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78章

隆冬時節,天寒地凍,春景堂的支摘窗給換下,裝上了透明的五彩琉璃窗,屋子裏燒了地龍,謝雲初不冷,只穿着一件家常的素色褙子,她看了一會兒賬目,眼眸發脹便往窗外瞥了一眼,隐約有細微的雪花飄落,似鵝羽在半空飛舞,琉璃窗內水汽缭繞,一行行汽水兀自下滑,勾勒出斑駁的窗紋。

“什麽時辰了?”她忽然開口問。

正在繡花的夏安揉了揉眼,往新買的西洋鐘瞟了一眼,

“亥時初刻了。”

時辰不早,該要歇息了。

離着王書淮離開已近兩月,這兩月謝雲初稱得上忙碌。

長公主命她協理家務,每日辰時要去琉璃廳點卯,多少幫襯着四太太打打下手,四太太沒有三太太能幹卻比三太太手抓得緊,賬目的事不想謝雲初過目,每日采買批票這樣展示權勢的風光活也沒謝雲初的份,倒是指使她管着府上的紀律,若哪些丫鬟婆子犯錯,便交給謝雲初處置,這是想讓謝雲初做惡人。

謝雲初卻高高興興領受了,甚至求之不得,為何,府上有個戒律院,一切規矩都被定得死死的,婆子每日四處巡邏,哪裏需要她做惡人,她每日下午申時去戒律院坐一坐,問上幾句便可,清閑得很。

她才不想管公中那攤子家務事,她回到春景堂,張羅自己的買賣。

十月底,漕渠開通,商肆聳立,行商雲集,鋪子價格更是水漲船高。

原先沒能在她手底下買到鋪子的商戶,又紛紛在她那個剛建成的三層貨棧裏買鋪面,整整三層共一百八十個鋪面,前鋪後倉,賣的只剩下五個,這五個還是她特意給自己留下的。

數銀子數到雙手發軟,偶爾在珂姐兒咿呀呓語喚着“爹爹”時,也會去想王書淮在江南安然否?

王書淮每隔三日便有家書回。

謝雲初偶爾給他回一封,告訴他兩個孩子的近況,至于自己,只字不提。

自從王書淮離京,謝雲初反而自在了。

離開前那段時日,王書淮種種舉動多少給謝雲初造成了一些波動,謝雲初腦海裏整日天人交戰,一會兒告訴自己,現在的王書淮有些像前世的她,他能将心思往她身上放時,她是不是也該給些回應,否則她與前世的王書淮有何區別,一面又警醒自己,莫要因為男人一些示好而軟了心,每每想起前世的結局,謝雲初最終總能做到心硬如鐵。

後來王書淮一走,謝雲初徹底松了一口氣。

他不在身邊,那一層咄咄逼人的壓力被抽離,謝雲初渾身舒坦。

舒坦歸舒坦,偶爾也會擔心他的安危。

他因她得罪了漢王,又自來與信王不合,朝中數位皇子,他便得罪了兩位,信王會如何她不知,那個漢王卻不是什麽好東西,會不會尋着由頭給王書淮制造麻煩也未可知。

每每這樣的念頭一起,謝雲初便坐立不安。

今夜的心跳的尤其厲害,謝雲初忍不住起身,往珠簾外探問,

“齊偉今夜去哪了,上回聽他說爺快回京了,可有确切的消息回來?”

林嬷嬷搖着頭只道沒有,冬寧便披上一件鬥篷,“奴婢去一趟前院吧。”

謝雲初擺了擺手示意她去。

冬寧一走,她重新坐在案後看賬目,看了一會兒,撐額昏昏入睡,這時一道急切的腳步聲傳來,謝雲初猛地睜開眼,緊接着冬寧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姑娘,齊偉清晨便去城外接二爺了,論理現在也該回來了,卻還不見蹤影。”

謝雲初臉色一沉,吩咐林嬷嬷看着院子,自個兒披上一件孔雀翎的厚氅,帶着夏安與冬寧大步往前院去,深夜的冬,寒風跟刀子似的一刀刀割向面頰,謝雲初被嗆了幾口冷風,一左一右搭着丫鬟的手上了前面的敞廳,正待沿着石徑往前院去時,瞥見前方燈影幢幢的斜廊上飛奔而來一行人。

她清晰看到冷杉背着一人,從那鮮紅的三品緋袍斷出,那人是王書淮。

“二爺!”

