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後,讓整個內廷人心惶惶,你我可都擔待不起。”
獨孤信垂首抱拳,道:“屬下知錯,謝殿下提點。”
他話音方落,正要揮手命衆侍衛撤去,忽聽一聲凄厲的嗓音驟然劃破沉沉暗夜,慘絕瘆人。
九辰辨出這慘呼聲起自東南方向,臉色刷得慘白,點足便飛掠而去。
獨孤信留下一隊侍衛原地看守,便帶領其餘人迅速奔向出事方向。
章臺宮外,一群內侍宮婢挑着燈籠将周遭照得通明,巫後容華端靜,風髻霧鬓,身着碧霞雲絲織錦披風,正由隐梅扶着,緩緩步下石階。
九辰一路施展輕功趕至章臺宮,見巫後無事,才長松了口氣,上前幾步,撩袍跪于巫後跟前,道:“兒臣叩見母後。”
巫後掃了他一眼,秀眉微微颦起,道:“宮門已經下鑰,你怎麽還在宮中?”
九辰道:“兒臣方才聽到此處傳出慘呼聲,實在放心不下母後安危,才折了回來。”
巫後聞言,花容起怒,疾言斥道:“混賬!身為世子,你難道不知百官各有職司的道理麽?本宮的安危,自有內廷戍衛軍來管,何須你來操心?!
九辰垂眸,道:“兒臣知錯。”
巫後再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帶人向前走去。
片刻後,九辰默然起身,迅速跟了過去。
出事的地方是章臺宮東南處的一座名為栖霞宮的冷殿,荒蕪已久。
負責看守此宮的三個內侍,無一幸免,兩個橫死枯井邊,一個死于殿內。
獨孤信正帶人檢查屍體,見到巫後鳳駕親至,忙迎了上去,單膝跪地,道:“屬下見過王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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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後命他起身,邊走便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獨孤信連忙緊随着,微微側身擋住前路,道:“娘娘,這裏面不幹淨,屬下鬥膽請王後娘娘回駕。”
巫後頓住腳步,婉麗容顏上浮起一抹驕傲笑意,道:“本宮領兵征戰沙場時,你不過一個黃毛小子,這點髒東西,我們風國女兒還不放在眼裏。”
獨孤信讪讪挪開,引着巫後到枯井邊上,命侍衛們閃開,露出那兩具屍體。
荒草叢中,那兩名內侍均是雙目緊閉,神色安然,絲毫沒有痛苦之态,連所穿宮服都是整整齊齊,渾身上下,并無血色傷痕。
九辰擠到前面,張目望去,才發現,那兩名內侍的心口之處,均被刺入一枝綻開的青菊,青菊之上,則隐隐綴着幾點妖豔紅色。
巫後看到那兩枝青菊的一瞬間,驀地踉跄了數步,容色煞白如雪。
隐梅及時扶住了她,在她耳畔柔聲道:“公主,請保重鳳體。”
此時,栖霞宮外,內侍尖聲傳報:“王上駕到!”
