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露水幻電·上

露水幻電·上

笪淩匆匆趕到的時候,警察已經到了。

山腳入口處被拉起長長的警戒帶,無數警察正在勸阻圍觀民衆,不然他們去危險地帶。

笪淩視線梭巡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搜救隊隊長聽完他的來意,面露猶豫。

在Y國,這種權貴是他得罪不起的,雖然對方說自己經過專業訓練,他也還是不敢帶這位少爺進去。

這座山這麽大,他們搜救隊的人數本來就不是很足,分不出額外人手跟着這位少爺。

萬一這位少爺出了什麽事,責任不是他能擔得起的。

好在就在這時,笪臨的秘書盧卡斯終于帶着人趕到了。

事出緊急,笪淩動用他在溫氏的股份,臨時找了對Y國更熟悉的盧卡斯來辦事。

“笪總,這是您要的材料。”盧卡斯對待笪淩也很恭敬,“專業的搜救人員也到了。”

“嗯,辛苦你了。”笪淩接過文件和筆,順手打開簽上名字,然後遞給搜救隊隊長,“這是免責申請書等一系列協議,真出了事,不需要你負責。”

他又指了指身後,明明神情淡漠,卻讓隊長感到一陣壓力。

“我自己帶人進去,你不需要分出人手保護我。”

隊長無奈地嘆了口氣,認命點頭了。

好吧,按照Y國的法律,确實是沒有問題了。

笪淩對着他輕輕颔首,毫不遲疑地轉身,帶着專業搜救人員進山。

“你們去找我哥。”他手指劃了一下,将人群分成兩部分,“剩下的人跟着我一起找淼淼。”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焦急如焚,恨不能現在就插上翅膀飛進山裏,仔仔細細地找尋每一寸土地,不放過任何線索。

吩咐完後,他毫不耽擱,立即便轉身往裏走去,認認真真尋找起來。

一些搜救隊員跟在他身邊,一邊讓搜救犬搜尋,一邊時刻警惕着,防止有一些遺留的碎石之類俯沖下來。

周圍還有着其他搜救隊的隊員,手持專業工具,聚在一處堆積的石塊時,正在營救受害者。

笪淩看過去,入眼是血肉模糊的可怖景象,讓他一瞬間便捏緊了手掌,心裏慌亂更甚。

他的淼淼,他的哥哥,會不會……不會的!哥哥也受過專業訓練,肯定不會這麽輕易就出事,有他護着淼淼,淼淼應當也是無礙的。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他幾乎有些神經質地在心裏對自己說。

有人雖然留住了一條命,但被巨石壓斷了腿,□□着,滿面痛苦;有人只露出半截身子在外面,剩下的半截不知去了哪裏,地面的身軀毫無起伏;有人被壓在斷枝落石下,滿臉鮮血,圓瞪雙眼,死命朝着前方伸出雙手,生命凝固在了這一刻……

笪淩每次看到,心尖都會一顫,急匆匆移開視線,不敢多看。

他多怕他愛的人也會是這副模樣。

偶爾,堅硬的鞋底會踩到一些柔軟的東西。

笪淩低頭看去,纖長的眼睫一直在抖,直到分辨出這些手臂、大腿等物不是他愛的人的一部分,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些東西被鋒利的石塊切割成碎塊,分布在這座山上的每一處。

他每看到一次,心都要重重地疼一次,仿佛也被這些石塊切割了,蕩向不知名的地方。

搜救犬忽然往一棵粗壯的老樹前跑去,“汪汪汪”地叫着,對着樹身上一個小洞探去,濕漉漉的鼻子動啊動的,使勁嗅聞着。

笪淩眼前瞬間一亮,快步跑上前,快準狠地把遮擋了洞口的那些雜枝碎石都移開,将洞口完完整整地清理出來。

陽光終于可以透進去,在洞口那一小塊地上照出一小片光斑。

笪淩拔出腰間的手電筒,把它斜插在一邊的地上,照亮了這一片區域。

有搜救隊隊員想上前幫忙:“笪總,還是我來吧。”

他這麽一個大高個兒,想鑽進這個狹窄洞穴,還是有難度的。

搜救隊員很少見到這種比白種人還肩寬背闊的黃種人。

那雙漆黑的眼瞳看了他一眼,立刻讓搜救隊員住了嘴。

笪淩轉回頭,輕聲呼喊:“淼淼?淼淼……”

