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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文情書,聊贈佳人。阿莼看後,覺得臣于文章一途,大有潛力,前路輝輝難以限量,才願回眸一顧,決意與臣舉案齊眉,攜手共進。”說到此處,他頓了頓,頗是悵然的望着殿頂慨嘆道:“所以,我們夫妻,以後都是要進蘭臺修史的。”

他言辭铮铮有力,仿佛此生已經注定要獻身蘭臺,投筆青史,晏嬰聽得掩袖偷笑,九辰正拿着湯匙的手輕微的抖了抖,唯有巫王面不改色極是鎮定的誇道:“子玉又要做将軍,又要做史官,果然志存高遠。”

巫子玉滿是無畏,道:“只要阿莼高興,別說修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她。”

晚膳過後,晏嬰先是傳來內廷瘍醫至垂文殿為文時侯看腿傷,才趕緊命人準備了軟轎,親自送九辰回世子府。

因為口中無味,九辰實在吃不下去東西,一頓晚膳,只逼着自己咽了小半碗本就無味的白粥。

出了宮門,要穿過半道朱雀大街,才能進入西市。晏嬰騎馬随行,唯恐九辰支撐不下去,隔斷時間便要掀起轎簾看看九辰情況。

九辰精神已經困倦到極致,昏昏沉沉間,便裹緊披風,戴上兜帽,伏在轎內閉目淺睡了過去。晏嬰知他熬得辛苦,嘆了一聲,便放下了轎簾,由他睡去。

朱雀大道兩側為百官衙署聚集地,晨聚昏散,這個時辰,百官業已放班,舉目望去,只有零星兩三個衙署內尚亮着燈火,其餘的俱是漆黑一片。

此時夜色極深,空中無月,只有風吹樹木在地面牆上投下重重亂影,氣氛寂靜得令人窒息。晏嬰隐隐覺出有些不對,卻又說不清怪在何處,正要仔細思慮,便覺一股森然寒意猛然竄上背脊,令他不得動彈。

那抹冰涼纏繞住肌膚之時,晏嬰只覺渾身血液僵滞,手足俱是冰冷冒汗,剛想高聲呼喊,三道寒光驀然自軟轎中射出,慘呼未起,兩道人影便自半空重重墜落于地。

轎簾後,露出九辰慘白如紙的臉,晏嬰吓得滾落馬鞍,奔到轎前,未及開口詢問,便見九辰面色陡變,一把将他拽入轎內,摁在轎底,低身躲過穿轎而過的兩道利箭。

四聲慘呼之後,轎子重重落地,擡轎之人均已死于箭下。随行的數名護衛剛剛拔劍,便被利箭扼喉而亡,撲倒在地。

“殿下,這是――”晏嬰剛吐出幾字,便被九辰捂住口,只能驚恐的瞪着雙眼,傾聽轎外動靜。

除卻輕柔飄拂的夜風,朱雀大道上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正是因為這沒有蟲鳴蟬聲的靜,縱使晏嬰不會武功,也清晰的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強烈殺意。

九辰松手,按了下晏嬰,示意他不要亂動,自己卻極緩的貼着轎壁起身,輕輕掀開一角轎簾,暗箭出如閃電,驀得帶起幾聲慘呼落地之音。

凜凜殺意驟然暴漲,自四周襲來,晏嬰出了一身冷汗,九辰已迅速閃身下來,拽着他便向轎外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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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箭雨層層射來,那軟轎瞬間被穿得支離破碎,只剩下一副空架子。

“晏公,背我走!”

