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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朝着丹青坊大門飛了出去,那使臣頓時披頭散發,被這力道帶的腳底一滑,一頭載到了茶碗之中。同來的長史見狀,連忙上前攙扶,那使臣甚是狼狽的從茶案上爬起來,從頭到腳,盡是被茶水打濕,頭上面上還沾滿了各色茶葉,形容甚是滑稽。
整個丹青坊驀然一陣爆笑。
那風國使臣又氣又羞,也顧不得尋找發冠,便捂着頭狼狽而逃。
季劍更是笑得前俯後仰,道:“我的好阿辰,幹得真是漂亮!”
而風國使臣于朝上向巫王哭訴丹青坊慘烈經歷,要求查封丹青坊,則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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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垂文面君
巫國王都滄冥共開十個城門,東西各兩個,南北各三個。其中,宮城位于滄冥東部正中,城四周築有圍牆,四方各開一門,正西文德門為宮城正門,巫王宮便坐落于宮城之中。宮城之西為朱雀大道,百官衙署分布于兩側,亦有城牆相隔。朱雀大道之西為西市十二坊,是商賈及王族官員府宅集聚地。滄冥商業區則主要集中在南北兩市。
昌平十二年六月二十九,夜,正當丹青坊一片混亂時,卻有三人三騎拐入西市安巽坊內。
為首的年輕公子擡首望着匾額上的“世子府”三字,縱橫揮灑,筆力遒勁,氣勢豪邁開闊,頗有王者之氣,料想定是巫王親題。立了片刻,方才道:“阿鸾,去敲門。”
三人中身量最小的那個歡快的應了聲,便放下缰繩,跳到臺階上去用力敲了三下門。
過了許久,漆黑的大門才緩緩打開一條縫,門內鑽出一個布衣老者,冷着張臉,正打着哈欠。
有些睡意惺忪的掃了眼三人,老者不耐煩的道:“你們是何人?來此何幹?”
那年輕公子連忙上前,恭恭敬敬道:“在下盧方國商客九幽,前來拜會巫國世子殿下。”
老者臉色頓時難看的厲害:“我說你們這些人,來巫國之前能不能先打聽一下巫國的情況?舉國皆知,我們世子得了重病,五年前便被王上接入宮中休養,早就不住這世子府了!”語罷,砰地一聲撞上了門。
另外一個錦衣少年俊面含怒,道:“阿姐,這些巫人也欺人太甚!區區一個病弱世子,有什麽了不起的,連個看門的都這麽臭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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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公子卻是笑道:“阿姐這次是為了把美嬌娘給你帶回家,你倒這麽沉不住氣。還有,要稱阿兄,不許再叫阿姐。”
錦衣少年不滿道:“好,阿兄!那咱們可以去找姑姑幫忙,幹嘛要來找這個病秧子!平白無故受這奴才的氣!而且姑姑是這病秧子的親母,阿兄想找他,還不是姑姑一句話的事情麽?”
年輕公子笑吟吟的望着幼弟,道:“阿雲,我且問你,在家中,你居于何處?”
名叫阿雲的錦衣少年想了想,道:“自然住在――”話未說完,少年忽然覺出不對,道:“自然住……住在家裏面。”
年輕公子颔首,道:“不錯,那你再想一下,巫國世子十歲之時,巫王便為其開門立府,準其獨居宮外,如此殊待,巫國前所未有。這樣的人,會只是一個病秧子這麽簡單麽?”
錦衣少年略有羞愧,道:“阿兄,你的意思是說,巫國世子并非病弱之徒?”
年輕公子輕輕搖首,道:“我只知道,巫子沂九歲朝辯,文壓群臣,十歲随巫王南山圍獵,騎射無雙,巫王愛之如寶。只不過……五年前,九州之內傳出巫世子惡疾纏身的消息,自此,這位世子便如人間蒸發一般,再無蹤跡可尋。對于此事,姑姑言辭隐晦,而牽涉巫國機密,父親也不好多問,你說,咱們怎麽可以找姑姑說此事?”