巫後悚然一驚,脫開隐梅攙扶,迅速恢複淡伫神色。
巫王疾步如風,已經帶着晏嬰并數名內侍進到裏面,他擺擺手,示意衆人不必行禮,只将獨孤信招到跟前,聽他彙禀情況。
獨孤信簡單說了來龍去脈,巫王淡淡聽過,走至井邊,黑沉無底的雙目掃過那兩枝青菊時,猛然一縮。
晏嬰感受到巫王寬厚的大手顫得厲害,一時也又驚又疑,吓得厲害。
“夭黛……”
許久,巫王從牙縫中擠出兩字,說得切齒有力,似有萬千不甘與恨意,眉間卻隐隐含傷。
獨孤信見狀禀道:“王上,屬下已經檢查過了,這三人均是被青菊刺穿心口而亡,其餘地方并無傷痕。”
九辰聞言,暗自沉思,不由想起《九州志》中關于夭黛的那段描述:
「夭黛之菊,生于腐屍之上,有劇毒,花開難敗,花落生刃,嗅其味者,四肢麻痹,觸其身者,面目皆腐,能殺人于無形之中。」
按照書中所記,夭黛生于漢水,紮根腐屍,應有劇毒,可這兩名內侍卻面色如常,根本沒有中毒跡象,更沒有面目皆腐的形狀出現。目前看來,這兩枝青菊均無香氣,衆人在此處呆了這麽久,并無不适症狀出現,四肢麻痹的說法亦是無從考證。
九辰細細盯着那枝青菊看了許久,都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沉吟片刻,便欲伸手去觸摸那青色花瓣。
“住手!”一聲暴喝傳來,九辰動作止住,擡眸,是巫王鐵青怒極的臉。
火光映照下,巫王這才看清那黑袍少年模樣,當即沉聲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世子為何還滞留宮中?”
九辰跪地道:“回父王,現在是戌時三刻。兒臣離宮時,聽到內廷傳出慘呼聲,一時擔憂,才擅自折回,誤了時辰。”
巫王瞥他一眼,冷冷道:“違背宮禁,擅留內廷,該當何罪?”
九辰道:“杖五十,罰俸一年。”
巫王移開目光,複又淩厲的盯了那青菊片刻,轉首吩咐獨孤信道:“讓人将這裏收拾幹淨,該留的留下,不該留的全部處理掉,此事,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敢在內廷為亂,孤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亂賊餘孽!”
獨孤信諾諾應下,便見巫王指着九辰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日,天色已晚,孤不想再動用內廷司刑,行罰之事,就由你們戍衛營代為執行。”
獨孤信腦子一片空白,吓得當即跪地,道:“屬下不敢。”
巫王了無表情,道:“這是孤的旨意,亦是巫國國法,與你敢不敢沒有關系!”
獨孤信一時啞然,再不敢多言。
巫王視見巫後玉容雪白,上前将她雙手暖于掌中,溫聲道:“手怎麽這麽涼?夜裏風大,是不是凍着了?”
巫後雙眸之中仿佛映了一湖冰水,她擡目望着巫王許久,如常婉然笑道:“臣妾不冷,謝王上關心。”
巫王輕輕将她攬入懷中,道:“今夜,孤去你那裏歇着。”
巫後尖利的玉甲深深刺進肉裏,面上笑若青花,道:“君恩深厚,臣妾受寵若驚。”
巫王哈哈一笑,攜起巫後,正要離開,便聽身後的少年高聲道:“父王,兒臣有話要說。”
巫王并不回頭,只是暫時止步,表示他在聽。
九辰望着巫王背影,道:“兒臣懇求以鞭代杖,望父王恩準。”
巫王冷笑,道:“避重就輕,這是誰教給你的伎倆?”
九辰咬牙,道:“只要父王恩準,兒臣願領雙倍責罰。”
巫王聞罷,默了會兒,嗓音冷淡的道:“孤準了。”
九辰趁勢道:“既能以菊傷人,又能令人毫無懼容。兒臣認為,此案來得蹊跷突然,疑點甚多,恐怕另有隐情。所以,兒臣還想懇請父王将此案交給兒臣辦理。”
巫王冷哼道:“此案,自有戍衛營與暗血閣負責,追查緝兇之事,其餘任何人不得插手過問!世子若想以身試法,盡管放手去試!”
