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這是穆向子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問她。

會害怕嗎？

她的家人只會當她裝神弄鬼，當她惡意騙人，不止言語上罵她，穆父甚至還給過她一巴掌，把她關在房間裏不給出門等等，很多偏激的方法都試過，就沒想過問問她會不會害怕。

穆向子那時候小，看到什麽就說什麽，邪門的事一傳開，村子裏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怎麽願意自家孩子和她玩，就連穆真都把她當晦氣的人看着，後來也只有外婆願意收留着她，護着她。

久而久之，穆向子的性子越來越安靜，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她也覺得自己撞邪了，是一個給別人帶來不幸的人，有過幾次絕食自殺的念頭，還都是外婆哄着她才醒悟過來。

"向子，外婆不相信什麽不祥之人，你也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好好活着，長大了離開村子這些小地方，就不會有人再看不起你了。"

“向子，外婆老了，你就只有你自己了。”

“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老人家是癌症離開的，穆向子沒機會看她最後一眼，因為老人家的子女都當她晦氣，她媽媽甚至連葬禮都不允許她參加，穆向子只能在大家離開時，偷偷來到墓前給老人家上柱香，磕頭。

那時，穆向子被關在房間裏，窗戶被封的嚴嚴實實，透過縫隙只能窺見一點天光，穆向子可以坐在床上看着那點光發呆一整天，一牆之隔的客廳裏，穆真在快樂的看着動畫片。

穆向子剛開始還會掙紮反抗，說自己沒病，甚至試圖說自己确實看到了頭頂上那些字，可沒有人會信她......

“我真的很害怕。”

穆向子終于說出遲來多年的心聲，口中幹澀，心裏不覺痛快，但她很喜歡塵卓染的态度，可能是彼此都是同一類的怪人，彼此都不會覺得對方怪異。

塵卓染笑了下，伸出手大約是想摸摸她的頭，最終只是低聲說：“別怕，聽外婆的話，好好活着就行。”

“不過，你之前是做什麽的？”塵卓染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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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向子一時沒說話，肉眼可見的落寞，她趴在桌上，在思考怎麽更好的開始這個話題，最終還是實話實話:“我是小學語文老師。”

塵卓染側耳聽着她的動靜，也學着她的模樣趴在桌子上，偏頭看她，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但他知道穆向子就坐在他的旁邊。

“我是被網暴失去工作的。”

穆向子停頓了下，似乎是想穩住自己的情緒，過了一會才緩慢開口:“那天是周末，我去市裏看電影，回家路過一棟大廈，樓下聚集了很多人，我才發現8樓有一個想要跳樓的女子，當時她已經半邊身子都懸挂在外邊，看起來很危險，警察還沒來，大家都烏泱泱的喊叫着，然後我擡頭一直看着她，很奇怪的是，明明是在8樓，那麽高的距離，我竟然一下子就能看清她頭頂上的字。”

塵卓染适當的問了句:“寫的什麽？”

穆向子頓了下，那天的場景歷歷在目:“寫的是‘一年後跳樓身亡’。”

塵卓染:“那說明她還沒到時間離開，然後呢。”

聞言，穆向子攥緊拳頭，手心都是汗，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聲音有些顫抖:“是的，她本來還可以活一年，做很多想做的事，說不定，說不定最後命運會眷顧她，能給她一條活路，但都怪我。”

“都怪我。”

她說:“怪我一時心急，上了8樓的電梯，她就在樓梯口旁的窗戶外，物業的人以及一些租客都在那裏小心翼翼的勸導她，看到我來，她竟然指了指我，讓我過去陪她聊聊天。”

故事的轉折點就發生在這裏。

穆向子走到一旁，盡量放緩聲音勸慰她，女子的情緒竟也慢慢的安靜下來，不再歇斯底裏，穆向子讓她把手伸給自己，眼看着将有機會拉她進來，誰知樓下突然有人起哄。

“要跳就跳，別耽誤我們時間。”

“到底敢不敢跳的？我看就是網紅在自導自演博眼球吧！”

“不跳你站那裏幹什麽？看着就煩！”

……

喪心病狂的言論很多，徹底擊垮了女子最後的防線，她終于掙脫穆向子的手，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穆向子來不及抓緊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跳了下去……

