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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
她轉首問九辰:“看殿下的神色,并未見過巫王啓使用此劍。”
九辰點頭:“他的劍,放在那裏,就足以威懾整個巫國,根本不需要出鞘。”
幽蘭忍不住感嘆道:“明明野心昭昭,于劍道,卻能藏而不露,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我聽說,劍術高超之人,對劍,都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迷戀情結。這麽多年,巫王啓真的甘心任由青龍劍塵封在巫王宮之中麽?”
九辰依舊盯着橫亘長空的白色劍影,過了片刻,才道:“小時候,我因為好奇,曾經不止一次的偷偷摸過那把劍,摸多了,耐不過心癢,終于有一次,壯着膽子從劍鞘裏拔出了劍。”
“後來呢?”幽蘭立刻來了興致。
“沒有後來。我只拔了一半,便被父王發現了,因為此事,他打脫了我一雙手,整整半月,都不許醫官為我接上脫臼錯位的骨頭。”
“嗯……這招,的确夠狠,也足以殺雞儆猴……最重要的是,吃了這麽大的苦頭,殿下肯定再也不敢碰那把劍了。”
“……”
幽蘭忽然開口:“若想阻止巫楚聯姻,含山公主還不能回宮。殿下可放心,将公主交給我照顧?”
九辰默了默,道:“這并不代表,茵茵會嫁入風國。”
幽蘭一笑:“我與殿下之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她話音方落,明如白晝的天空,便突然一點點黑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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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兩敗俱傷
劍入肺腑,血透深衣。持劍之人,卻是卓然而立,絲毫不見狼狽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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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後,「青龍」對「君子」,依舊沒有逃脫兩敗俱傷的命運。
“此後百年,九州之內,只怕無人再敢妄論劍道。只可惜,水與火,永遠不會共存。王道,俠道,抑或,無道,總要有一個了斷的。我十分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黑绫男子沙啞的嗓音沉在空中,和着他怪桀桀的笑,宛如遠古傳來的詛咒。
石壁之下,幽蘭由衷感嘆:“果然是高手,而且,是個十分狡詐的高手。”
數點溫熱,驀地濺到她臉上。幽蘭抹了抹,低頭一看,九辰已經拔去了含山公主腿上的長箭。
劇痛折磨下,含山公主雙眸猛地睜開,無光無神的盯着九辰看了片刻,又緩緩閉上了。
九辰用力鉗住她無意識中劇烈彈動的身體,心中鈍痛不已。
幽蘭嗅了嗅指上血跡,然後撕下一塊裏衣,取出傷藥,利落的包紮住含山公主腿上的傷口,道:“幸好箭上無毒,否則,她這條腿別想要了。”
“多謝。”
幽蘭心有顧慮:“她腿上傷口太深,血并未完全止住,應當盡快就醫。”
九辰側眸望着她:“以你的功夫,根本不需要借我的路入嶺。現在,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帶茵茵走,好好照顧她。”
幽蘭抱起昏迷的含山公主,沒有多言,沒有解釋,行了幾步路後,才輕輕回眸,吐出兩字:“放心。”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山色之中,九辰才返回原路,悄悄往子午亭靠近。
雖然同時一劍刺穿了對方胸口,巫王和青衫人都仿佛渾然無覺般,只是一動不動的望着對方,恨不得将彼此看穿看爛。
九辰潛在亂草叢裏,盯着亭子裏的黑绫男子,以及,他面前的那方石案。子午亭的四周,不知還有多少他設下的機關陷阱,而所有的機關,皆靠石案啓動。
“手持君子,竟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在怕什麽?”
巫王猛然收回長劍,劍尖一挑,去劈那面猙獰鬼面。青衫人飛身退開,避過劍鋒,袖中掠出一條鎖鏈,纏上君子劍柄,手腕一沉一拉,将劍與鎖鏈同時收回袖中。
季禮與南央從震驚中幡然醒來,奔上去扶住巫王,沉痛哽咽:“王上!”