待巫王一行人離去後,獨孤信才憋不住開口道:“殿下,今夜那人——”
九辰打斷他,做了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大統領如果信得過子沂,便先不要聲張此事,我有預感,他不是行兇之人。”
獨孤信權衡半晌,終于咬牙應下:“屬下便信殿下這一回!”說完,他十分為難道:“可這執刑之事,屬下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望殿下指點迷津。”
九辰抱臂笑道:“「犯人」已經夠倒黴了,現在「行刑官」竟還要問「犯人」他該怎麽死,大統領這「行刑官」也太看得起我這個「犯人」了。”
獨孤信砸了砸腦袋,此事,簡直比追兇辦案讓他頭疼的多。
九辰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世子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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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神枝為聘
次日,天色未明,九辰便至垂文殿外,撩袍長跪。
這一日正值早朝,巫王在章臺宮陪巫後用完早膳後,直接便去了朝堂,一直到午時才回到垂文殿。下了車輿,巫王一眼視見殿外跪着的少年身影,眉梢一挑,與晏嬰道:“孤還以為,劍北五年,他早不記得規矩了。”
晏嬰小心回道:“王上定的規矩,殿下向來記得清楚明白。”
巫王冷笑,道:“若是如此,他便不會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盜走暗血令,矯诏王命,私離王都。”
晏嬰聽巫王提起此事,唯恐禍從口出,便再不敢多言一句。
巫王看他一眼,帶着淡淡的嘲諷,便徑自進了垂文殿。
午時的日頭正是毒辣,巫王簡單用完膳,也不午睡,便于殿內批複奏簡。
晏嬰忙命內侍多搬些內廷專用的玄冰進來,驅逐燥熱,并親自去側殿煮了降暑的青菊茶,仔細侍候。
待日影西移,暑熱消散之時,巫王才吩咐晏嬰:“讓世子進來。”
晏嬰應下,忙急急行至殿外,去傳達王令。
九辰虛弱之下,被暑氣蒸得頭暈目眩,眼前發昏,只能扶着晏嬰,才勉強站穩,艱難進殿。
晏嬰只覺臂上的那只手滾燙的厲害,擔憂道:“殿下還好麽?”
九辰點了點頭,入殿後,便松開晏嬰,疲軟至極的重新跪落于地,啞聲道:“兒臣叩見父王。”
巫王瞥見他模樣,冷冷道:“世子若是跪不好,便出去跪,該做什麽,難道還要孤提醒你麽?”
九辰只覺得眼前有些抑制不住的發黑,咬牙凝神跪直後,才艱難的扯開與傷口黏在一起的黑袍,轉過身,背對着巫王,道:“兒臣請父王驗傷。”
入目處,九辰整個背部已然血肉模糊,一道道縱深鞭傷交錯其間,均是深可見骨,皮肉翻卷,十分可怖。
晏嬰看得心驚肉跳,喉頭酸脹的難受,眼中不由就溢出一層霧水。
巫王看罷,便坐回案後,道:“晏嬰,傳孤旨意,戍衛營秉公執法,不徇私情,賞金千兩,以示嘉獎。”
晏嬰張了張口,一時失聲,許久,才發出音,道:“老奴遵旨。”
九辰費力的穿好上身黑袍,道:“父王若無其他吩咐,兒臣告退。”
巫王臉色驀地一沉,道:“孤何時讓你退下了?”
九辰動作頓住,道:“兒臣知錯。”
巫王命一旁的青衣內監搬出兩沓厚厚的奏簡,道:“今日,掌書內監請了病假,你就留在宮中,替孤謄抄這些處理好的奏疏。另外,孤這裏還有幾份未處理的奏疏,正想聽聽你的意見。”
九辰道:“兒臣遵旨。”
晏嬰見這情勢,便命一名青衣內侍去搬竹簡,巫王卻冷聲道:“以後,這些事情,讓世子自己做。”
那內侍吓得住手,忙退到一側。
九辰撐着地面起身,将竹簡搬到左側長案上,分類整理妥善後,才跪坐到案後,試着腕上運力。
巫王擡眼,瞥見九辰筆力虛軟,字跡不正,且不停的淌着冷汗,将尚未幹卻的字暈得不成章法,當即蹙眉道:“不過一點暑熱,便能将世子折磨成這番模樣,倒真是讓孤長見識!晏嬰,給他換冰席。”
巫王宮的冰席乃九州極北處的水晶玄冰制成,奇寒無比,遇熱不化,只有酷暑之時才會鋪在榻下解熱,且每次鋪設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
晏嬰自知冰席之苦,更忘不了以前他的小殿下被冰席折磨的那些情景,一邊命人去取,一邊心疼得難受。
九辰低頭,眼睛依舊發昏,并不能看清楚那些字的輪廓,只能繼續将全身力氣都凝在腕上,憑着感覺去寫。
兩名內侍很快擡了冰席進來,內廷司造為防他們被寒氣傷到,特地在冰席之外裹了兩層質地厚密的竹席。
縱使如此,一路擡過來,那兩名青衣內侍依舊被冰席滲出的餘寒襲得臉色發白,渾身打顫。
晏嬰忙引着他們将竹席去掉,展開裏面剔透的冰席,替換掉九辰膝下的竹席。
巫王扔下一卷竹簡,道:“這是宮城戍衛營右将軍懷墨的請罪書,世子有何看法?”
