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往事不可追

往事不可追

周進沒有再喝酒了，他擺弄了一下手機，忽然笑了一下，“我這幾天挺煩的。”

蔣期也笑了，“看出來了。”

周進無奈地搖搖頭，“我現在面對一個無解的問題。”

蔣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周進被他一副想說什麽卻又顧忌什麽的樣子給氣笑了，“想問什麽趕緊問，難得我今晚那麽感性。”

“嗯，那我就問了，是你讓我問的，別翻臉啊。”蔣期說完，還請了清嗓子，周進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你這幾天……是不是因為何逸。”是陳述句，周進眼裏閃過一絲贊嘆，他沒有直接回答，卻也給了答案，“由此可見？”

“直覺。”蔣期一臉平靜。

周進輕啧一聲，“都那麽肯定了，還問。”

蔣期的臉上都是無奈，“我确定确定。”

“昂，所以，還用你的銳利的眼睛看出了什麽啊？”周進一臉戲谑地看着他。

蔣期笑着看着周進，然後輕聲開口，“你今天去見的那個故人，去世了吧？”還沒等周進從震驚中組織好語言，蔣期繼續扔下一個讓周進不得不佩服他觀察力的炸彈，“奶茶店的名字有由來的吧”

蔣期看到對面的周進在他問出第一個問題後，先是震驚，然後臉上就是他看不懂的笑容了。然後笑容越來越明顯，周進最後是直接笑出了聲。

蔣期一臉無奈，旁邊已經有人看過來了，“可以啊，我說的是多離譜能讓你笑成這樣。”

周進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他最後幾乎是強行把自己逼停，臉一下在漲紅得厲害，“沒。沒錯，你說的都對了。”

蔣期莫名有些心累，“那你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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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進搖搖頭，臉上還是笑着的，“不知道，就是想笑。”

蔣期有些無奈，“您真行。”

“怎麽看出來的？”周進看着蔣期，眼睛裏面都是笑意。

“你今天回來的時候，身上有香的味道。奶茶店這個是我猜的，不過我也不确定。”蔣期實話實說。

周進點了點頭，“嗯，很聰明。”

蔣期看着周進，猶豫了一下問，“你的故人他為什麽去世了？”

說完空氣沉默了好一會，蔣期沒有得到回答，也沒有再問，反而無奈地笑了一下。

“哎，”忽然周進開了口，他低頭轉了轉自己的手機，“你知道什麽樣的人最能讓人記住嗎？”

蔣期忽然有些跟不上周進的思維，“什麽？”

周進也沒要他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我這個人啊，從小就混得很，上學的時候打架摸魚、到處惹是生非，我家裏的人都叫我大魔王，家裏的長輩總是看着我嘆氣，怕我哪一天做錯什麽事來。雖然他們這麽說，但他們對我還是很溺愛的，我幾乎從小到大都沒受過什麽挫折。”

蔣期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呢，怎麽從混世魔王變成現在的滄桑老男人的模樣的。”

“哎哎哎，我不老好吧！”周進不滿地看着他，蔣期笑了笑，點了點頭。

“所以說，人就不能太順，這樣會讓你有一種感覺，很飄，以為自己什麽都行，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我在高中的時候，遇見了我的那個同桌，他特別白，學習又好，特溫柔一個人，就是長得沒有攻擊性，所以他經常被欺負。我那時候我中二到不行，想着當學校裏的大哥，想着把他收入我的門下當我的小弟。其實就是想抄人家的作業。”

蔣期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周進指了指他，“收斂一點啊，我不要面子嗎。”蔣期忍笑點了點頭。

“我幫他趕跑了那群人，還帶他去上體育課，給他帶早餐。我做了挺多的，他也從剛開始的愛答不理慢慢地變得願意理我了。”

“作業沒抄到嗎？”

“沒有，”周進臉上忽然沒了戲谑的笑意，而變成了迷茫與無奈，“有一天，他說他要監督我好好學習，讓我考大學。”

蔣期有些不确定，“啊，這樣啊。”

周進看着蔣期的樣子莫名好笑，嘴角勾了勾又變成一條直線，“你猜對了，他喜歡上了我，他是同性戀。”

縱使猜到了，蔣期還是覺得這個話題沉重得讓他不想再和周進談論下去，幾年前對同性戀的态度還不像現在那麽開放，蔣期有些不敢去想他們後面經歷了什麽。

“後面啊，我和他在一起了。那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害了他一輩子。我以為自己可以承擔得起一切，卻發現面對別人的指責，和家裏的壓力我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蔣期已經不知道怎麽去接話了，在此之前他可以調侃，可以去一笑而過，但面對別人血淋淋的傷疤，他做的任何緩解氣氛的事情都無比多餘。

“他死了，被我家人逼死的。”

蔣期瞪大了雙眼，好一會他才消化好這個消息，他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麽，下意識地拿起酒杯，快要喝進嘴裏才發現，又放了下來。

“蔣期，你知道，什麽樣的人，最讓人難以忘記嗎？”

蔣期狠皺着眉，眼前的周進是笑着的，眼睛卻是冷和痛苦的，唇抿着緊緊的，似乎在發抖，“他們以為用那些方式就可以恢複正常，但卻導致了他的死。本來一切都還有回轉的餘地，但自從他去世後，一切就徹底回不去了。

