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活着
活着
早上的太陽還不是很大,蔣期要趁着這個時候把貨搬到另一個倉庫裏去。他戴着發的手套,搬起一個貨往肩上扛。
工頭叼着個牙簽過來了,他看起來是剛吃完早餐,嘴上還有油。現在正在旁邊訓斥一個長得很瘦很黑的中年大叔。
那個工頭年紀比大叔還要小得多,卻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教訓大叔。但大叔只是尴尬地笑笑,被那個負訓斥一直在彎腰點頭。
看着既真實又心酸,蔣期他們是臨時工,他們想走是随時可以走的,但沒有人離開。走了怎麽辦呢,柴米油鹽,哪哪都要錢,自尊在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小蔣,你去搬那邊大件的。”蔣期正坐在椅子上喝水休息,就聽見工頭的叫他,工頭看着蔣期的神情是滿意的。他拉起衣服的領子擦了擦汗,應“好”。
旁邊休息的人也被叫起來去幹別的,有人忍不住嘀咕:“這剛休息沒兩分鐘,水都沒喝。真要命!”
聲音不大,卻被那個工頭聽到了,他冷笑一聲:“要命,沒錢還要命呢,你不幹活就想着拿錢,哪有那麽好的事!愛幹,不幹滾!”
沒人說話了,只是沉默地去幹自己的活,大件的貨物更重,雖然工錢是比小得多,但體力也嚴重損失,會導致接下來一天會變得特別疲憊。
但他不能拒絕,工頭幾乎決定了他的去留,在找到下一份合适的工作時,他不想失去這個工作。
當把大的貨箱放在他肩上時。蔣期整個人都往下沉了一下,而且貨物裏好像帶有小小的尖銳的配件,紮得蔣期整個背很疼。
他咬牙穩住,但手臂還是有點顫,搬完一趟,感覺自己的肩膀火辣辣地疼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力氣消失得差不多了。
但後面還有一個小山高地在等着他。那個被罵了的大叔,經過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蔣期沉默地站在原地休息了兩秒,繼續去搬貨了。
……
蔣野不想欠着蔣期的錢,雖然蔣期說他在工地那片,但兩個人上學、工作的時間幾乎是重合的。他這幾天都沒有碰見蔣期。
他坐在教室裏,上面老師在講着枯燥無味的知識。丘澤林用一種惡狠狠的眼神瞪着他,頭上還有一塊大大的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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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野知道這件事肯定還沒完,丘澤林不會善罷甘休的。
蔣野把視線轉到窗戶外面,外面的鳥在叽叽喳喳,一會聚在一起,一會又四處飛散。蔣野心裏嘆了一口氣,把視線轉到黑板上。
下課有別班的人來找丘澤林,說的話很大聲,講的是與職高的恩恩怨怨,那個好看的女生怎麽樣……嬉嬉笑笑,像是要把所有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媽的,職高那群傻逼,聽說又新選了一個老大,很會打架。”
“怕個屁!我聽說了,就一個小白臉。”
一群人說着不知道說到了什麽,低聲嘀咕了幾句什麽,眼神帶着意味深長的戲谑,然後發出了令人惡心的笑聲。
……
蔣期用工地的廢棄木板簡單地鋪在地上,他躺下去午休。住的地方離這不是很遠,但他不想回去了,太累了,感覺身體像是被碾過了一樣。
他還沒吃午飯,有個大叔老婆專門賣盒飯的,他在那大叔那訂了一份,估計一會兒就送來了。
周圍都是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但他們的臉每天都不一樣,每天都有人走,每天都有進來。
蔣期不确定自己會在這裏待多久,他很累,想放棄,但內心又有一個聲音在叫他走下去。
他用手抹了抹臉,坐了起來,準備走出去透氣,一出去就看到一個站在不遠處的人,靜靜地不知道站在那裏站了多久。
蔣期看到對方的視線在看到他的時候明顯欲言又止,蔣期抿了抿唇,走了過去。