竹簡挾着霸道剛硬之力,堪堪砸到案上,動靜之大,讓旁側侍立的青衣內侍們吓得發顫。
九辰撿起來,迅速攬了一遍,一怔之後,才道:“南北兩市的巡查防衛由懷墨負責,淮國質子在南市遇刺,确是戍衛營巡防疏漏之過,懷墨難辭其咎。”
巫王盯着他,滿是探究,道:“孤還以為,你會替自己的「生死之交」說幾句好話。”
九辰卷起竹簡,道:“事關重大,兒臣眼中只有國法,沒有私情。”
巫王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這處罰之法,便由世子便代孤拟定。”
九辰變色,道:“兒臣不敢擅自幹涉戍衛營事務法度,請父王收回旨意。”
巫王眼底多了絲審視,道:“既是孤的旨意,何來擅為之說。說起來,懷墨所犯之事,也不止這一遭,世子若覺得為難,不仿将前些時日的欺君之罪一道替他定了,也省得孤再費力氣。”
九辰總算明白今日巫王怒從何來,默了片刻,道:“朱雀道之事,全是兒臣授意,與懷墨無關。”
巫王挑眉,道:“世子眼中既然只有國法,便跟孤講講,欺君該當何罪?”
半晌,九辰道:“死罪。”
晏嬰垂首侍立在一側,只覺一顆心提到了嗓子裏。巫王卻并未露出愠色,反而極有耐心的道:“若不是暗血閣查出此事,世子打算糊弄孤到何時?”
九辰沉默,無言以對。
巫王臉色陡沉,道:“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九辰只能實話實說,道:“兒臣不敢欺瞞父王,只是,兒臣确實沒有想好何時将此事禀告父王。”
巫王似乎也并未打算深究,只讓人換了盞茶,道:“朱雀道之事,孤要看到結果。”
九辰平靜道:“兒臣遵旨。”
當夜,巫王依舊去章臺宮用膳休息。
九辰謄寫到夜半時分,實在熬得眩暈,便伏到案上小憩。
晏嬰悄悄趕回垂文殿,甫一靠近九辰,冰席散出的寒氣便裹挾而來,生生讓他打了個哆嗦。
九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人卻十分安靜的伏睡在那裏。這場景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晏嬰幾乎以為眼前的少年依舊是多年前那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在無數個漫漫黑夜裏,痛苦掙紮。
他雙目酸脹許久,讓人取了厚實的披風,輕輕的替九辰蓋上,便複又悄然離去。
九辰睜開毫無睡意的眼睛,側枕在臂上,靜靜的盯着晃動的燭火許久,才起身繼續謄寫案上竹簡。
次日,巫王在章臺宮用完早膳,并未回垂文殿,而是直接帶了文時侯子玉去戍衛營蹴鞠為樂。
九辰一直寫到中午時分,才謄完案上所有奏疏,待将它們一一搬回原位後,便昏昏沉沉的離宮回府。
日光炙烈,西市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九辰已經臨近虛脫,步履踉跄的混跡在人群之中,緩緩向着安巽坊的方向行去。
一騎快馬穿街而過,肆無忌憚的橫沖直撞,毀了不少貨架攤位,惹得行人紛紛避讓到街道兩側,唾罵不止。
一片混亂中,只有九辰依舊毫無所覺的向前走着,幾個眼尖的路人見街道中央尚有一個黑衣少年,俱是變色,想阻止卻已然來不及。