阿鸾跳下臺階,嘻嘻笑道:“公子對這位病弱世子好像特別感興趣。”
阿雲狠狠瞪了阿鸾一眼,道:“臭丫頭,你少在這裏瞎摻和,我阿姐要嫁之人,必是當世英雄,哪裏會有這區區一個病秧子的份兒?!哼,他十歲便騎射無雙,若是哪天讓本公子碰上了,本公子定要打他個落花流水,讓他知曉什麽才是真正的騎射無雙!”
年輕公子無奈而笑,狠狠敲了下阿雲的頭,道:“是阿兄!”
是夜,還發生了一件事,就是巫王貼身內侍晏嬰親攜巫王意旨至東陽侯府,命東陽侯季禮明日入朝面君。晏嬰親臨,足見巫王禮遇東陽侯之重。
季禮偕阖府謝恩完畢,柔福長公主親自上前,盈盈作禮,道:“晏公辛苦了,王上近來可一切安好?”
晏嬰生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藹然而笑,道:“長公主放心,王上大安。”
柔福長公主滿是感激之色,道:“全賴晏公全力侍奉左右,內廷才得安穩,王上方可無內顧之憂,晏公辛苦。今歲,柔福剛命人從淇水采了新鮮的露茶,明日便讓人親自給晏公送去。”
晏嬰倒也不推卻,只是恭恭敬敬作了個禮,道:“老奴多謝長公主惦念。”語罷,方才轉向季禮,道:“侯爺,王上可是再三囑咐老奴,明日垂文殿面君,一定要帶上那兩個小将軍。咱們王上呀,最喜愛的就是這些個有本事的孩子們,當日一聽說聲震劍北的烈雲騎、黑雲騎主帥竟然是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甭提多開心了。”
季禮早知巫王之意,連忙應了下來。
昌平十二年,六月三十。
卯時,季禮便起身洗漱,換上紫色官服,而柔福長公主則負責準備早膳,安排車駕仆從,并特意命人為季劍和九辰準備了新衣。季劍的那一套為雲紋緊袖白袍,九辰的則為麟紋箭袖黑袍。
辰時,東陽侯府的車駕準時出發,繞過錯綜的西市,穿過筆直深長的朱雀大道,直至辰時三刻,方才進入宮城,停在正西文德門外。季禮棄了車駕,早有青衣內侍奉王命等候,一路引着季禮三人向垂文殿而去。
垂文殿為巫王平日處理朝務之處,內置寝殿書閣,規模宏偉,氣相莊嚴,朝務繁重之時,巫王便直接夜宿此處。“垂文”二字取自楚辭,有“垂典雅之文,揚美藻之采,以遺将來賢君,使知己志也。”
巳時,巫王用膳完畢,晏嬰親自引着季禮入垂文殿面見巫王。
今日,巫王只穿着普通的青色龍衮,眉目冷峻,面含風雅,威嚴之中挾着幾分平易。
季禮伏地叩首,高聲呼拜:“罪臣季禮叩見王上,願王上盛德永駐,千秋不衰。”
巫王親自起身下階,扶起季禮,笑意溫和,撫着季禮雙肩道:“恺之駐守邊關,橫槊千裏,助孤平定劍北,收複烏嶺,保巫國十載和平,勞苦功高,何罪之有?”
季禮惶恐,道:“王上寬厚,臣無地自容。違背王命,擅自用兵,乃是死罪,臣懇請王上收回賞賜,予臣重責。”語罷,欲要伏跪在地。
巫王及時托起季禮,吩咐晏嬰,道:“為東陽侯賜座。”
晏嬰領命,很快便要兩個青衣內監擡了胡床軟榻進來,季禮再三推辭,方才惶恐坐落。
巫王這才展眉,道:“孤聽聞,此次壁亭之戰,全是烈雲騎與黑雲騎之功,為何卻不見那兩個孩子呢?”