生死關頭,晏嬰再顧不得其他,背起九辰便發足狂奔,擡眼間,才發現朱雀大道兩側宮牆上寒光跳動,模模糊糊立着許多道魅影,地面上,則橫七豎八倒了許多屍體。

殺手們立刻挾劍纏殺而來,九辰伏在晏嬰肩上,微露箭袖,憑直覺于風中分辨着他們的方位與動靜,刺出暗箭。晏嬰足過之處,伏屍滿路,血濺宮城,那些影子來不及靠近,便被九辰射死于箭下。然而,對方人多勢衆,前仆後繼間,終是有數道人影纏鬥而來,劍出殺招,咄咄逼人。

晏嬰背着一人,笨拙的躲閃了幾下,便被籠在劍影之中,九辰咬牙撐起身體,抽出背後箭壺中的兩只羽箭,雙手舞箭,以箭為劍,一招挑開周遭劍影,一招連穿數人心髒。

圍攻他們的殺手多半落地而亡,遠處立刻有利箭破空而來,九辰将手中羽箭擲到半空,格住暗箭,指着前方一處:“去那裏!”

晏嬰會意,立刻背着九辰躲到最近的牆角後,将他放下。九辰雙腿傷重,實在站不起來,只能跪到地上,取下偃月弓,彎弓搭箭,對準半空便欲射出三只羽箭。

只是,因為受杖之故,他渾身虛脫無力,手腕發軟,加上方才一場惡鬥,已然疲到極致,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拉開偃月弓。殺手們懼于他箭術威力,均不敢再輕易靠近他們,而選擇了遠程殺傷力極大的毒箭進攻。

箭雨呼嘯不斷,刺破夜空,晏嬰将九辰護在懷裏,貼緊牆角,躲了又躲,好幾次都險些命喪箭下。九辰低聲道:“我的暗箭已經用完了,如果拉不開偃月弓,只怕難逃一劫。”

晏嬰知他所言非虛,又急又悔,道:“都是老奴思慮不周,只顧着送殿下回去,忘了多帶些護衛,将殿下陷入險境。”

九辰搖頭,道:“這些殺手既然敢埋伏在這裏,便是做足了準備,帶再多的護衛,也是于事無補。現在,我需要一把能拉開的弓。”

晏嬰嘆道:“殿下現在體虛無力,哪裏還能拉得動大弓,除非是這不需耗力也能靠機械之力發射的機箭。”

九辰眸子一動,道:“你說得對,我需要的,就是機箭。而且,還是他們親自送給我的機箭。”

晏嬰聽得怔愣,道:“殿下又在說什麽傻話?”

九辰忽得輕揚嘴角,道:“本世子最喜歡用的計謀,不是前人遺策,不是束手就擒,而是「請君入甕」。他們既然不敢過來,咱們就請他們過來。”

晏嬰冒着冷汗,道:“我的小殿下,生死攸關,這不是兒戲,你可別耍孩子脾氣。”

九辰瞪他一眼,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開門揖盜這出戲,還要靠晏公來演。”

沉沉夜幕中,殺手們手中機箭次第射出,淩厲狠辣,箭箭絕殺。

隐蔽的牆角處,驀然傳來老者的一聲慘呼:“殿下!”

果然,此音一起,立刻有兩名殺手騰身而去,近前探查情況。

九辰抓住機會,在那兩名殺手點足落地的一瞬間,翻身刺出手中羽箭,将兩人擊落在地,迅速拆下他們攜帶的機關箭。對面殺手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再次射出毒箭。

晏嬰連忙将他拉回牆角後面,九辰則解下箭壺,銜起三只羽箭,對準斜上方,機箭連珠而發,直接刺穿迎面射來的道道利箭,橫箭掃落一排魅影。如此依法炮制,夜空中慘呼聲不絕于耳,殺氣驟降。

眼看壺中羽箭亦将要用盡,九辰撿起最後一只,裝入機匣,瞄準方位,一箭射穿最中間那人的頭顱,夜色中,聲音輕而有力道:“我巫子沂雖然不是濫殺無辜之人,卻也不是懦弱良善之輩,你們若執意赴死,本世子成全你們。”

群龍失首,僅剩餘的數名殺手實在被九辰奪命箭術所攝,聽聞此言,計議片刻,便化作魅影,沒入黑夜之中。

晏嬰松了口氣,在鬼門關外徘徊了一遭,只覺手足虛軟,魂不附體。欲要動時,忽得臂上酸痛,低頭一看,卻見九辰已經虛脫得倒在他懷裏,閉目半昏,手中,尚緊緊握着那副弓箭。

晏嬰眼圈一紅,道:“殿下,這些殺手既然沖着你來,世子府也并非安全之地。西市尚遠,這裏距宮門更近些,不如,老奴帶你折回王宮罷。”