連續喊了許多聲,洞穴內終于傳出了一點微弱的響動。

透過手電筒的光,笪淩看到樹洞裏面蜷縮着一個單薄的身影。

她抱着膝蜷坐着,一動不動,長長的黑發垂下來,蓋住臉龐,直到聽見他呼喚的聲音,才微微動了動。

随着頭擡起,長長的黑發滑落下去,露出了那張熟悉的面龐。

雖然臉頰上有些髒污,但笪淩還是感到一陣欣喜。

他跪在地上,對着洞內的司淼伸出雙臂,內心被一股飽脹的驚喜和滿足所充斥。

太好了,太好了,淼淼還活着,她還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

司淼定定地回望他,那雙淺灰色的瞳孔裏盛着茫然和無措。

她像一只驚慌不定的兔子,警惕地支棱着耳朵,防備着外來人員。

在笪淩終于觸及到她那一瞬,她空洞的眸子才忽然有了神采。

這一剎那,晶瑩的淚珠突然湧上眼眶,那雙漂亮眼眸的眼圈眨眼間就紅了,滾滾淚水順頰而下。

司淼撲到他懷裏,由着他把自己抱出去,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

她小聲地說着話,笪淩沒有聽清,彎腰低頭湊過去,語氣極其溫柔:“嗯?”

湊近之後,他終于聽到她在說什麽,臉色也在剎那間變得慘白。

他僵硬地和懷裏的女孩兒對視。

司淼抓緊他的衣服,含着淚光的大眼睛注視着他,溫柔地喊他:“阿臨,你終于來了。”

笪淩如墜冰窟。

--

“司淼小姐沒有大礙。”醫生看完檢查報告單,對面前的男人道。

笪淩松了一口氣,但旋即追問道:“但她看到我的時候,把我認成了另一個人。”

“可能是由于司小姐長時間待在黑暗環境下,又經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導致的。畢竟在山崩的情況下,人的心理是會被影響的。”醫生說。

“好的,謝謝醫生。”笪淩颔首,“她什麽時候可以醒過來?”

“快的話,這兩天就能醒,畢竟司小姐的身體沒有受到傷害,只等着精神恢複就可以了。”醫生說。

送走醫生後,笪淩看了眼病房裏還在昏睡的女孩兒,低聲對盧卡斯道:“你在這裏守着她,我繼續去找哥哥。”

盧卡斯點頭:“好的,笪總。”

應完後,他擔憂地看了眼笪淩的胳膊,憂心忡忡道:“笪總,您的傷……”

笪淩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紗布,表情淡淡:“小傷而已,不礙事。”

這是他護着司淼下山時,被山崩餘波傷到的。

以他的身手,避開當然是毫無問題的,但那些碎石太密集,如果他側身閃開,懷中的女孩兒也許會被傷到。

于是他硬抗住了那些碎石,只簡單躲開,避開要害,但還是不慎被割傷手臂。

“淼淼就暫時交給你了。”笪淩面色凝重,認真叮囑,“你要一直守着,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離開,知道嗎?”

盧卡斯連忙點頭:“好的,笪總。”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笪淩最後深深看了眼病床上的女孩兒,轉身離開。

……

好黑的地方。司淼心想。

她稍微恢複一點點意識時,便發覺自己在一個漆黑幽深的空間裏,四處毫無定點,自己漂浮着,抓不到任何可依靠的東西。

這是哪裏?她茫然地想。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耳畔傳來一些若隐若現的聲音。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

“救救我啊!”

“我的腿!啊!!我的腿斷了!!誰來幫幫我!!”

……

尖利的求救聲、哀嚎聲、呼喊聲鬧哄哄地萦繞在身邊,吵得司淼腦子疼。

她捂住耳朵,小聲喃喃:“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為什麽聽到這些聲音後,她的心裏會這麽慌張?為什麽她的心裏會這麽疼?為什麽她的心裏會這麽急切?

她在做什麽?她想去做什麽?

在一陣又一陣難熬的鈍痛中,懵懵懂懂的大腦反而逐漸清醒起來。

她想起來了。

她和笪臨一起去爬山,去看壯麗的日落,去看壯美的日出,看完後,他們就準備下山……

可他們為什麽沒能下山?

轟——!!!