她驚喝一聲,快步迎了過去。

冷杉擡眸就看到了謝雲初,只見她細眉如鋒刃蹙緊,雪白的面龐凍得通紅,神色十分凝重。

冷杉腳步打了個趔,心情五味陳雜,

“二奶奶,爺回京路上被二皇子的人暗殺,如今中了些毒,人昏迷了過去,你看是否将他送去……”

“春景堂”三字還沒出口,謝雲初斷然道,“快送去書房!”

王書淮走後,謝雲初吩咐人果斷地将書房收拾幹淨,現在裏頭煥然一新,安置王書淮最好不過。

冷杉抿着唇看着謝雲初一時尋不到反駁的話,瞥了一眼身後已真正昏迷過去的王書淮,暗道何苦來哉,還是認命地将王書淮送去了書房。

謝雲初跟在身側,看得出來王書淮渾身是血,肩口為刀鋒劃出一道口子,裏頭有肉翻出來,已經變了顏色,謝雲初心由着一緊,前世王書淮日日淌在刀尖火海,也不見傷成這樣。

不,也不對,奪嫡是何等艱險的事,興許哪回他受了傷,瞞着她也說不定。

一行人匆匆忙忙将王書淮送回書房內室安置,謝雲初往塌上看了一眼,王書淮那張俊臉已染了一片黑青,面上血污淩亂,已沒了往日半分清滌風采。

“夏安,去打水來。”

等水的空檔她扭頭問冷杉和齊偉,“去請大夫了嗎?”

兩個人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還沒呢。”

謝雲初臉色就變了,瞠目看着二人,“進門不曾知會門房請大夫嗎?”

王書淮都命懸一線了,他們倆怎麽還這麽沉得住氣?

罷了,現在不是責問的時候,她立即吩咐齊偉去請大夫,“想法子将此事告訴國公爺,請國公爺主持局面。”

二皇子敢刺殺王書淮,王家必定不能善罷甘休。

齊偉立即領命而去。

不一會,夏安打了一盆溫熱的水來,謝雲初卷起袖筒,濕了帕子親自給王書淮擦拭,

溫熱覆上眼睫,王書淮濃密的長睫輕的一顫,一線光洩了進來,緊接着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眼前晃,王書淮看着那張秀美的容顏慢慢變得清晰,唇角勾出笑,

“雲初…”

他的聲音很是虛弱,謝雲初看着他幹涸的嘴唇,立即喚人遞茶來。

王書淮躺着動不了,只得扶起來,謝雲初扭頭去尋冷杉,結果冷杉不知何時不見蹤影,至于明貴,早前跟着王書淮去江南,這會兒在哪兒還不知道。

謝雲初看着眉目十分虛弱的丈夫,忍了忍,親自坐在床榻,從後面抱住他背身,将人攙起來一些,就在她打算将他擱置在引枕上時,王書淮忽然轉過身,雙臂牢牢捆住她纖細的腰身,人就這麽靠在她胸口,整個人紮在她懷裏。

謝雲初愣住了,她看着跟個孩童似的纏着自己的丈夫,又瞥了瞥夏安和冬寧,兩個丫鬟輕輕抿着嘴,眼底的擔憂被笑意驅散,“姑娘,二爺這是病糊塗了。”

可不是嘛,面頰微微發燙,

謝雲初想推開他,那人似乎昏厥過去了,半個身子陷在她懷裏,像巨石似的壓在她心口,謝雲初深呼吸一口氣,“去尋冷杉,問問是否有清毒丸,拿過來給二爺救急。”

深更半夜請大夫,還不知鬧到什麽時候,毒性一時不拔,對王書淮身體便是傷害。

冬寧立即去尋冷杉,不一會要了半片清毒丸來,夏安又幫着兌了水,謝雲初艱難地将王書淮在懷裏轉動一些,露出那張發黑的嘴,夏安跪在一側擒着茶盞去喂水,王書淮毒性未除,腦額渾渾噩噩,嗓子幹癢,便痛快地飲了那水。

喝完,他依舊牢牢鉗着她不動,謝雲初懷裏擱着個滾燙的火爐,面頰也被燙得紅雲滾滾。

謝雲初無奈,示意兩個丫鬟出去。

夏安和冬寧退去了外間。

夏安守着等謝雲初召喚,冬寧則去外頭詢問冷杉刺殺的過程。

人一走,屋子裏越發安靜,謝雲初試圖去推王書淮,

“二爺,你病着,快些躺下來。”

“我不…”他人是糊塗的,嗓音卻十分幹淨。

謝雲初沒想到糊塗的王書淮竟然是這樣的,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怕他昏厥,謝雲初便與他說話,

“你怎麽受的傷?是漢王派人刺殺你嗎?”

