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複更)

第54章 (複更)

從公寓內搜出的賬簿裏,溫冷發現了大量可以指證霍竟成的證據,還意外盯上了一間空殼公司。

用來倒賬的空殼公司賬簿裏有不少,而這間公司之所以引起了溫冷的注意,是因為該公司名下只有唯二的兩間物業,一間就是溫冷和任開剛被偷襲的公寓,而另一間的地址顯示,房子就在離Z市不遠的郊外別墅區。

查出地址時已近深夜,溫冷和任開馬不停蹄跳上車。

BJ40飛馳過無人的街道,街燈的光暈勻速閃入車窗,午夜的道路暢通無阻,任開車開得越快卻反倒越平穩起來。

溫冷頂着左肩的傷,又看了大半夜的賬目,此時正斜靠在車壁上,緩緩阖了眼,于半夢半醒間神思恍惚。

有什麽輕暖的物件蓋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累得睜不開眼,甚至也不太想開口,末了還是含糊道了聲謝。

任開單手蓋完毯子,繼續開車,隔了片刻又側目望去,在他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溫冷的睡顏有種魔力,像夜晚沉靜的湖泊,安寧美好,然而看湖的人心卻難以平靜,像被風微漾開的湖面,既被安撫又被悸動。

任開很快回神,腳踩油門,仿佛有人鞭策着,将他驅趕向市郊越來越寒冷的濃黑夜色中。

半個小時後,任開熄了引擎,車停後,溫冷自然醒了過來,他起身望向車外,周圍漆黑一團,只有遠處零星的燈光。

“再近點我怕被發現。”任開邊拿車鑰匙邊開口。

溫冷點頭,輕巧地下車和他一起摸向遠處的建築。

這一片的別墅區不僅密度很低,周圍除了大片荒涼的野地等待開發,還有不少原住村民的房舍和農田,四周空曠而道路複雜,夜色中天地沙沙之聲不絕,行走間只覺腳深腳淺。

任開穿過阡陌時,聽到遠處傳來的狗吠聲,不禁自嘲道:“別賊沒抓到,先被狗攆了。”

黑夜裏,任開看不清溫冷的表情,卻聽到他回以輕快的笑聲。

幾句調侃,沖淡了行動前的緊張氣氛,溫冷看着身側沉着前進的任開,曾經那個行動時需要他安穩情緒的毛頭小子,現在已經能反過來安慰新人了。

目标別墅就在眼前,房子的前院雜草叢生,顯然長時間無人打理和居住。

主屋漂亮的輪廓在白日裏顯然是頗有童話感,而此刻尖角的屋頂只充滿鬼魅哥特,遍布二三樓的波浪形陽臺更似被莫名的力量擠壓至扭曲,透露着恐怖。

陰霾的黑夜裏,別墅二樓的燈光微弱的亮着,非但沒有讓人安心,在四周景致的襯托下,更透出絲絲詭異。

溫冷一步步靠近門廊,走上臺階時,直覺叫嚣着在他腦中亮起紅燈,他随即放慢了步子看向任開,任開從旁正悄悄向他靠近,壓低聲音剛要開口……

別墅內猛地傳來重物翻騰倒地的巨響,接着是器皿打破的尖銳聲以及含糊不清的人聲。

情況有變,兩人拔腿就往屋裏跑,溫冷邊跑邊道:“後隊……”,話才出口,任開已明白他意思,截道:“小邵和老周他們都在路上了。”

兩人剛跑到一樓至二樓樓梯的轉角處,就聽見一聲槍響。

溫冷心涼了下,越發埋頭沖上樓,才沒兩步任開已經越過他跑到了走廊前頭,短短幾秒後,兩人都已來到傳來槍聲的東側房門前,同時停住身形。

溫冷和任開緊靠着兩側走廊,各站一邊,等貼近門框了,兩人拔槍互望,默契一經達成,任開擡腳就踢開房門,溫冷側身沖了進去。

屋內,霍竟成捂着腹部的右手指縫間正不斷湧出鮮血,他斜靠在大辦公桌後的老板椅背上,正表情痛苦地往座位下滑去。

溫冷兩步跨到他跟前查看情況,發現霍竟成腹部中彈,情況不太妙,他打開通訊,當即呼叫了救護車。

任開站在一旁,始終舉槍戒備着,四下查看确認屋內沒有危險後,他的目光落到了摔倒的雕像,打碎的粉彩花瓶上,不遠處窗戶大開着。

溫冷的目光則掃向了大辦公桌上的一封手寫信,他匆匆掃了幾眼,這是一份自殺認罪書,還沒等他轉頭詢問霍竟成,霍竟成已顫抖着聲音辯解道:“是他逼我寫的,我已經想盡辦法拖延了……”