季禮忙起身,禀道:“回王上,烈雲騎主帥季劍、黑雲騎主帥九辰,正在殿外跪候,臣怕他們不懂規矩,有失體統,冒然沖撞了王上,才命他們在外等候。”
巫王将季禮按到胡床坐下,笑罵道:“恺之,你呀,就是與孤太生分!”說罷,卻是讓晏嬰去宣殿外兩個少年進來。
季劍與九辰并肩走入殿內,并不擡首,徑自跪地叩拜,朗聲道:“臣等叩見王上。”
巫王将左右兩個少年打量一番,見他們俱是英俊挺拔,朝氣蓬勃,心裏說不出的歡喜,道:“都擡起頭,讓孤好好瞧瞧,名揚九州的兩騎統帥究竟是何等風采!”
季劍當先擡頭,巫王見了,對季禮贊道:“好一個目若朗星的白袍小将!季家的男兒,果然個個英才!恺之不僅治軍一絕,亦是禦家有方!”
季禮連忙謝罪,道:“私自用兵,這逆子便是首罪,請王上重處。”
巫王擺擺手,絲毫不以為意,目光掠向右側,卻在那黑衣少年擡臉的一瞬間,猛然滞住。
晏嬰見巫王向來深沉難測的目色中此刻充斥着震驚、訝然、悲、喜、怒等諸般情緒,亦是吓了一跳,忙喚了聲:“王上?”
季禮亦察覺出一點異樣,剛要起身,便見九辰拱手奏道:“末将黑雲騎主帥九辰,拜見王上。”
晏嬰循聲望去,亦是一驚,便見巫王已然斂住情緒,含笑道:“孤聽聞,九辰将軍箭術無雙,可百步穿楊,弓不虛發,早想見識一下。”
九辰眸色不驚,道:“王上謬贊,臣所使的,都是些雕蟲小技,難入君目。”
巫王只是笑着聽完,便向季禮道:“明日午後,孤約了風楚兩國使臣和那些王族世家子弟,在東苑射獵,你也帶着季宣和劍兒過去,一起樂一樂。”
季禮忙道:“臣遵命。”
巫王滿意颔首,道:“孤的含山公主,最近一直鬧着要學箭術,這位九辰小将軍既然箭術超群,若能指導孤那刁蠻女兒一段時日,再好不過。恺之,你可願忍痛割愛,讓九辰在王宮內多留些時日。”
季禮一愣,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道:“王上言重,能得王上青眼,是這小子的福氣,臣高興還來不及呢。”
巫王哈哈一笑,道:“恺之果然爽快。”
季劍偷眼去看九辰,悄悄遞了幾個眼色,卻發現九辰只是沉默的盯着地面,沒有絲毫表情。
季禮帶着季劍謝恩離開後,巫王便坐到案後處理朝務,一直到日墜星稀。
晚膳之後,巫王命晏嬰擺駕章臺宮歇息,臨出殿門前,巫王仿佛才看到已經在垂文殿內跪了整整一日的九辰,吩咐晏嬰道:“讓人給這位小将軍送碗提神湯,明日射獵,孤還指望他拔得頭籌,替巫國漲漲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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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東苑圍獵
東苑位于巫王宮之東,圍硯秋山而建,林木蔥郁,青草肥美,野獸盤踞,常有虎狼出沒,隸屬宮城,乃王族專用狩獵場,只有秋冬兩季開放。
此次風楚兩國同時出使巫國求娶含山公主,巫王為示款待之意,方才特意命守衛東苑的戍衛營提早打開東苑,射獵為戲,并叫了一班世家王族子弟作陪,以圖熱鬧。
巫王啓為世子時,便以善戰聞名九州,因其文韬武略兼備,率兵與各國交戰,身經百役,未嘗一敗,各國頗憚之。待即位為王,巫啓雖告別了戎馬生涯,專理朝事,但依舊對騎射一事尤為熱衷,因而,巫國上下皆知,狩獵乃是他們王上閑暇時最喜愛的消遣活動。
昌平十二年七月初一,東陽侯季禮正式歸朝,以輔國大将軍之名正式接管巫國兵事,國尉及護軍都尉輔之。季禮當朝請罪,固辭所加五千戶采邑,巫王親授東陽侯紫袍玉帶,君臣攜手丹墀之上,昭示巫國兵事初定。
午後,巫後特意讓隐梅取出自己命宮中尚衣連夜為巫王趕制的淡青皮靴勁裝,親自為巫王穿戴完畢,才攜章臺宮衆人拜送巫王。
巫王扶起巫後,笑語道:“還是南嘉有心,最得孤意。”
季禮攜季宣、季劍到達東苑時,硯秋山四周已然黑旗飄飄,金鼓疊起,林木蕭蕭有音,鐵騎奔鳴之聲不絕于耳。
巫王挾弓帶箭,身着簇新的青龍勁服坐于馬上,依稀回到了舊時意氣風發戎馬倥偬的歲月,雙目明亮,炯然如日,傲然的掃視硯秋山的一草一木。
季禮策馬過去,帶着季宣、季劍翻身下馬,與巫王見禮。巫王大笑着讓三人起身,特意指了季劍,道:“劍兒,今日可要讓孤見識一下烈雲騎主帥的本事!”
