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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可怕,看不見的,才是最危險的。”

季禮愣了片刻,亦放聲笑道:“如此,倒是臣老糊塗了。”

南市口,晏嬰已經帶人将馬車備好,遠遠瞧見巫王等人身影,他忙上前回禀道:“王上,可以出發了。”

巫王點頭,道:“你先帶辰兒過去。”

晏嬰笑着應下,季禮臉色大變,忙道:“王上,這混小子一點規矩都沒有,最會惹禍,還是讓他跟臣回去罷。”

眼看着最擔心的事情即将發生,季劍忍不住開口:“王上,公主殿下既然在養病,您就放阿辰出宮吧。”

季禮狠狠瞪他一眼,繼續進言:“王上,他年紀尚小,沒有幾分見識。若是讓他繼續留在宮中,只怕最能助長他貪圖安逸、不思進取的劣性。臣現在接管軍務,正好能利用此機會将他歷練一番,讓他多學習軍中事務,日後好報效巫國。也只有如此,才不負王上一番苦心。”

巫王聽得極是贊同,道:“恺之說的有理。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讓辰兒自己決定。”

季禮心中大石落地,便瞥了眼身後的黑衣少年,斥道:“王上在問你話,愣着做什麽?”

巫王止住季禮,十分溫和道:“辰兒,有什麽想法,你但說無妨,不必顧忌。孤已經和季候說好了,過段時日,将你和劍兒都調入威虎軍中歷練。”

九辰猛地擡眸,正對上巫王黑沉無底的雙目,不由捏緊了拳頭。

季劍悄悄推了推他,道:“阿辰,快說啊。”

九辰緩緩松開手,前進幾步,撩袍跪于季禮跟前,道:“對不起,侯爺,末将更願意跟随王上回宮。”

“阿辰?!你瘋了?!”季劍驚得瞪眼,旋即雙目噴火,直氣得咬牙捏拳。

季禮難以置信的盯着他,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九辰始終盯着地面,平靜道:“屬下願意跟随王上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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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禮擡腳便将他踢翻在地,低聲吼道:“混賬!”

晏嬰吓得忙攔住季禮,連聲勸道:“侯爺息怒,侯爺息怒,快消消氣兒。”

九辰扶地跪好,道:“侯爺,末将在王宮的這段日子,衣食豐足,安逸自在,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做生活。侯爺所謂的遠大志向,最終也不過是為了追求高官厚祿與那些虛無的功名,既然殊途同歸,又有捷徑可循,末将為何還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沙場上拼殺?”

“你――!”季禮被他這番話氣得血氣翻湧,“哇”得便吐了口血出來。

“侯爺!”

“爺爺!”

晏嬰與季劍忙奔過去一左一右扶助他,季禮卻掙開他們,指着九辰,顫抖着聲音道:“好!很好!當年,是我季禮瞎了眼,才會将你留在軍中!此後,你富貴也罷,榮華也罷,都與我再無半分幹系!”

季劍一個箭步沖到九辰跟前,雙目泛紅,道:“如果你還是我季劍的好兄弟,就說出你的心裏話!”

九辰漠然的看着他:“真話只有一句,少将軍不信,我也沒辦法。兄弟二字,在下無福消受,也高攀不起。”

“劍兒,回來!”

季禮踉跄行至巫王跟前,俯身行禮,道:“王上,是臣錯了,臣告退。”說罷,他便恭敬的轉身退下,決然離去。

季劍心中縱然滿是不甘,也只能恨恨跟上去。

九辰起身,掃掉黑袍上的灰塵,也不理會其餘人,便自己當先進了馬車。

晏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巫王冷笑,道:“你的這位小殿下是在跟孤置氣,目的就是要給孤點顏色瞧瞧,晏公這個內廷總管難道沒看出來麽?”

晏嬰頓時笑得比哭得還難看,道:“老奴愚笨,實在瞧不明白,王上折煞老奴了。”

巫王哂然,便不再理會他。

回途的車駕裏,巫王看對面的九辰一直保持垂眸沉默的狀态,便淡聲道:“威虎軍之事,你有想法?”

九辰抿着嘴角,不說話。

巫王微起了怒意,道:“孤在問你話。”

九辰終于擡眸,平靜的看着巫王,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父王如此行事,就不怕老臣寒心麽?”

