會來這個網吧當網管。

這是我四份工作中最舒服的一個，盡管時時刻刻都要吸二手煙。但是——這個網吧會給值夜班的員工提供一頓晚餐！

現在網吧沒什麽人，我從口袋中摸出一個抹了辣醬的面餅，打開塑料袋小口咬了起來，時不時掐一些餅渣喂給錦餘。

錦餘乖乖地和我一起吃，我很是欣喜。

曾經聽說蝶尾金魚不怎麽好養，我不只一次擔心過養不活錦餘怎麽辦，畢竟我連我自己都要養不活了。

我也不只一次想過，如果錦餘沒了的話，我會怎麽樣呢？

我想，我一定會瘋吧。

好在錦餘非常非常乖，真的很好很好養。

他會陪着我，我很喜歡他。

“喂，上機，七個小時。”

随着一聲有些不耐煩的男音，一張身份證和七十元錢被扔到前臺的桌子上。

我快速收起吃了一半的餅，拿起身份證和錢操作起來。娴熟地搞定後，再把卡遞還回去，卡上用便簽貼了上機的賬號和密碼，稍稍擡起頭指了下：“B區二排05號機。”

“哦。”

誰知剛剛還不耐煩的男音竟突然上揚，一只大手猛地伸出來捏住我的臉頰。

這只手長着粗糙的灰毛，滿是腥臭的汗味，鋒利的指甲瞬間劃破了我的皮膚。

“人類崽子，長得還不錯。在這裏工作能拿多少錢？怎麽不找個地下俱樂部當兔女郎？那樣來錢比較快。”

臉頰刺痛，我這才擡眸瞟了一眼這個不要命的獸人。

對方長了一顆狼腦袋，狹長的嘴巴在說話時利齒全都露了出來，舌頭貪婪地舔過嘴角的口水。

“先生，請放開。”

伸手握住掐着我臉頰的狼爪，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在網吧打架。這會使我丢了這份工作，所以語氣還算平和。

可是這頭狼卻在得寸進尺，哼笑道：“裝什麽裝，乖乖陪我玩七個小時，錢絕對不少你的。”

“放開。”

我第二次忍了，聲音帶着冷意，握住對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

“你別進酒不吃吃罰酒！”

狼人吃痛，竟直接暴起。

它的額頭上瞬間爬滿青筋，更加用力地掐住我的臉頰，另一只爪子習慣性般想抄起什麽東西，見前臺桌子沒有什麽趁手的家夥後，竟朝放在電腦旁邊的玻璃球抓去——

我睜大眼睛，瞬間擺脫掐住我的爪子，在另一只肮髒的爪子快要碰到玻璃球時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腳尖輕踩上桌面借力，淩空旋身狠狠一腳掃在這頭狼的腦袋上，把這頭狼兜翻在地。

這一腳用了五成力氣，即便是體魄天生強大的獸人也夠受了。

只聽“咚”的一聲悶響，這頭狼應該是後腦撞在了地上。随後口鼻流血，癱在地上抽蓄了幾下，昏死過去。

不少人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如嗅到了蜜香的蜂群，翁鬧着紛紛圍了過來。

我沒空搭理他們，單手一撐吧臺翻身回去，捧起放在桌子上的玻璃球，仔細看了看又摸了摸。

見玻璃球裏的錦餘依舊很閑适的樣子，我這才松了口氣，還好沒事。

但心中有一股邪火在燒，臉頰火辣辣的淌出血來。我用拇指指肚抹掉傷口上血跡，盯着癱躺在地上狼。

它還有呼吸，我知道，我能看到它的胸膛還在起伏着。

用幹淨的手小心拿起玻璃球藏進懷裏，染血的手不由自主地探進校服口袋，拇指摩挲着安放在口袋裏的一把冰冷的折疊刀。

無緣無故的挑事實屬日常，只要不把對方打死，法律會維護強者。

我給過它機會。

是它不會珍惜。

它先鬧事，害我丢了工作，它總要付出代價。

還有，更重要的是……

我邁步走出前臺，現在已經有不少人都在圍着地上的狼。人群中有正常的人頭，也有不正常的動物頭。有的打電話叫救護車，有的拿起手機拍攝，有的指指點點着談論。

總之，吵。

刀刃出鞘，在手中挽出刀花。

衆人見我都默默後退一步，這是弱肉強食的社會法則。

我半蹲在狼的旁邊，扒了下它的眼球。确認它死不了之後，開始用刀子一寸寸割在它的胳膊上，讓它在疼痛中蘇醒。

它嘶吼着，掙動着，渙散的瞳孔無法聚焦，痛得咳出血來，向我求饒：“別別……我知道錯了，我……”

“你錯在妄想用污穢碰觸我的錦餘。”

我對它笑了笑，臉頰上的傷口還沒有愈合。血液流到唇邊，便用舌尖舔舐掉。

“也錯在妄想用我的錦餘來攻擊我。”

刀尖沖着它那雙好色的眼睛落下。

“啊啊啊————”

