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惡意
惡意
倉庫今天發生了一件事,有一批做女生飾品的原材料丢了。
蔣期他們只是幫忙卸貨的,本來這件事不關他的事。壞就壞在這是昨天沒搬完的貨,還在車上沒被卸下來。
于是,這個責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蔣期所在的小隊上。
工頭怒氣沖沖地破口大罵,所有的損失是要他來承擔的,一袋的貨看着不多,到加工後是能帶來幾千塊的利潤的。
工頭焦急地打了許多個電話,警察來了。詢問了一些情況,又走了。但這裏的人都知道這種事一般都是找不回來的。
先不說這裏人流量大,什麽偷雞摸狗的人都有,丢了的東西超過5小時就已經不知道被賣到哪個角落去了。
更何況,這片監控已經老的不能再老了,拍出來的都是模糊的。更糟糕的是剛好放着貨的車就在監控盲區。
工頭的額頭青筋暴跳,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抹了一把臉。然後站起來,狠踹了一腳旁邊的架子。
工作的工人被吓了一跳,但都不敢說什麽。
“看屁啊,搬完了嗎?!媽的,要不是你們這群廢物不早點完成,貨能丢嗎?”工人們敢怒不敢言,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工頭的怒氣沖沖地走了,周圍才漸漸有竊竊私語聲。
“哎,這能怪誰,還不是他自己昨晚不好好看着,跑去和別人喝酒。現在丢了,弄得誰欠他似的……”
“要我說,他就是活該!”
“唉,話是這麽說不錯,但你想想。這筆損失是要工頭的賠的,他拿什麽賠,還不是我們的辛苦錢?!”
“啊,不能吧,這又關我們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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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你就是新來的,扣錢還好,他要是真還不上去,就直接讓我們走人了……”
人群中發出一陣唏噓聲,蔣期默默聽着他們的對話,然後把一個用麻袋裝的貨物搬上肩,一趟又一趟……
雖然大家對工頭的動作有預判,但接下來工頭的做法還是讓一部分人受不了。
先是無中生有挑刺,最後直接扣了幾個人的錢。有的人不服,直接與工頭理論起來。
“憑什麽扣錢?!”
“憑什麽?你看你。你這一上午搬了幾趟?人家達标是幾趟,你又是幾趟?還憑什麽?憑你偷懶,沒完成任務!”
……
蔣期冷漠地看着他們,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有人在勸架了,工頭狠狠地瞪了那幾個人一眼,氣勢沖沖地走了。
周圍又冷寂了下來,有的人在勸着那幾個跟工頭嗆上的人。那幾個人臉上都是不滿,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只是,事情遠遠還沒結束。
到了下午,工頭來了,找茬找得更甚。工人們都憋着一股火不敢說話。但令人沒想到的是令整個事情爆發的确實一個平時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大叔。
“陳扒皮,你簡直就不是人,克扣我們的辛苦錢。你簡直就是畜生!”
個大叔,長得很瘦,很黑,但手臂上的肌肉很明顯,一看就是長期幹體力活的。
“我幹了也有幾年了,還第一次見到你這種吃人血的畜生!”大叔身形不高,拳頭握得緊緊的,眼神都是悲涼與憤慨。
蔣期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他看着那群與工頭理論的人,大多都是中年人,臉上布滿了生活刻骨的辛酸與磨難,手上由于幹着不堪重負的體力活,身體有不同程度的變形。他們有的是父親,有的是丈夫。
蔣期好像看到了他們一直被燃燒着的靈魂,可悲且炙熱着。而大叔的一番話徹底掀起了巨浪,好幾個人都站在大叔背後與工頭對峙着。
“想怎麽樣!反了天了啊!”工頭的咆哮在對面的讨伐下看起來十分無力。
不知有誰伸出了手,或者是向前邁出了一步,兩方泾渭分明的對立場面立刻就變得混亂了。
工頭被踢了好幾下,整個人狼狽地倒在地上,抱着頭,嘴裏是不堪入耳的髒話與悶哼聲。
有幾個中年大叔大概是氣急了,竟往工頭的頭上踢去。蔣期皺了皺眉,立刻上前把踢的人給踢到旁邊去了。
那人估計是悲從中來,直接就坐在地上不起來了。大喊大叫地說:“我活不下去了,我家裏一家老小都靠我養,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還要被扣掉。我活不下去了啊,我活不下去了!”
