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餘音變奏曲·上

餘音變奏曲·上

在決定解開誤會之前，笪淩想過很多種司淼可能會有的反應。

也許她會驚訝，他更希望能看到這個，因為這說明她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在意他的；

也許她會淡漠，他不想見到這個，因為這就說明她真的已經完全放下他了。

但他沒有想到，聽完這番話，她會含着歉意地和他說——

“對不起，其實我不愛你，我只是認錯了人。”

所以，這三年，他其實是當了另一個人的替身？！

這對心高氣傲的笪淩來說，簡直是堪稱恥辱一般的經歷。

哪怕修養再好，也讓他快要維持不住面上的鎮定——

笪淩紅着眼圈，一字一句地問：“對你來說，我究竟是什麽？”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得到心上人的感情居然是靠成為替身。

難怪，他有時會覺得她眼裏并沒有他，有時送的禮物也不完全符合他的喜好，原來是這樣。

原來竟是因為他只是個懷念故人的替身！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笪淩目光受傷地看着她，後退了一步。

他唇瓣動了好幾下，想說些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麽呢？

說“你竟然騙我，還把我當替身”？

還是說“沒關系，我不在乎”？

越是深愛，越是偏執。

感情并不只是克制，更是占有。

他做不到違從本心說不在乎。

起碼現在——做不到。

司淼的心裏也很不好受。

她極快地眨了眼，想把湧到眼眶的淚意逼回去。

她其實說謊了。

她其實愛過他。

就算是假戲，真做上三年，也成了真戲。

在這三年裏，她全心全意地對待他，一腔愛意、一腔熱忱全部予他，是真真切切地把他作為愛人來對待的。

她可以欺騙他，卻不能欺騙自己的心。

那顆跳動的心髒啊……明明說她還是愛着他。

司淼的眼圈也紅了，她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面，不去看他，怕一看到他，眼淚就忍不住決堤。

當替身的滋味有多難熬，她是知道的。

盡管她是無意，給他造成了傷害卻是實打實的。

司淼本來沒打算這麽快就說出來的，她甚至還沒想好要不要坦白。

畢竟，兩個人已經分手，就這樣讓這個秘密埋進土裏，不見天日，誰也不知道，說不定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剛剛話趕話的，嘴比腦子快，她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就讓她自發地說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這個秘密憋了太久，她已經快到極限了。

這種時刻背負壓力的滋味，并不好受。

司淼心裏彌漫着酸澀苦意，難過地想，這下，他肯定不會再堅持了，肯定會放棄了。

是她親手把兩人間的最後一絲可能斬斷了。

說不定，他還會恨她，畢竟，笪淩自小在衆星捧月的氛圍中長大，是真正的天之驕子，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人這樣……這對他來說，都能算得上是羞辱了。

司淼眼睛一眨，淚珠便倏然落下，掉在鞋面上，化開消失不見。

身側忽然帶起一陣勁風，一道陰影快速籠罩而後消失。

笪淩離開了。

他一聲不吭地越過她，離開了這個地方。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

他身上還有傷，可他卻連多待幾分鐘上藥都不肯了。

司淼心中酸澀，回去時腳步都是飄的，在開門時，她下意識轉身看了眼對面。

對面靜悄悄的，似乎從來沒有人住過。

她苦澀地想，大概幾天後，她就會有一個新鄰居了吧。

這樣也好……

司淼狠狠心，沒再看對面，而是直接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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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淩其實沒有走遠，他不想回家，暫時也不想回公寓，幹脆去了停車場，進了車裏暫緩思緒。

還好車子夠寬敞，夠大，坐在裏面不會束手束腳。

時間過去一會兒後，笪淩被氣的離家出走的理智終于回來，也能夠冷靜下來，思考這件事的不合理之處。

她說他不是她的初戀，她只是找錯了人，這句話存疑；

她說她不喜歡他，這句話卻絕對是假話。

雖然笪臨的感情經驗很少很少，但并不是完全一竅不通。

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到底是愛還是不愛，他也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這裏要感謝他的父母，他的母親讓他知道眼裏蘊着愛意是什麽樣，他的父親讓他知道眼裏沒有愛只有利益估值是什麽樣。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他，對于“愛”的敏銳度一直遠超別人。

他可以确定，在一起的那三年，她确實是全心全意愛着他的。

他與她是相愛的，這毫無疑問。

但……

笪淩不期然想到了之前的一些疑點。

他眼神沉下來，心裏有了一個猜測。

【L、、、g：哥，我有點事想問你。】

笪臨回複很快。

【Lin：怎麽了？】

【L、、、g：聽媽媽說，你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還正在追她，想讨教一些經驗。】

【Lin：嗯？你也有喜歡的女孩兒了嗎？】

【L、、、g：嗯。】

那邊停頓幾秒後，出現“對方正在輸入中”。

過了小會兒，笪臨的消息才發送。

【Lin：我想了想，覺得沒什麽可說的，因為每個人的興趣愛好都是不一樣，如果我們喜歡的女孩性格不同，那我的經驗對你可能并沒有什麽幫助。相同點，大概只有寬容、包容、體貼、能夠持續提供正面的情緒價值。】