季劍神采飛揚,朗聲道:“末将遵命!”
正此時,一個白衣文士,騎着匹瘦骨如柴的老馬,晃悠悠的進了東苑,不緊不慢的到了巫王跟前,在馬上作禮:“西陵韶華見過王上。”
他話音方落,風國使臣明染帶着數名随從策馬過來,嗤笑道:“楚國世子殿下嘴皮子功夫,在下久聞,只是不知,殿下的馬上功夫是否也如嘴上功夫這般厲害?”
西陵韶華打馬晃了個圈,也不生氣,笑得十分和氣,道:“不瞞使臣大人,今日午膳,在下特意多食了三大碗米飯,就是為了能得個好彩頭。”
明染愈加不屑,只置之一笑,整了整袍帶,不再理會西陵韶華,卻是指着身後一個少年,向巫王道:“王上,這是我們風國世子殿下身邊數一數二的騎射高手,今日,特意來與巫國高手一較高下。”
巫王擡眼望去,只見那少年身着白色戎裝,眉目清秀,眸中傲氣逼人,不由贊道:“好相貌,孤今日可要大開眼界了!”
那少年卻是一指季劍,挑眉道:“聽說,你就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兩騎主帥之一,呆會兒,本公子可要試試你是不是浪得虛名!”
季劍立刻揚眉笑道:“本将軍最不怕的就是高手,尤其是風國的高手,今日你我有緣際會,自當切磋較量一番,才對得起這東苑氣象。”
這時,風國少年身後卻緩緩行出一騎,馬上那眉目清秀的年輕公子,沖着季劍抱拳為禮:“火龍駒之主,可還識得在下?”
季劍覺得此人甚是眼熟,一拍腦袋,驚喜中滿是疑惑難解,道:“是你!月城東市的賣馬之人!原來,你是風國人。”
那人複含笑施了一禮,道:“在下盧方國馬商九幽,見過烈雲騎主帥。”
季劍皺了皺眉毛,道:“既然是盧方國之人,你為何與風國使臣同來?”
那年輕公子淺笑,道:“羁旅商客,自當四海為家,哪裏還有故土之說?家父長年在風國販馬,與王族關系頗深,聞說九州之內,論起繁華氣象,當屬巫都滄冥,特意托了風國使臣大人帶我一程,讓在下長長見識。”
季劍聽他談吐之間,文雅大方,音如清泉,說不出的舒服和暢,不由好感陡升,道:“九幽,這一次,你可帶了好馬過來?”
九幽落落而笑,道:“實不相瞞,鄙人此次厚着臉皮「混入」風國使團,另一目的,就是為了打開通路,來滄冥立市賣馬。”
巫王啓即位後,崇尚武治,十載間,厲兵秣馬,尤重軍備,毫不避諱的昭示志在九州的決心。因而,巫國商市以「南鐵北馬」聞名于九州,吸引了各地商賈聚集。
巫王見今日人才濟濟,愈加開懷,道:“孤這東苑之內,有一只通靈赤豹,據說已在這硯秋山上住了百年有餘,孤捉了它十年,都無功而返。今日,若你們之中有人能射得此豹,孤不僅将彩頭給他,還有重賞!”