溫冷将激動的霍竟成按下,示意他躺平到地板上好降低血液流速,“對方想僞造你自殺身亡,你拖延不下去了,只能放手一搏,還是被對方開槍打中了腹部。殺你的人呢?”

溫冷和任開從房間唯一的入口進來,室內除了霍竟成沒有別人,兇手最有可能的是跳窗逃跑,保險期間,溫冷還是向霍竟成求證了一下。

沒想到霍竟成只是搖頭,表示不知道。他被打中腹部後,眼冒金星,撐住沒立時昏過去已用盡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不知是否因為等到了人來救援,霍竟成的意志力在此時反而開始薄弱下去,他漸漸呼吸輕淺,似乎随時會陷入昏迷,溫冷喊了他兩聲,他對外界聲音的回應已變得非常微弱。

溫冷見狀忙探向霍竟成的頸動脈,他的心跳變得緩慢,腹部又失血嚴重,體內不知哪些髒器受傷,溫冷擡頭朝任開輕微搖頭,霍竟成很可能撐不住了。

任開臉上顯出煩躁。

溫冷沒有再看他,轉頭做着最後的努力讓霍竟成保持清醒,同時加緊問道:“是誰要殺你?”

溫冷問話的同時,任開早已站在打開的窗戶邊,觀察着屋外的動靜。

忽然,別墅下的樹叢間有枝桠微弱地動了動。

“有情況。”任開來不及多解釋,收起槍就從窗口翻了出去。

屋內,發現自己怎麽都發不出聲後,霍竟成恍然有些明白了自己的狀況,痛苦迷糊中,他伸手艱難地摸向辦公桌面,溫冷忙撐着他扶近桌面,霍竟成将沾血的右手食指奮力按上了一張照片,随即腦袋重重下磕栽倒在桌面上,停止了呼吸。

溫冷輕嘆了下,轉身攀出了窗口,他利索地兩下跳進後院,跟着任開追出去的方向狂奔,夜色深黑,漸漸追緝的路線越來越朝着不遠處的河邊靠近。

很快,除了水聲,溫冷還聽到了馬達的聲音,河道上轉眼劃過一艘快艇,溫冷加速追到河邊,任開已經解開了一艘小艇的纜繩,發動引擎正要駛離。

溫冷拼着最後那點力氣一躍而上,這受過傷的底子,差點讓他掉鏈子。任開見溫冷不要命地追來,張了張嘴,很快選擇了放棄。他轉身開船,兩人锲而不舍地繼續追擊。

河面上,溫冷迅速打開通訊聯絡了周鵬,他和張浩已經到達別墅,救護車也已經到了,溫冷說了兩人追緝兇手的最新情況,就聽見通訊那頭周鵬已經大聲讓封起現場,直接和張浩追了出來,要接應他們。

溫冷挂了又轉頭聯系另一組,“安岚,你和邵晨宇在一塊兒吧?幫我找下兇手可能的逃竄線路,這邊河道再往前要進入D省的地界了,通知那邊幫忙攔截。”

快艇飛馳而下,河上的夜風吹得溫冷幾乎睜不開眼,他手腳僵直地關閉通訊。才這麽幾分鐘功夫,溫冷手腳冰冷,已經有了些失溫的跡象,可他現在沒空顧這些,只是雙臂環起,盡量蜷身坐低。

