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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孟梁自去膳房簡單準備了早膳,剛端了盤糕點出來,便見九辰正牽了匹馬向府門走去,當即吓了一跳,忙奔過去攔住他,道:“殿下這是要出門嗎?”

九辰從盤子裏撿了兩塊棗糕,一塊放進自己嘴裏,一塊塞進馬嘴裏,邊走邊說道:“我今日可能回來的晚,不用準備我那份晚膳。”

孟梁聽了這話,急得變色,道:“殿下昨日剛用了傷藥,背上那些口子都還裂着呢,哪兒還能騎馬亂跑呀?”

九辰不以為意,道:“又不是傷在腿上,你瞎擔心什麽?”說到此處,他不滿道:“還有,什麽叫「亂跑」,我是去做正事。”

那馬兒吞完糕點,興奮的揚蹄撒歡,九辰笑着撫了撫馬頭,便又往它嘴裏塞了兩塊棗糕。

孟梁看得心疼不已,道:“這是給殿下準備的,殿下怎麽都喂給這畜生了?!”

九辰道:“府裏又不缺這點吃食,你用得着這麽小氣麽?”

近來,孟梁當家當得實在辛苦寒碜,便忍不住提醒他的小殿下:“這兩日南市物價飛漲,就是昨日買藥的錢亦比平時高出不少。殿下沒有采邑,王上給世子府制定的吃穿用度标準,又向來苛刻,每月裏本就攢不下幾個錢。如今,殿下又被王上扣掉一年的用錢,老奴閑時算了算,咱們府中積蓄着實有些緊張。”

說完,他頗是憂慮的嘆了口氣,俨然一副日子快要過不下去的模樣。

九辰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孟梁,生計這個問題,他從未想過,也不太懂,只能盡最大努力寬慰他道:“梁伯犯不着這樣愁,南市的物價,再等幾日,就能降下去了。吃穿用度,咱們人少,可以省着點,至于藥……我以後盡量少得罪父王就是了,要是實在不小心得罪了,你就撿便宜的買,或者,繞遠些去杏林館取。當然,如果錢還是不夠花,我可以讓阿蒙去找阿隽借。”

對于自己能想出這麽多對策,九辰還算滿意,說完後,便牽着馬徑自出府而去。

孟梁目瞪口呆的傻在原地,不由有些佩服自家小殿下對待生活的樂觀态度。

出府後,九辰先在西市轉了一大圈,便到東陽侯府去尋季劍。

守門的家仆對九辰尚有些印象,因而并未為難他,便利落的遣了人進去通報。

季劍這段時日在府中正閑得無聊,憋得難受,聽說來人是許久沒有消息的九辰,一時又驚又喜,激動的難以自抑,來不及換下練武服,便飛奔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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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倚着馬,抱臂打趣道:“明明是在下被困樊籠,看少将軍的模樣,倒更像是許久沒出過籠子的鳥兒。”

季劍一拳砸到他肩上,哈哈大笑道:“好阿辰,真的是你!王上若再不放你出宮,我真的要急瘋了!我現在每天做夢都在想着怎麽能一把火将王宮給燒了!”

九辰運起內力,微微側身,消掉他大半力道,笑道:“阿劍,你趕緊換身衣服,咱們去北市馬場轉轉。”

聽到馬市二字,季劍自是興奮不已,但望了眼身後的府門,他還是猶豫道:“爺爺和爹他們一直很牽挂你,要不咱們先去見他們,再去馬市也不遲。”

九辰想了想,終是搖頭,道:“今日時間緊急,改日再見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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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龍魚服

巫國北市雖大,然而由于近段時間伯樂馬市的生意實在太過火爆,九辰與季劍根本不需打聽,便一路循着聲往最熱鬧的地方走。

沿路上,不少馬市的栅欄門上都挂着“歇業”的牌子,偶爾幾家尚開市的,亦是門庭冷落,光顧者寥寥。

伯樂馬市占地并不大,只在北市東北角處圍了栅欄做場地,馬場裏面搭着簡陋的臺子,布局倒與月城的馬市頗為相似。馬場的旁邊,是一座雙層茶樓,亦建的十分簡陋,除了樓頂和地板,四方均敞開着。據說,是馬場的主人買下茶樓後,為了方便客人看馬,特地命人拆掉了壁板窗戶。