【Lin：你要找出她最需要的那個點，作為切入口去打動她。】

笪淩沉默片刻，手指飛快敲擊。

【L、、、g：可以舉個例子嗎？哥，你喜歡的女孩兒是什麽樣的？】

【Lin：她是一個對情緒和環境很敏感的女孩兒。從我目前的接觸過程中，能感覺到她對于陌生人有着天然的警惕心和防備心，即使有了一定的關系基礎，也很難讓她卸下心防。這種情況下，需要慢慢打動她，不能操之過急，只能從小事做起，在細節處做到最好。】

【L、、、g：嗯。還有麽？】

【Lin：還有就是——嗯，我覺得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我認為她很缺愛。目前我這邊的進展緩慢，關系還沒到那種程度，不然，其實我想問一問她的過去。我猜，她這種狀态的出現與她的原生家庭有很大關系。】

笪淩心中一凜，心中猜測被證實了六七分，同時也對笪臨的共情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難怪媽媽說哥哥的共情能力很強……才接觸這麽些時間，他竟然就看出了這麽多東西，甚至連一點調查都沒有，完全憑借的觀察和理解能力。

【L、、、g：我明白了，謝謝哥。】

【Lin：不客氣。你還有什麽想問的麽？】

笪淩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問了出來。

【L、、、g：我聽媽媽喊她“淼淼”，是因為她名字裏有個“淼”字嗎？】

消息發出去後，笪淩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心跳的極快。

他希望不要是他猜測的那個答案。

笪臨回的很快，并沒有讓他等久。

【Lin：嗯，她叫司淼，名字很好聽。】

手機倏然摔到方向盤上，砸出“砰”的一聲。

它的主人卻沒有管它。

笪淩怔怔地看着還發着亮光的手機屏幕，像是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

她也叫司淼。

不，不，哪來的“也”，這兩個，明明就是同一個人！

難怪，難怪，他看着那幅畫作時，總覺得其中的一些技巧與色彩運用眼熟，原來根本就是因為這是他曾經朝夕相處的愛人畫的。

他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突然間，笪淩臉色煞白。

他想到了一件堪稱可怕的事情。

她說她尋錯了人。

她明明很排斥陌生人，可她卻很快就接受了哥哥的示好與接近，還和他成為了關系親密的朋友。

笪淩臉色慘白地看着手機，忽然一把撈起它，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個問題。

【L、、、g：哥，我記得你初高中是不是在博立斯上的？】

【Lin：嗯。怎麽了？】

笪淩心中有了一個極其荒謬、卻又極其合理的猜測。

他有些顫抖地打出那行字——

【L、、、g：你是不是救過一個被校.園.霸.淩過的女孩子？】

那邊久違地停頓了很久，才出現“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

【Lin：你這麽一提醒，我終于想起來了。沒錯，我确實救過一個女孩子——她當時被和瘋狗一起關在教室，還是在放學後，教學樓沒什麽人的情況下，還好我看到了，不然，可能會發生難以預料的事故。】

【Lin：怪不得我覺得淼淼的眼睛那樣熟悉，原來當年就是她啊，仔細想想，她的面容和當年相比确實變化不大，只是氣質變了許多，我一時沒能認出來。】

【Lin：那雙淺灰色的瞳仁實在太有辨識度，這麽多年，我只見過一雙這麽漂亮的眼睛。】

【Lin：我記得，當時我正好要去參加一場音樂節，還随身帶了大提琴。要不是因為及時找到滅火器，說不定我只能用大提琴砸窗了。】

【L、、、g：你是不是還給她拉了曲子？】

【Lin：嗯，你怎麽知道？你也認識她嗎？】

笪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L、、、g：你給她拉的曲子，是不是《波娜的海灣》？】

【Lin：對。難道你當時也在場嗎？】

不，他當然不在場。

笪淩臉色灰白，猜想被證實，讓他整個人都變得萎靡起來。

所以，其實她說的前兩句話是真的。

他不是她的初戀，哥哥才是；

他不是她尋的人；哥哥才是。

所以，他是哥哥的替身。

小時候，因為哥哥體弱，他被取了和哥哥相似的名字；

長大後，因為相似的名字，他又被當成哥哥的替代品。

如果他不被歡迎……為什麽要讓他遇見美好呢？

為什麽非要讓他遇見美好，然後得知，原來，這份美好不是屬于他的。

這朵漂亮的花不屬于他。

他只是途徑了她的盛放。

笪淩痛苦地牙齒打顫，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皮肉之中，掐出血痕仍舊不覺疼痛。

心裏的痛，遠勝過身體的痛。

笪淩頭痛欲裂。

他痛苦地抱住頭，不知道該怎樣緩解這莫大的痛苦。

顱腦像是被鑽子狠鑽一樣，炸裂般的疼；

心髒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肆.意.揉.捏，絞痛得厲害。

臉龐悄然劃過兩行液體，流過唇瓣，讓他嘗到了痛苦的味道。

怎麽會這麽苦啊。

怎麽會這麽苦啊……

笪淩凝望着玻璃上那雙淚眼，似乎在看另一個人。

在誤會還沒解除的時候；

在你以為自己只是個替身的時候；

你也嘗到了這樣的苦嗎？

你也——

你也曾經這樣痛苦嗎？

笪淩閉上眼睛，緊咬着後槽牙，任憑淚水流淌。

我活該。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這是我該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