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噼裏啪啦！”

故意摔打盆盆瓢瓢的聲音從廚房傳來，聽得出來廚房裏面幹活的人，憤憤不滿的怒氣。

葉陶陶被吵醒了。

她睜開眼睛，聽着廚房那邊傳來的，隐隐帶着幾聲打罵聲音的動靜，仔細聽，能注意到此刻廚房裏，對她意有所指的指責。她躺在床上，紅通通的眼睛看着房梁，今天是爹娘不在的第三天。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子，用力地眨眨眼睛，将眼淚逼回去。

不哭。

不要哭。

不能哭。

沒有會心疼她的人，她的哭泣只會是別人眼裏的笑話。

她深呼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平複自己的心情，她往上扯身上蓋着的厚實被子，是她阿娘親自給自己制作出來的新被子……被子還在，阿娘卻不知道在何處？

葉陶陶鼻子又一酸，她眼淚不受控制的冒出來，她用手心輕輕拍了拍自己臉頰，讓自己從悲傷裏掙脫，她坐起來，環抱着自己的膝蓋，腦袋枕在膝蓋骨上，她雙眼放空，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平複悲傷的心情。

廚房那邊傳來陣陣食物的香氣讓葉陶陶回過神，她快速起床，穿好衣服，順便給自己梳了兩個歪歪扭扭的辮子。以前都是阿娘給她梳好漂亮的辮子，她學着阿娘的樣子，卻總是做不出來那樣好看的形狀。

廚房正在準備早飯的人，是她關系不好的大伯母以及關系惡劣的奶奶。

自從她阿娘失蹤了，阿爹掉落懸崖後，奶奶以及伯母們以照顧她為理由，強行的住進她家裏，吃他們家的食物，使用他們家的各種物品，還欺負她。

最開始時，她嘗試過阻止她們住進自己家裏，但沒有用。

阿娘以前誇贊她很聰明，但她再聰明，也是個六歲的孩子。面對着一群成年人，她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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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碰硬，受傷的那個只會是她。

葉陶陶沒辦法阻止她們住進來，特別是她們還是她名義上的長輩們。

··

今天早上做的食物是餅子，用的是她家裏實實在在的白面加上豬油，煎成焦香的金黃色，香噴噴的。她在房間裏可以聞到那股子香濃的氣味。葉陶陶深呼吸一口食物香氣，別好幾根散落下來的碎發，她站在門後，耳朵貼在門後，她悄悄聽着外面傳來的陣陣聲響。

葉陶陶傾聽到外面沒有動靜，她悄無聲息地打開門，确認廚房裏沒人，再開門快步走到廚房裏，她動作很快，不去快點，沒有她的那份食物，她來到放着一個個香軟餅子的簸箕前，豎起耳朵聽着外面是否出現腳步聲？

她眼疾手快的挑選了其中最大最厚實的三個餅子，又選了兩個不大不小的餅子，放在木碗裏，她手指燙得捏了捏耳垂，随後端着碗，機靈地往外跑，她找到院子裏的一個小男孩，往對方手中塞了兩個餅子，她又往外走一點距離，趁着沒人注意到，她收起其中一個餅子。

她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再慢慢吃剩下的兩個餅子，白面外表泛着一層油光，她肚子最近缺油水，吃起來可香了。

“三丫，你這個死丫頭片子！活不幫幹一點，整天想着吃吃吃，怎麽不吃死你？！”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子從廚房走出來，布滿皺紋的面容顯得格外的尖酸刻薄，沖着院子外罵罵咧咧的，想到少掉的五個白面餅子，她越發的氣憤，像是挖掉她的肉那般，“每天什麽都不幹，就知道吃！老婆子我一把年紀也要辛苦幹活，你也不知道幫忙做點事情，你看看村子裏那個丫頭像是你這樣子，又懶又饞的……”

葉陶陶左耳進右耳出，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來，她奶奶此刻站在屋檐下，叉着腰，唾液沫子滿天飛，滿腔怒火的怒罵她，大伯母則是站在旁邊，說着一些聽着像是為了她好，實則火上澆油的場景。

從她們搬過來的第一天早上開始，她幾乎每天早上都要經歷這一遭。

她已經習慣了。

葉陶陶捧着一個餅子，小口小口地啃吃着，臉頰鼓鼓的，看起來像個進食的小倉鼠，看着慢吞吞的，實際上，兩個餅子消失在她嘴巴裏，不過是兩三分鐘的事情。

掉落在木碗裏的碎屑，她一一撿起來吃幹淨，不可以浪費食物。

待裏面的謾罵聲消失，葉陶陶站起來，拍拍手，往回走，她低着頭不去看她們令人不舒服的臉色。

“三丫，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那些白面餅子是給家裏的男人吃的，你一個丫頭片子配得上吃那麽好嗎？”老婆子陰沉的看着她，嘴裏說着話，卻不敢大聲一些，吃白面這件事情，在村子裏可是極為奢侈的事情，被其他人聽了去，一個兩個跑上門來借糧食。