伯樂馬場每日巳時一刻準時開市,每日只賣十匹馬,價高者得。開市前,旁邊茶樓裏會提早挂出這十匹馬的肖像圖,圖卷上會有每匹馬的基本信息,以供客人品評參考。

雖然離開市尚有一段時間,伯樂馬場外卻已經裏裏外外圍了數層人,将這片狹小的區域圍堵的水洩不通。

季劍見人群中不乏錦衣玉袍的貴族子弟,有幾人還十分眼熟,不由訝道:“這群家夥平日裏懶得要命,竟然也會起大早趕馬市。”

九辰看了看,道:“這些人大致分兩類,一類是真的愛馬,一類是見不得別人有更好的馬。近來,王都結伴而游的王族世家公子們,每每見面,除了比比派頭外,必要與對方探讨一下彼此的坐騎,探讨的忘興時,還恨不得讓兩匹馬兒當街打上一架,以分勝負。”

季劍氣得咬牙,道:“這群俗人,果然不知敬馬!”

兩人見人潮湧動,實在尋不出縫隙,便将馬栓到棚裏,去旁側的茶樓撿了個座喝茶。

茶樓裏挂着駿馬畫卷,也聚了不少人,正圍着十副畫像談論不休。

季劍實在按捺不住,正要拉着九辰去湊湊熱鬧,便見一個綠裙少女端着個托盤蹦蹦跳跳的到了樓上。

阿鸾十分利落的将一壺熱茶放到兩人案上,倒滿兩碗,道:“這是我家公子特地送給你們的好茶。”

聽說是九幽送的茶,季劍自然興奮不已,便問:“你家公子現在在何處?”

阿鸾随手把玩着一把骨扇,道:“我又不是我家公子,我才不知道。”

她舉手投足之間宛若精靈一般,說不出的俏皮可愛,季劍一時玩心大起,道:“喂,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阿鸾反問:“你又叫什麽?”

季劍揚眉,道:“我叫季劍。”

阿鸾眯眼一笑,道:“這名字起的可真好,既呆且賤,跟你人還蠻像的。”

季劍樂得哈哈大笑:“你這人真有趣兒,出口便是歪理,而且還能說得這麽溜!”

阿鸾嘻嘻笑道:“真是個呆瓜,被人罵了還這麽開心。”

九辰沉默的盯着阿鸾許久,忽的手腕一翻,出掌便去捉她手臂。

阿鸾翹起嘴角,一雙手走轉躲閃,靈活如游龍,不過一瞬,她手中骨扇已然抵到九辰下巴上,長籲短嘆道:“小哥哥,你雖對我有意,總也要問問我的意思才好呀。”

季劍難以置信的瞪着阿鸾,半晌,道:“你一個女孩子家,難道不該矜持一些嗎?”

阿鸾頓時來了興致,忙收起扇子,跳腳蹭到季劍身邊,将臉偎在他肩上,一臉無邪道:“呆瓜,你倒是教教我,怎麽樣才算矜持。”

季劍堪堪打了個激靈,觸電一般抽身而起,連退數步,指着阿鸾,結結巴巴道:“喂!你……你……你到底是女孩子嗎?!”

阿鸾以手托腮,嘻嘻笑道:“那你說說看,女孩子應該是什麽樣子呢?”

季劍看她半晌,哼道:“要溫柔,要體貼,還要――反正……反正不是你這樣子。”

阿鸾忽得跳起來,貼到他跟前,盯着他俊面瞧了又瞧,道:“咦,你怎麽臉紅了?”

這一句話,讓季劍直接從面皮紅到了耳根。

阿鸾笑得拿着雙拳直捶桌子:“哈哈,真好玩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麽呆的人呢!”

