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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謝雲初被這一聲吓了一跳。
扭過身來撞入他深邃的視線裏。
王書淮穿着件湛色的直裰,修長的身影挺拔蘊秀,沒有高詹那般健碩,卻有着更為勻稱美觀的體型,多一處嫌多,少一處鮮少,一切恰到好處。
謝雲初養了一會兒眼,起身道,“二爺怎麽來了?”
語氣平靜柔和,不着痕跡将方才的話題揭過。
王書淮先朝王怡寧施了一禮,目光往場上瞟了一眼,淡聲回,“今日公務不忙。”
王怡寧卻是從高詹處聽到一些端倪,見不得侄兒端着架子,偏要拆穿他,
“真的不忙嗎?是誰昨日忙到半夜?”
王書淮沒理會小姑姑的揶揄,面色溫平問謝雲初,“怎麽沒上場?”
謝雲初又解釋了一番,王書淮深以為然,便跟着她坐了下來。
也不知是王書淮氣場過于強大,還是謝雲初不适應丈夫這般清閑,她坐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問他,“二爺若有事便去忙吧,我今兒就出來散散心,等會便帶孩子回去。”
王書淮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催着他走是幾個意思,好肆無忌憚看男人?
“我今日夜值,白日可休息。”
謝雲初便随他了。
場上男人一隊,女人一隊,起先男人們讓着女人,後來見福園郡主與楊惜燕二人殺氣騰騰,也拿出幾分真本事。
王怡寧沒上場,高詹打得便沒意思,在一旁打打下手,楊惜燕時不時看他幾眼,又瞅瞅氣定神閑觀戰的王怡寧,忽然嘆了幾聲,雖是勸自己想開,卻并不能輕易丢得開,看到高詹她依然會心痛,甚至隐隐悸動。
只是到了這個田地,已無回頭路了,楊惜燕抹了抹淚,将心思放在場上,繼續投入比賽。
王怡寧與謝雲初從姑娘們的球技論到穿着,有人英姿飒爽,有人裙帶當風,個個都很養眼,場外公子少爺忍不住追逐喝彩。
謝雲初下意識瞄了一眼王書淮。
王書淮視線不在場上,而是張望遠處亭子裏,珂姐兒跟幾個小孩童在亭子裏玩泥沙,臉上身上被抹了幾把,成了可憐兮兮的小貓。
謝雲初微微平了平唇角。
王怡寧目光在二人當中轉溜一圈,悄悄拉着謝雲初說,
“我跟你說一件書淮少時的糗事,有一年四嫂娘家一位表姑娘進京,住在咱們府上,當時那小姑娘方才十來歲,書淮也才九歲出頭,小姑娘見書淮生得好看,每每見到他總盯着他瞧,屢屢示好,有一回那姑娘在府外遇見書淮,興致勃勃過去打招呼,你猜怎麽着,書淮竟然沒認出對方來,那姑娘回來便氣哭了,還跟我們說,王書淮有臉盲之症。”
“書淮将聖賢書刻在骨子裏,無論男女,從不往人家身上亂瞄。”
這話她倒是信的,謝雲初自忖也算有幾分美貌,可王書淮對着她卻能心如止水,可見美色撼不動他。
也不知他這樣的人,真正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麽模樣。
謝雲初繼續欣賞場上的美男,王書淮見女兒玩得正開心,扭頭看向妻子,妻子目不轉睛盯着球場,王書淮心裏不痛快,指了指馬球場邊上的馬棚,
“我給你挑了一匹馬來,我帶你去瞧瞧?”