一句話,生生讓外面專心駕車的晏嬰打了個磕絆。

巫王黑沉的眸底喜怒難辨,只僵滞了一瞬,他已然語調殊無起伏的道:“自己掌嘴。”

九辰默了默,道:“兒臣無錯。”

巫王忍無可忍,擡掌便是重重一個耳光,道:“這樣的話,你再敢說第二次,孤一定讓人打爛你這張不知收斂的嘴!”

九辰被打得狠狠撞到車壁上,引得車廂劇烈的來回晃動了數下。

晏嬰察覺到動靜,連忙勒馬停車,正欲推開車門探看裏面的情況,車內便傳出巫王淡淡無溫的嗓音:“是世子不懂事,繼續行路,不必停。”

九辰扶着車板坐正,用力擦掉嘴角迅速幹凝的血跡,微微側首,避開巫王犀利目光。

巫王冷冷瞧着他,道:“堂堂一國世子,說話行事,只顧一時意氣,毫不考慮為君之道與權衡之理。看來,孤以前教的東西,你是全忘了。”

九辰垂目,道:“父王教的那些道理,兒臣不敢忘。兒臣只是,不敢茍同父王的某些做法。東陽侯鎮守邊關數十載,忠心耿耿,勞苦功高,為巫國開疆辟土,抵禦強敵,從未有過貳心。父王既以誠待臣下,又如何忍心奪了他唯一的親孫?”

“茍同?”巫王咬着這兩字,咀嚼片刻,帶了絲厲色,道:“治國便如行舟,重在和穩,若舟身左右失衡,便有覆舟之危。為君者,應做之事,是防患于未然,去重量輕,保舟楫之安,而不是以婦人之仁,行短淺之事,陷民于險。再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因重覆舟,第一個落水的,不是別人,正是超重的一方。”

九辰搖頭,道:“國有文武,舟分舵手。父王既然将國比作舟楫,為何只考慮輕重,而不考慮雙側掌舵之功。若拿掉最好的舵手,只留下庸碌之輩,舟身縱然不失重,也會遲早葬于風浪之中。”

巫王平靜的聽他說完,道:“所以,為了保護那個最好的舵手,世子殿下不惜在自己的君父面前演上一出好戲。”

九辰直視着巫王,抿出一絲冷笑:“這不正是父王想要看到的結果麽?”

巫王聞言,瞬間面沉如水。

晏嬰恰巧行至岔路口,眼見着車內氣氛劍拔弩張,便暫時停了車,隔着門恭敬請示道:“王上,右拐便是西市,是否先去世子府?”

巫王生生壓下右掌,淡聲道:“不必了,直接回宮,孤還有事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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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深殿燭明

東陽侯府,柔福長公主已經張羅好晚膳,彭氏今日恰巧在佛室布齋用飯,因此,季宣與長公主便攜手坐在院中,一邊賞夜,一邊等着季禮他們回來。

只是,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向來性情豪爽的老侯爺回府後,黑着臉說了句:“你們自己吃罷!”,就悶着頭回房去了。

季劍亦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簡單與父母見過禮後,便一股腦兒的跑去練武場練習槍法。

柔福長公主悄悄與季宣使了個眼色,便輕步向侯府後院的練武場行去。

月下,一身白袍的少年恣意揮舞着手中銀槍,遍體寒光缭繞,飄星墜雪,刺如白蛇吐信,轉如蛟龍出水。

一套槍法舞罷,季劍驀地嘶吼一聲,振臂将手中銀槍刺入前方碗口粗的柳樹粗幹之中,頹然坐于地上,抱頭不語。

柔福長公主緩緩走過去,将手搭在兒子的肩上,滿是心疼道:“劍兒,你有什麽心事,不如跟娘親講講。”

季劍将頭埋進雙臂,喘了好一會兒,悶聲道:“娘親,如果有一天,你最信賴的人突然告訴你,以前你們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他全部忘記了,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假的,都是騙你的,你會怎麽辦?”

柔福長公主掩住諸般複雜情緒,盡量柔聲道:“也許,你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事情從一開始,就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可以同你出生入死,卻不一定适合做你的朋友和兄弟。”

“不!不是這樣的!”季劍高聲反駁,痛苦吼道:“他親口說的,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我們都約好了,要一起建功立業,飲馬邊河,要讓九州之地都灑上我們的熱血!他明明說過,他最喜歡自由自在、縱馬長歌的日子,他怎麽可以這麽快就忘記以前的一切?!我不信!”