巫王話音方落,晏嬰便捧着一物出來,衆人細細望去,只見晏嬰掌中躺着一副金絲編就的軟甲,玲珑精致,巧奪天工,甲身之上泛着淡淡一層綠光,正是九州傳說中刀槍不入的刑天甲。
此時,王族世家子弟已陸陸續續結群來到東苑,他們本以為今日巫王組織射獵只是為了讓風楚兩國使臣較量一番,其餘人不過陪襯而已。而這一刻看到巫王竟設了如此貴重的彩頭,均是興奮不已,忍不住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一直神情倨傲的風國少年見了此物,目中亦微微泛起些許光彩。策馬與他并行的年輕公子湛如秋水的雙眸輕輕掃過那軟甲,悄悄與那少年耳語了幾句,那少年立刻蹙了蹙眉,向巫王道:“王上,不能與你們巫國最厲害的騎射手一較高下,這彩頭就算得了又有什麽意思!”
他語氣狂傲,明顯有貶低衆人之意,王族世家子弟們紛紛怒目而視,唯有季劍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年輕公子,既驚且惑。
巫王含笑問道:“我巫國本事好的年輕子弟全在這東苑,孤倒真是不知,這位風國小公子口中所說的高手又是指何人?”
風國少年看了一圈,傲然道:“敢問王上,烈雲騎主帥既然在此,為何不見黑雲騎主帥?”
晏嬰策馬趕到垂文殿,簡單講了講東苑的情形,便要拉起他向殿外走。
九辰頭都懶得擡,直接拒絕:“我不去。”
晏嬰瞬間出了一頭冷汗,邊擦邊惶惶然道:“我的小殿下,您這是跟誰拗呢!您這一句話,可是要将老奴千刀萬剮了,王上和兩國使臣可都在東苑幹巴巴的等着呢!那風國使臣帶來的人指名要與殿下交手,殿下若不去,老奴這條賤命不要緊,王上的面子可往哪裏擱呢?”
九辰才不在乎這些,揚起嘴角道:“不過游樂嬉戲而已,無聊至極,晏公又何必當真。”
晏嬰無奈嘆氣:“殿下天資聰穎,自小便能将事情看得透徹,今日,這又是哪一出?因為風楚兩國争求公主,王上日夜憂心,好不容易尋了件高興的事,殿下如何忍心壞了王上興致?”
九辰十分鄙夷的盯着他:“如此冠冕堂皇之言,不說也罷。兩國求婚之事,王上心中必然早有主張,今日東苑圍獵,就算這勝負之間別有意義,也是咱們王上在算計想算計之人。君欲驅策臣下,一道旨意便可,臣不敢不傾力以赴。可君若只把臣當做一顆随意擺布的棋子,恕臣難以從命。”
晏嬰吓得面如土色,幾乎忘記尊卑之別,下意識便要捂住九辰之口,道:“我的小祖宗,你瘋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若是傳到王上耳中,不只你和老奴,整個垂文殿的人都得遭殃!”
九辰愈加不屑:“心中無愧,何懼人言。請晏公向王上複命,臣技藝淺陋,難勝此任。”
晏嬰真有些急了,只能拿出殺手锏唬他:“今日,殿下若不去東苑,便是逆君,而王上首先想的事情,不是殿下如何,而是何人使殿下如此,壁亭之事,殿下難道忘了麽?”
九辰果然變色。
及至晏嬰回到東苑複命,巫王已然命其餘人先自行入山射獵,唯留了季禮陪駕。
晏嬰行了大禮,眯眼笑道:“王上,侯爺,老奴把那小将軍給帶來了。”
九辰牽馬過來,單膝跪地,道:“末将叩見王上、侯爺。”
巫王眉眼間盡是笑意,道:“這兩日,小将軍在王宮可住得習慣?”