客棧的老掌櫃慌慌張張的奔了上來,見阿鸾模樣,急得跺腳道:“鸾丫頭,快別胡鬧了,你仔細看看,這下面都打起來了!”

阿鸾旋身而起,作了個鬼臉,遙遙往場裏看了幾眼,便摸出那把骨扇,一邊搖着,一邊便往樓下走,道:“有趣,有趣,我還沒見過端場子的呢。”

她緩步輕行間,一雙雪足卻移轉如風,眨眼的功夫,便沒了蹤影。

九辰與季劍行至欄杆處,果然見下面馬場外人潮湧動,不少人正越過栅欄,躍入場內,厮打成一團,前仆後繼,試圖去搶臺上那匹純色白馬。

季劍辨了一會兒,道:“是以相著稱的「白雪」,華而不實,這些人果然沒有見識。”

九辰點頭,道:“以伯樂馬市的實力,「白雪」至多算得上二等馬。這段時間,馬市雖然火爆,卻還算太平。今日,這群人卻因為一匹「白雪」便鬧成這樣,實在是蹊跷得很。阿劍,我們也下去看看。”

季劍早就按捺不住,立刻重重點頭,擡腳便走。

因出了事端,除了賣馬與買馬的人,周遭馬場、商戶紛紛圍過來湊熱鬧,本就擁堵的區域此刻更是比肩接踵。外圍的人一擁而上,俱是踮着腳試圖瞧見場子裏面的情況,為了能擠進前面,一個個使盡渾身解數,互不想讓,處處充斥着咒罵聲與喧嘩聲。

季劍與九辰尋了半天,都沒能找到空隙,兩人心照不宣的計較片刻,正欲施展輕功往內闖去,一個身着布衣,眉目慈藹至極的老者忽然擋在他們跟前,伸臂一攔,極是讨好的笑道:“兩位小将軍,對面的攤兒上正有上好的涼茶,這大熱天兒的,你們往人堆兒裏擠個什麽勁兒?”

季劍莫名其妙被人擋了去路,正覺不爽,忽然意識到這老者有些面熟,而且不是一般的面熟,想了又想,才指着他,滿是震驚道:“晏……晏公!”

晏嬰和藹的笑道:“小将軍眼力不錯,正是老奴。”

九辰更莫名其妙的盯着他,道:“晏公來此處做什麽?”

晏嬰愈加和藹的笑道:“老奴是專門來請兩位小将軍過去喝茶的。”

九辰與季劍神色古怪的望着晏嬰,又神色古怪的打量着他的衣着,半晌不說話。

晏嬰也不多解釋,只繼續眯着眼笑道:“兩位小将軍過去就知道了。”

晏嬰口中的攤子是一個用油布搭成的茶棚,茶棚的主人則是一對憨厚的中年夫婦。此時臨近正午,日頭已經有幾分毒辣,因此,茶棚裏倒是聚了不少客人,俱是袒胸露懷,光腳赤膊,一邊喝茶,一邊看熱鬧。

九辰與季劍跟着晏嬰一路行到靠路邊的位子處,便見破舊的木頭方桌旁,已經坐着兩人,一個身着藏青便袍,身姿挺拔,一個身着灰色布袍,疏闊健朗。此刻,兩人正悠閑的品着茶,談笑有致。

晏嬰走到那穿便袍的中年男子跟前,低聲禀道:“老爺,兩位小公子過來了。”

九辰盯着那人背影,微微一怔。

季劍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灰袍老者,道:“爺爺?!”

季禮瞪他一眼,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給老爺見禮。”

“別聽他這老頑固的!”一直背對着他們的便袍男子轉過身,朗聲笑道:“劍兒,快過來,坐下喝茶。”

季劍乍看見巫王威嚴聖容,驚得失色,道:“王――!”

九辰立刻狠狠踩了他一腳。

季劍擰眉痛呼,生生吞掉了後面的話,季禮見狀斥道:“毛毛躁躁,一點規矩都沒有!”