九辰并未睜眼,在他懷中輕輕搖頭,道:“帶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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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血脈相連

當世子府沉重的黑色大門被急急叩響時,看守這座府邸的孟梁是真的怒了。

他本已進入甜蜜夢鄉,睡得正沉,和周公談得也十分投入。自從五年前他的小殿下失蹤後,他一直保持着這樣的生活狀态。然而,這幾日,卻屢屢有不識相的人前來拜會這座沒有主人的空蕩府邸,順帶着攪了他的清寧,這令他十分憤怒。

孟梁翻了個身,并不打算理會這群不識好歹的人,準備接着醞釀睡意。然後,那叩門聲卻一陣急似一陣,直敲得他心煩意亂。

最終,孟梁還是妥協了。他匆匆披衣而起,趿上鞋子,口中咕哝着髒話,依舊只開了道縫兒,正準備發洩一通怒火,眼前的情景卻讓他震驚得僵住舌頭。

府門之前,狼狽的站着一人,竟是從不長伴君側的內廷總管晏嬰。

孟梁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仔細一看,晏嬰竟還背着一人,越發驚疑不定。

“你這混賬老東西!傻愣着幹什麽?!趕緊開門讓路!”晏嬰已經急紅了眼,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

九辰緩緩擡首,望着孟梁,聲音虛弱無力,道:“梁伯,是我,子沂。”

孟梁張了張口,直勾勾的盯着黑色兜帽下那少年的眉眼,年過半百的人,竟是瞬間濕了雙目。

晏嬰哪裏有心情理會他這般形态,背着九辰便沖門而入。孟梁猛然反應過來,連忙追了過去,掌燈點火,鋪床展被。

晏嬰動作輕緩的将九辰放下,讓他趴到床上,便跪到床邊,一邊替他擦着冷汗,一邊急切道:“殿下還撐得住麽?”

九辰搖頭,道:“我沒事。”

晏嬰看他雙唇已成漿白之色,渾身戰栗不止,愈加心疼道:“老奴帶殿下去沐浴更衣,沖洗掉那些鹽水,好不好?”

九辰點了點頭。

孟梁看出幾分端倪,又心疼又擔憂,提腳便一頭紮進膳房去燒開水。

晏嬰替九辰解下披風,才發現那披風已經染了數大片血污,觸手處,濕膩冰涼,因是黑色,才未能看出。

世子失蹤後,巫王為了保密,将世子府的仆役全部充入了內廷,只留了原是宮中老人的孟梁看守府門。晏嬰找不到其他可以使喚的人,只能心急火燎的等着孟梁。

九辰抓住晏嬰手臂,道:“晏公,讓梁伯找只木桶,你扶我去外面沖洗一下。”

晏嬰立刻反對,道:“殿下可別再任性了,外面有風,會折騰出病的。

九辰松手,道:“我自己走。”

晏嬰被他逼得束手無策,只能妥協,攬扶着他推門出閣。

閣外清風吹涼,消去暑熱,黑沉沉不見邊際的夜幕中寥落得垂着幾顆星子,明滅閃爍。九辰仰首望着那幾點星芒,眸中閃過一絲落寞。

晏嬰極少見他露出這般情緒,一時琢磨不透他心事。九辰卻低語喃喃道:“星移鬥轉,來去恍忽,從來不遂人願。”

孟梁正提着一大桶熱水奔出膳房,見九辰立在閣外,一臉急色道:“殿下怎麽出來了?”