王書淮渾身乏力,四肢五骸似乎陷在泥潭裏,沉重又使不上力,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很卑鄙,可若非如此,她哪肯進這間屋子,哪肯這麽輕聲軟語與他說話,

他貪婪地吮吸她身上清甜的香氣,忍不住使出渾身解數,掐住她細腰将人往下一拖,他半個身子傾倒在她懷裏,幹裂的薄唇壓在她脖頸間。

謝雲初猛吸了一口氣,“王書淮!”

就在她要動怒時,王書淮阖眼啞聲開口,

“我行至通州往京城的途中,路過那道峽口,為漢王派遣的十八名刺客截殺…”

他沉重的呼吸沉沉擠進她耳郭裏,耳垂不由被燙出一層雞皮疙瘩。

謝雲初心神一下子被轉移,頭額被迫定在後方的引枕,整個人姿勢有些詭異,

“你放開我,我讓冷杉進來給你處理傷口。”

王書淮不肯,語氣虛弱又淩亂,粗粗的氣喘在胸口,“讓我抱抱你…就一會兒…”

他貼着她胸口,甚至不老實地在她懷裏游移,謝雲初的心被他滾燙的氣息險些烙個印來,

濕漉漉的滑舌貼着衣料摩挲她,謝雲初被弄得心慌意亂,手抵着身後的床欄,尾音也不由發顫,

“你別鬧了,你深受重傷,嘴唇發烏,若不及時治療,恐有性命之憂…”

他就是不說話,興許打着受傷的幌子,借着糊塗的契機,有些事便可做的肆無忌憚。

手不自禁探去衣裳內,粗粝的掌心在她後頸摩挲,溫軟的肌膚很快泛起一片粉紅,謝雲初許久不曾與他這般親熱,有些經受不住,身上很快起了一陣層層疊疊的汗,只當他在發瘋,艱難地側過身子避開他手掌,“大夫很快來了…你躺着歇會兒。”

她雙拳抵在他胸膛,不許他靠近。

王書淮喝過藥丸後,臉色漸漸轉白,只是毒素在體內停留了太長時間,整個人意識還不算清醒,神情也十分虛弱。

再虛弱,也不是一個弱女子能抵抗得了的。

王書淮依舊摟住她腰身,不許她下榻。

他雙目阖緊,整張俊臉呈現病态的白,鋒銳的五官因乏力而褪去了往日鋒芒,流露出一種洗盡鉛華的美。

王書淮五官太好看了,好看得能讓人忽略他所有的壞。

謝雲初放軟語氣哄着他,“大夫很快便要來了,讓他看到咱們這樣,成何體統?你素日最講規矩了,又是朝中三品大臣,傳出去你往後如何做人?”

這些話絲毫撼動不了他半分。

他反而往她懷裏拱,嘴裏有毒素不敢親她,便變着法兒折騰她。

密密麻麻的酥癢在她周身流竄,謝雲初惱羞成怒要去錘他,目光不由落在他傷口,傷口依然潰爛,瞧着觸目驚心,謝雲初氣急,拿他沒有辦法,咬牙恨道,

“若你就這麽死了,我可不會給你守寡,我要改嫁,嫁個比你好的男人…”

這話成功刺激到了那個男人,他驀然自她懷裏擡起眼,雙目發沉地看着謝雲初,一副憤怒不堪又虛弱得無能為力的模樣。

謝雲初心情爽了,眼神冰淩淩地迎過去,“放開我,乖乖躺好。”

這時,屋外傳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謝雲初立即往後退身,第一下王書淮沒松手,眼眸恨恨地凝着她不動,眼底猩紅翻滾。

直到外頭傳來國公爺的嗓音,謝雲初急得再推,“我死了你續弦,你死了我改嫁不是理所當然麽?”

王書淮聽着她這麽絕情的話,雙唇喃喃顫動,謝雲初趁機推開他,這一下力道不輕,将他推得身子一晃。

掌心自她腰身慢慢滑落,口角似有淤血迸出,整個人重重往床榻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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