我的家人是害死我愛人的兇手，還是打着為我好的理由。我無法面對他的家人，野無法原諒自己。”

蔣期沉默着，他看見周進臉上都是嘲諷與茫然，還有痛苦。

“他的死告訴我，我有多沒用，我對不起他，我餘生都只能記着他，我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原諒我的家人。我的這一生終究只能在愧疚和痛苦中度過。”

“你……”蔣期頓了頓，卻發現自己腦海裏的詞彙量少得可憐，他下意識問，“那何逸呢？”

周進低下了頭，笑了一下，“他，他能怎麽樣，一個小孩，什麽都不懂，他說喜歡我，他怎麽喜歡。他要是知道這些事情他還敢喜歡嗎小孩子罷了，我總不能讓他成為第二個白年吧。更何況，我又不喜歡小孩子。”

蔣期愣愣地點了點頭，他看着周進身後的人，有些猶豫，“你……”

何逸臉上是冷漠的表情，他沒有理會蔣期，只是走上了前，從口袋扔出一個東西放在桌子上，然後語氣平淡地對周進開口，“你的東西。”

周進從震驚到面無表情也就是一秒鐘的事，他看着桌面的打火機，語氣有些低，“扔了就好了。”

“嗯，确實。”說完，何逸就直接把那個銀白色的打火機直接扔了出去，重重的響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何逸冷笑了一下，“确實！”

說完就冷着臉大步離去，周圍的其他客人和燒烤店的老板膽戰心驚地看着這一切。蔣期已經沒心思去和他們解釋什麽了，他看到周進在何逸轉身的瞬間紅了眼眶。

周進最後沒和蔣期一起回去，他在何逸走後，一動不動地坐在了原位好久。周遭的人已經從剛開始的看熱鬧到自行散去。蔣期有些擔心他，“我們回去吧。”

周進慢慢地擡起了頭，蔣期看到他表情的那一刻倒吸了一口冷氣，周進他哭了。

蔣期狠皺着眉，站了起來，“回去了，我們……”

只是在他想要去拉去對方的那一刻，周進開口了，聲音低啞得厲害，“別，我不回去了。”

“那怎麽行，你這樣……”

“蔣期，沒事的。我這個樣子回去讓小野看到多不好，我等會去找個小賓館自己住一晚好了。你回去吧。”周進抹了一把臉，然後沖蔣期笑了笑，只不過笑得很勉強罷了。

蔣期皺着眉思考了一下，“可你這樣……”

話再一次被打斷，周進沖他搖搖頭，他似乎已經恢複冷靜，只是眼睛還上紅的，“沒什麽好擔心的，我快三十的人了。小逸他确實不該和我厮混在一起，我對他不好。我只是覺得怎麽傷害了一個小朋友确實不怎麽好。”

蔣期頓了一下，周進站了起來，拍了拍蔣期的肩膀，“回去吧，小野他該擔心你了。”

蔣期看着走遠的周進，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攔住他。

只是他往回走的時候，回想剛才的事情越想越不對勁，何逸他怎麽會來？

回到賓館的時候，蔣野被他發出的細微響聲給驚醒了。

“哥，怎麽那麽晚，周哥呢？”蔣野坐了起來，在黑暗的夜裏發出疑問。

蔣期的聲音有些歉意，“吵醒你了啊，周進他，他今晚不回這裏住。”

“啊，這樣，他去見朋友了嗎，那個他的故人？”蔣野一臉不解。

“應該吧，他沒說，”蔣期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這是這個房間唯一的光源。

“我不開燈了，刺眼，你躺下吧，我洗個澡就睡。”蔣期站在蔣野的不遠處，手電筒的光被他手給擋住。

蔣野雖然覺得蔣期有些奇怪但也只好點了點頭，黑夜裏他看不到蔣期臉上的心不在焉，也看不到他的疲憊與凝重。他乖乖地躺下，然後看着蔣期的手機暗了下去，浴室的門縫下透過一絲絲光。

水聲有些吵，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蔣期的聲音如此疲憊。

蔣期很快就洗完了澡，他随意擦了擦自己的頭發，然後看了一句陷入沉睡的蔣野一眼，心裏那顆懸着一晚上的心似乎有了一個着落點。他輕走到蔣野的床邊，在黑夜裏他幾乎看不到什麽東西。但他也不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站在蔣野的床邊盯着他看了好一會。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很是奇怪，也很驚悚。要是蔣野忽然醒來，可能會被他吓到。但他今晚在聽完周進的故事後，他的心莫名慌得厲害。

他不知道這種慌亂來源哪裏，但他就是不安。他眼睛貪婪地看着蔣野，即使他看不到他。但他依舊很是滿足。他只有感受着蔣野的氣息，知道他在自己的身邊才會讓自己心安。

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床上，然後躺了下去。很塊安靜的房間裏響起了他的呼吸聲。蔣野猛地睜開了眼睛，心還是跳得很快。

天知道他憋了多久，其實他剛才一直醒着，他不知道蔣期為什麽要做出那麽奇怪的舉措。但……他翻了一個身，看着不遠處床上的那個人，心卻是帶着甜的。

他聽着蔣期的呼吸聲，只覺得心癢癢的，糾結了好一會，他爬了起來，然後蹑手蹑腳地走到了蔣期的床邊，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