九辰輕道:“無事,就是想吹吹風。梁伯替我多兌幾桶溫水,不用準備浴湯。”

孟梁知他意思,猶豫不肯動,晏嬰卻嘆道:“去吧,殿下想做的事,咱們哪裏有本事攔住。”

九辰不理會他言中賭氣奚落之意,輕輕笑道:“還是晏公知我。”

晏嬰扭頭看向別處,不做反應。

貼身的黑衣早已與傷口粘在一起,晏嬰與孟梁替九辰将身上血污鹽水沖洗完畢,化開粘黏在一起的衣料,忙扶他進閣,給他換上寬松的絲袍。

孟梁視見九辰從背到腿盡是血肉模糊,黑紫腫脹,不由悄悄掩袖,抹去淚痕。

九辰向孟梁道:“麻煩梁伯去馬廄給晏公挑匹快馬,好讓他回王宮複命。”

孟梁應下,晏嬰卻躊躇難決,道:“這府裏冷冷清清連個端茶遞水的都找不到,老奴怎能放心回宮?”

九辰不以為意道:“有梁伯在,晏公不必擔心,再說,我有手有腳,也用不着別人。若晏公延誤王命,私自留宿臣子府邸,才是大麻煩。”

晏嬰思前想後,也無他法,便囑咐孟梁:“今夜,你好生守着殿下,過兩日,王上應該就會派醫官過來給殿下用藥治傷。”

孟梁心中明朗,這是王上給他們小世子定下的苛刻規矩,受罰兩日內,不可用藥,他們王上名其為思過。

晏嬰将要離去時,九辰忽然叫住他,道:“今夜朱雀道之事,不要告訴父王。”

晏嬰背影微微頓住,沉吟好久,咬牙道:“這欺君之罪,老奴便先替殿下擔下了。”

九辰正色道:“多謝晏公。”語罷,取出一枚黑玉玉佩,遞到晏嬰手中,道:“明日卯時,晏公拿着它去找宮城戍衛将軍懷墨,他知道該怎麽做。”

晏嬰離去後,孟梁怕九辰口幹,便去膳房煮了熱茶,端到閣中。

九辰正睜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麽,孟梁忙上前道:“殿下是不是難受得厲害?”

九辰沉默,搖了搖頭,不說話。

孟梁印象中,這位小殿下性子倔強得很,最有愈挫愈勇的氣度,極少這般模樣,想了半天,只當他心中委屈,便暗暗醞釀着一腔肺腑之言,準備好好勸導一番。

不料,九辰忽然沖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說話。

孟梁趕緊湊過去,便聽那少年在他耳邊試探道:“梁伯,新出的《九州列俠轉》、《霹靂英雄傳》和《白衣紅袖傳》,你替我買了麽?”

孟梁聽得兩眼一瞪,旋即嘿嘿笑道:“殿下放心,這五年間的所有連載刊本,老奴都替殿下收着呢。而且,逍遙客還寫了兩本新書,叫《劍寒》和《紅玉冷》”

九辰眼睛發亮,道:“你去收拾一下書閣,将長榻搬過去,今夜,我去那裏睡。”

孟梁知他向來說一不二,勸也無用,索性便由着他去。

孟梁收拾妥當,替九辰用錦帶簡單束好發,便扶着他去書閣榻上歇下。九辰特意讓孟梁将長榻設在了窗邊,窗臺上則燃了明燭,榻邊則是孟梁剛剛搬運的厚厚一沓刊本書。書的封皮之上,繪着各色各樣的江湖俠客,或長劍飄逸,或持刀披發,惟妙惟肖,靈動至極。

九辰已經拿起一本《九州列俠傳》津津有味的就着燭火讀了起來,孟梁則坐着圈椅上陪他耗着。一室寂靜中,孟梁很快便睡了過去,九辰卻不知困倦的看完一本又一本《列俠傳》,直到雞鳴破曉。

當然,孟梁不是被雞鳴之聲吵醒的,而是被一陣急促的扣門聲驚醒的。

九辰看了眼天色,道:“梁伯,去開門。”

孟梁不敢大意,依舊趿着鞋披衣出去,待打開府門,不由一怔。

世子府的大門外,立着一個鬥篷蔽身的青年男子,面龐英朗,棱角分明,晨曦未明中,一雙眼睛,卻是亮如黑火。

孟梁見來人尚是夜行衣的裝束,又驚又訝,道:“徐将軍?”