那人聲音尖銳,像是許久不說話的人發出刺耳的聲音。
說完,竟然就直接哭了,他指着蔣期說:“你幫他,你也不是人!”
蔣期感覺周圍看他的眼神瞬間帶上了責怪的意味。蔣期看着坐在地上悲號的大叔,覺得一言難盡。
有的從頭到尾一直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在旁邊麻木看着,或者看熱鬧的人終于也動了。他們上前把人拉開。一場別開生面的鬧劇暫時落下了序幕。
工頭踉踉跄跄地爬起來,臉上都是怒火與不敢相信,他用手抹了一把嘴上滲出的血,氣急反笑,那群人也冷靜下來了,一動不動臉上都是心灰意冷。
經過這件事,他們的結局顯而易見。只有一兩個不冷靜的還想着上前,被人拉住了。
“梁老四,王二……”工頭一下子叫了幾個人的名字,“你們滾吧,以後都不用來了。”
“憑什麽!”一個看着塊頭很大的年輕人立刻就反對了,看來工頭叫的名字裏有他的名字。
他是剛剛參與打架的人其中之一,臉上還殘留着憤怒。整個人被旁邊的人拉着,才沒掙脫。
旁邊被念了名字的人嘆了口氣,勸他,“江盛,算了,反正在這也不好。”
被叫江盛的年輕人還想說些什麽,被旁邊的人低聲說了句什麽,勉強閉上了嘴,只是一臉不情願地瞪着工頭。
蔣期幫工頭踢掉那群人的攻擊,現在他就站在了工頭的旁邊,立場上就像是站在工頭那邊。
現在那群不善的怒視裏也有他的一份,蔣期不想幫哪一方,他走到旁邊,工頭也跟着他移一移。
蔣期皺着眉再移一移,工頭也跟着他移一移,他看過去,工頭已經在不滿地看着他了,看起來是把他當成自己的這一邊的幫手了。
蔣期看向對面,發現那個叫江盛的年輕人正一臉鄙夷地瞪着他,旁邊的人的眼神也默認自己是工頭這邊的了。
工頭這邊不是只有蔣期一個人,但因為他身形最為高大,臉也最為出衆,在一群人中實在是十分亮眼。
蔣期內心嘆了一口氣,不再走動了。工頭看着蔣期站直健碩的身體,滿意地點點頭。
“陳仁義,走可以,先把工資給結了。”站在為首的大叔發話了,他看着很冷靜。只是眼裏的疲憊暴露了他內心的無奈。
工頭冷笑一聲,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錢包。裏面一疊的紅鈔,蔣期知道工頭賺的錢比他們多,但這樣随時就在身上備着一疊百元紅鈔是蔣期想不到。
他看着對面為首的大叔,大叔穿着明顯穿了很久的衣衫,手上的皮膚看起來很松軟,明顯是進入老年的象征。
大叔看起來有多少歲呢,四十?還是五十?蔣期看着大叔頭上密密麻麻的白發,忽然覺得不忍直視。
工頭把錢拿出來後,粗粗地數了幾下。大叔蔣狀,伸出手想接過。但工頭伸出的手拐了個彎,直接狠狠地把錢甩在了地上。
蔣期看見那個大叔身形像雕塑一樣僵硬,好像他被定住了一樣。但他的眼神很明顯地證明着他還活着。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經死了。
也許是屈辱,悲傷還是無可奈何,最後蔣期只看見那個大叔平靜地蹲下把錢撿起來,用手拍了拍,塞進了口袋。
這一侮辱人的動作引起了江盛的嚴重反抗,但旁邊幾個年齡大的大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撫他。
為首的大叔,輕聲說了句,“走吧。”後面的幾個人嘆了一口氣,跟着他走了,江盛還想上來給工頭一拳,只是工頭這次很有經驗地退後躲過了。
工頭臉上洋溢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加之他那破了相的臉看着既滲入又恐怖。
“剩下的人,不想幹的就走,想幹的就回去幹活去!”也許有的人不滿意工頭的做法,但他們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反抗成功了,就像那幾個走了的人一樣被辭退,流連于下一個工地,打散工,被下一個工頭挑三揀四。