九辰這才察覺到異樣,耳畔轟然掠過急促的嘶鳴之聲,那馬正迎面風一般揚蹄沖了過來。
九辰皺了皺眉,沒有動,周圍人立刻失聲尖叫起來。
風馳電掣之間,一只手不知從何處伸了過來,快到至極,卻又輕到極致的将他拽了出去。
疾風旋影擦身而過,九辰轉眸看了眼身旁眉目清秀的年輕公子,微微一笑,道:“多謝。”
那年輕公子将他打量一番,道:“沒想到,戰無不勝的黑雲騎主帥亦有坐以待斃之時。”
九辰望着那馬消失的方向,默了默,道:“名駒「追風」,雖是千裏良馬,卻頸弱腿硬,不善變通。弱易傷,硬易折,我若一箭斬馬首,雙箭斷馬腿,此馬必死無疑。只可惜,這馬上之人,乃是風國使臣,他若死了,一則麻煩甚多,二則後患無窮,三則于我無益。”
年輕公子眸間含起一絲笑意,道:“如此,九幽受教。”
九辰複又看他,道:“幽蘭公主獨擋邊關數載,膽魄過人,機謀無雙,想必,能将此事看得更加透徹。”
九幽被他一言拆穿身份,也不慌亂,反而淡靜作禮,道:“既是故人,殿下也該将故物歸還幽蘭。”
九辰想了片刻,道:“你不辭千裏來滄冥立市賣馬,想必不止做生意這麽無趣。我聽說,風國的女子最重名節,那件故物,不妨留作印證。”
說完這些,他點頭為禮,便徑自離去。
阿鸾從人堆兒裏跳出來,嘻嘻笑道:“公子可讨回東西了?”
九幽斜瞪她,道:“鬼丫頭。”
阿鸾滿是遺憾道:“公子,咱們真該讓明染大人的馬兒碾了他,到時,看他還如何嚣張!”
九幽搖首,道:“他不是嚣張。”
阿鸾極是贊同,道:“沒錯,他是無恥。”
九幽看着她,道:“東西拿出來。”
阿鸾縮縮腦袋,攤開手,掌中赫然是一枚刻着精致麟紋的黑玉玉佩。
九幽盯着那玉佩,眸間秋波流轉,漸漸生出溶溶笑意。
這一日,宮中恰恰傳出消息,含山公主于采綠湖游玩時,不慎墜水,幸而戍衛營及時施救,才免遭大難。公主體弱,因久滞湖中,寒氣侵體,便生出一場大病。
巫王愛女心切,诏令杏林館悉心醫治,并取消本定于三日後舉行的國宴,暫緩兩國求婚之事。
三日後,楚王再遣國使赴巫都滄冥,攜神女枝并楚王親筆書信,昭示求娶含山公主的決心。
神女枝,生于楚境神峰巫山,傳說鳳神栖于其上,死後化靈,以血滋養神樹,使其參天繁茂,枝枝交錯而生,衍息不止。
在楚國,神女枝不僅代表着無上的高貴與聖潔,更是「鳳」與「後」的獨特象征。
楚王以神女枝為聘,其心昭昭,九州俱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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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風雨欲來
楚國國使抵達巫都之日,巫王恰好在東陽侯季禮的陪同下巡查駐守在滄冥城外的威虎軍。
威虎軍乃昔時巫王啓為世子時一手操練,善長兵,精騎射,歷經大小戰役數十場,以“枭冷好戰”聞名于世。因巫啓鐵腕治軍之故,遇戰時,威虎軍按所獲敵虜人頭計功,殺戮無節制,所過處,血漫荒野,寸草不留。也正因此故,九州各國對威虎軍評價褒貶不一,诟病者甚多。
巫王坐于馬上,甲胄在身,黑色龍紋披風飄飛展動,指着烈日下黑壓壓一片的将士們,道:“恺之,孤的威虎軍,比劍北男兒如何?”