巫王掙開他們攙扶,踉跄了幾步,咬牙站穩:“退下!孤沒事。”
九辰取出腰間的竹管,将硫磺粉、硝石末混着裝在一端,封住口,将火折裝入另一端,不封口,并用暗箭在這端的竹管上打出兩排孔,好讓空氣進入。弄好之中,他将竹管綁在暗箭上,對着火折輕輕一吹,盯準石案,放出暗箭。
轟然一聲沉悶巨響後,石案崩裂,飛作殘片,整個子午亭都被炸得粉碎,轉瞬化為煙灰。石階兩側的明火,碰到空中漂浮的殘餘粉末,如火漫荒野一般連片炸開。刺鼻的硝煙,立刻四處蔓延起來,濃稠難散。白茫茫的煙霧,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機關被毀的一瞬間,無數利箭,從四周山壁間穿壁而出,勁力逼人。意識到危險,季禮喝令弓箭手不得慌亂,全力保護巫王。煙霧中,衆人只能憑借風聲抵擋來勢洶洶的暗箭,摸索着巫王所在位置。
九辰閃出草叢,抛出列英交給他的聯絡信彈。正焦慮萬分的候在嶺外的列英收到信號,立刻集結大軍,急速直入子午亭。
捕捉到空中明彈信號,青衣人撫了撫鬼面,将長劍收回袖中,點足一掠,便失了蹤跡。
巫王雙目驟縮,僵立片刻,正欲提劍去追,便被人從背後撲倒在地。幾乎同時,他聽到了長箭入肉的鈍悶聲,一聲、兩聲、三聲……接着,便有溫熱的液體淌流下來。
“恺之?”
巫王狐疑不定的問了聲,那人沒有理會他,反而奪了他手中的青龍劍,翻身而去。
周圍山壁上,凜冽劍光,次第閃動,片刻後,所有裝嵌在石壁裏的弓箭皆被拆卸掉,機匣停止發射。
夜風卷過,煙霧也漸漸散去,季禮尋到巫王身影,大喜,忙疾步奔了過去。
盯着巫王衣擺上不斷淌落的血流,千軍萬馬前從不變色的東陽侯,一雙虎目之中,竟隐隐有了濕意。
巫王由季禮攙着起身,揉着額角,掃視一圈,看着一名□□手,沉聲道:“誰帶你們擅自入谷的?”
十人聞言,齊齊跪地,俱是屏息垂目,不敢多言半句。
九辰靠着石壁,咬牙拔出胸口三支利箭,撕了條衣料,簡單包住傷口。然後,他緩緩擡首,雙目有些眩暈的打量着已然泛青的天色。
又過了片刻,他撿起青龍劍,行至巫王跟前,單膝跪地,奉上手中之劍。
巫王卻看着季禮,笑道:“恺之,你帶出來的兵,果然與衆不同。孤從未被人奪過劍,這是第一次。”
季老侯爺一張臉,頓時變作了青綠之色。
天色蒙蒙亮時,威虎軍大将軍列英護送巫王的車駕返回王宮。
歸宮後,巫王沒有召見任何人,除了杏林館館主景衡,連巫後都被晏嬰擋在垂文殿外。
垂文殿內,只點了寥寥幾盞燈火,昏黃朦胧的燭火,映着龍榻上巫王疲憊蒼白的面色,愈顯暗淡。
九辰跪在榻前,問正在專心診脈的景衡:“父王還好麽?”
景衡沒有立刻回答,診完脈,才瞪了跟前的少年一眼:“沉睡散?誰幹的?”