借出去吧，他們舍不得，不借吧，他們極大可能會得罪人。

最好是不讓其他人知曉！

葉陶陶依舊是不服氣，她擡起頭，大聲的反問：“那是我家裏的糧食，我為什麽不能吃！”

小姑娘臉色紅潤，身上的衣服幹淨整齊，幾乎沒有一個補丁，頭發沒有被很好打理，有些毛躁散亂，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她們，渾身上下寫滿“不服氣”三個大字。

她不服氣裏，又帶着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們憑什麽這樣子欺負她？不就是欺負她爹娘不在嗎？

她一字一頓的說：“這、是、我、家！”

一瞬間，她們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二弟那般，心頭湧上一陣恐懼，腳步往後退了幾步，臉上帶着畏懼的神色。

很快，她們又一頓，反應過來，他掉落山崖，幾天都沒有其他消息，不用想都知道，十有八·九回不來，她們不必害怕。

想到這些，她們的勇氣再次湧現，“這是你家又怎麽樣？！現在是我們在照顧你！”

“我們滿腔好意過來照顧你，說你兩句還說不得？！”

葉老婆子想到自己剛才差點被這個小丫頭片子吓到，一股子心火冒出來，她瞪大眼睛，上前一把抓住葉陶陶手臂，狠狠一掐，拉着葉陶陶大步往屋裏走。

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小丫頭片子，她這老臉往哪放啊？！

“小丫頭片子，我可是你親奶！我就不相信我管不住你！！！”

“啊！痛，好痛！放開我放開我！！！”葉陶陶沒有避開葉老婆子，下一刻，她叫喊起來，用力掙紮着，手臂上尖銳的疼痛源源不斷的傳來，眼淚一顆顆的往下掉。

葉陶陶拼命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但那一雙枯老粗糙，幹慣農活的大手牢牢抓住了她，讓她難以掙脫。

葉陶陶淚眼朦胧的被拖到屋子裏，她放棄掙紮，路過放着腌菜的小壇子，她狠狠一腳踢過去。

“咕嚕……咕嚕……”小壇子滾了三米多，撞擊在牆壁的石頭上，“砰”的一下，壇子完全裂開了。

小壇子從側面裂開，分成一大一小的兩半，露出裏面的腌菜以及水分，不一會兒，空氣中充滿了腌菜的酸味。

“我們的腌菜！”

她們驚呼一聲，葉老婆子立刻松開葉陶陶，和大兒媳婦沖過去，站在旁邊，她們看着被打碎的壇子一時間無從下手，心疼裏面的腌菜，也心疼那個壇子。

一個小壇子看着不起眼，但是也是要三四十文錢啊！

葉陶陶得到自由的第一時間，沖進了房間裏，反鎖門，她坐在床沿，小心的解開衣服，手臂上面五個格外明顯的指甲印，又深又痛，她輕輕碰了碰，又猛然分開，手臂上面的痕跡，幾乎是要破皮了。

她眼淚又湧出來，她哭着去找出放在箱子裏的藥物，小心的塗抹了一些藥酒在上面，她深呼吸一口氣，手掌放在傷口上面，虛虛放着。她閉上眼睛，手掌猛然用力揉了揉傷口，她不認真揉一揉，不揉開裏面的瘀血，之後會更加難受的。

她咬着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學着阿娘曾經的樣子，她狠狠揉了好幾下，手臂周圍變得一片通紅，塗抹上去的藥酒火辣火辣的，之前的那股子痛楚消失了。

她耐心的等待手臂上的藥酒被吸收完，再穿回衣服，她直接平躺在床上，拉了旁邊的被子過來蓋在身上，她縮在床上，聽着外面尖銳又吵鬧的罵聲，閉上眼睛，那些聲音距離她越來越遠……她慢慢睡過去。

睡醒後，葉陶陶坐起來發呆一會兒，她沒聽到外面傳來的動靜，想起來她們只有晚上過來睡覺，早上做個早飯，其他時候都在自己家裏。

她開門出去，進入廚房，拿出自己的鑰匙，她獨自做了四個人吃的飯菜，是他們中午以及傍晚的飯菜。

“狗蛋，來吃飯了。”