巫王讓晏嬰又多倒了兩碗茶,笑着與兩個少年道:“都別杵着了,過來嘗嘗新鮮,這兒的茶爽利可口,與別處大是不同。”

九辰與季劍互相看了一眼,只能分別挨着巫王與季禮坐下,默默無語。

巫王看着他們,道:“聽說,咱們北市的這個伯樂馬場是出了名的厲害,甫一入市,風頭便蓋過了本地三十六家馬場,獨占鳌頭。今日閑來無事,我便與季老特意過來瞧瞧。”

季劍灌了一大口茶,頓時起了精神,道:“王――不,老爺,您來得太對了,這裏的老板,是從盧方國過來的。他們家世代販馬,商路開闊,貨源甚多,随便牽出來一匹,都是絕世良駒!”

“哦?”巫王大是好奇,道:“劍兒似乎對此馬場的主人很了解?”

季劍嘿嘿笑道:“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但從他的談吐間,就能看出來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巫王緩緩颔首:“只憑數言,便可令我巫國的少年将軍為之折服,此人果然有些本事。”

季禮忙道:“這混小子胡吹慣了,又無見識,老爺聽聽就罷了,千萬別當真。”

巫王擺手,道:“這愛馬、買馬、養馬都是年輕人愛做的事,單論這一件,他們可比我們有見識多了。”

說完,他便看了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道:“辰兒,你覺得呢?”

九辰道:“關于馬,我懂得不多,我同意阿劍的看法。”

季禮聽了這話,立刻皺了皺眉。

巫王也不在意,繼續道:“這馬場裏,可有辰兒看上的馬?”

九辰搖頭,道:“我喜歡的馬,很多年前就死了。”

他說的随意,又兼波瀾不驚,一直笑眯眯的侍立在旁的晏嬰,臉色刷的慘白,笑意便驀然僵在了面上。

巫王目色沉沉的盯着身邊的少年,久遠的往事模模糊糊拂過,心中莫名生出幾分煩躁,等移開目光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竟是浸了涼汗。

季禮心中早已竄了火,只因當着巫王的面,他才一直努力克制着,盡量不露出情緒。

“出來!”此刻,生性火爆的老侯爺再也無法容忍這種趨勢繼續發展下去。他指着九辰說完,與巫王輕施一禮,便大步踏出茶棚。

季劍見自己爺爺真的動了怒,立刻擔憂的望了九辰一眼。

九辰沒有回應他的目光,便起身默默跟了出去。

巫王思襯片刻,便跟晏嬰遞了個眼色,晏嬰會意,立刻疾步往茶棚外走去。

東陽侯挾着滿腔怒火,一路大步流星,直到拐進最近的僻靜巷子裏,才停了下來。

他回身,一雙虎目狠狠剜着身後的少年,幾乎是吼道:“跪下!”

九辰沉默的撩袍跪下,依舊不說話。

季禮心裏明明白白的知道,他這副模樣,便是典型的不覺得自己有錯。巫國東陽侯急怒攻心之下,揮掌便将跪在他腳邊的少年掴倒在地,氣得渾身發抖,道:“東苑如此,今日又如此,你有幾條命,敢在自己的君上面前這樣放肆?!我季禮帶兵無數,怎麽就帶出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小子!你若是覺得呆在王都屈了你,我立刻請旨遣你回劍北!”

九辰擦幹嘴角血跡,默然跪好,還是不開口。

季禮看到他這副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正欲擡腳踢過去,便被急急尋過來的晏嬰給攔住。

季禮皺眉道:“晏公,這是軍中之事,你莫要插手!”

晏嬰忙笑着打圓場道:“侯爺息怒,老奴哪裏敢攔着侯爺。今日王上好不容易忙裏偷閑,出來一趟,就是為了散散心,樂一樂。侯爺也看到了,能在這馬場遇到這兩位小将軍,王上心裏開心的不得了,就指着他們陪駕了。這裏,畢竟不是軍中,侯爺若是動了真怒,傷了這小将軍,王上心裏恐怕也不好受呀。”

季禮冷哼道:“若是在軍中,我早讓人将他拖出去打棍子了,豈能容他如此放肆?!”