九辰面不改色,道:“不知道。”
侍立在旁邊的晏嬰立刻意味深長的打量了一番他的小殿下。
景衡沉吟片刻,帶了些憂色,道:“傷倒是容易控制,但此劍兇猛,加上一路颠簸,王上失血太多,現在很是虛弱疲頓。”
晏嬰心裏一咯噔,急切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景衡撫須,嘆道:“若按尋常法,便是用補血藥膳慢慢調理,短則半月,長則年餘,方可恢複如初。若想快,便只能以血補血了。”
說完,他看了九辰一眼。
九辰明白他的意思,道:“需要多少?”
“每日三大碗,早、中、晚各一碗,三日可愈。”
九辰點頭,轉首吩咐晏嬰去膳房取碗。
晏嬰記挂巫王安危,既揪心又忐忑,忙親自領着一個小內侍去取東西。
景衡忽然開口:“殿下也受傷了。”
九辰替巫王蓋好涼被,不以為意:“小傷而已。我身體向來好,無礙。”
景衡無奈的搖了搖頭。
杏林館的小醫官很快送來了匕首和竹管,取好血後,景衡和晏嬰服侍巫王喝下,九辰則伏在榻邊休息。
到了午後,巫王的面色果然略有好轉,脈搏也跳得有力了許多。景衡又按時取了一次血,讓巫王配着藥膳一起喝下,并特地讓杏林館給九辰準備了兩份補血的藥膳。
九辰胃口不佳,随便吃了兩口,就扔在一邊,依舊靠在榻邊小憩。
入了夜,沉睡散的藥性漸漸弱了一些,巫王不時翻動身體,不似白日裏睡得那般熟沉。
三更時,巫王忽然睜開了眼睛,口中含糊不清的喚着什麽。
晏嬰連忙命人掌燈,湊到榻前,恭聲道:“王上有何吩咐?老奴立刻去辦。”
巫王聽到聲音,雙目依舊有些空洞,神色卻立刻變得焦慮起來,抓住晏嬰胳膊便要掙紮起身。
“夜裏風涼,王上聖體欠安,可不能起身。”晏嬰忙替巫王重新蓋好被子,正發愁該如何阻止,巫王自己卻又躺了回去。
“子玉,子玉……子玉在哪裏?”
巫王口中依舊念念有詞,晏嬰附耳過去,終于聽清了這個名字。
九辰被這番動靜鬧醒,揉了揉眼睛,皺眉道:“父王,是在喚文時候麽?”
晏嬰一時有些尴尬,然後愈加尴尬的道:“或許是罷。”
巫王視見九辰,猛地起身,緊緊抓住九辰手臂,語氣有些激動:“子玉?是子玉麽?!”
九辰用力想抽回手臂,怎奈如何用力,都掙脫不了巫王的鉗制。
晏嬰心中暗道不妙,他深吸了幾口氣,小聲翼翼的擠出笑,道:“王上,您看錯了,這不是文時候――”
“胡說!”巫王打斷他,斥道:“這明明就是子玉,孤怎會看錯?”然後,他望着九辰,溫顏一笑,聲音裏滿是寵溺:“最近又去哪裏瘋玩了?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今年的鲥魚宴,孤讓膳房準備了最應季的冰鲥魚,給你好好解解饞。”
九辰停止了掙脫,沉默半晌,他反握住巫王的手,道:“子玉――在這裏。”
“好,好。”巫王欣慰的笑着,任由九辰扶着他躺回榻上,很快便睡了過去。
待巫王睡熟後,九辰才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臂,然後起身,吩咐晏嬰:“我回府一趟,勞煩晏公去請文時候過來陪駕。”
晏嬰心頭五味翻滾,嘴唇動了半晌,也只憋出:“王上在病中,殿下千萬別介意。”
九辰奇道:“我為何要介意?”