那一幕穆向子記到現在，明明有8層樓的距離，穆向子還是清晰的聽到了‘砰’的一聲，沉重清脆，仿若重重的壓着穆向子的心髒，讓她呼不上氣來。

有居民拍了視頻，發到網上後，各種各樣的陰謀論就出來了，火力基本集中在穆向子的身上，有說她是故意松開手的，有說她肯定對那女生使了眼色逼迫她，還有什麽兩個女生搶一個男生的戲碼，什麽說法都有……總之穆向子已經被描繪成一個可怕的有心機的殺人兇手。

當然也有替穆向子辯別的，試圖讓大家冷靜下來思考，但都被無差別攻擊了，哪怕警方出了通告聲明女子跳樓是因為和前男友的情感問題導致的，也沒能制止住網暴，穆向子是小學老師的身份被扒了出來，有言論攻擊她人品不行，不配待在教書育人的崗位，穆向子的學校頂不住壓力就把她辭了。

塵卓染冷哼一聲:“你們學校這樣做，就相當于坐實了你的事，那些人會更肆無忌憚的攻擊你。”

穆向子松開攥緊的雙手，看着手心處被掐出的痕跡，心裏說不上多難過:“學校領導相信我是被冤枉的，但沒辦法，只有讓我離開，才能讓這件事平息下來，這樣大家都好過些。”

塵卓染語氣憤憤，在打抱不平:“可是這樣一來，誰來還你清白？你的清白就不重要了嗎？”

穆向子心裏一暖，一個相識幾天的人都願意相信她，但身上流着相同的血的家人卻視她為洪水猛獸，恐避之不及。

穆向子側過頭，定定的看着塵卓染:“其實，我也沒有多清白，如果當時我沒上8樓，沒靠近她，是不是有可能她就不會跳下去，能等到消防員來救她，或者自己情緒穩定下來也行。”

塵卓染立馬說:“這不怪你。”

穆向子勾勾唇，臉上并無笑意:“她明明還有1年的時間可以好好活着，最後卻被我弄巧成拙了，又怎麽能不怪我呢。”

塵卓染依舊堅定的搖頭:“不怪你，你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真要怪，就該怪樓下那些人，怎麽能說出那麽冷漠的話，要我說，那些人才是逼迫她跳下去的罪魁禍首！”

穆向子看着他，眼眶泛出熱淚，但她一動不動，任它滾落在臉龐，燙出一條明顯的痕跡:“謝謝你，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塵卓染眉眼動了動，他聽出穆向子聲音的不對勁，但又不懂怎麽安慰，只能睜着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你別哭了。”

穆向子還是在看着他，任淚如雨下，她根本控制不了，開口的聲音抖的厲害:“可是我就是想哭。”

塵卓染有些手足無措:“那你還是哭吧，哭一哭就好了，別憋在心裏。”

穆向子趴在桌子上，不再壓抑自己，發出低低的嗚咽聲，一時整個棺材鋪肅靜的可怕。

她哭了多久，塵卓染就陪了她多久，等到穆向子擡頭，就見塵卓染手中拿着幾張紙巾，皺巴巴的，也不知道拿了多久，穆向子接過紙擦幹淨臉上的淚水，又對他說了句謝謝。

塵卓染聲音壓的很低，聽起來很溫柔:“向子，你今晚就不用上班了，還是好好休息吧。”

穆向子休息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她怕自己待着沒事幹容易胡思亂想，拒絕道:“沒事，反正上班也沒幾個人來。”

塵卓染想了想，只能點頭:“好，那我陪你一起看店。”

穆向子笑了下:“老板，你不用陪着我的，你給我的福利已經夠好了。”

畢竟工資真的挺高的，說出去大家都覺得離譜的程度。

塵卓染很堅定:“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幹，就當是你陪着我吧。”

時間跑得挺快的，晚班的鐘聲響起，塵卓染從棺材裏爬出來走到收銀臺，穆向子擡眼看他，愣了下:“你洗澡了？”

塵卓染熟練的坐在一旁的空椅上:“對啊。”

穆向子想到枯井下的狹隘空間，忍不住問:“你在哪洗的澡？”

塵卓染聞言一愣，整張臉很快垮了下來，低聲說:“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我躺進棺材裏就睡了過去，再出來時，就已經是這樣了，具體發生了什麽我都想不起來。”

穆向子詫異萬分:“那看來，你那個棺材的秘密挺多的，像是盲盒，每次打開都可能有不同的結果。”

塵卓染眉毛一揚:“好像是這樣。”

穆向子聳了聳鼻子，看着他:“我怎麽感覺你身上的沐浴露還是洗發水的味道很熟悉啊。”

塵卓染自己也聞了聞，笑了下:“好像和你的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