看季禮言辭間微有動搖之意,晏嬰接着道:“咱們王上,向來喜歡性子直爽的孩子。這段時間,小将軍住在王宮,說話行事,都十分懂規矩,王上甚是滿意。就是方才,王上也沒當回事兒,侯爺如此作意,倒未必就是王上的心思。”

季禮聽得一愣,晏嬰已然道:“王上正等着侯爺喝茶呢,侯爺還是趕緊回去罷,莫要讓王上等急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季禮只能作罷,複瞪了九辰一眼,才舉步離去。

晏嬰見季禮走遠了,連忙從懷裏掏出手帕,半跪着挨到九辰身邊,仔仔細細替他擦着嘴角殘餘的血跡,滿是心疼道:“殿下怎麽也不知道躲躲?這都腫起來了。”

九辰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轉眸看晏嬰道:“父王今日來這裏,究竟要做什麽?”

晏嬰笑道:“自然就是看看商市,散散心罷了。”

九辰冷冷瞪他一眼,道:“現在巫國最混亂的是南市,以父王的行事風格,他應該去南市才對。更奇怪的是,這裏的馬市一向平靜,偏偏父王來看的時候,就突然發生了奪馬之事。”

晏嬰生怕他再說下去,忙止住他話頭,道:“我的小殿下,你就不能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麽?”

九辰沒好氣的道:“四周都是暗血閣的人,我怎麽裝聾作啞?”

晏嬰沒想到連這都被他的小殿下瞧了出來,只能挫敗道:“說實話,王上的心思,便是老奴,也猜不透。老奴鬥膽勸殿下一句,王上做事,自有目的與分寸,殿下最好裝作不知道,可千萬不要試圖插手。”

九辰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袍,道:“晏公多慮了。王上所行所為,均是王令國事,我豈敢有半點置喙?”

晏嬰倒有些幾分狐疑,道:“殿下真是這麽想的?”

九辰道:“自然是。他要做什麽,關我何事?”

晏嬰被噎住,只能半信半疑的跟着他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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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北市馬亂

馬場外,阿鸾搖着骨扇,觀戰許久,才指着臺子,道:“他們要搶的,就是那匹「白雪」?”

一旁的老掌櫃愁着臉,道:“丫頭,你聽聽這音兒,多半都見血了!萬一要是把官府的人引來了,咱們可就有大麻煩了!你難道沒瞧見,這周圍的人,全在等着看咱們的笑話呢。”

阿鸾笑得無害:“待我去會會他們。”

說罷,她綠袖一展,便輕飄飄的掠過混亂的人群,落到了馬場臺子上。

場子亂成這樣,最後卻出來一個小丫頭主事,衆人心裏未免多了絲輕視之意。

阿鸾從袖子裏摸出把精致的匕首,細細打量着陽光在刃尖上留下的細碎光芒。衆人正要哄鬧,便見阿鸾舉起匕首,雙腕一翻,在白雪面上刺下兩道深深的血痕,出手幹脆利落。

血,很快沿着傷口浸染馬首,白雪慘烈的哀嚎數聲,猛地撒蹄沖下臺去,一頭撞于栅欄之上,氣絕倒地。

周遭驀然靜了下來,連厮打成一團的兩幫人都止了動作。

阿鸾舉着染血的匕首,嘻嘻笑道:“現在,還有人要奪馬麽?”

這間隙,晏嬰帶着九辰從茶棚後面繞了回來。

九辰沉默的坐回巫王身側,垂目不語。巫王餘光瞥見他半邊臉都有些浮腫,嘴角處更是一片青紫,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低聲吩咐晏嬰道:“去找店家要塊冰。”

晏嬰立刻會意,趕緊去茶爐旁找那對夫婦讨了些碎塊冰,用帕子仔細包好,遞給九辰,道:“天氣熱,小将軍快敷敷罷。”

九辰看了眼,并不接。

晏嬰舉得甚是尴尬發愁,忙和藹的笑道:“要不,老奴替小将軍敷着點?”