晏嬰一愣:“方才――”
他有些說不下去。
九辰略帶諷刺的勾起嘴角:“我最讨厭做別人的替代品,我只是,不想讓他失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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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衆口铄金
巫王受傷的消息雖然封鎖的很嚴密,次日,含山公主遇險的消息卻不胫而走,傳遍了整個王都。
傷害了王後嫡女,在巫國百姓看來,是不可饒恕的罪惡。衆怒之下,不斷有人站出來,指稱劫持含山公主的是楚國人。散播消息的人手中,均持有相同的證據,據說是一支從浮屠嶺事發地點找到的楚人機箭。
同一時間,巫國世子在朱雀道遭遇楚人截殺的消息也被揭露出來,證據,依舊是楚人機箭。
這一次,巫國百姓真正的憤怒了。情緒激憤的百姓們潮水般湧向楚使驿館,振臂痛罵,投石亂砸,要求将楚人趕出滄冥,王都萬人空巷。
九辰回府睡了兩個時辰,次日一早才入宮,讓景衡取了血後,他便獨自呆在裏面的書閣,研究那日從南市買回的半張破雲弓草圖。
景衡做好血藥,看着時辰,讓人服侍巫王一點點喝下,又診過脈,才算松了口氣。
離去前,他囑咐晏嬰:“過會兒,我再讓人送份藥膳給殿下,晏公一定得盯着他服下。”
巫子玉向來好動,在龍榻邊守了半晌,實在坐不住,便伸着懶腰,轉進了書閣。
九辰正随意坐在案前,拿着一根竹筆,專注的在廢棄的皮紙上描繪着複雜的圖形。
巫子玉立刻湊上前,雙目放光的大呼:“這是什麽東西?”
九辰道:“前人所繪的強弓。”
巫子玉顯然完全看不懂,裝模作樣的看了半晌,撇嘴感嘆:“這羊皮都磨壞了,密密麻麻一大片,看着都費眼,有何趣味?”
“這只是你的看法。”九辰認真道:“我把它當做朋友。”
“朋友?”巫子玉直瞪眼,滿是感佩的望着九辰:“殿下真是厲害,這樣,都能交朋友。”
九辰不再理會他。
巫子玉繼續興致勃勃的纏着九辰說了一通,才心滿意足的轉了出去。
将近正午時,巫後遣人将午膳送到了垂文殿。
巫子玉空着肚子趕了一夜路,早就餓得五髒翻滾、肚子直叫,見到食物,立刻向餓狼一樣撲向食案。
九辰實在沒有胃口,便讓人把書閣裏的沙盤移到巫王榻邊,随手撿了本兵書,接替文時候守着巫王。
晏嬰盛了碗湯,親自端到他跟前,勸道:“殿下好歹吃幾口,這樣可不行。”
九辰正全神貫注的在沙盤上排列着不知名的陣型,根本不作理會。
巫子玉狼吞虎咽的時候,還不忘将晏嬰招到身邊,悄悄指着九辰:“殿下怎麽一刻也閑不住?我可真是替他累。”
晏嬰嘆道:“殿下從小就喜歡擺弄這些東西,入迷的時候,常常徹夜不眠。侯爺見多了,就習慣了。”
說完這話,他又連嘆了幾口氣。
午後,景衡到了垂文殿,沒有急着取血,反而先讓九辰服了顆藥丸。半個時辰後,景衡又替九辰診脈,診完後,神色依舊猶豫。
巫國太醫令發愁的時候,九辰自己拿起托盤上的匕首和竹管,開始取血。
景衡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生生吓了一跳,忙奪了竹管,斥道:“真是胡鬧!”
傍晚時分,巫王醒了過來。
榻邊,兩個少年正全神貫注的玩沙盤游戲。
巫子玉手中的黃旗已被黑旗切割得支離破碎,困死在陣中,他卻依舊堅守着僅餘的兩面黃旗,四下觀望,試圖絕地反擊。
九辰十分随意的拿掉一面黑旗,變換了三面黑旗的位置,只剩了兩個兵的文時候瞬間全軍覆沒。
巫王看在眼裏,無奈的笑了,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撫摸巫子玉的發頂。
巫子玉本是趴在榻沿上,托腮苦思,感受到動靜,立刻彈跳起來,咋呼道:“王上!”