王書淮今日也算有備而來。
謝雲初還沒反應呢,身旁的王怡寧催着她起身,“書淮眼光好,你跟着去看看。”
謝雲初也不好拂了王書淮的好意,跟着他起身,往旁邊馬棚走了兩步,謝雲初偶感不适,往後面指了指,
“我想去趟恭房。”
王書淮溫和道,“我陪你去。”
今日馬球場上男女衆多,王書淮不希望謝雲初被任何人沖撞。
丈夫體貼,謝雲初推拒不了。
從敞廳後面有一道角門進去,便是寬闊的園林,迎面菊花鋪地,如雲蒸霞蔚,一條水溪蜿蜒而過,上方矗立一座挽翠亭,亭子左右各有白玉環廊,往左通女眷換衣裳的客院,往右則是男客歇息的地兒。
王書淮負手立在挽翠亭等她。
女客院方圓近兩畝,當中砌了幾個粉牆環繞的小院落,花石點綴,樹木蔥茏,各扇月洞門進去均有兩三廂房,謝雲初身邊只有夏安與桂嬷嬷并兩個小丫鬟,她吩咐夏安帶着一人尋個院子準備茶水,
“去給二爺送盅茶喝。”
自個兒由馬球場的侍女引着往最後面的恭房去。
侍女送到便離開了。
謝雲初入內出恭,不消片刻又繞出來。
只見眼前飛過一只雙翅濃黑的大蝴蝶,最後停駐在花架頂一盆菊花上,菊花赤金濃豔,煞是好看,謝雲初忍不住上前觀賞,怎知那菊花散發一種獨特的香氣,謝雲初被嗆得打了個噴嚏,手中帕子不甚被風給卷走。
帕子說重要也不重要,卻也不能随意扔在外頭,謝雲初主仆立即便循着帕子的方向追了過去。
哪知帕子被卷起繞過一片牆頭。
主仆三人不知不覺繞出了後院角門,來到一處池子邊。
池子視野極是開闊,游廊環繞,亭臺玉立,前方便有一高達兩層的觀瞻樓,四面嵌着雕镂格栅窗,糊着一層透明的素紗。
那帕子繞牆過後便不翼而飛,謝雲初順着牆頭方向将視線往外挪,目光便接到觀瞻樓。
觀瞻樓二樓窗口下,一白淨圓臉的中年男子笑悠悠看着她,那一眼明顯含着打量之色,謝雲初心神一凜。
總覺得在哪兒見過此人,身份似乎極其不一般,她哪還敢繼續尋帕子,無聲屈膝,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回到挽翠亭,見王書淮久等,謝雲初憂心道,“我方才丢了帕子,耽誤了些時辰。”
王書淮立即問,“可尋到了?”
謝雲初搖頭,“不曾。”
王書淮看得出來謝雲初眉間藏着憂色,問道,“丢在哪裏,我去幫你尋。”
丈夫肯幫忙,那是最好,謝雲初站在亭子處,指了指遠處觀瞻樓附近,“那帕子繞出牆頭便不見了,大約是挂在樹梢或掉進哪個陰溝裏。”
王書淮面色沉靜,“你稍候,我馬上回來。”
他方才吩咐齊偉去照看珂姐兒,眼下只身一人往觀瞻樓去。
觀瞻樓內。
漢王朱旭聞着那從窗口飄入的帕子,神情陶醉,醉眼朦胧。
福園郡主辦成這個馬球場可是請了不少人幫忙,太子幫着她購了馬匹,這位漢王殿下便幫着她談妥了方家園,方家園原是早幾朝一重臣府邸,後被查抄貪墨,園子給朝廷沒收了,這麽富麗堂皇的園子,沒人敢輕易下手,福園郡主看上後,漢王便幫着她走動皇帝與長公主,最後将園子批下來借給她,這園子挂在戶部名下,每年福園郡主要給與一定的租銀。
漢王借着這個光,便時不時來園子裏消遣。
這位漢王殿下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癖好。
愛暗地裏偷窺女人,尤其是成了婚的婦人。
“方才那女子身段婀娜,臀圓如蜜桃,腰細比柳素,面如銀盆,眼似水杏,堪稱絕代尤物,本王與她相識恨晚,哎,大約本王與佳人有緣,瞧,這帕子不就是千裏緣分一線牽麽,本王聞着這帕子如同聞到了她的香氣,啧啧啧…昔日曹阿瞞不喜處子偏愛少婦,與本王也算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觀瞻樓離女子客院近,等閑不許人過來,漢王為了不洩痕跡,不許侍衛靠近,底下也不曾設防,只帶着一貼身的內侍悄然上了樓。
王書淮進入觀瞻樓時,遠處侍衛瞧見也不曾做阻攔。
畢竟王書淮是陛下跟前紅人,漢王一直想拉攏而不成,今日沒準是那位終于想開,要投效漢王。
王書淮獨自上了樓。
他腳步極輕,裏頭的人不曾察覺,待他來到槅扇雕窗外,就瞥見那大腹便便的漢王抱着謝雲初的帕子,猛地吸了一口氣,他雙目阖緊,嘴裏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響,做出飄飄然之狀。
王書淮那一瞬,眼底殺氣磅礴。
殺了他是不成的,但必須給他教訓。
王書淮擡手一推,門倏忽打開,漢王睜開眼,驀然看到王書淮,愣了半晌,
“書淮?你怎麽來這裏?你知道本王在此處,特意來拜訪麽?”