男子提着寶劍,抱拳為禮,道:“末将徐暮,有急事求見世子殿下,煩請家老速速通禀。”

既是徐暮冒險親臨,必是事關……孟梁想到九辰現在的情況,有些遲疑。

書閣內,九辰推開窗戶,看着外面情形,遙遙道:“梁伯,請徐将軍進來。”

孟梁無法,只能展袖引着徐暮一路向書閣而去。

徐暮行了禮,擡眼間,見九辰裹着件披風靠在窗邊的榻上,面色有些蒼白,忙道:“殿下可是病了?”

九辰搖頭,請徐暮落座,讓梁伯上好茶後,才道:“昨夜睡得晚,有些困倦而已。徐将軍到此,可是西苑有事?”

徐暮并不敢看他,微微垂目道:“昨日,王上又命人到西苑取血,據說,是聽了太祝令之言。”

九辰雙手猛然握成拳頭,聲音顫抖道:“那……哥哥呢……他還好嗎?”

徐暮聲音低沉,嘆道:“子彥公子被禁西苑,終年不見日光,身體一直不好,去年冬天,還染上了肺疾,遇冷便咳。這次,王上取血之量足足是六月份的兩倍,公子他……恐怕難以支撐太久……”

“什麽?!”九辰支起身體,唇色慘白,道:“我上次讓阿蒙送回來的血呢?為什麽不給他用?”

徐暮終于咬牙,起身跪地,道:“末将不敢欺瞞殿下,近半年,王上取血的次數很密集,僅六月,就取了三次。公子失血太多,殿下送回的那些血,根本就不夠用。子彥公子怕殿下擔心,才不許末将将實情告訴殿下,自己一直苦苦支撐着。便是今日,若不是公子突然昏厥,末将也不敢擅離職守,來見殿下。”

九辰抿嘴死死盯着窗上燭火,雙眸冰冷徹骨,許久,才開口,道:“請将軍與子沂實言,如果要救醒哥哥,需要多少血?”

徐暮沉吟片刻,道:“至少要三日的量,每日一大碗。”

九辰想也不想,便吩咐孟梁,道:“去取碗。”

孟梁臉色陡變,也顧不得徐暮在場,氣得直言道:“殿下就算要救子彥公子,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性命。”

九辰不做理會,只對徐暮道:“我的管家不懂規矩,将軍不要介意。今日,我先給你取兩碗,等後日,我再想辦法給你送去另一碗。”

徐暮深深叩首,道:“末将替子彥公子謝殿下救命之恩。”

九辰看了眼孟梁,道:“你若不去,我明日便向父王請旨,遣你回王宮當差。”

孟梁被他犟得面紅耳赤,憤憤甩袖去拿碗。

徐暮見情勢不對,道:“殿下若是身體不适,末将今日不如就先取一碗?”

九辰笑道:“他慣是如此,你不用理會。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事關哥哥性命,冒不得險。”

孟梁砰地一聲将碗砸到他面前,賭氣出閣。

九辰取出匕首,劃開手腕,不多時,便取好了兩碗血,讓徐暮用食盒裝好。

徐暮又鄭重作了一禮,才起身離去。

此時天色尚是一片淡青,夏日灼熱的氣息,還未騰起。九辰透過窗戶望了會兒外面情景,只覺身體發軟,再無精神,手中那本《列俠傳》上的密密文字亦恍成一片,堅持了片刻,便和衣躺回榻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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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客忽至

孟梁擰着股勁兒在閣外石階上坐了半晌,左思右想,見閣內沒有一點動靜,終是放心不下,便去膳房重新沏了壺茶,端入書閣。

孟梁本是攢了滿腹的話,立志要将一腔逆耳忠言說給他的小殿下聽。可進閣後,孟梁才發現九辰已經卷着披風睡熟過去,便只能搖頭嘆了一聲,替他的小殿下蓋上薄被,關上窗戶。而他自己則席地而坐,靠在榻邊打盹兒。