巫王用力揉了揉他發頂,滿是無奈的笑罵道:“小滑頭!”
巫子玉偎過去,緊緊抱住巫王手臂,嘟囔道:“王上,您可真的吓壞子玉了。”
巫王戳着他額頭,滿是寵溺:“都這麽大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巫子玉眼珠子一轉,幹脆将臉貼到巫王臂上,耍賴道:“王上英明神武,君威赫赫,子玉自然只有做稚子的份兒。”
巫王哼道:“貧嘴!”
趁着這空隙,九辰迅速的将沙盤上的東西收起來,順手端了杯茶水給巫王。
巫王接過,啜了口茶,便擱下了茶盞,繼續同文時候笑樂。
九辰瞧了會兒,實在覺得沒意思,便去偏殿找晏嬰,讓他去替巫王準備吃的東西。
聽聞巫王醒來,晏嬰又驚又喜,胡亂理了理頭冠,便匆匆下榻,奔向垂文殿。
一路惶急的奔至垂文殿殿門時,晏嬰忽覺不對,回頭一望,才發現九辰已經朝着相反的方向離去了。晏嬰連忙掉頭,疾步跑着追上九辰,問:“這麽晚了,殿下去哪裏?”
九辰停步,皺眉道:“你跟過來做什麽?我已經取好兩碗血,放在書閣了。”
晏嬰壓低聲音,殷殷勸道:“殿下別怪老奴多嘴。王上既然醒了,殿下理應留下來侍奉左右,現在離開,免不了要落人口舌,實非明智。”
九辰怕晏嬰再喋喋不休下去,立刻打住他,道:“我有事犯在他手裏了,現在過去,他肯定會找機會審問我。我需要回府想想,如何應對。”
“什麽?!那――嚴重麽?”晏嬰立刻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九辰做了噤聲的手勢:“只要你別再跟着我,就沒事。”
晏嬰張了張嘴巴,話到嘴邊,卻愣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九辰的背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離宮後,九辰直接去了丹青坊。
彼時,南隽正沉默的抵額而坐。這種狀态,他已經保持了很久。
聽到動靜,他緩緩擡起頭,問答:“含山公主呢?”
九辰猛灌了兩口水,才道:“茵茵沒事。”說完,他從懷中取出一副卷帛,遞給南隽:“這是內尉诏獄的構造圖和布防圖,應該對你有用。”
南隽鳳眸之中驀然起了一絲亮色,展開卷帛,他清冷的眉間,終于露出融融暖色。
“這只是暫時羁押,父王醒來後,一定會親自提審他們。之後,暗血閣會接手整個案子。要解決掉他們,必須趕在暗血閣介入之前,否則,便永遠沒有機會了。”
南隽勾唇:“有了此物,便好辦多了。”然後,他起身,鄭重施了一禮:“臣替端木族七十二路商脈,謝殿下救命回護之恩。”
“你我之間,何須這些虛禮。我只是擔心,端木族中,與楚人勾結的,不止夢、寒二人。那個黑绫鬼面人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危險氣息,看到他,我總能想到地獄裏的魔鬼。”
南隽将拳頭抵在案上,許久,道:“我已經派人去查。但如今,族中內鬥不斷,魚龍混雜,許多事,我做不了主,可能會慢一點。”而後,他扶額:“這幫老家夥,整日只知道拉幫結派、牟取私利,遲早有一日,我會一個個收拾他們。”
九辰知道他心中煩悶,便不再多言,過了會兒,忽然道:“東方祜呢?”
“我讓人送他回府了。”南隽端起茶碗,緩緩撇着水上浮末:“他在這裏,終究招惹是非。玉佩的事,我問過了,是他從黑市上花了二十金買的。”
九辰頓覺十分有趣,道:“沒想到,他還有此膽量。最近,黑市真是越來越猖狂了。”
南隽微微挑眉:“假貨終究是假貨,最多騙騙車娘而已。不過,此事的确不容小觑,長此下去,國威何存?”