任開正一心追着前艇,留意到前方河段變得分岔複雜,即将進入一片澤湖。

果然追入澤湖後沒多久,對方的快艇就繞得不見了影,任開忍不住罵了數聲,通訊裏又傳來安岚的呼叫,澤湖面積寬廣,周邊地形複雜,逃跑線路太多,一時很難做出準确的預估。

這下連溫冷都忍不住想要問候下逃跑的兇手。

任開放慢了船速,兇手駕船消失後就沒了引擎聲,這不合常理,船體看不見了,轟鳴的引擎聲還能傳播很久,顯然對方是關掉了引擎,躲入了這片湖沼中,想要趁機上岸溜走。

靠近岸邊的地方到處是綿密的水草、蘆葦成片,任開猜到了兇手可能的行蹤後,就并不着急駛離這片水域。

安岚和邵晨宇雖報告說很難給出準确預測,但到底還是提供了最有可能的幾條逃跑路線給溫冷做參考。溫冷開始指路,任開沿着河岸一路探去。

兩人專注地查探起每一片水草和蘆葦叢。

小艇行進間,天空中的陰霾正悄然散去,露出清冷的月輪來,船繞行水中,四周是大片蘆葦凄凄,深秋蕭瑟,月輝如劍,寒意直入人心神。

猛地,獸吼般的引擎聲突突響起,眨眼間,一艘快艇從蘆葦叢中飛躍而出,引擎轟鳴着,全速超任開和溫冷所在的小艇直直沖來!

青白的月光下,溫冷眼看着對方在快艇加速沖來的瞬間棄船跳入水中,只剩無人的艇身如炮彈般轟來,溫冷大喝的時候聽見任開幾乎同時吼道:“跳!”

兩人奮力躍離撞船的中心地帶,落水後,溫冷在湖下依然能聽到巨大悶沉的沖撞聲。第一波撞擊後,船體飛脫的碎片四散飛出,有幾片劃開他的手腳,直飛落湖底。

湖水冰冷,讓本就有些失溫的溫冷四肢越發麻木,他胸口窒痛,想要游出湖面透口氣,可緊接着就是湖面上傳來兩船的連續爆炸,沖擊波震得溫冷在水中一陣翻滾,差點暈眩嗆水,劇烈的波動壓得他不得不反向朝更深遠的湖底探去。

快艇的燃油和殘骸很快鋪攤開來,湖面上,大面積的火海蔓延成型,溫冷再無法探頭呼吸。

他只有奮力往火海的邊緣游去,以期早些游出這一片火海,可僵硬的四肢和曾經受傷的胸腔,此刻正不停窒痛着,眼看他就要夠到火海的邊緣了,溫冷卻再也使不出丁點力氣。

他已感覺不到湖水的冰冷,反倒四周有種安寧,包裹住溫冷的全身。

溫冷墜向湖底,纖長的四肢散開,他就像一株蘆葦散落到風裏,飄蕩無依,直至有什麽猛地扯住他,将他重新托回原本的行動軌跡。

迷蒙間,一切都似真似幻,似乎有人拉扯懷抱住了他,就在他感到窒息無意識松口的時候,有空氣湧入,又像是無盡的,雲端的碰觸,他隔了片刻才意識到那是一個吻,即使是這點意識也是迷蒙不清的,混沌的。

直到,一陣泠冽的空氣進入肺部,溫冷痛得咳醒,那些似曾有過的感覺随意識飄散,什麽也沒剩下。

溫冷再度睜開眼,已是湖面之上,這次他看清了拖浮着自己的人,任開正專注地望着他,潮濕的黑發貼在額角,臉上沒有一絲輕松。他緊抿着唇,寒風冷水中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自底裏燃起熊熊烈火,仿佛随時可以将溫冷燃燒殆盡。

溫冷呆呆望向他,很快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岸上已是人聲紛擾。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溫冷身上已披裹着毯子,手裏被塞了熱飲。

他站在岸邊尋到不遠處任開的身影,任開正和周鵬他們揮動着手勢奮力地說着些什麽,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視線,向溫冷的方向回望過來。

溫冷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事。

他避開任開的目光,側轉身行了幾步,面向湖水而立,修長人影的背後是灘塗上大片大片随風搖曳的蘆葦。

此時,長夜将盡,晨曦已在天邊露出了絲縷微白,天色青霜。

任開望着那身影,周圍的讨論聲過耳而不入,他從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卻不期然在這泠冽的清晨,腦中跳出那段最古老的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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