正午時分,炙熱的日光射入閣內,異常灼灼。睡夢之中,孟梁生生被烤出了一身汗,忙惺忪着雙眼,起身用帷子遮住窗戶。

閣內瞬間清涼許多,孟梁伸展雙臂,活動了一下筋骨,頓覺神清氣爽。長榻上,九辰埋首枕間,依舊睡得沉沉無覺,對一室暑熱毫無半點反應,整個人安靜的詭異。

孟梁眉心一跳,俯身細細望去,果見九辰面白無汗,雙唇幹裂起皮,周身都散發着一股強烈的灼熱之氣。孟梁伸手撫上他額頭,立時被燙得縮回手。

“殿下,殿下,快醒醒!殿下!”

九辰半睜開眼睛,聲音低啞,道:“又有人來了麽?”

孟梁見他醒來,又驚又喜,一時激動,不由哽咽道:“是殿下起了高燒,不可再睡了。老奴立刻去王宮向王上請旨,求王上派名醫官過來。”

九辰輕輕搖首,道:“不必如此費事。你想辦法弄一些冰過來,幫我敷一下就好。”

孟梁也慌了,忙去地下倉儲閣搬了些消暑保鮮的堅冰到書閣,敲成小塊,用毛巾卷住,敷到九辰額上。

九辰很快便閉上了眼睛,渾身軟乏到極致的躺在榻上,再無一點力氣,神思昏聩之間,早已經感受不到身後傷口刀割般的痛楚,只是任由自己在冰火交融的黑暗中越陷越深,越墜越遠。

孟梁喂了他一些白水,又遮了遮日光,便心神緊張的守在榻前,定期為他換冰喂水。

熬到日暮時分,天氣終于涼爽了許多。孟梁打開窗戶,放些涼風進來吹散閣內遺留的暑氣,然後取下九辰額上的冰和毛巾,試摸溫度。

觸手處,是淡淡一層溫熱,已不複高燒之時的滾燙,孟梁擡袖擦掉額上冷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此時,外面再次響起了輕輕的叩門之聲,緩而有力,十分清晰。這一次,孟梁不敢再大意誤事,忙奔出去開門。

一個身着青色披風的纖瘦人影立在府外,手中提着一個食盒,見到孟梁出來,她微微擡首,道:“孟老,是我。”

有別于平日裏的懶怠,孟梁斂起諸般雜亂情緒,低眉順目,恭恭敬敬的請來人進府入閣。

沉睡之中,九辰感覺自己如同溺水之人,在翻天卷地的浪潮中漂游沉浮,耗盡所有力氣,卻抓不住一根浮木。迷迷糊糊之中,有一只冰涼如玉的手輕柔的拂過他的額頭,替他驅散燥熱酸痛,似春風化雨,舒适難言。

九辰費力睜開眼睛,盯着那抹猶如青花幽幽綻開的青色麗影,喃喃喚了聲:“母後。”

那只手猛然一滞,許久,一個聲音溫柔的在他耳邊響起:“殿下,是我,隐梅。”

九辰聞言,伸手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強迫自己清醒一些,才撐着起身,靠在榻上,道:“對不起,是我睡糊塗了,隐梅姑姑不要見怪。”說完,便向孟梁道:“給隐梅姑姑倒茶。”

隐梅擡手輕輕止住孟梁,打開食盒,擺出幾道糕點,道:“這是王後特命奴婢給殿下送的糕點,都是殿下以前最愛吃的。”

九辰道:“子沂謝母後恩典,請姑姑代子沂向母後問安。子沂不孝,擅自離家五載,斷絕音信,不侍雙親,過幾日,一定親去章臺宮向母後請罪。”

隐梅點頭應下,打開食盒底層,取出兩包藥草,遞給孟梁,道:“這是退燒化炎的草藥,你按時煎了,給世子服下。”

“這――”孟梁異常為難的看着那兩包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道:“老奴尚未請示過王上旨意,老奴擔心,萬一王上――”

他話未說完,隐梅便冷冷打斷,道:“違逆王命,最多一死,可若是世子殿下出了事,你十條命都賠不起!虧你還是宮中老人,孰輕孰重,竟一點見識都沒有!我且問你,世子病成這樣,你為何不進宮請旨?”