季禮聽着耳畔震天操練之聲,眸中泛光,由衷嘆道:“若是威虎軍出戰,拿下劍北,何須浪費十載光陰?”
巫王明白他言中肺腑之情,笑道:“恺之此話說的不對,劍北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乃兵家必争之地。兵家制勝之道,在于謀,而不在于勇。恺之西擋風國,南制蠻楚,北滅鬼方,以劍北為基,縱橫大漠數百裏,護佑巫國,不過用了十載。如此功業,何人可複為之?”
這番話,讓年邁的東陽侯血脈沸騰,他嘴唇動了動,卻又極力忍住,最終,只是恭敬惶恐道:“王上謬贊,臣愧不敢當。”
巫王每次巡查完威虎軍,總要在校場上與衆将士一起較量箭術,并設彩頭,獲勝者獎勵頗豐。軍中将士跟随他多年,素知他們王上的性情,因而比試時從不避諱身份,均是拿出十成的真本事,力争頭籌。
校場上,各營将士攜弓帶箭,均是躍躍欲試。威虎大将軍列英更是親自捧了青龍弓,奉與巫王。
巫王拉了拉弓弦,一邊試着力道,一邊吩咐列英:“去給東陽侯取把良弓。”
列英斟酌片刻,道:“末将這裏只備了王上常用的青龍弓和世子殿下常用的麒麟弓,不知,東陽侯所用弓的規格――”
未等他說完,巫王便打斷,道:“将那把麒麟弓取來。”
列英一愣,盡量委婉說道:“殿下向來不喜別人随便碰他的東西,尤其是弓箭,末将擔心――”
說到這裏,列英便有些為難的看向巫王,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聞言,巫王眉峰一皺,道:“孤倒不知,他還有這些毛病,你只管取來,威虎軍沒這條規矩。”
季禮在一旁聽得明白,忙道:“王上,臣從不挑弓,普通弓箭足矣。更何況,此弓既然是殿下心愛之物,臣豈可擅自使用?請王上收回成命。”
巫王擡手止住他,似是想起什麽,微微笑道:“恺之只管放心,孤的這位世子對你可是仰慕已久,他若知道你要用,高興還來不及。”
季禮還想推辭,巫王卻已經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蓄勢待發。
季禮只能悄悄向列英道:“煩請将軍替季某另換副弓箭,殿下之物,臣實在不敢僭越。”
列英想了想,道:“既然是王上旨意,侯爺就不要推辭了。而且,殿下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裏了,這弓閑着也是浪費,倒不如讓侯爺松松弦。”
季禮微有困惑,道:“聽說,殿下重病纏身,身子弱的厲害。難道,以前殿下還會來威虎軍練習箭術?”
列英忍不住笑道:“侯爺這些話都是從哪裏聽來的?殿下自小就呆在威虎軍,由王上親自指導訓練,論起箭術,這裏無人能比得上他。近些年,也不知怎麽回事,殿下倒不跟着王上過來了,許是又喜歡上別的新鮮東西了罷。”說完,他便徑自去取麒麟弓。
季禮聽他言辭之間對他們巫國那位神秘的小世子頗為了解,關于麒麟弓之事,倒也釋然許多。
從威虎營出來後,巫王特意留了季禮在垂文殿用晚膳。膳後,左相南央與右相桓沖應巫王诏令,先後到了垂文殿。
巫王命他們坐了,才開門見山,道:“楚國來使之事,諸卿有何看法?”