王書淮眼底綴着笑,掀了掀蔽膝大步邁進去,甚至還悄悄将門給掩好,
漢王見他如此,露出驚異的光芒,将帕子捏在手心,端端正正坐好,“書淮肯賞光最好,快,給書淮倒茶。”
王書淮緩步來到漢王跟前,漢王示意他坐,王書淮沒坐,而是擡手去接內侍的茶,就在內侍靠近他那一瞬間,他長袖無風湧動,茶盞忽然被掀,徑直朝漢王面頰飛去,與此同時,王書淮探手抓住那內侍的喉嚨,将人往跟前一擰,不等那內侍開口,一掌披在內侍後腦勺,将人給劈暈了過去。
滾燙的茶水潑了漢王滿臉,疼得漢王差點嗚呼,王書淮趕着他開口的空檔,一把鉗住他喉嚨,将他整個人給擰了起來。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發生在彈指間。
漢王早在西楚比武那一場見識過王書淮的本事,今日這是第一次親身領教,早吓得魂飛魄散,他雙手被王書淮背在身後,整個臉被王書淮壓在座椅上,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他顧不上眼角四周灼痛,眯着眼瞥着上方居高臨下的王書淮,戰戰兢兢開口,
“書…書淮,你…這是怎麽了,本王與你無冤無仇…”
王書淮面龐依舊是明潤而俊秀的,神情甚至稱得上溫和,漫不經心将那帕子從他掌心抽離,漢王瞥了一眼那帕子再看王書淮眼底冰冷的殺氣,一瞬間什麽都明白了,他很艱難地搖頭,
“誤…誤會…書淮,是個誤會…我若知她是你的妻,我…”
他極力撇清自己。
王書淮将帕子收好,從袖下掏出一柄極薄的匕首,匕首輕輕抵住漢王的手腕,漢王渾身冷汗直流,神情驚駭到了極致,
“書淮…你冷靜點,我是皇子,我是當朝漢王,你殺了我,王家滿門遭殃…”
王書淮唇角掀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漢王殿下,你記住了,在你當上皇帝之前,你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
而他也絕不可能讓漢王或者信王登上帝位。
漢王喉嚨頓時哽住,瀕死的絕望覆蓋他心神,他吓得抖如篩糠,嘴裏喃喃的想要求饒,卻是一個字吐不出來,最後眼淚給吓出來,
“書淮,饒了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王書淮看着這個空有賢名的酒囊飯袋,眼底嫌惡之至,匕首毫無預兆就這麽插入漢王碰過謝雲初帕子的掌心,再往裏面絞了幾下。
那一慣平靜溫和的雙目暗藏刀鋒一般的冷芒。
漢王喉嚨被他捂住,雙目瞪圓,撲騰幾下就這麽痛暈了過去。
王書淮眼皮耷拉着,神情分外平靜,眼尾那一抹暴戾輕輕翻騰又漸漸歸于平靜。
他抽出刀子,用謝雲初的帕子将血擦拭幹淨,又尋到燈油點了一盞燈,将帕子燒幹淨。
做完這一切,他大步下了樓,出了觀瞻樓,迎面有一夥侍衛急急奔過來,
王書淮面無表情看着為首的人,淡聲吩咐,
“信王遣人刺殺了漢王,漢王殿下傷了一只手,你們去看看。”
扔下這話,王書淮冷漠地離開。
漢王與信王水火不容人盡皆知,那漢王侍衛一時沒反應過來,聽了王書淮的話急忙往樓上奔,屋子裏一片慘狀,侍衛膽戰心驚,一面遣人去尋太醫,一面設法弄醒昏迷的主子,片刻漢王痛醒,大罵王書淮,侍衛才知自己疏忽了,又将王書淮交待一說,漢王嗓音頓時卡在喉嚨。
皇帝一直信任信王而委以重任,漢王至今不曾撕開一道口子。
而今日顯然是難得的機會。
手握重兵的信王給漢王帶來的壓力,暫時遏制了漢王的惱怒。
王書淮扔下這話,意味着他會配合他指正信王。
漢王那一股子怨恨瞬間歇了下來。
王書淮堂而皇之回到挽翠亭,迎面看見憂心忡忡的妻子,他甚至還露出個溫和的笑,
“帕子尋到了,只是弄髒了,我便毀了它。”
謝雲初哪裏當回事,聞言舒了口氣,“辛苦二爺了。”
時近午時,衆人本該在院子裏休憩,哪知觀瞻樓那邊傳來漢王被人刺殺的消息,一時均唬的跟什麽似的,謝雲初聞言這才想起那個男人像極了漢王,她冷汗涔涔掃了一眼身旁的丈夫。
王書淮神色平靜領着她跟福園等人告別,牽着僵硬的謝雲初上了馬車。
掀簾而入,謝雲初臉色發白,拽着他袖子問,
“剛剛怎麽回事?”