“敢做這種掉腦袋生意的,都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橫行,是治國者的責任。”
“這話若是傳到王上耳中,連我這聽的人都要遭殃。”南隽鳳眸一轉,道:“殿下今日怎麽了?因為一塊假玉佩,連王上都奚落進去了。”
九辰繼續灌了口水:“我只是說了事實而已。”
南隽自顧笑道:“現在,楚人已如過街之鼠,殿下的反擊,進行的很不錯。火候已到,就差一味猛料了。”
九辰揚眉道:“這味猛料,西陵韶華很快就能吃到了。”
南隽垂首淺笑:“有些棄子,直接殺了,反而可惜。殿下若不介意,我可以再送他一味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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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投石問路
王都百姓暴動,攪得滄冥滿城風雨。面對這些無辜無罪的憤怒者,只能勸,不能傷,戍衛營一幫不善言辭的漢子,費盡口舌,說盡好話,百姓們卻不領情。他們大罵戍衛營“吃裏扒外”,是“賣國賊”、“白眼狼”,罵的不解氣時,還拿爛菜葉、臭雞蛋砸到将士們的腦袋上。戍衛營屢戰屢敗,無計可施。
朝中重臣,以右相桓沖、國尉史岳為首,奔赴王宮,長跪于垂文殿前,請求巫王處理此事。百官齊聚,唯獨缺了文臣之首的左相南央、武臣之首的東陽侯季禮。據說,兩人同時感染了舊疾,卧病難起。
“此二人,平日裏,一個自诩清正擅谏,一個自诩忠勇無雙,真遇了麻煩事,卻裝作縮頭烏龜,躲在府中不敢出來。欺世盜名、貪生怕死、沽名釣譽,不過如是!”
跪了大半日,巫王依舊沒有動靜。脾氣比火藥桶還急、因一張嘴得罪過無數人的史岳高聲嚷嚷起來。
衆臣雖然痛恨史岳嚣張跋扈、仗着兵權橫行無忌,平日能避就避,但這些話,倒是戳進了他們心窩裏。因而,他們一個個抖擻精神跪好,極是中耳的聽史岳在前面痛罵南相與東陽侯種種不齒之事,甚至忽然覺得,今日這跪谏,也沒有那麽無聊無趣了。
最終,還是右相桓沖硬聲打斷史岳,好聲提醒:“史國尉,這好歹是在君前,肆意議論同僚,成何體統?”
史岳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更加來勁兒。他從清晨一直罵到正午,将那些陳年舊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按照自己的理解,全抖落了出來,生怕巫王聽不到他一片耿介之心。
午時方過,史岳停止了叫罵,原因是垂文殿殿門終于緩緩打開了。而且,開門的,是東陽侯季禮,走出來的人,是左相南央。
史岳雖然是個大老粗,此時此刻,一張臉也變作醬紅之色,恨不得尋個地縫鑽下去。
“諸位所求之事,王上已有計議,王旨即日下達,諸位都散了罷。”南央高聲宣讀了巫王旨意。衆人領旨叩首後,南央才笑着與東陽侯道:“恺之,今日,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竟有些罪大惡極,不死不足以謝天下。”
東陽侯慨嘆道:“左相所言甚是,今天,我也忽然生出此感。”
南央還緩緩走到階下,親手扶起史岳,道:“以國尉口舌之才,做武官,實在屈才。改日,我定向王上進谏,準國尉兼領禦史臺之職。”
史岳是個大老粗,目不識丁,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衆人聞言,立刻哄笑做一團。