“找我?”蔣期身上還是穿着黑色的背心,被汗水打濕,身上有味道,但不難聞。
蔣野點頭,把口袋的錢遞給蔣期:“那天謝謝你。”
蔣期沒動,等了一會,蔣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蔣期伸手接過了。
兩個人沒有話可說了,蔣野張了張口,想再一次說聲謝謝,想問一下書包是不是他送回來的。但他最後只是禮貌地笑笑:“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蔣期在背後輕嘆了一口氣,跟了上去。蔣野看到身邊的人停了下來,一臉疑惑。
蔣期把外套搭在肩膀上,看着前面:“我送你回去。”
蔣野搖了搖頭,“不用。”蔣期看了他一眼,開口,“随便去吃飯。”蔣野沒有說什麽,只是點點頭,沉默地和蔣期并排走着。
身邊的人明顯的存在感莫名讓蔣野感到有點不自在。兩人人就這麽并行走了一路。直到蔣野進了學校,蔣期才停下腳步,往回走。
吃飯來不及吃了,蔣期身邊買了兩個包子塞進肚子裏。即使蔣期已經跑着回去了,但無可避免地,他遲到了。
當然最後,被那個工頭陰陽怪氣了一頓。
那個工頭看他一副平靜的樣子,氣鼓鼓地給蔣期加活。蔣期沒什麽表情,只是沉默地去幹活。
……
租房的澡房已經人滿為患了。蔣期去接了熱水把今天中午訂的卻沒吃成的飯泡了一下,就直接吃了。
大叔老婆做飯的味道還可以,只是被開水一泡,什麽食物都變得索然無味。
蔣期吃完飯,澡房人沒那麽多了,蔣期拿是盆去洗澡。
蔣期把衣服脫下的那一刻,蔣期聽到了有人的驚呼聲。有人好心提醒他,“小弟,你背後紅了一片。”
蔣期看不到自己的後背,但此刻被熱水一澆火辣辣的疼。
蔣期洗完澡借了對面一個年輕人的鏡子去對着廁所的鏡子看了一下,紅了一片,還有很小的傷口,像針紮的一樣。可能流過血了,只是蔣期沒有感覺到。
手腕上的傷口被護腕牢牢的遮住,在別人看來洗澡也帶着個裝飾品像是有點毛病。
只有蔣期知道,護腕下面藏着他鮮血淋漓、不堪回首的過去。他把衣服穿上,嘆了一口氣。
……
“今日晴,把錢還給了那個人,他的工作看起來很累。”蔣野寫了一句就放下筆不知道寫什麽了。
他忘了自己什麽時候開始寫、為什麽寫日記的了,印象中是誰跟他說,可以把生活中的美好事情記錄下來。
但現在生活像被浸濕之後幹的紙一樣,皺巴巴的,十分操蛋,沒什麽好記錄的。但他習慣了,寫着吧。
蔣野想了一會,加了一句,“物理課很無聊。外面的鳥很胖一只,不知道怎麽飛起來的。”
然後他滿意地把日記本放好,上床睡覺。
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蔣期側躺着,背後太疼了。
打游戲的那個小夥子也已經放下的手機,整個房間裏暗的不見五指。蔣期在背後隐隐的疼痛與呼嚕聲中慢慢睡去。
……
第二天,蔣期在路口站着,把豆漿喝完然後蹲着看人來人往。
早上總是充滿着熱鬧的。起床做早飯的鍋碗瓢盆的聲音;小孩不肯起床的被大人大罵的聲音,再加上洗漱聲,開門的聲音,樹上鳥在叽叽喳喳的叫聲,小孩子成群結隊上學的嬉笑聲,又或者是騎自行車遇到行人響起的響鈴聲。
這種聲音曾經讓蔣期很是迷戀,聽着這種聲音會讓他也産生他也是其中一員的滿足感。
而不是,酗酒的父親,消失已久的母親和破敗不堪的家。
蔣期站在路口,沒什麽表情,昨晚有人打呼讓他一晚上都休息不好,導致他眼眶底下有青色的黑眼圈,整個人顯得又兇又頹廢。
來往往的大人、小孩上班、上學地走過來都好奇看他一眼,但看到少年冷着的臉,都讪讪地自覺地走開。
等了一會,路口出現一個穿着三中校服的少年,頭發有點長大擋住了眼睛。
黑色的書包被很乖地背在肩上,兩只手捉住胸前的包帶,陽光帶着塵埃落在少年的頭頂,莫名顯得整個人很乖。
蔣野今天心情還不錯,蔣凱明昨天一晚上都沒回來。他難得可以睡個好覺,身上的傷淤青變得明顯,看起來有點恐怖,不過是被衣服遮住,也還好。
他剛打了個哈欠,就看見旁邊伸出一只手,吓得他猛地一跳。兩眼瞪大警惕地看着旁邊,兩只手還在緊緊握住包帶。
這副樣子落在蔣期的眼裏有點好笑,也有點五味雜陳。
蔣野看清了來人,不再那麽驚弓之鳥,慢慢放下包帶,無措地拉了拉衣角。看向攔住他的人,“有什麽事嗎?”
