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于風雪中來

他于風雪中來

就在這時,孫九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九哥想起身去開門,但肥胖的身軀讓他的動作格外笨拙與緩慢。

忽然,敲門聲沒有了,孫九剛奇怪,就聽見震耳欲聾的踹門聲,還有一個他不熟悉的聲音,正聲嘶力竭地叫着,“蔣野!”

“開門,給我開門!”

蔣野已經快沒有意識了,他迷迷糊糊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在這個格外冷靜的夜裏,就像撒下了一道火種格外炙熱。

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眼睛很燙,他好像看到了離開多年的母親正對他微笑。

他于白日被同學欺負,他于深夜被父親威脅,他不曾覺得委屈,不曾覺得命運不公,但就在這一遍一遍的呼喊中,他流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滴淚,蔣凱明被淚燙得愣了神,松了手。

蔣野跌倒在地上,空氣蜂擁般進來,重獲新生的感覺讓他格外難受,也格外苦澀。

他的心裏一半滿目瘡痍,一半城春草長。

蔣期進來就看見這一幕,他感覺整個人都冷到了骨子裏,他看向蔣野,對方哭了。哭得委委屈屈,又聲嘶力竭。

他顫抖地走過去,他的腦子都是白的,旁邊好像有什麽東西攔住了他,他一腳踹了過去。

他走到蔣野身邊,摸了摸對方的頭。他把外套脫下,夾雜着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一點溫暖與善意一同給了蔣野。

他轉過身,看向在那一臉戒備的蔣凱明,他一拳揮過去蔣凱明的大牙就被打掉了一顆,接下來又是一個狠踢,蔣凱明疼得悶哼了一聲。

他紅着眼,腦子裏什麽都不想管了,他只想殺了眼前這個人。直到有個人抱住了他的腰,哭着對他說,哥我們走吧。

他停下毆打的動作,眼前的人已經被他打得面目全非,旁邊的人已經吓傻,瑟瑟發抖地躲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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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擋住蔣野的視線,對他說:“好,我們走。”

他背上蔣野,走到門口,冷風襲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口白氣他輕聲說:“我們走了!”

蔣凱明感覺臉都要被打得重組了,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想去看打他的那個人,只看到在那人身上的蔣野,那人高高瘦瘦,卻擋住了蔣野前面的全部風雪。

而他的兒子在背上一動也不動,只是用手緊緊摟住對方的脖子。兩個人在這個風雪盛大的夜晚,緊緊地靠在一起,就像是迷路的兩個旅人,相依為命。

蔣凱明被自己的想法愣了一下,很神奇的是,那個人回頭看了一眼。蔣凱明眯着被打腫了眼與他對視。

這一看,他渾身血液都冷了,那個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死人,帶着濃濃的恨意。

蔣期有點擔心蔣野,從他把他帶出來到現在,蔣野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摟住他脖子的手越收越緊,他感覺他的呼吸都有點不通暢了,但他又不敢說。只能漲紅着臉,一步一步向租房走去。

走到老租房樓下,看門的老大爺正在保安亭抱着暖水袋,發暈地看着監控。

直到蔣期走近,他才發覺有人進來了。他看着走進來的人,背上還有一個,背上那個一動不動,大爺不由得有點擔心,聯想到附近那個死人的事情,背上的那個怕不是被背的那個打死了。

于是,大爺決定稱職一回,大喝,“幹嘛的,背上的那個是誰?!”

蔣期都走出幾步了,聽到那個看門的大爺叫他,他回頭看了一眼。

大爺被那一眼給嗆到了,好歹他年輕也是附近大名鼎鼎的一把手,要不然老了也不會被這裏破例當上這裏的保安,那小孩什麽意思?

看不起大爺我但蔣期沒想那麽多,他就是有點累。

大爺已經急匆匆地沖沖地拿着棍子來到他面前了,一臉質問,“背上的是誰?”

蔣期不想和他糾纏,言簡意赅地說:“我弟弟。”

大爺瞄了一眼動也不動的人,臉上明顯有傷,露出的一小截脖子也有掐痕。蔣期注意到大爺的視線,腦袋疼,煩得很。他不想多說,想走。

大爺急忙拿個棍子攔住,眼裏都是審視與戒備。

“有事?”蔣期臉上冷冷淡淡,但這一副樣子在大爺心裏就是做實了他的猜想。

“背上的到底是誰?!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也不動?是不是,是不是你……”

“不是。”蔣期看了他一眼,背上的人動了一下,又縮了縮身體。他的感覺回去。

大爺還想要攔人,就聽到一句慵懶的女聲,“大爺,幹嘛呢?”

兩人轉頭一看,是王姐,大爺氣呼呼的臉消了一半,瞪了蔣期一眼,向王姐告狀,“這個人,背上那個不認識,還受傷,怕不是……”

剩餘的話沒有說,但王姐懂了,他優雅地拿着女士香煙吸了一口。在這大冬天裏,她只穿了一條銀白色的長裙,外面簡單地披了一件皮草,還拿着一個小挎包,鮮豔的紅唇,迷離的眼神,讓她看起來既性感又迷人。

“他呀,”王姐,擡頭看了一眼蔣期,笑了笑,眼裏都是風情,“我的租戶。”

“那背上那個呢?”大爺不死心瞪着蔣期。

“您覺得呢?”王姐笑了笑,在這冰天雪地裏的她笑起來簡直讓人心跳加速,大爺老臉一紅。

“年輕人,玩得花,大爺就不要管了。”王姐悠悠地說,一舉一動都是妩媚。

大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一僵,老臉紅了青,青了黑。随之看着蔣期的眼神都是厭棄,半天憋出一句話,“傷風敗俗。”

