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
殿的正門外,直直跪着一道人影,正是內廷總管晏嬰。
見到巫王出殿,晏嬰忙爬起來,膝行幾步,跪倒在主君腳下,以額觸地:“罪奴叩見王上。”
巫王一腳踹開他,大步流星的走開,滿是嫌惡神色。
從清華殿回來後,九辰高燒愈加嚴重,碧城請不動景衡,只能不停的給九辰敷冰。
然而,一上午過去,冰化掉了一塊又一塊,九辰的燒卻絲毫未退,反而有加重的跡象。
碧城終于慌了神,再也按捺不住,扔下冰,一口氣跑到杏林館大門前,不停的磕頭。
杏林館的醫官們看他磕得滿額血跡,實在看不下去,好心提醒道:“你一介小奴,館主不想見你,你再求也無濟于事。有這時間,你倒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這話,倒是提醒了碧城。在這森然冰冷的宮闱裏,除了“求”,還有一個東西,叫做
“命令”。
想到這裏,碧城立刻爬起來,向章臺宮奔去。巫王早朝未歸,現在,唯一能請動景衡的,只有巫後。
然而,當他禀明狀況,心急如焚的在章臺宮外等了足足半個時辰,進去通報的宮娥卻用一句:“王後忙着同司造官商議事,無暇他顧。”徹底澆滅了他的希望。
兜兜轉轉一大圈,碧城失魂落魄的回到垂文殿,跌跪在榻前,猛地失聲大哭起來。
九辰被吵得頭痛欲裂,渾渾噩噩的醒過來,看到碧城模樣,皺眉道:“出了何事?”
碧城将頭埋得更深,哽咽道:“奴才無能,救不了殿下的病。”
九辰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片刻,忽覺好笑道:“我自己的命,何須別人來救?”
碧城有些茫然的擡起頭。
Advertisement
九辰扔掉額頭上的冰,撐着左手起身,道:“我親自去找景師傅賠罪。”
巫王回到垂文殿時,已近正午。
碧城正和其餘內侍一起灑掃大殿,裏殿的榻上,空空如也,并無九辰蹤影。
晏嬰跟着巫王車駕回來,卻并不敢進殿,依舊跪在滾燙的石階上,等候發落。
司膳房很快安排了午膳,巫王做到膳案前,将碧城招來,問道:“世子呢?”
碧城伏跪着,細聲禀道:“殿下高燒難退,找太醫令看病去了。”
巫王冷笑一聲:“他倒是知道心疼自己。”
碧城聞言,震驚錯愕,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不多時,東陽侯在垂文殿外求見,巫王才讓碧城退下,請東陽侯一同進膳。
這種時候,季禮因何而來,巫王自然心如明鏡。
果然,季禮一進殿,筷子還沒拿起來,便委婉詢問巫王如何得知含山公主下落。巫王朝堂上堵塞衆人的說辭,別人也許都信了,季禮卻深知另有隐情。
巫王随意道:“辰兒想明白後,自己招了。”
既然是“招”,必然不止想明白這麽簡單。昨日,那麽重的鞭刑,九辰都扛了下來,僅僅一夜,他便改變性子,肯說出真相。季禮心中發寒,根本不敢想巫王動用了何種重刑,才令九辰開口,更不敢想象九辰如今的處境。
巫王似是看出他心意,笑道:“恺之不必憂慮,少年人哪個不犯錯,只要知錯能改,孤會給他将功贖罪的機會。”
這恩赦來的太過突然,季禮猛然擡頭,目中因激動而流動着淚花:“王上當真肯饒過他這一回?”