柔福長公主眼睛有些濕潤,她輕輕攬住面前無助的少年,心中暗言:“對不起,劍兒,為了季氏一族的榮耀和未來,娘親不能容許侯府和那個女人有半分牽涉。所以,原諒娘親,不能說出真相。”

巫王車駕停于垂文殿前時,巫後正由隐梅扶着候在階下。

晏嬰打開車門,侍候巫王下車,巫後盈盈拜道:“臣妾恭迎王上回宮。”

巫王伸手扶起巫後,溫言道:“夜裏天涼,你怎麽立在外面?”

巫後滿是憂色:“聽說,北市出了亂子,那些奴才們又打探不出準信兒,若不親眼看着王上平安歸來,臣妾豈能放心?”

巫王笑着握緊她的素手,在她耳邊道:“都是孤的錯,害你虛驚一場,今夜,孤定好好陪你。”

巫後含羞垂首,道:“王上莫要戲弄臣妾了。”

周圍宮人聞言,俱是掩面偷笑,連晏嬰與隐梅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九辰上前幾步,跪到巫後跟前行禮:“兒臣叩見母後。”

巫後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明顯一怔,道:“你的臉怎麽回事?”說完,她自己仿佛明白過來,柔聲斥道:“是不是又惹你父王生氣了?都十六歲了,還整日莽莽撞撞,沒有一點規矩。”

九辰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然後便開始盯着地面,沒有說話。

巫後轉頭,輕施一禮,道:“王上,都是臣妾教導不周,這孩子脾氣倔,您可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日後,臣妾一定嚴加管教。”

巫王挽住她,無奈道:“你呀,總喜歡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世子長大了,已經可以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了,何須你這個親娘――堂堂一國王後站出來替他扛着?孤整日忙于國事,無暇他顧,論起教養之功,還得重賞于你。”

隐梅在一旁道:“王上,王後,奴婢已經命人在章臺宮備好了晚膳,現在可要移駕?”

巫王顯然心情大好,道:“轉了一天,孤倒真是餓了,立刻擺駕過去。”說到此處,他忽然向身側的女子道:“孤倒是很久沒有和王後、世子一同用膳了。”

巫後莞爾笑道:“有五年了。”

三人難得聚在一起,席間,巫後又一直不停的給巫王和九辰夾菜添湯,毫不掩飾心中喜悅。這一頓晚膳,倒是十分的和諧融融。

膳後,巫後正要吩咐隐梅準備湯浴,巫王便止住她,道:“孤先去垂文殿跟世子說些事情,晚些過來,你先歇着。”

巫後笑着應下,道:“臣妾等着王上。”語罷,又吩咐九辰:“提醒你父王注意身體,不要說得太晚了。”

巫王複與巫後耳語了幾句,才大笑着離開了章臺宮。

由于晏嬰提前吩咐過,垂文殿內倒是燭火通明。

九辰進殿後,便沉默的撩袍跪落。

巫王負手立在殿中,踱了數步,才開口道:“北市的事,你知道多少?”

九辰道:“父王所知道的,便是兒臣知道的。”

巫王回身,盯着他,道:“你母後知道的呢?”

九辰搖頭:“兒臣不懂父王的意思。”

巫王冷笑一聲,道:“孤的王後向來冷靜、沉着,最壓得住事,今日,她慌成這樣,不是因為孤的安危,而是要從孤這裏知道這場馬亂的結果。”

九辰有些負氣道:“父王在懷疑母後對巫國的忠誠麽?”

巫王沒有回答,忽得道:“将你的麒麟玉佩拿出來,給孤看看。”

九辰沉默片刻,道:“兒臣丢了。”

巫王毫無驚奇之色,反倒溫顏道:“何時丢的?”

九辰垂眸:“兒臣推測,應是三日之前。”

“麒麟之佩有何用處?”

“危急之時,可號令百官,代行王命。”

“孤賜你這枚玉佩時,說了什麽?”

“寧碎勿失。”

巫王對此回答十分滿意,便不緊不慢道:“既然記得,今日之事,你又如何解釋?”