九辰擡眸,道:“末将久在行伍,住慣了冷帳硬榻,見識淺薄,突見王宮繁華氣象,只覺惶恐難安,如芒在背,倒真有些想念天地為廬的日子。”
季禮臉色頓時一沉,虎目微縮,厲聲斥道:“放肆!王上面前,豈容你胡言亂語!”
巫王聞言,也不在意,反而心情大好,道:“恺之,現在人到齊了,咱們也練練身子骨去!”語罷,帶着數名內苑兵徑自策馬而去。
季禮縱有不滿,也來不及與九辰多說什麽,連忙策馬跟了上去。
晏嬰上前扶着九辰起身,滿臉的愁苦難解,道:“我的小殿下,咱們不都說好了不惹王上生氣麽?”
九辰轉眸不理他。
晏嬰打量着左右無人,悄悄從懷中取出一直用油布焐着的熱餅,道:“殿下這兩日沒吃什麽東西,定然乏力得緊,這是殿下最愛吃的蟹黃酥油餅,老奴特意給殿下帶了,殿下好歹吃兩口,補補力氣。”
九辰盯着那餅上冒着的熱氣,失神片刻,道:“我不餓。”
晏嬰素知他脾氣,只能作罷,道:“殿下準備去哪個方向?這次的目标,是那只通靈赤豹。”
九辰擡首望着滿山蒼翠,道:“既然赤豹通靈,那就只能去追有緣之人了。晏公只管安心侍候王上,不必跟着我。”
晏嬰自馬囊中取出一副純黑色弓箭,道:“這是王上特意為殿下準備的偃月弓,足有三石,老奴祝殿下一箭得籌,馬到成功。”
硯秋山巅築有涼亭,名“回秋”,登之臨風,可俯瞰整個滄冥,将王都萬千繁華盡收眼底。
九辰循着山道,剛剛策馬至山頂,未及下馬,阿蒙便拍着雙翅,一頭沖進了他的懷裏,親昵的又啄又撓。
涼亭之內立着一個年輕公子,廣袖寬袍,淡黃色的錦衣之上綴着數枝墨蘭,正端着杯清酒,祝風賞景。
九辰抱着阿蒙翻身下馬,望着亭內之人的背影,微有驚喜,道:“阿隽,你果然在這裏。”
回秋亭內,那年輕公子回首,睜開一雙狹長鳳眸,含笑道:“世子殿下有令,在下豈敢不從?”
九辰一拳砸到那人肩上,笑道:“我甫入王都,便聽街頭巷尾盡在流傳,南相之子玉樹風流,驚才絕豔,當得‘鳳眸傾城’四字。這兩日,我被父王困在宮中,無法傳遞消息,最擔心之事的就是聯系不到你。而今看來,阿隽,你這蘭臺令果然已經做到了神機妙算的地步。”
巫國左丞相南央之子,蘭臺令南隽聞言,灑然而笑,道:“論起這百官職司,再無比蘭臺令更清更苦更難做之職,日日瞧人臉色不說,只神機妙算四字,殿下便将臣剝骨抽筋,削得一分不剩。臣能站在這回秋亭內,說起來,還是要叩謝王上這出圍獵之戲。”
說到這裏,南隽把玩起酒杯:“臣有些好奇,今日圍獵,殿下手中,到底攥了哪支箭?”
九辰默然,腦中不由浮現出晨曦未明時,垂文殿中的那位不速之客。單薄的青色披風之下,是隐梅姑姑蒼柔含韻的面容,深宮幾十載殘酷争鬥傾軋造就了她過人的冷靜與聰慧,亦沉澱出她對巫國王後的無上忠誠。她袖中藏着的柔軟錦帛上,不僅有巫後最善繪繡的青梅,還有一行力透紙背的端麗小楷:風勝,棄箭。風敗,箭出。
南隽瞬間了然:“看來,王上有動,王後也等不及了。”
語罷,忽聽山下馬蹄滾滾,聲如悶雷,兩人連忙奔至亭中觀望,只見數匹飛騎正追着一抹紅色影子,朝着山頂方向而來。
南隽袖手,笑意如風,道:“看來,通靈赤豹出現了。”
撼天動地的馬蹄聲中,一個聲音興奮激動的喊道:“阿辰!快去追赤豹!”,卻是季劍。
兩騎風馳電掣般自涼亭掠過,帶起大片沙塵,馬上兩個白色背影均是傲然矯健,任意飛揚。
通靈赤豹火紅的身影靈敏的游竄在山石之間,時隐時現,待追至山坳深處時,季劍與那風國少年均不約而同的彎弓搭箭,對準亂世之間的紅影。
正此時,不遠處的亂石林裏,忽然起了一陣騷亂,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高呼聲:“出來了!出來了!通靈赤豹現身了!”