九辰道:“多謝,不用。”

遇到此種情況,晏嬰只能為難的看着他的王上。

巫王淡定的抿了口茶,然後放下茶碗,從晏嬰手中接過了東西。

“王上不可――!”季禮騰地起身,欲要阻止。

巫王和顏一笑,在其餘三人驚詫至極的眼神中,親手将冰帕敷到身側少年的面上,道:“過會兒,我和季老還要帶着你們去別處轉轉,花着臉可不好。”

九辰緊抿着嘴角,半晌,才沉默地用手拿住了東西。

東陽侯雙腿有些泛軟的坐回凳上,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聚在馬場四周的人群雖然暫時沉寂了下去,茶棚裏看熱鬧的客人們卻交頭接耳吵得正火熱。旁桌一個喝茶的大漢啧啧道:“争來争去,倒争死了一匹馬,真是造孽。”

另一個漢子道:“虧那小丫頭也下得了手,使起刀子,利落的半分都沒抖。”

“樹大招風,怨不得旁人,他若肯分半杯羹給其餘馬場,也不至于這麽遭人嫉恨。”這次說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這人話音剛落,黑壓壓的人群中便突然騰起許多條黑影,腰間挾銅鈎彎刀,飛入場內。

奪馬的另一幫人豈肯示弱,見這情景,立刻在空中放了響箭,将暗處人手召集出來,殺向後院。

為了方便牽馬,馬場的臺子正搭在後院鐵門前,因此,想闖進後院,必須穿過臺子。

第一波人沖過來時,阿鸾一個旋身,張袖飛至半空,銀針散射如雨,眨眼間掃落一排人影。

她落地的間隙,又一波人已然蓋了過來。阿鸾翻身,借力勾到搭臺的木梁之上,綠袖之中倏然飛出一雙匕首。

暴雨如花,銀光如電,那雙匕首于她掌中翻轉片刻,陡得化作兩道刺目光影劃入半空。

數道人影被卷入刃氣,慘呼墜地,半空中壓過來的影子卻越來越多。

遠戰已無可能,阿鸾只得雙手捉住匕首,飛身與他們纏鬥在一起。交戰的空隙,她垂眸一看,臺子上已經湧入了許多人,正狠狠撞擊着後門鐵欄,不由暗呼不妙。而令她更為頭疼的是,此刻,更多的人正翻越過木栅欄,奔入場內,企圖趁亂漁利,得些甜頭。

被卷進人群的西陵韶華仰首盯着寒影缭亂的雙匕,一顆心忽然炸裂般痛的難受。

二層茶樓,年紀稍小的錦袍少年急得面紅耳赤:“阿姐,阿鸾那臭丫頭已經撐不住了,咱們再不出手,這馬場真要被毀掉了。你們咽得下這口氣,我可咽不下。”

九幽眼睛一彎:“要是不亂,阿姐怎麽替你娶美嬌娘回去?”

“阿姐!”阿雲既羞且氣:“這都火燒眉毛了,你竟然還顧得上奚落我!”

九幽行至欄杆旁,打量着日頭,片刻後,從袖中取出一只陶埙,放在唇邊。

阿雲尚顯稚嫩的面上立刻浮出喜色。

古老而低沉的曲調飄散在空氣中,宛若魔音,回環往複,沉積得愈來愈重,狠狠撞擊着耳膜。

九辰眼前一黑,猛地墜入眩暈之中。

季劍一把扶住他:“阿辰,你怎麽了?”