似乎是要喚起她的記憶,密閉的空間裏忽然響起巨大的轟鳴聲。

司淼在這聲響裏渾身僵硬,剩下的記憶終于也緩緩回歸。

她想起沒能下山的原因了。

她和阿臨遇上了山崩,阿臨護着她進了一處安全的樹洞,而他……下落無蹤,生死不明。

在她想起的瞬間,漆黑的空間裂開,露出耀眼到刺目的白光。這些白光透過裂痕傳進來,讓這個虛拟的空間徹底崩碎。

司淼臉色蒼白,渾身一震,終于徹底清醒過來。

“司小姐?”耳畔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醇厚溫和,好像有一點點耳熟。

漆黑的眼睫顫動着,緩緩睜開,露出淺灰色的眼眸。

剛醒的司淼是茫然的,她怔怔地凝視着天花板,好一會兒,游離的思緒才緩緩回歸。

她側頭看去,看到一個棕頭發的中年男人。

鷹鈎鼻,白皮膚,很明顯是本土的Y國人,還有一點點面熟,氣質也有一點點熟悉。

“司小姐,您醒了。”男人很溫和地和她打招呼,“我是笪臨總裁的秘書,您可以喊我盧卡斯。”

原來是阿臨的秘書,司淼了然。

怪不得她會覺得有點眼熟,原來是之前見過。

說起來,他的氣質和阿臨有一點像呢,都是溫和如春風的類型。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息,司淼恢複了幾分力氣,掙紮着坐起來,盧卡斯還扶了她一把——終于坐起來了。

她期待地看着盧卡斯,小心問道:“我可以見一見阿臨嗎?”

她都能被救出來,阿臨一定也被救出來了吧?

盧卡斯的笑一僵。

他沒有立刻應答。

司淼期待的表情也僵住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來聲音。

良久。

盧卡斯避開她的視線,只道:“您先好好休息,我去告訴笪總。他從來到這裏之後一直沒有休息,聽見您醒了之後,一定會很開心,也許能放松下來打個盹。”

司淼感覺自己就像被凍在冰窖裏,明明沒有繩子束縛她,也沒有人讓她不許動,但她就如被緊緊困縛着,被冰塊凍着,一動也動不了。

嗓子幹澀得厲害,聲帶像是生鏽了,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盧卡斯離開。

很快,匆匆的腳步聲就在病房外響起。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臉色有些蒼白,身形也消瘦了很多,顯而易見,他這段時間休息的并不好。

兩人隔着短短一截距離相望,一時之間,誰也沒開口。

盧卡斯前後望望,猶猶豫豫地小聲提醒:“笪總?”

笪總猛地回神,輕咳一聲:“你醒了。”

這簡直是沒話找話。

司淼幹巴巴地應了聲:“嗯。”

話題到此為止,氣氛重歸于凝滞。

笪淩張了張手指,有些局促:“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端些粥來。”

說着,他便打算轉身離開,卻被叫住。

“等等。”司淼喊住他。

笪淩回身,對上她視線的一瞬間,突然就明白了她想說什麽,臉色一白。

司淼攥着床單,緊張地問:“我可以見一見阿臨嗎?”

這句話問出口後,病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男人喉結滾動,微微撇開臉,眼睛盯着床位欄杆,沒有出聲。

盧卡斯鼻觀口口觀心,假裝自己不存在,也不吭聲。

司淼心中慢慢浮現出不祥預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蛋更加蒼白。

她顫抖着聲音,整個人都像是要碎掉了:“阿臨……阿臨他……”

身體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又被一口大鍋熬煮着,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不自覺地讓她發着抖;聲帶如同被一個鋒利鑽頭肆意鑽探,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就連腦內,也像是有數千只鴨子同時叫嚷,吵的她理不清思緒。

笪淩終于低聲開口了:“你好好休息,過幾日……我帶你去見他。”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但司淼還是看見了。

看見他擡頭轉身那一瞬間,通紅的眼眶。

她的心如墜谷底。

許久未進食水,還在床上躺了幾天,讓司淼十分虛弱,連簡單的坐起身,都讓她覺得身上像是墜了千斤重。

然而在這一刻,看着笪淩和盧卡斯逐漸遠去的背影,身體不知哪兒來的力量,忽然有了可以支撐她下床的力氣,讓她得以往笪淩的方向追去。

只是步伐不大,還差一點摔倒。

還好笪淩聽到動靜,及時跑回來,扶住她。

“怎麽下來了?”他小心地扶她站穩。

“請你告訴我,”司淼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淚,“請你如實告訴我——”

“阿臨,究竟怎麽了?”

笪淩的神情頓時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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