孟梁本就理虧,被她咄咄逼人的語氣說得老臉臊紅,垂首不敢言語。

九辰見狀,道:“隐梅姑姑不要責怪梁伯,此事,是子沂的主意。”

隐梅聞言,指着孟梁鼻子斥道:“如此,更是糊塗!世子年紀小不懂事,又兼病得糊塗,任性的話說了也就罷了。你倒好,一大把年紀的人,歷經風波,竟被他一個孩子牽着鼻子走,連個正一點的主意也拿不定,說出去,我都替你羞恥!”

她短短幾句話,将這一老一少都罵得不成氣候,字字帶刺,針針見血,卻猶不解氣。

九辰沖孟梁使了個眼色,孟梁慌忙倒了杯茶,捧到隐梅面前,嘿嘿笑道:“阿梅,都是我的錯,你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快喝杯茶,消消氣。”

隐梅冷冷瞧他一眼,不作理會。

九辰接過那盞茶,親自遞與隐梅,道:“隐梅姑姑,都是子沂任性糊塗,您別生氣了。”

隐梅起身,恭恭敬敬接過茶,道:“奴婢怎敢與殿下置氣。奴婢只是希望,日後殿下行事,定要三思而後行,斷不可意氣用事。”

九辰一笑,道:“隐梅姑姑放心,這些道理,子沂都明白。”

隐梅系好披風,替九辰蓋好被子,又将藥的煎煮方法與孟梁細細囑咐一番,才告辭離去。

孟梁見九辰只是盯着那些糕點,并不動口,便道:“老奴去膳房熬些粥,弄兩個清淡小菜,殿下先吃塊糕點充充饑。”

九辰卻移開目光,淡淡道:“都拿出去罷,你若想吃便吃,不想吃便扔了。”

孟梁皺眉,道:“這些全是王後的一片心意,殿下怎麽說扔就扔?”

九辰翻身朝窗躺下,并不說話。

孟梁無奈搖頭嘆息,收拾好食盒,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才聽身後的少年輕如自語道:“隐梅姑姑說謊的時候,總喜歡盯着她手上的碧玉扳指。”

孟梁腳步一僵,再難開口,九辰已然道:“昨日的《列俠傳》我都看完了,你再幫我多搬些新的過來。”

孟梁應下,知道此刻自己也不必多說什麽,便又去搬了些《列俠傳》和《白衣紅袖傳》給他放到榻邊。

九辰随手撿起一本《列俠傳》,翻了幾頁,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再醒時,天色已經黑透,一彎弦月正隐在雲層之中,光冷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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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駕親臨

次日,孟梁醒來時,九辰已經靠在榻上,正反複把弄着那晚帶回來的機箭。

孟梁大約明白了那晚朱雀道之事,便道:“殿下可瞧出一些眉目?”

九辰搖頭,道:“這弓的材質規格,與現在市面上流行的機箭差別極大,而且它較尋常弓體積小了許多,更輕彈有力,應該不是軍中之物。能制造出如此良弓,這群人背後,必有高人。”

孟梁想了想,道:“老奴聽說,但凡是有組織的殺手,身上都會帶有統一的印記,這弓上面,可有什麽特殊标識?”