史岳本是羞憤欲死,見衆人如此牆頭草,急怒之下,破口大罵:“老子好歹敢做敢說,比你們這些只知貪便宜的小人強多了!”罵我,他狠狠跺了幾腳,甩衣而去。
衆人陸陸續續散去,桓沖走到南央身邊,笑問道:“南相與季侯果然快,只是不知,王上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南央略略蹙眉,道:“既不能傷害百姓感情,又不能引起巫楚之戰,王上也正犯愁呢。兵事上的安排,王上正在與東陽侯商議。”
桓沖感嘆道:“此事着實難辦,但願能有轉機罷。”說完,他便邀南央與他同行回去,南央卻婉言推辭了。
桓沖深深望着垂文殿緊閉的殿門,立了片刻,便也離去了。
垂文殿內,君臣已經長談了一個時辰,季禮将所有布防安排講述完畢,才道:“王上,當務之急,是找回含山公主。只有這樣,才能無後顧之憂。”
巫王披衣靠在軟椅上,閉目沉思了會兒,有些疲累的道:“孤這女兒的下落,恐怕只有一個人知曉。”
季禮何等聰明,将那日浮屠嶺的情形回想一番,就猜了出來巫王所指。
“是九辰。”季禮緩緩說出這個讓他又驚又怕的名字,是肯定的語氣,而非詢問。
巫王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之意。
“可是,辰兒的為人,臣了解,他沒有理由私自帶走公主殿下。”
巫王淡淡一笑:“他教了含山幾日箭術,也算熟識。”
難道……這個混賬小子!
季禮臉色變了變,竟露出幾分急色,道:“王上可曾問過他此事?”
巫王搖首,依舊笑着,道:“孤看辰兒,是個犟脾氣,只怕也是嘴硬至極。他既然有意瞞着孤,孤也沒把握讓他開口。況且,辰兒是你帶出來的人,沒有證據,孤也不好直接逼問。”
東陽侯陷入了沉默。巫王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顯然對九辰私藏含山公主之事深信不疑,他如此說,不過是讓自己接話,表個态度。
季禮心中清明,斟酌片刻,有些羞愧的道:“是臣教導無方。這混賬小子,定是又犯糊塗了,臣能否見他一面?”
“當然可以。”巫王拿手指敲着軟椅扶手,身子微微前傾:“你是他的主帥,在你面前,辰兒一定肯說實話。此處若不方便,孤可以讓人帶你們到別處。”
季禮目露惶恐,忙起身道:“事關公主安危,有什麽話,他理應直接奏禀王上。”
巫王倒也沒有推托之意,随即将晏嬰召到殿中,吩咐:“讓辰兒過來,東陽侯要見他。”
九辰本是在府裏的後院洗馬,聽着晏嬰派來的小內侍有模有樣的學完嘴,略一蹙眉,便去特意換了件沒有紋飾的幹淨黑袍,才牽了匹馬,跟着那內侍離府。
說完兵事,巫王便拉着東陽侯一起對弈。季禮雖然心中惴惴,也不敢露出痕跡,強打着精神在棋盤上與巫王纏殺。
半個時辰的時間,東陽侯連輸兩局。
九辰進來時,正趕上巫王落子定音。他在殿中緩緩跪落,未及行禮,便被季老侯爺連踹三腳,踢飛在地。
九辰沉默的扶地跪好,東陽侯還欲再踹,卻被巫王攔住。
“恺之,辰兒是個明事理的孩子,有話好好說。他若真需教訓,孤自會找人替你做,何用你親自動手?”
巫王敲着棋子,如是道。
東陽侯氣得臉色鐵青,聽了主君之言,他惶恐請罪,努力克制住怒火,沉聲道:“說實話,那日,在浮屠嶺上,是不是你帶走了含山公主?”
九辰顯然對這個問題并不意外,只是平靜道:“末将只救下了公主,并未帶走公主。”
季禮虎目微微眯起,盯着眼前的黑袍少年,語氣森然:“那公主被何人帶走了?現在何處?”