原來,是其餘世家子弟也趕到此處。那赤豹乍一受驚,立刻閃入亂石堆裏,不肯再出來。
季劍與那風國少年大是洩氣。
圍獵的一群少年均是打馬分散在這片亂石林四周,連成一圈,伺機而動。
亭中,九辰取下偃月弓,道:“西陵韶華現身了麽?”
南隽伸手一指,道:“殿下且看。”
此處地勢頗高,可将山中情景瞧得一清二楚,九辰睜目看去,果然見西陵韶華正驅馬晃入荊棘叢中,那匹瘦馬的四蹄之上已然被劃出淋淋血色。
這硯秋山的荊棘是出了名的厲害,刺又硬又長,稍有觸碰,便是鮮血淋漓。而這匹瘦馬卻不顧腿上傷勢,一步步邁入荊棘叢,留下兩條長長血跡,着實令衆人驚訝不已。
西陵韶華于馬上張袖迎風,高聲長誦:“汝雖通靈,不過一豹,披覆赤斑,竟做火焰,汝可羞之?汝可愧之?王駕親臨,馨德天地,百獸皆拜,千樹臣服。汝以荊棘為龜殼,以破洞為秘穴,遮隐行跡,妄圖逃竄,癡人說夢乎?異想天開乎?黑旗招展,鐵騎锵锵,箭矢如潮,汝路絕矣!汝道窮矣!汝若識務,汝應謹記,汝乃區區山林野豹,不可自戀,不可放肆!天道循環,聖意昭昭,汝性愚頑,何來執念,還不速速現身乎?還不惶惶自投羅網乎?還不羞憤撞石欲死乎?”
這一番勸誡絮絮叨叨說了半晌,回音谷卻靜的死寂,連一絲風動也沒有,唯有一群栖居于谷內的麻雀似是受不了這聒噪,傾巢而飛,撲通互撞,亂作一團。
狩獵之戲,本就靠弓箭技藝致勝,衆人均是哭笑不得,只當傳言中文采絕世的楚國世子殿下得了什麽癫狂之症,才做出如此滑稽不堪之行。
文時侯巫子玉同桓相次子桓武、史國尉家三位公子騎馬混在一處,從未見過如此癡狂有趣之人,當即哄笑作一團。文時侯子玉更是揚鞭指着西陵韶華,高聲戲谑道:“敢問楚國世子殿下,那通靈赤豹,可接受才子「招降」?”
桓武及其餘王族世家子弟聞言,轟然大笑,西陵韶華面不改色,露出幾分愁苦,滿是惱恨道:“這愚豹蠢豹,糊塗求死,枉費我一腔情意!實在令人氣憤!”
巫王及季禮趕來時,正撞見此景,亦被博得大笑,巫王特意與侍候在一旁的晏嬰道:“明日,你替孤傳道旨意與宮中司造官,孤要在這回音谷內刻石立碑,碑上便刻「楚世子勸誡書」六字,以紀這曠古盛事。”
晏嬰連忙笑着應下,道:“奴才謹遵王命,這可真是件趣事兒呢,若給太史大人和蘭臺令大人聽了,只怕又要秉燭烏殿蘭臺,再修史冊了!”
巫王放聲大笑,道:“晏嬰,你這話說得極對!只是,孤有些擔心,一旦南轅北轍,數言不和,這老刁龍和隽兒又該鬧翻烏殿,對辨蘭臺了!那才讓孤頭疼呢!”