“兒臣知錯,無話可說。”

九辰擡眸,說得直截了當。

巫王向一旁的晏嬰道:“這五十杖,你先替世子記下。”

晏嬰心頭絞作一團,惶恐應下。

巫王便繼續問道:“南市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九辰想了片刻,坦然道:“比父王多一些,但多出來的,兒臣不能說。”

巫王臉色陡沉,冷冷道:“在孤眼皮子底下耍弄這些伎倆的後果,你應該知道。你記住,孤若想拿下懷墨,十個南市也阻止不了。”

語罷,他吩咐晏嬰:“這是一百杖,加上去。”

晏嬰唇角動了動,終是回道:“是。”

巫王緩緩坐回案後,盯着九辰許久,複道:“朱雀道之事,查出結果了麽?”

九辰沒有料到巫王突然将話題轉到此處,只能道:“尚無線索。”

巫王拿手在案上敲了會兒,道:“這件事,孤先不罰。不過,三日內,孤要看到結果。”

“是。”

巫王将手邊奏簡撿了一遍,才跟晏嬰道:“你帶着世子去內廷司刑處,告訴庾庚,用竹杖。過完刑後,讓世子來這裏批完今日積下的奏簡,再去休息。”

晏嬰心中五味雜陳,可這裏,從來沒有他一個奴才說話的餘地。因此,他便也只能認真遵從王令,然後殷勤的安排小內侍們侍候巫王去章臺宮歇息。

在庾庚眼中,他們這位小世子素來膽魄過人。因此,縱然不合規矩,庾庚依然識趣的聽從了他們這位态度堪稱強硬冷淡的小殿下的話,将一百五十杖全打到了背上。

相較于重杖,竹杖不會傷筋動骨,要輕上許多。但懼于巫王嚴令,內廷司刑向來不敢放半分水,因而這個過程中,九辰還是斷斷續續吐了幾口血出來。

杖刑結束之時,晏嬰手足有些僵硬冰冷,只眼中淚花兒一直打轉兒。九辰拒絕了他的攙扶,堅持自己走回了垂文殿,一路上,任他怎麽聒噪,都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案上堆積的奏簡并不算多,重要的幾份巫王方才已經單獨撿了出來。九辰因為雙目又開始眩暈發昏的緣故,生生用了将近三個時辰才将所有的奏簡處理完畢,結束時,三更已過。

晏嬰見他低聲咳得不停,擔憂之餘,又怕惹着他的小殿下,便小心翼翼試探道:“可能是方才路上灌了冷風,要不,老奴讓人煮些姜湯去?”

九辰恹恹無采的搖頭。

晏嬰思襯半晌,又試探道:“或者,熬些熱粥,殿下想吃什麽味道的?”

九辰沒有說話,只是一動不動的盯着殿外看。

晏嬰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才發現天空正垂着幾顆星子,明亮異常。

晏嬰一邊給他換了盞熱茶,一邊笑着問道:“殿下想做什麽,就告訴老奴,老奴立刻讓人去弄。”

九辰還是盯着外面看,又過了好一會兒,忽然輕聲道:“我有點想哥哥了,我都很久沒見過他了。”

晏嬰愣住,疑是聽錯:“殿下剛剛說什麽?”

九辰收回目光,道:“沒什麽,我現在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晏嬰這才想起來,自從九辰搬到世子府後,他原來所住的沉思殿便荒廢掉了。此後,他極少留宿宮中,又消失了五年,巫王也沒有再命內廷為世子另辟宮殿。

九辰知他所慮,也懶得計較,道:“就去沉思殿吧,我困了。”

晏嬰十分為難,道:“這麽多年無人收拾,那裏面怎麽能住呢?”

九辰扶着案頭起身,毫不在意道:“能睡就是了,你怎麽滿嘴都是道理?”

晏嬰向來拗不過他,忙讓人取了厚實的披風替他裹上,才親自提了盞燈,出去引路。

一遇殿外的涼風,九辰又開始咳個不停,晏嬰強扶住他,才察覺出異樣,變色道:“這是風寒發熱的症狀,殿下是不是覺得很冷?”