桓沖笑道:“想必是聽聞王上暫緩兩國求婚之事,楚王坐不住了。”
南央卻皺着眉,道:“西陵衍老謀深算,絕非那等沉不住氣的人。單因求婚之事,風國未動前,他便送出神女枝表達誠意,引得九州注目,絕非此人行事做派。”
說到這裏,他恭恭敬敬擡袖道:“神女枝之事,定然不止于此。西陵衍素為豺狼之性,臣懇請王上派人嚴密監視楚使一舉一動,萬萬不可給其可乘之機。”
巫王看着一直沉默不語的季禮,道:“恺之如何看待此事?”
季禮斟酌道:“臣同意南相的說法。只是,過猶不及,楚使中不乏高人,若貿然施行監視,必會打草驚蛇。臣以為,與其先發制人,不如欲擒故縱,請君入甕。”頓了頓,他道:“恕臣冒昧,求婚之事,不知王上究竟作何打算?”
巫王展眉笑道:“恺之所言,正和孤意。至于打算,不論公主嫁到何處,孤都不允許有人趁機從中漁利。”
此話說的模棱兩可,三人一時猜不透巫王究竟何意,便也不再多言。
桓沖忽道:“臣無意間聽說,端木氏的族長,近日曾經現身滄冥。”
南央聞言,心頭驀地一緊。
巫王雙手負拳,像是憶起了什麽,眉間有些悵惘,道:“孤記得,端木氏的族長,是位女子。”
桓沖笑道:“王上記得不錯,只不過,世上極少有人見過她的真容。”
季禮聽到此處,便道:“聽說,被各路商客奉為至寶的《行商紀》,便出自端木氏一族。”
桓沖點頭,道:“昔日,臣家中也曾收藏過一本,小女時常翻閱,愛不釋手,以「字字千金」評價此書,想必,其中自有锱铢大道。”
季禮撫須道:“端木族掌控九州商路命脈,財力不可估量,所撰商經,自然有可取之處。”
桓沖倒露出幾分愁色,道:“小女嗜讀如命,自從閱過此書,便對撰寫此書的「西陵公子」與「端木小生」傾慕不已,恨不得早生幾年,以文相會,着實讓人憂心不已。”
巫王與南央聽到此處,俱是臉色煞白。
季禮不知內情,道:“王上可是擔心,端木族也卷入這場求婚風波之中?”
巫王沒有回答。
桓沖憂心忡忡道:“若真是那樣,這場風波怕是更難平息了。”
殿內陷入異常死寂,君臣四人,仿佛都從這短暫的平靜中,嗅到了暴風雨的氣息。
片刻後,巫王有些疲倦的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季禮快出垂文殿時,猶豫半晌,終是折回,道:“王上,既然公主身體有恙,想必這段時間無法練習箭術。九辰在王宮叨擾這麽多時日,臣怕他不懂規矩,不如讓他先随臣回去。”
巫王認真聽罷,才明白季禮話中之意,片刻後,笑道:“原是此事。恺之不必擔心,這段時間,辰兒規矩學得不錯,孤正有意将他和劍兒調到威虎軍去歷練一番。”
季禮驚得雙目圓睜,猛地跪倒在地,道:“王上,這萬萬不可,他們年紀尚小,在劍北瘋野慣了,哪裏有資格入威虎軍?”