……

為了法律不找上我，我刀下留情，時時刻刻注意着沒讓它斷氣。

我把它的身體拖出網吧，扔到一個垃圾堆裏。非常人性化地借來一部電話打給醫院，讓救護車來這裏找它。

然後再快步跑回網吧，找出拖把開始清理。

說真的，我不想丢掉這份工作。

錦餘喜歡吃的餌料不便宜，夠我吃好多面餅了。

可我就想讓他吃點好的。

他只有健健康康的，才能陪在我身邊。

但很可惜，即便沒有破壞任何一樣網吧設施，我也把地板擦得很幹淨。長着麋鹿腦袋的老板依舊搖了遙頭，解雇了我。

但老板是個好獸人，不但沒有扣我工資，還把這個月的工資都給我了。

我拿着工資，不由得想，草食系的獸人要比肉食系的獸人好。

今天不想去學校了，因為衣服又弄髒了，這可是我的校服。

想起兩個星期前，我穿着滿是血的校服進班後，長着蛇腦袋的班主任罵了我半天。

明明特意把校服外套脫下來頂在頭上，讓大雨沖刷了好久的。

可能是那個臭狗的血太過肮髒，雨水沖不掉吧。

手裏拿着工資，懷裏揣着玻璃球。雖然丢了一份工作，但不至于低迷落魄：“今天錦雨有錢，去給錦餘買好吃的。要水絲蚓還是紅蟲？哦，對了，維C和維E也都吃完了，正好一起去買。”

玻璃球中的錦餘看着我擺了擺頭，像是一只美麗動人的紅色小精靈在抗議着什麽。

心頭一軟，懂了。

他在關心我，問我新發了工資，怎麽不自己去買點好吃的！

錦餘怎麽可以這麽好！

于是欣悅地低頭和他說：“我這裏還有半個餅呢，等會兒再去買三個，這個星期就過去啦。”

我把玻璃球拿到面前，輕輕在透明的玻璃壁上親了下：“錦雨的生命力可頑強了，但錦餘不頑強。錦餘很脆弱，所以錦雨要好好照顧保護你。”

……

買完東西回到家，先把錦餘放回魚缸裏，再将剛剛買的食物一樣樣擺放整齊。

等一切都安置好後，我才緩緩從書包中抽出裝在塑料袋裏的染血的校服外套，拿起底部快要漏掉的塑料盆去水管下接水，接了半天才接滿。

這個出租房只有三個屋子，分別是卧室、衛生間、廚房。一條短小的直通大門的走廊聯接這三個房間，就算客廳好了。

我把塑料盆端到卧室的床頭櫃旁。

這樣一來，洗衣服時只要稍稍擡頭就能看到錦餘。

說真的，我真的很讨厭洗衣服。

畢竟洗衣服和洗澡不一樣。

洗澡很簡單。

夏天可以找一條幹淨的河跳進去游個泳，冬天可以在半夜偷偷翻進森嚴戒備的學校澡堂。

但洗衣服就很不簡單。

沾血的衣服不好洗，買不起香皂和洗衣粉就更難洗了。

我用力搓着衣服，血液在幹淨的冰水裏面暈開，腥臭味瞬間撲鼻而來。

好臭。

我想用手捏住鼻子，可手上滿是血水，身上也不免被濺上那頭狼的血液。

等會兒一定要去洗澡！

就在我越洗越不耐煩時，一個微小陌生的聲音突然穿入我耳中。

我一愣：“唔？”

随着聲音的源頭看過去，目光竟然落在床頭櫃上。

那是我擡眼就能看到的魚缸。

那聲音是——

我倏然驚訝地擡起頭，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瞳孔在眼眶中輕顫，心髒猛地加速跳躍起來。

一抹漂亮的豔紅自空中落下，蝶翼般柔軟輕盈的魚尾舒展，如暈染開的山水畫。魚鳍微微随空氣中的氣流浮動，優雅美麗的身體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向我而來。

唇上一涼，柔軟似水，又小又輕。

我大腦直接空白，僵化了，甚至沒來得及接住這位從天上落入凡塵的神仙。

“噗——”

那細小陌生的聲音再一次傳入我的耳中，只是這一次的更大一些。

第一次是魚兒躍出水面的聲音。

第二次是魚兒落入水面的聲音。

“啊……”

我依舊僵愣在原地，微微仰着頭，大腦無法思考，仿佛那只鮮紅的精靈又一次從空中舞落，向我而來，然後……

然後……

“！！！”

空白的大腦開始嗡鳴，像是翻滾着百度沸水的水壺，像是駛過冒着白煙的蒸汽火車，像是有萬枚煙花齊聲炸成漫天星火。

唇上還沾着一滴水珠，溫涼舒适。

可臉上卻像是有火在燒，比剛剛刮開的傷口都要熱、燙。

溫度太高了，心髒在胸膛裏砰砰亂跳，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我忽然想起，今天上午我剛隔着玻璃吻了錦餘，那他現在這是……

回吻嗎！

家裏沒有鏡子，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樣。

但如果現在有人能給我一面鏡子，我一定會在鏡子裏看到臉已經紅透了的自己。

“錦……錦餘？”

說話有些結巴，我第一次如此緊張。食指不受控制地輕輕摩挲過錦餘親吻過的薄唇，然後手指居然也跟着發燙起來。

我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且越來越熱。于是只得唰地起身，欲隔着魚缸把錦餘抱進懷裏降降溫。

直到把魚缸抱進懷裏，當機許久的大腦才猛然反應過來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

視線緩緩下移——

我的魚缸空了，錦餘沒在裏面。

對了，錦餘剛剛從裏面跳出來了！

有些僵硬地低下頭，只見錦餘在堆着髒衣服的塑料盆裏委屈地游動，盡量尋找幹淨的水域，可哪裏都是髒的。

“啊……”

我伸手一拍額頭，手忙腳亂地蹲下來：“啊啊啊，錦餘你快點出來！！！”

“啊，不對不對，我現在就把你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