九辰不耐煩道:“我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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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江山藏深

正如晏嬰所料,沉思殿荒廢了六年無人打掃,早已灰塵滿布,陳氣撲鼻。

所幸,殿內陳設簡單,東西也不算多,空間尚稱得上開闊。

經年無人居住,床架上早已結了幾片蛛絲,床帏亦髒得辨不出原來顏色。晏嬰點亮火燭,捂着口鼻摸了一遍,皺眉道:“殿下,全是灰土,恐怕住不得了。”

九辰被嗆得又是一陣猛咳,他早已困倦至極,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掃視一圈後,便讓晏嬰幫他将書閣裏的小榻挪出來,放到靠窗的位置。

晏嬰正琢磨着添些什麽東西能睡得舒服一些,轉頭一看,榻上,九辰已經裹着披風斜靠在窗臺邊上睡了過去。

晏嬰看着九辰模樣,對壓着的傷口渾然無感,料想他是真的有些病了,便去殿外尋了個小內侍,讓他送條被子和一壺熱茶過來。

已入四更,小內侍很快便送來了東西,晏嬰替九辰蓋上被子,又喂了他一些水,索性也坐在榻上靠着窗角打盹兒。

次日又值早朝。天色蒙蒙亮時,晏嬰便帶着數名內侍,備好衮服龍冠,趕去章臺宮服侍巫王起身盥洗穿衣。

巫王穿戴完畢後,與巫後作別,剛出章臺宮,便問道:“世子現在何處?”

晏嬰斟酌片刻,小心回道:“昨夜處理完奏簡後,殿下便睡在沉思殿了,現在還未醒。”

“沉思殿?”巫王似是回憶許久,才想起這樣一座殿,擰眉道:“不是已經廢掉了麽?”

晏嬰忙解釋道:“按規矩,殿下不能随便留宿宮中,所以,內廷沒有安排殿下的住處。”

巫王聽完,便也沒再深究,只道:“既然在宮裏,就派個人過去,讓世子去清華殿後跪聽早朝。”

晏嬰猶豫片刻,沒有及時應聲,巫王皺眉:“怎麽回事?”

晏嬰頓時有些犯難,斟酌着道:“殿下昨夜受了些涼,情況不大好――”

不等他說完,巫王便冷冷打斷,明顯帶了怒意,道:“威虎軍中,孤給他定的第一條規矩,就是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誤訓練,尤其是不能随便生病。劍北五年,咱們這位世子殿下倒真是愈發的身嬌肉貴了,區區兩頓杖子,便能病出兩次,孤都替他感到沒臉!告訴他,巫國需要是一位世子,而不是病秧子!”

眼睜睜得看着巫王拂袖而去,晏嬰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刮子,又悔又恨。

九辰很早就醒了過來,聽了晏嬰派人傳的話後,也無沒什麽反應。他只是極快且極認真的打理了一番,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便去了清華殿。

南府,南福大管家目送自家老爺的轎子消失在街道盡頭,便樂呵呵奔回院子裏,殷勤的替自家公子取下藤杖,道:“公子快起來,奴才讓廚房留着飯呢,這早朝長得很,老爺一時半會兒肯定回不來。”

南隽動了動早已麻木得沒有知覺的雙膝,緩了許久,才費力的扶着南福起身,道:“給我備頂轎子,我要出去一趟。”

南福立刻哆嗦了一下,滿臉都是語重心長:“公子可別再點火了,若再讓老爺給咱逮着,奴才這條小命只怕就得還給爹娘了。”

南隽打量了着天色,絲毫沒将他這話聽到耳中,反而悠然自得的感慨道:“今日的空氣不錯。”

南福伸着鼻子使勁兒嗅了嗅:“奴才怎麽就聞不出來?”

南隽笑而不語,緩緩伸了個懶腰,這間隙,相府大管家肥胖的身軀重重栽倒在地。

阿鸾從花牆後跳出來,拍了拍南福肥面,唏噓不已:“浪費我這麽多藥粉,真乃胖中豪傑。”

說完,她跳到南隽身旁,從袖中取出一副竹簡,晃了晃:“你要的東西在這裏,我要查的消息呢?”

南隽盯着竹片反射出的細碎光點,道:“先驗貨。”

阿鸾後退三步,将竹簡展于胸前,等他決定。

簡上,山河壯麗宏闊,筆鋒若隐深藏,細線勾勒出川流走勢,密致疏拓。

看至癡迷處,南隽下意識的伸出手,指尖剛要觸到竹片,竹簡卻驀地被對面的少女卷入懷中。

“為何要盜神女枝?”

南隽揉着額角,淡淡問道。

“那你為何不要錢財,偏偏要一副已經被巫國滅掉的小國的地形圖?”

阿鸾歪頭,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端木一族的族訓是‘只認銀黃,不問是非,趨利避害,商行天下’。既然只認金銀與大利,少族長剛剛的話,便不該問。”

南隽失笑:“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關兩國求婚,這趟渾水,端木族一旦涉入,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我不得不謹慎。”

阿鸾背起手,道:“如果怕趟渾水,以少族長的心智,豈會接我這單生意?”