蔣期臉色不好,看着有點吓人。蔣野下意識退了一步。
他把手邊的袋子遞給蔣野,對方一臉猶豫了一下地接過。
“你給多了錢,我給你買早餐了。”蔣野沒有說話,點了點頭。那天他多給了一點錢夾在裏面,他的本意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蔣期裝住不知道地提醒他:“細心一點。”
但他并不想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所以委婉地開口:“不用,我不餓。”
但很尴尬的是下一秒,就是一陣“咕~”的聲音。
蔣野摸了摸鼻子,尴尬得不知所措。然後,他就看見蔣期嘴角往上翹了一點。
蔣野愣了愣。
袋子再次被伸了過來,蔣野猶豫了一下,接過了。
“那……那謝謝你,我先走了。”
但他走了一會發現蔣期還在他身後,保持着一小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看到對方疑惑的頻頻回頭,蔣期不緊不慢地朝又一次回頭的少年回了句,“我去工作。”
學校的路是通往工地的必經之路。只是現在蔣野只覺得這路十分漫長。
等到了三中的校門口,蔣野低着頭進去了。
蔣期看着他的備用笑了笑,然後一扭頭就發現馬路對面好幾個人在盯着他,眼神不善。
是丘澤新他們,他們在倚在旁邊的站臺上,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眼神兇惡,看來對方是發現自己那天是诳他們的了。
丘澤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直接從高高的站臺上跳下來,而一大幫人也跟着要一起過來。
蔣期沒動,那群人一看蔣期一副不把他們當回事的樣子,瞬間火冒三丈,嘴裏張張合合大概是問候了蔣期爸媽以及祖宗十八代的話。
但還沒等他們過來,一聲響亮的聲音打破這個嚣張跋扈的局面。
“丘澤新!還有你……”只一個地中海頂着一個啤酒肚,帶着一副無邊眼睛的中年人在校門口怒氣沖沖地叫了一大串人名,就沖着丘澤新他們跑過去,速度之快,讓人反應沒過來就到了他們面前。
有人喊了一句,“我操,黃胖子”,于是剛才還在嚣張跋扈的人立馬東逃西竄,轉眼就潰不成軍。
“黃主任,哎……輕點。”一個瘦高個不幸被揪住了耳朵,在一個勁地求饒。
“你們幾個,在校門口幹嘛呢?!昨天是不是又打架了?!”黃主任揪住那個人的耳朵,胸膛起伏着,看着是被氣得把不輕。
他指着眼前一個個罵着,“還有逃走的那幾個,別以為跑了我就不知道他們是誰,看我等會兒一個個揪出來!”
“說了站臺不許攀爬,剛才又跳!是不是想被記大過?!”
對面傳來被揪耳朵撕心裂肺的求饒聲,蔣期看了一會那邊的鬧劇,沒什麽意思,轉身就走了。
黃主任的出現給他提了個醒,他現在不是三中的學生。蔣野在裏面做什麽他完全不知道,而那些人會對蔣野做什麽,他也完全不知道。
他捏了捏眉,想起剛才那群人一副吊兒郎當、嬉嬉笑笑的樣子,眼神冷的有點滲入。
蔣野到教室的時候臉是紅的,他同桌楊林有點奇怪地推了推眼鏡,“你,你發燒,了嗎?臉那麽,紅。”
蔣野搖搖頭,他拿出早餐,翻一下,包子、煎餅,還有豆漿。
“你買,早餐了啊?”
蔣野“額”了一聲,他不想多說什麽,看蔣野沒有想說話的意思,楊林也默默地轉過去,繼續看書。
蔣野把早餐拿出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進了嘴裏慢慢地吃着,扁塌的胃立馬就充實了起來。
吃完教室的人逐漸多了起來,空氣中氣味多得豐富起來,肉包子的香味,韭菜的餃子、醬香餅的醬香,還有早晨路上帶來的青草、泥土的味道夾雜在空氣中。
蔣野趴在桌子上,因為吃得有點多,肚子變得有點圓。蔣野把帽子戴上,隔絕了外面的嘈雜,沒人能看得到他的神情。
這是他16歲以來第一次有人送他上學,為他買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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