巫王淡淡一笑,道:“恺之多慮了,威虎軍現在最需要劍兒和辰兒這樣的少年将材,孤已經決定了,恺之勿再多言。”
季禮啞然,只能謝恩告退,步下垂文殿長長的石階時,一陣夜風吹來,竟讓他堪堪打了個哆嗦。
東陽侯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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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父子嫌隙
七月中旬的天氣,晚間雖然暑熱已經消散大半,卻依舊悶熱的厲害。
相府大管家南福,拖着肥胖的軀體,一邊忙碌的張羅着晚飯,一邊不停的擦着冷汗。
相府的下人們看到他們大管家汗落如雨的樣子,只當是他是熱壞了。
此刻,南央正襟危坐在食案之後,一張臉黑沉如鍋底,直看得南福心驚膽戰。
從王宮回來後,老爺便一直保持着這種神鬼莫敢靠近的狀态,南福暗自琢磨,準是哪個不長眼的又讓自家相爺在王上跟前受了氣。
這時,相府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月色淡淡,樹影搖曳,一個錦袍公子翩然步入,涼涼的月光灑在他的袖上,宛若一副流動的水墨畫卷。
南福眨巴着眼睛一看,心頭大喜,連忙迎上去,嘿嘿笑道:“公子回來的正好,這面剛出鍋一會兒,正調鹵呢。”
南隽嗅着滿院香味,眉間立時舒展,道:“是芥菜豆幹。”
南福涎着臉,道:“還有一味川香辣子。”
南隽對這味湯料顯然十分滿意,緩步走到廳中,施施然在案側坐下,道:“盛大碗的。”
南福樂呵呵的應下,正要去撈面,便聽南央冷聲道:“你站着,誰準你給他弄飯了?”
“啊?”南福瞅着自家老爺的臉色,大是愕然,只能識趣的止步。
南隽蹙了蹙眉尖,道:“孩兒不知何處得罪了父親,還望父親大人賜教。”
南央看他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神色語調,胸口便悶堵得難受,暗暗壓抑片刻,才直入正題道:“立刻讓端木族的人離開滄冥。”
南隽唇邊溢出一絲冷笑,道:“巫國百姓人人皆知,左相大人剛正不阿,耿直善谏,憑着滿腔凜然,助王上革除積弊,掃壓奸佞,朝中百官,莫不懼上三分。而今,不過小小的端木一族,左相若看着不順眼,自可将他們趕出滄冥,何須特意知會區區一個蘭臺令?”
南央氣得血氣上湧:“只要我南央在朝一日,便絕不準有亂臣賊子禍亂巫國!我不管他們要做什麽,也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麽,我警告你,從今以後,不準再跟端木族有任何來往!”
南隽淡漠的看着怒火噴薄的父親,道:“若是孩兒難以從命呢?”
南央雙目陡然一睜,震驚片刻,竟是漸漸平靜下來,一字一頓道:“要是做不到,你就滾出南府,我南央福薄,當不起南隽公子的親父!”
南隽隐在袖中的手,緩緩捏緊成拳,一雙眸子,卻淡定如初。
南央吩咐一旁的南福:“将家規和家法取來。”
南福明白自家老爺正在氣頭兒上,須得順着他的意,才能平複他的火氣,立時便應了下,急忙去取。
南隽卷袖而起,擡腳便向外走去,正與回來的南福撞了個滿懷。
南央瞥着他背影,道:“今日,只要你敢邁出府門半步,我南央便再不認你這逆子!”
南隽聞言,腳步猛地一滞,再難動彈。
南央心頭暗暗松了松,神色卻依舊沉着,道:“你既然還認我這個父親,就去院子裏跪着,捧家法,誦家規。”
南福聽了這話,忙打圓場,道:“老爺,這大熱天兒的,好歹讓公子先吃口飯,再背不遲啊。”
南央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在旁邊給我看着點,他若敢懈怠,立刻報我!”
南福苦着臉,頗是幽怨。
南隽自他手中取過黑黢黢的藤杖,拾起一片袖角拂掉上面的灰塵,便撩衣在府院正中跪落,雙手将藤杖舉過頭頂,對着空中一輪明月高誦起南府那本頗是厚實的「家規」。
從王宮回來後,九辰在世子府堪堪悶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便再也悶不住。
因此,孟梁大早晨剛剛從睡夢中糾結着醒過來,就看到他的小殿下已經在後院的馬廄裏喂馬刷馬,忙得熱火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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