“沒事,就是突然有些暈。”

巫王皺眉,未及開口,便覺腳下悶雷滾滾,整個地面都在顫動不已。這種聲音他實在太過熟悉――萬馬齊奔,鼙鼓之音,如濁浪排空、萬濤擊石,這是只屬于沙場的金戈鐵馬之陣,絕不應該出現在繁榮安樂的王都滄冥。

“引馬曲……”九辰起身,奔到茶棚外,環顧一圈,飛身掠至最高的酒肆頂上。

北市馬場密集,此刻,所有馬匹仿佛受到召喚一般,争先恐後的沖欄而出,竄入各個巷口,狂奔不止,将整個北市攪得一塌糊塗。轟然巨響中,伯樂馬場後院鐵門從內被撞破,數十匹絕世良駒發瘋般沖奔出來,乍然如離弦之箭,穿流而去。

擁在鐵門前的人或被撞飛,或被踩踏,情狀皆是慘烈難言。場外圍觀的人早已吓得失聲尖叫起來,極度驚恐中,他們毫無章法的撒腿亂跑,試圖躲開馬群攻擊。然而,由于區域狹窄,人流太過密集,這場騷動早已演變成惡性踩踏事故,混亂難控。

季禮眼看着情況實在不妙,便喝令季劍:“立刻帶王上離開這裏。”

巫王卻緩緩搖頭:“巫國百姓正深陷危難之中,身為一國之君,我豈能棄他們而去?”

馬群距此不過咫尺之遙,危險随時都有可能發生。季禮已然急紅了眼,正要再勸,便見晏嬰氣喘籲籲的從外面擠了進來,道:“王上,懷墨到了。”

巫王擡目,果見數隊披堅執銳的戍衛軍正手執墨槍,艱難開道。

一個身着黑甲的青年将軍緊随晏嬰而至,正要行禮,便被巫王攔住,問道:“戍衛營何時得到的消息?”

懷墨環顧四周,明白巫王刻意隐了身份,便低聲道:“回王上,是半個時辰前,世子殿下遣人給屬下送的消息。”

“世子?”巫王蹙起眉尖,“你能确定麽?”

懷墨點頭:“來人出示之物的确是殿下的麒麟玉佩,屬下不會看錯。”

巫王心中疑惑更甚,未及細想,耳畔驀地響起凄厲的尖叫聲與轟隆隆的馬蹄踏地聲。

季劍變色,道:“是馬群過來了!”

巫王尚算鎮定,只問身旁的懷墨:“眼下這情況,可有良策?”

懷墨道:“為今之計,只能擊殺。屬下已經布置了刀斧手與弓箭手,只是,馬群速度很快,百姓又混雜其中,将士們難免有所顧忌。”

巫王眉間一動:“還有沒有多餘的弓箭?”

“餘下的沒有,屬下倒是随身帶了一副。”

巫王斟酌片刻,沉眉吩咐晏嬰:“辰兒應該就在附近,你跟懷墨走一趟,将弓箭給他。”

晏嬰會意,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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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箭碎蘭埙

馬群狂奔得極快,懷墨與晏嬰剛擠出兩步,堵在茶棚前面的人群已經如破堤洪水般尖聲叫着向後湧倒而來。

巨力沖擊之下,茶棚搖搖欲墜,幸而木樁砸的夠深,才沒有倒塌下去。

馬蹄掀起的煙塵滾滾撲面,嗆人耳鼻。季禮忙護着巫王退到後面,順腳勾了張桌子擋在前面,隔開人流。

季劍掃視一圈,出掌劈來旁側的桌子,捉起兩根木條便縱身躍出。

懷墨琢磨着形勢危急,晏嬰又不懂武功,出去反而危險。他思襯片刻,依舊将晏嬰推回裏面,低聲囑咐道:“外面的事,交給屬下便可,請晏公留在這裏,協助季候保護王上。”說完這句,他亦跟着躍出人群。

沖在最前面的是三匹黑馬,懷墨出去時,領頭的一匹已經被季劍擊斃在道上。此刻,季小将軍正與另外兩匹纏鬥在一起。

馬血噴濺了一地,周圍人吓得紛紛掩面退避。季劍左右橫掃,絆住那兩匹馬的前腿,然後一個翻身,滑到馬肚之間,振臂将手中沾血的木條砸入兩側馬首之中。

兩匹馬慘烈哀嚎,在地上翻來滾起,痛苦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徹底絕了氣。

懷墨指揮着戍衛營的将士列成槍陣,将從各個巷口奔過來的亂馬圈在不同區域裏攔截起來,然後扔了杆鐵槍與季劍。

季劍終于有了趁手的武器,大喜道:“多謝!”