狗蛋住在另外一個房間裏，自從她爹娘不在之後，他的存在感大大降低，平日沒事幹時，基本呆在房間裏，聽到葉陶陶的聲音，他快速地從裏面跑出來。

“桃桃，你做飯時怎麽不喊我過來幫忙？”

桃桃是爹娘給她起的小名，她出生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加上陶陶和桃桃很相似，陶陶叫着不好聽，所以她小名叫桃桃。

葉陶陶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慣着對方的意思，她直白的反問：“那你聽到動靜時，為什麽沒有出來幫忙燒火？”

狗蛋愣了一下，随後他解釋說：“我……我以為是奶奶她們兩個，所以不敢出來。”

狗蛋在撒謊。

葉陶陶清楚這點，她疲倦的看了狗蛋一眼，懶得說些什麽。

爹娘不見了之後，她才猛然察覺，身邊的人似乎都有所變化，不，不是有所變化，而是他們将自己另外一面暴露出來。

她最開始發現時的震驚憤怒到現在的熟視無睹，只需要幾天。

如今，她已經學會忽視這些問題。

葉陶陶選擇大份的食物，端到旁邊的小桌子小椅子快速進食。

狗蛋站在原地，表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葉陶陶不在意，她直接從狗蛋身邊經過，連多問他一句的心情都提不起來。

狗蛋頓住了，他看着自己碗裏的食物，一副不開心的樣子說：“桃桃，我這點飯菜吃不飽啊。”

“吃不飽就餓着，反正你也沒事要做。”

葉陶陶吃着自己碗裏的食物，頭也不擡的回答。

其他人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她以前和奶奶他們關系不好，奶奶那邊的親戚們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她驚訝一瞬間，又很快可以接受這個事實。

狗蛋不同，狗蛋是她爹娘撿回來，準備給她做童養夫的，狗蛋以前對她很好很好，如今展現自己的真面目，葉陶陶有些接受不能，她甚至想着不給對方做飯，讓他餓着算了，但她依舊沒法子那麽狠心。

再怎麽說，他們過去也有不少美好的回憶！

如今的這種情況下，她好像只剩下狗蛋這個爹娘給她留下的童養夫。

家裏的東西數量是有限的，她每天也不敢收起來太多，一天收起來一點點，她慢慢積攢起來，她不想再餓肚子了，餓肚子的感覺很不好受的。

“桃桃，你好像變得不一樣了。”狗蛋讨好地端着自己的碗筷過來，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他委屈地說。

葉陶陶要不是看在他的身份上，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她吞咽嘴裏的食物，冷笑一聲，“這不是你先變得不一樣的嗎？你們都變了，我再不變，豈不是被你們欺負死嗎？”

阿娘教過她，桃桃是爹娘的最寶貝的桃桃，要是她為了別人讓自己受委屈，爹娘他們知道了，會很難過很難過的。

“哦，我知道了，桃桃，我以後會對你好的。”狗蛋眼睛閃了閃，認真地說。

葉陶陶聞言，歪了歪腦袋，她不解的詢問：“為什麽要等到以後，你現在對我好不可以嗎？”

狗蛋一噎，過了一會兒，他繼續說：“現在我沒有能力，等我以後有能力，一定會對你很好。”

“哦，”葉陶陶加快速度，吃完最後一口飯，她繼續說，“其實你現在也有能力對我好的，吶，給你，把我把碗洗幹淨了。”

葉陶陶把碗往狗蛋懷裏一塞，準備要走時，然後被狗蛋喊住，“等等，桃桃，這個碗你洗不可以嗎？”

“我做飯，你洗碗，這不是很公平嗎？”

她現在沒有打算慣着狗蛋的意思，他不幹也可以，只是下次她做飯，也只會做自己的那份飯菜。

葉陶陶等了一陣子，狗蛋不說話，她掃過他那張漲得通紅的臉，什麽也沒說，直接回到房間裏。

她坐在桌子前，打開櫃子，看了看裏面的物品，正在考慮着，要收起來哪部分物品，外面傳來黃嬸子的叫聲。

“桃桃！桃桃！快出來啊！找到你爹……”

葉陶陶大喜過望，猛然沖出去，她一把子抓住黃嬸子的手臂，激動又驚喜的詢問：“我爹，找到我爹了嗎？在哪？他怎麽樣？還好嗎？”

黃嬸子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些什麽，伸出手指着其中一個方向，葉陶陶一陣風似的沖出去。

完全沒注意到黃嬸子臉上帶着的同情神色以及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