大爺丢下一句話就不盯着蔣期看了,反而離蔣期八杖遠,好像他身上有什麽細菌似的。

蔣期不想去深究大爺的想法,他沖王姐說了聲謝謝。就往樓上走去。

王姐站在保安亭前面,看着像是今晚有約,大爺叫她進來躲躲風,王姐優雅地搖了搖頭,大爺被拒絕臉色有點不好看,嘴裏嘀嘀咕咕地說咕咕地說了幾句什麽。王姐知道不是什麽好話,但她并不在意。

很快,一輛保時捷就停了下來,王姐用手把長發一甩,打開車門上車了,走的時候還沖大爺揮了一下手。

車走了,留下遠去的呼嘯聲,還有鐵着臉的大爺的罵罵咧咧。

“小野?”蔣期把蔣野從背上放下來,用手拍了拍還處于失神狀态的小朋友。但對方眼睛都是木着的,像失去了靈魂的娃娃。

蔣期有點擔心,抿着唇,用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搓着。不知道多久,蔣野身上的溫度變得溫暖,蔣期才慢慢地放開他。

這期間周邊來了個電話,響了幾聲又歸于平靜。

“小野,”蔣期把手繞到他的背後把他扶起來,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臉,“小野,沒事了。以後,你就和哥一起住,不回去了。哥給你交學費,給你做飯。好不好?”

蔣野的眼睛立刻就紅了,他張了張嘴,發出的卻是哽咽聲,蔣期看着雙眼通紅,一直流着淚的人,感覺心疼到不行,“沒事了,別哭了。”

他用手擦去蔣野臉上的淚,把蔣野擁進懷裏,抱了好一會,直到懷裏的人調整好情緒他才放開。

蔣野冷靜下來後似乎是有點不知所措,他乖巧的坐着,眼神卻一直追尋着蔣期。

蔣期拿來一個冷毛巾,讓他放在眼睛上敷一下。蔣野猶豫的接過,沉默地放在了眼睛上。冰涼的觸覺讓他不平靜的心暫時得到了安靜。

而蔣期就一直坐在不遠處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蔣野感覺到有視線在自己身上,他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身體。

蔣期看了一眼時間,走過去,把他眼睛上的毛巾給拿了下來。

“去睡覺吧,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課。”蔣期拍了拍對方,看蔣野沒動,大大的眼睛,似乎還有些茫然,蔣期心裏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把蔣野整個人抱起來,蔣野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整個人顯得有些錯愕與慌張。

蔣期把他放在床上,給對方蓋好被子,低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似是陷入沉睡的咒語,“睡吧。”

蔣野立刻就感覺到整個人都變得十分疲憊,立刻沉睡了過去。

蔣期看他一會,才慢慢起身。他輕輕地把燈關掉,然後整個人立刻就與剛才的樣子截然不同。

眼神裏帶着怒火與狠勁,全身散發着冷意。他回頭看了一眼蔣野,然後出門了。

蔣野醒來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快散架了。哪哪都疼,眼睛有些腫,他好不容易睜開,卻發現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昨晚的記憶紛至沓來,他趕緊爬起來想尋找到蔣期的身影。

就在他茫然的看着周圍的時候,廚房傳來一絲聲響。

蔣期向廚房走去,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有些拘謹的在一個小小的竈臺上用勺子在鍋裏攪着什麽。

蔣野莫名覺得有種想流淚的感覺,他啞着聲開口,“蔣期。”

“醒了,”蔣期回頭沖蔣野笑了一下,“等會就可以吃早餐了。你先去洗漱吧。”

蔣野走到廁所,發現他要用的洗漱用品蔣期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準備好了,他低着頭抹了抹自己的臉。

早餐是蔣期自己煮的小米粥,還要外面買的豆漿和小籠包。熱騰騰的小米粥,喝下去,蔣野感覺整個人都暖乎乎的。

吃完早餐,蔣期看了一眼時間,放下碗筷。走到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了蔣野的書包。

蔣野似乎有些驚訝,“書包怎麽會在這裏?”

但蔣期似乎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含糊其辭道,“昨天去拿的。我送你上學吧。”

蔣野垂着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蔣期把人送到三中門口,看着對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眼前。他才轉身往奶茶店走去。

周哥難得今天在店裏,只是他臉上似乎有些凝重,“蔣期,你昨天……”

似乎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周進嘆了一口氣,“下次不要那麽沖動了。”

蔣期垂着眸,抿着唇,像是個不肯認錯固執的小孩。蔣野不知道,蔣期昨天回去,他直接打斷了蔣凱明的一只手。

周進在被蔣期挂掉電話的時候就感覺不對,明明說好送完蔣野回來一起看球賽。

越想越不對的周進直接去蔣期家找了人,只是剛巧碰上出門的蔣期。然後他就看到了他出來沒見過的蔣期。

暴虐、殘忍、癫狂,雪落在他的肩上顯得他格外孤獨,像是單刀赴會的俠客,背後孤立無援。

周進看到蔣期通紅的眼,是裏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痛苦與絕望。

周進有些恍惚,他好像又看見了他第一次見到蔣期的那一天,小心翼翼,又倔強的不肯向命運服輸,而不是現在的樣子。

周進回過神來,拍了拍蔣期的肩:“不要成為自己讨厭的人。”

蔣期沉默的去工作,小北欲言又止的看着這兩個氣氛有些凝重的人。但她也不知道怎麽評價這件事情。

錯的不是蔣野,但他承受了所有的痛苦。這個世界總是有些不合理的事情,壞人肆無忌憚,受害者拼命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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