懷墨抱拳為禮:“在下須離開片刻,此道就靠少将軍來守了。”

季劍掂了掂鐵槍,朗然笑道:“放心,今日若有馬兒能闖過我手中之槍,我必行三拜九叩之禮,尊他為師!”

懷墨素聞他神勇之名,聽了這話,倒是十分的放心。

熟悉的曲調萦繞在耳畔,仿佛月下荒漠裏的一縷孤風,九辰靜靜感受着神經撕裂的疼痛,強迫自己凝氣抵禦愈來愈重的眩暈之感。

因此,懷墨尋到九辰時,着實被他慘白的面色驚住。

感受到有人靠近,九辰回頭,微有意外,道:“阿墨,你怎麽在這裏?”

懷墨憶起巫王反應,十分冷靜兼直接的總結道:“殿下的玉佩是不是丢了?”

九辰一怔,轉瞬明白過來:“是她。”

懷墨卸下弓箭,放到九辰跟前,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屬下就放心了。這是王上派給殿下的任務,祝殿下順利完成。”

九辰盯着那副弓箭,半晌不說話。

懷墨低咳兩聲,清着嗓子,道:“殿下若有意見,很抱歉,屬下不負責傳達。況且,事關王上安危,論忠論孝,殿下也該賣力一些。”

九辰斜他一眼,道:“我們百步之內,便蟄伏着暗閣十人,血閣七人,父王若真有危險,也輪不到你我出手。既然任務派到了我這裏,想必,父王已經知道了玉佩的事情。”

懷墨點頭,道:“屬下到時,王上問的第一件事,便是何人發的命令。不過,屬下看當時王上的神色亦十分疑惑,總不至于冤枉了殿下。”

九辰面無表情的拿起弓箭,道:“給我副塞耳朵的東西。”

懷墨取出常備的耳棉遞給他,道:“殿下這是心魔。”

九辰用力捏緊掌中長弓,笑道:“總有一天,我會克服它的。”

語落,他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緩緩對準了東北方向。

茶樓內,阿雲正興奮的趴在欄上“觀賞”着群馬亂市的壯觀景象。

“阿姐,你真厲害!”他興奮的揚臂歡呼,心潮澎湃難平。

一道疾影,從他眼底劃過,轉瞬即逝。周遭,突然變作窒息般的靜寂。

阿雲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轉頭,正看見那只紋着蘭花的陶埙在九幽的指間碎裂成片。

九幽伸手,握住最後一枚碎片,看了半晌,任由它從指間滑落。

九辰與季劍上下聯手合擊,加上戍衛營的配合,很快便解決掉了所有不受控制的馬群。巫王留了懷墨收拾殘局,便興致盎然的要去南市繼續轉轉。

季禮雖然放心不下,卻也不敢阻攔,只得惴惴不安的留意周圍環境,避免重蹈覆轍。

所幸,與北市相比,南市的生意看起來“安全”許多。巫王将各條街市轉了一圈,着重尋訪了一番鐵市、米市、菜市、肉市以及布市的行情,直至夜幕低垂,才提起回宮之事。

季老侯爺提心吊膽了大半日,總算稍稍松了口氣。

巫王笑道:“恺之,謹小慎微,畏首畏尾,可不像你東陽侯的行事作風。”

季禮坦然道:“不瞞王上,今日,臣是真被北市這場馬亂給吓着了。本以為,邊城最險,沒想到滄冥竟也藏着如此禍患。”

巫王哈哈一笑:“恺之憂慮過重了!其實,換個角度想,這場亂子來的并不錯。看得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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