王書淮神色依舊是淡然的,瞧見妻子鬓發淩亂,這回他毫不猶豫擡手,替她将鬓發撫去耳後,輕描淡寫道,“初兒,帕子被漢王撿着了,我便給了他一些教訓。”
謝雲初腦子裏一時滾過無數念頭,“你傷了漢王?又嫁禍給信王?那漢王知道是你做的嗎?”
王書淮本想說知道,可轉念一想,又怕謝雲初耿耿于懷,便含笑道,
“他并不知道。”
事實上王書淮做的有恃無恐,漢王但凡有一點腦子,便該順着他鋪的路去尋信王的麻煩。
漢王雖好色,卻不是糊塗之人,其岳父更是老奸巨猾之輩。
是皇位重要,還是尋他王書淮的晦氣重要,他相信漢王擰得清。
謝雲初聞言放心下來,望着丈夫再次露出複雜,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王書淮聞言臉色變得嚴肅,
“傻姑娘,與你何幹?信王也好,漢王也罷,誰我都沒放在眼裏,初兒,你相信我,你好好的,什麽都別想,若連你都護不住,我王書淮談何建功立業?”
謝雲初眼睫輕顫,心裏湧上許多莫名的情緒,緩緩點頭。
後來的事果然如王書淮所料,那漢王捂着被摳出一個血窟窿的手,去皇帝跟前告狀,皇帝看着兒子那模樣,也錐心的疼,漢王這個時候顯現出他胡攪蠻纏的本事,将信王動機到派人刺殺的證據給織羅個明白。
信王被漢王打了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後自然是據理力争,證據不夠充分,無法真正給信王定罪,正因為無法定罪,反而讓皇帝對信王的信任産生了動搖,他再也不是那個與世無争的皇子。
為了安撫漢王,皇帝撤了信王都督佥事一職,信王回府整一個給氣笑了。
漢王這廂雖然在朝政上占了上風,心底卻恨王書淮恨得癢癢的,一直伺機報仇。
十月初一,王書淮再次奉命南下金陵,至十一月底回京。
而恰恰在這一次回京的路上,漢王買通江湖殺手刺殺王書淮。
王書淮既然得罪了漢王,怎麽可能不做防備,他不慌不忙順藤摸瓜,抓到了漢王指使的證據,再次吩咐暗衛将證據一股腦子送去信王的府邸。
信王手中握有兵權,在朝政上卻不是漢王的對手,抓住這個機會聯合太子立即扳回一局,此是後話。
再說回王書淮,在那一夜的刺殺中,雖然做了充足的準備,依舊被對方最強勁的高手刺傷了胳膊,這一劍倒無大礙,只是劍尾含毒。
冷杉常年奔走江湖,身上備着各式各樣的解毒丸,從傷口的顏色辨出毒種後掏出解毒丸給王書淮。
哪知那英姿楚楚的主子,眉目閑淡地含了半片解毒丸,餘下半片扔給冷杉,捂着有些發暈的頭額道,
“別把我的毒性全解了,先将我送回府,記住,徑直送到夫人跟前。”
冷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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