走的人有個是蔣期這邊的小隊長,那人一走,工頭直接宣布:“小蔣,你暫時擔任你們小隊的隊長。”
此話一出,全場唏噓。
隊長一般都是由幹了多年老工人來擔任,而蔣期剛來沒幾天,實在是令人不能接受。最重要的是,隊長的工資是比其他工人的工資多一點的。
蔣期猶豫了一下,沒動,工頭看見其他人都繼續去幹活了,只有蔣期站着一動不動。
他疑惑地問:“你還站在這幹嘛,還不趕緊去幹活?”他看蔣期沒動,皺着眉想去推蔣期。
蔣期一動不動的身體忽然動了,他只是複雜地掃了工頭一眼,似乎還嘆息了一聲,然後避過工頭的觸碰。直接轉身去幹自己的活了。
工頭皺着的眉更深了,他下意識感覺蔣期的眼神很讨厭,但又說不上什麽不對勁。
但他很快就不糾結了,他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去處理傷口了。
蔣期最後一個走進去,原本裏面安靜的氣氛變得更安靜了。
蔣期明顯能感受到有人在看他,而且眼神不怎麽友好。蔣期內心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是因為剛才的事情。
一個年紀較長的工人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年輕人還是踏實一點的好,不要想着投機取巧,這樣沒好處的。”
話說得不明不白,蔣期卻知道說的是自己。
他沉默地去扛起一個貨物放到推車上。其他人見狀也自讨沒趣,漸漸散了。
只是偶爾“不故意”的碰撞還是讓他有些惱火。他冷着臉,看着“不小心”撞到他還在笑嘻嘻敷衍着說對不起的人:“有病?”
“你!”那人被蔣期冷漠的态度弄得說不出話了一下,一個手指着蔣期不放開。
有人看不下去,冷嘲熱諷,“剛才怎麽不見你出手,現在事情結束了,哦,這個不對,那個不對,合着剛才在後面看熱鬧的不是你一樣。真是惺惺作态。”
那人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氣憤地把一個貨物扔狠狠地扔在地上洩憤。不過這被剛回來的工頭抓了個正着,直接被扣了錢。
那人明顯不服,最後卻什麽都沒敢說。只是狠狠地瞪了蔣期一眼。
蔣期被叫去搬那群走了的人的貨物,一時間所有工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過來,眼神微妙。
蔣期看着這個前面明顯小得多的貨物,第一次覺得心累,他無意幹涉他們的事情。哪怕也損害了自己的利益,他也認了。
畢竟,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公平,欺壓,羞辱,這就是十分操蛋的生活。
蔣期平靜的搬完貨物,他站在工頭身邊,像是一具面無表情的雕塑,令人發寒。鄙夷、惡心、不服,目光像猝了毒投射在他身上。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幹活,蔣期把手上的手套一扯,想去喝個水,發現自己的水瓶中的水被人倒了。
工地旁邊是有一個大大的水桶裏面裝着純淨的礦泉水,工人只要自己拿水杯來接就可以了。
但蔣期看着空了的水瓶,沒有動,唇是幹的,嗓子渴得冒煙,但他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水杯看了一眼就直接把他扔進了垃圾桶。
空了的水杯不知道被人丢了什麽惡心的東西進去,看起來黏黏糊糊的。蔣期感覺這一天的心情都糟透了。旁邊的工友若有若無的視線讓他忍不住感覺到反胃。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在別人的打量中走去工頭那領了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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