晏嬰直笑得面上開花,拈指言道:“這刁龍大夫儒學精厚,言辭铮铮,南隽公子舞墨風流,詭谲善辯,都說學士文弱,可這兩人每每交鋒,那股唇槍舌劍的勁兒,能将天花說得亂墜,都快趕上千軍萬馬齊齊壓城了!老奴啊,鬥大的字不識幾個,實在聽得頭暈!不過,王上也無需擔心,今後,有小殿下在,這兩人便遇着克星了,再想鬧起來,可沒那麽容易!”
巫王本是聽得興致盎然,心情爽快,聽到最後,卻是臉色漸轉冰沉,盯着晏嬰,哂然一笑,道:“晏公這麽急着替那逆子說情,真是煞費苦心。孤卻覺得,咱們巫國的世子殿下遇事最有主張,最擅者,便是目無君父,任性妄為。你在這裏繞着彎兒給咱們這位小殿下求恩赦,他可不一定領你這份心意。”
晏嬰吓得撲通一聲伏跪在地,連連叩首,道:“老奴不敢。”
巫王并不看他,片刻後,道:“起來罷,孤沒心情與你計較。你親自去前面,讓子玉過來陪駕,跟孤說說王都趣事,他那點斤兩,也就在自家人面前耍弄幾下,登不得大雅之堂。”
文時侯巫子玉之父乃巫啓之兄巫商,只因巫商乃宮婢所生庶子,雖為長兄,卻無緣世子之位,然而巫商生性淡泊,與世無争,偏偏和貴為世子的巫啓感情甚為親厚。
昔年巫、雲兩國交戰時,兄弟二人并肩作戰,巫商替巫啓擋箭而亡,只留下一個出生三月的幼子。巫啓即位後,命人将兄長遺孤接入王宮撫養,賜名“子玉”,襲爵文時侯,吃穿用度,齊同世子,并親自教授其課業武功。因而,巫王對文時侯子玉的寵愛,人人皆知。
晏嬰聽着巫王提起「子玉」兩字時,話中毫不掩飾的寵溺寬縱,只覺心中絞了團亂麻般,堵得難受,口上卻是泣極謝恩,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請文時侯。
回音谷外,原本肅穆的氣氛被楚國世子勸誡之行攪得一塌糊塗。志在赤豹的風國少年阿雲急紅了眼,道:“阿兄,這人有病嗎?!”
他身側的年輕公子抿嘴輕笑,悄然道:“你只管準備好弓箭,不出一刻,通靈赤豹必會現身。”
他話音方落,便覺餘光處紅影一閃,緊接着,整個回音谷驀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在衆人震驚的神色裏,通身如燃火焰的通靈赤豹自荊棘叢深處躍出,竄至西陵韶華馬下,前腿微屈,做伏拜狀。
內苑兵将此情況報至巫王,巫王亦是驚詫不已,連忙帶着文時侯子玉近前觀望。
西陵韶華眯眼盯着馬下赤豹,嘆道:“癡豹一只,還算識相!”
東崖之上,南隽唇邊浮出一抹淡笑,道:“原來如此。”
九辰抱臂,靜靜觀望了片刻,道:“我倒是有興趣知道,生性好鬥的通靈赤豹在恐懼與天敵之間,會選擇哪一個?”
南隽轉念明白過來,不由展眉道:“看來,王上布下的這一局,殿下心中主意已定。臣正想見識一下,殿下如何趕盡殺絕,将對手封入窮途。”
九辰搖頭,道:“一招釜底抽薪而已,點到即止。此人心機深沉,城府難測,在摸清楚他的底線之前,我并不敢妄動殺手。”
南隽失笑,道:“殿下倒是一如既往的犀利直言,半分奉承的機會都不留給臣下。”
九辰取出腰間竹管短笛,放到唇邊吹了三個短調,阿蒙便不知從何處展翅沖了出來,落到他的臂上。
九辰輕輕撫着阿蒙雙翅:“這一次,就看你了。嗯……你要是幹得漂亮,我就帶你去王宮偷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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