南隽沉吟片刻,袖手道:“只希望,這一單不至于令人失望。”

說罷,他走進房中,提筆寫下一支竹條,久久不語。

阿鸾接過竹條,大是困惑道:“你是說,神女枝藏在這裏面?”

南隽隔窗看着她,勾唇淺笑:“姑娘聰慧靈智,必能得償所願。”

阿鸾将竹條上的話反複念了數遍,忽然慧黠而笑,道:“這筆交易,我認了。”

語落,她一抹碧影便消失在了花木深處,窗下,靜靜躺着那副半展的竹簡。

南隽踱出房門,撿起竹簡,緊緊握于掌中。

半個時辰後,一乘青布轎子停在了世子府後門。

南隽敲了三下,很快,門從裏面打開,孟梁探出腦袋,奇道:“隽公子?”

南隽輕施一禮,道:“在下有急事要見殿下,煩請孟老通報。”

孟梁頓時愁雲滿面:“殿下昨日清早便出門去了,直到現在,都沒回來,老奴正擔心呢。”

南隽蹙眉:“殿下昨夜未歸?宮中也無人傳信麽?”

孟梁搖頭:“事關重大,宮中沒有消息傳來,老奴又不敢擅自驚動王上,生怕惹出大麻煩,只能幹耗着!”

南隽眉峰蹙得更緊,道:“孟老先別慌,我立刻讓人去打聽。記住,在沒有确切消息之前,千萬不要驚動王上。”

早朝結束時,已近正午。

垂文殿內,九辰正跪在長案後,提筆整理早朝紀要。

冷汗,一滴又一滴,順着他的額角流下,落了滿案,他卻只顧着埋首疾書,渾然無覺。

晏嬰一邊服侍着巫王用午膳,一邊鬥着膽子進言:“王上,讓殿下歇會兒吧。”

巫王冷笑:“你倒是知道心疼他,他那些毛病,都是教你們這群奴才給慣出來的!”

晏嬰吓得撲通跪倒在地:“老奴不敢。”

巫王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輕哼了一聲,也不讓他起身。

一個青衣內侍入殿禀道:“王上,東陽侯求見。”

九辰手中的筆頓了頓,在簡上暈出一片墨痕。

巫王顯然也未料到季禮此時竟折返回來,他先掃了眼晏嬰:“滾起來!”

晏嬰諾諾起身,不敢随意出氣。

巫王命殿內的內侍撤去午膳,起身坐于龍案之後,沉眉盯着九辰:“去裏面書閣繼續跪寫,沒有孤的命令,不許停筆。”

晏嬰正要去替九辰收拾起竹簡,忽然想起巫王警告,便只能生生忍住。

九辰沉默的抱起案上竹簡,扶案起身,往書閣裏走去。

巫王這才命內侍去宣季禮進來。

東陽侯甫一入殿,便長跪于殿中,語氣決然:“臣有一個請求,望王上應允。”

巫王忙命人去扶,道:“恺之但說不妨,何須如此大禮?”

季禮拒絕了內侍攙扶,堅持跪着:“王上若不應允,臣便不起。”

巫王笑道:“你呀,這副驢脾氣何時能改改,說罷,孤先聽聽。”

季禮頓了頓,以額觸地,聲如洪鐘:“臣請求王上下旨,遣黑雲騎主帥九辰回劍北。”

巫王墨眸沉了沉,笑道:“恺之何出此言?”

季禮恭敬回道:“不瞞王上,臣昨夜回府後,輾轉難眠,思量再三,才做出如此決定。不僅為他,也為臣心中一股不甘,更為了王上的安危和巫國的大業。”

巫王輕抿了口茶水,擡眼看季禮臉色有些難看,便笑道:“恺之,昨日辰兒說話是爽直了一些,我倒覺得十分難得。少年人,總是有幾分意氣的,你又何必耿耿于懷。再說,讓他留在宮裏,是孤的主意,與他無關。”

季禮心頭煩躁難消,嘆道:“王上不必替他說好話,這混賬小子,就是欠管教!是我無能,整整五年,都沒能将這混小子的性子給磨平。他性情孤僻乖戾,軟硬不吃,最有主意,若将他留在王都,遲早會惹出禍患。若傷及王上與巫國體面,到那時,臣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巫王搖首,道:“恺之治軍一絕,練兵有方,若說這天底下有你治不服的兵,我可不信。”