九辰搖首:“末将不知。”
“我再問你一遍,何人帶走了公主?”巫王在側,季禮心中無由着惱起來。
九辰直視着季禮,一字一頓道:“末将不知。”
季禮被激怒,揚起掌,正欲落下,一只手,緩慢卻有力的壓下了他的右掌。
巫王扔了手中黑子,如淵黑眸中浮着若有若無的一線笑意,語氣帶了幾分無奈:“既然恺之覺得他在撒謊,該教訓,就交給孤罷。”
語落,他緩緩擊掌,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的現身于殿中,恭敬伏跪在地。
來人手捧長鞭,着血紋缁裳,面上亦覆着輕薄的墨底血紋面具,通身融作一體,形貌詭異至極。他周身散發出的陰寒邪惡之息,即使在白日,亦令季禮心頭一凜。
“金烏,季候有惑難解,幫這位小将軍想想答案。”
巫王淡淡吩咐了一句,便端起手邊的茶碗,輕輕啜着。
金烏形如鬼魅,瞬移至九辰身後,手中烏黑長鞭,高高揚起,宛若盤旋而飛的黑龍。
呼嘯聲中,長鞭落下,九辰直接撲倒在地。
季禮張目望去,只見長鞭已經順着脊背,嵌入骨肉深處,從外面看,卻見不到任何傷口,甚至連衣料都完好無損。
九辰十指緊緊扣着地面,指節泛白,顯然痛到了極致,金烏卻并不急着取出鞭子,似乎在等地上的少年慢慢消化痛楚。
見季禮臉色有些不好看,巫王似是随意解釋道:“暗血閣刑使的黑龍鞭,乃北海蛟龍繩所制,打的是骨頭,不是皮肉。”
暗血閣……!季禮無意識的緩緩捏緊了拳頭,掌心,冷汗淋漓。
等到九辰消化掉痛楚,能慢慢爬起來的時候,金烏才翻腕抖出鞭身,卷出一片血沫碎肉。從肩至腰,一道長長的口子将整個背部撕裂成兩半,如此重傷,卻不見血,隐藏在看似完好無缺的表皮下,一般人,根本瞧不出來。暗血閣的刑訊手段,可見一斑。
九辰死死咬唇,身體晃了晃,沒有倒下。金烏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複又高高揚起黑龍鞭,同樣的手法,在第一道傷口的旁邊,落下第二鞭。
九辰撐着地面,呼吸漸漸粗重,嘴角亦湧出了血色。長鞭入肉,金烏依舊不急着取出,給受刑人充分的時間消化這摧筋裂骨之痛。
季禮實在不忍心看下去,懇求道:“王上――”
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麽,巫王打斷他的話頭,眉峰冷漠,語氣卻随和:“恺之練兵的手段,終究太過溫和。”
“臣知錯。”季禮只能強忍住心疼,羞愧請罪。
第五鞭的時候,九辰再次撲倒在地。
巫王終于擡掌,道:“先別取鞭,東陽侯要問話。”
季禮如蒙大赦,再也顧不得許多,大步奔過去,将地上的少年輕輕攬在懷裏,黯啞着聲音道:“再大的錯,都有我替你頂着。公主是金枝玉葉,你不過是大漠出來的野小子,怎可高攀?你不是一直想回劍北麽?只要你肯說出來公主下落,我就求王上放你回去。至于救兄長的事,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九辰已經有些眩暈,渾身冰涼的時候,猛然靠上一個溫暖寬厚的胸膛,便想直接睡過去。季禮刻意壓下了聲音,九辰也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是迷迷糊糊聽到“劍北”兩字的時候,九辰忽然有些清醒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笑了笑,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季禮聽不真切,只當他想通了,忙附耳過去:“公主在何處?”
九辰不再開口。
巫王冷眼看罷,擱下茶盞,道:“恺之,要不要繼續問,你來定奪。”
季禮知道,以巫王的手段,不達到目的,絕不會罷休。巫王借他的手,引出這一切,也不過是在等他一個決定。對于主君而言,即使是他最欣賞的東西,一旦觸碰了他的底線,他亦會毫不猶豫的毀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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