九辰依舊搖頭,道:“我找了很多遍,沒有發現一點線索。這弓身之上,唯一特別的地方,便是木中的雲紋。只是,這世上可做良弓的樹木,何止百千,我沒有見過此木,也屬正常之事。”

孟梁聽他說的在理,一時也再想不出其他良計。

九辰看了看天色,道:“梁伯,你現在出府,去西市上轉一圈,聽聽這兩日王都有什麽新鮮消息。”說罷,從枕下取出一封信,交于孟梁,道:“回來的時候,你去趟南相府邸,将這封信親自交給阿隽。記住,要走後門,盡量不要驚動南相。”

孟梁也不多問,接過信,打理了一下裝束,便徑自往西市而去。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一輛青蓋雙轅馬車停到了世子府的大門前,駕車之人,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內侍。

一個青袍內侍打開車門,迎出一人,身着巫王宮內廷特制的紫服,手執拂塵,眉眼慈藹,正是內廷總管晏嬰。

緊接着下來的,是一位手提藥箱的華發老者,只見他由一個小內侍攙扶着,顫巍巍的踩着矮凳落地,童顏鶴目,雙眸迥然有神的打量着眼前的巍峨府邸,眉間感慨萬千。

晏嬰低聲與那兩個小內侍交代了兩句,才恭恭敬敬的立到馬車前,緩緩掀開青帛簾子,扶着一位身着黑色龍紋披風的人下來。

那人眉目冷峻,姿容俊雅,擡首掃過“世子府”三個大字,與晏嬰道:“孤已經有五年沒來過這裏了,沒想到,此處字跡猶新。”

晏嬰眼睛一彎,道:“王上親題,萬物沐徳,別說五年,就是千年萬年,也不會舊去的。”

巫王聽得笑罵道:“你這張嘴啊,最會說這些讨巧話。”

兩名內侍安頓好馬車,正要上前敲門通報,便被巫王止住,道:“你們退下,先不要驚動府裏的人。”

這邊,孟梁交完信,剛剛轉入安巽坊,遙遙便看到府門口停了輛馬車,門前還隐約立着數道人影,一驚之下,連忙奔過去查看情況。

當然,孟梁做夢也不會想到,從不輕易出王宮的巫王會突然駕臨世子府,因而,乍看到披風下巫王的威嚴聖容,孟梁傻了好一會兒,才撲通一聲,重重跪到地上,叩首道:“老奴叩見王上!”

巫王含笑命他起身,道:“起來吧,孤也有六年沒有見過你了,身子骨可還硬朗?”

孟梁垂手屏息,回道:“老奴皮糙肉厚,外加這副賤骨頭,最耐得了四時節序與酷熱嚴寒。老奴多謝王上惦念。”

巫王掃過緊閉的府門,道:“世子這兩日,都忙些什麽?”

孟梁搜腸刮肚一大圈,小心翼翼的回道:“殿下一直在書閣看書,晚上也睡在書閣。”

巫王聞言,向随在他身側的鶴發白袍老者道:“景老,你這學生倒是長進了。”

巫國太醫令兼杏林館館主景衡爽朗笑道:“殿下天資聰穎,又勤勉好學,乃是我巫國之福。”

晏嬰悄悄與孟梁使了個眼色,孟梁會意,擡腳便要去開門通報。

巫王卻依舊叫住孟梁,道:“你只管把門打開,不必通報,直接給孤帶路。”

孟梁忙諾諾應下,只得打開府門,引着巫王、景衡、晏嬰一行人向書閣行去。

此時暖日初升,光芒柔和明媚,籠在世子府滿牆花木之上,盈盈跳動,洩下滿院晴光。

書閣內,九辰正背對着他們,在榻上翻看逍遙客的新書《劍寒》,俨然十分入迷的模樣。

巫王當先舉步入內,一眼望去,只見長榻邊的案上堆滿了各色封樣的刊本書,其上圖案十分奪人眼球,盡是些舉止怪異的江湖人士,一個個挾劍帶刀,形容癫狂。而地上也淩亂不堪的散落着許多本其他彩繪封樣,無論男女,皆十分可觀。

而那個長榻上的少年,則十分專注的沉浸在手中的刊本書裏面,對這一室狼藉毫無所覺。

九辰聽到腳步聲,只當是孟梁回來了,便道:“信交出了麽?”

一室寂靜,許久,都無人回答他的話,九辰惑然回頭,正對上巫王滿是審視的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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