季禮濃眉緊皺,道:“王上是有所不知。三年前,這混小子為了馴服那只號稱「沙漠之王」的枭鷹,竟然不顧軍令,私入劍北之北的荒漠地帶,去射殺那只枭鷹的宿敵「黑雕」。為了此事,我打了他一百多鞭子,将他在營門口吊了五日五夜,都沒能讓他服軟。那時,他才不過十三歲。而此事,不過是他所犯下的無數混賬事裏面的一件,思及此處,臣便心寒背冷。為了一只畜生,便乖戾叛逆如此,臣實在不敢讓他繼續留在王上身邊。”

巫王似是想到了什麽,握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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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風雨交加

午後,巫王召南央與桓沖于垂文殿商議朝政。

九辰整理完早朝紀要,只能留在書閣聽當朝左相大人與右相大人委婉含蓄兼綿裏藏針的争論不休。

丹青坊,南隽站在墨蘭閣內,隔窗伫立。

閣內的車娘跪坐在案邊,不急不緩的煮着新鮮的茶水。

“夢姑姑與寒長老想見公子一面。”

車娘垂首細聲道。

南隽蹙眉:“我的話,說的還不夠明白麽?”

車娘玉指摩挲着壺柄:“不是不明白,而是,他們本就不打算離開滄冥。”

“什麽意思?”

“公子心中自有答案,何必多此一問。”

南隽冷笑:“看來,如今的端木一族中,我這個少族長,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車娘緩緩搖首:“他們若不是因為忌憚公子,早就鬧翻天了,何必隐忍到今日?”

南隽倒有些意外,他坐回案旁,握住車娘一只柔軟素手,挑眉道:“你倒是說說,他們要鬧什麽?”

車娘極是自然的偎入他懷中,道:“奴婢愚鈍,哪裏知道這些?奴婢只是得到消息,夢、寒兩位長老昨日曾在北市現身。”

“北市?”南隽握緊她的手,道:“呵,南市果然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只可惜,北市跟南市不同,想控制北市,只怕他們還沒那個本事。”

車娘淺淺一笑:“此一時,彼一時。昨日,北市發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馬亂,幾乎所有馬場的馬都瘋了一般沖去栅欄,狂奔不止。後來,戍衛營帶人射殺了全部亂馬,一匹都沒留。如今馬市疲軟無貨,想要趁虛而入,也未嘗沒有機會。”

南隽加重了手上力道,一只手挑起車娘下巴,眯眼,語氣裏滿是危險的氣息:“昨日的事,為何此時才回禀我?”

車娘抿唇而笑:“奴婢沒有證據,不敢妄言。”頓了頓,她道:“公子可知,昨日襲擊馬市的,是什麽人?”

“說說看。”

車娘在他耳畔輕輕吐出三字:暗血閣。

南隽冷笑一聲:“咱們這位王上,果然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

敲門聲傳來,車娘恢複冷靜神色,她松開手,迅速離開令她無限依戀的懷抱,道:“何事?”

外面的人恭敬的回道:“公子要的消息有線索了,世子可能在宮中。”

車娘聽罷,便回身去看南隽。

南隽暗暗松了口氣,不動聲色道:“知道了,繼續盯着點。”

垂文殿內,君臣三人的談話一直持續到深夜,其間,晏嬰特地準備了兩頓小夜宵,防止他們餓着。

因此,當夜,九辰再次錯過了宮禁,只能留宿宮中。

巫王倒沒有再去章臺宮,直接在垂文殿歇了。

夜半時分,巫王從夢中掙紮醒來,聽着殿中斷斷續續的低咳聲,只覺頭疼欲裂,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晏嬰聽到動靜,忙讓內侍掌燈,匆匆行到龍榻之前,道:“王上可有吩咐?”

巫王揉着額角,皺眉:“誰在咳嗽?”

晏嬰看巫王語氣中帶了幾分煩躁,生怕觸他逆鱗,卻又不敢不回,只能戰戰兢兢、硬着頭皮道:“可能是外間的奴才不懂事,老奴……老奴馬上去查。”

巫王忍着頭痛,喝了口小內侍準備的茶水,才擺手示意他退下。

晏嬰盡量壓着動靜,一路踩着碎步奔到書閣。

九辰正握着一卷書在燈下細讀,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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