巫王溫顏道:“半月後,威虎軍會開始選拔新兵。只要他有本事進入新兵營,孤既往不咎,還會予以重用。”
季禮離席,深深一拜:“臣替那混賬小子叩謝王上恩典。日後,王令所指,臣必以死報國。”
得東陽侯如此承諾,巫王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杏林館,景衡舉着九辰斷掉的右腕瞧了半晌,眉頭鎖得越來越緊。
冷汗,不斷順着鼻尖流下,九辰只能咬牙強忍,不敢多言半個字。此刻,他的右腕部分,已經腫的如同饅頭一般,呈透明的深紫色。
“不接腕,退熱之事,殿下別妄想了。”太醫令終于冷靜得出結論。
九辰收回右臂,道:“子沂明白了,多謝景師傅。”說完,他複問:“我背上的傷,何時能好?”
對于這位小殿下的急性子,景衡嗤之以鼻:“殿下背上是骨傷,若想痊愈,養得好了,興許一年半載就好了,若養不好,恐怕這輩子都得留下痛根。”
九辰不想聽他說教兼繞彎子,撿着重點道:“什麽是養不好?”
景衡忽然嘆道:“皮肉之傷容易愈合,骨傷卻難得很。殿下背上骨傷,全在傷口之下,現在傷口未愈,還好用藥。若時間長了,傷口漸漸愈合,再想用藥,只能強行撕裂那一道道傷口,如此反複,直至骨傷愈合。其間痛苦與折磨,豈是常人能受?”
九辰擔心的,倒不是此事,他只是覺得,自己不會有耐心在這種事上花費一年半載。
“如果治不好,會如何?”
景衡斜着對面的少年:“殿下乃習武之人,使槍弄棒,最易牽動骨頭、加深傷口。如果治不好,只能日日與裂骨之痛相伴,直至骨頭徹底折斷,變作廢人。”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殘忍。他實在想不明白,巫王如何忍心如此行事。
九辰聽完,愈加沉默。他歷事雖多,也不懼生死,但畢竟年紀尚小,突然聽到這樣的話,有些不知道如何反應。
景衡自然明白,道:“此事,殿下該禀明王上。”
九辰雙眸滲出寒色:“與他何幹?他最看不起的,就是廢人。”
午後,九辰回到垂文殿,視見長跪不起的晏嬰,便走到他身邊,道:“是父王的命令麽?”
晏嬰搖頭,道:“是老奴心中有愧。”
“有愧?”九辰望着他在烈日下透出幾分蒼老的面容,忽然道:“我不該連累你的。”
晏嬰心中一動,驀地擡首:“這麽多年,殿下終于肯原諒老奴了?”
九辰垂眸看他,平靜道:“從現在起,你我兩清。”
回到殿內,九辰沒有直接去見巫王,反而躲進書閣,主動喝藥上藥,還尋了些冰,開始敷高腫的右臂和右腕。
碧城悄悄跟進去,見他面部已經燒成了不正常的潮紅色,便知景衡也沒想出好辦法。
九辰敷了會兒,見成效不大,便道:“你替我找塊冰席過來。”
巫王宮的冰席乃千載玄冰所制,确實厲害,碧城只當這位小殿下有了好辦法,連忙去司造處讨了塊冰席回來。
九辰特地将冰席擺到了書架中間,随手撿了本書,竟是壓着右臂側身躺了上去。
碧城大驚失色,道:“殿下,這上面不能躺!”
九辰卻已經閉上眼睛,不再理會碧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只想自己盡快好起來,以應付接下來的事情。
只是,連九辰自己都沒有料到,自己會像在很多年前的沉思殿裏一樣,直接在冰席上睡過去。
沉睡之中,多年無夢的他,又夢到了小時候反複做過的一個奇怪夢境。
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有一座古老的宮殿,那裏面,沉睡着一個女子。無數薜荔女蘿不停的從她的身體裏滋長出來,一直蔓延到水面之上,化作青色的花朵。水波漾漾,碧華含芳,沉浮之間,那女子的容貌卻模糊至極,根本看不清楚。
------------
41.暗閣血令
早朝之後,南央特意等了等內廷司獄朱轅。
無端受了巫王一頓訓責,朱轅覺得自己無辜又委屈,心下很是惶恐失落。
南央旁敲側擊了兩句,一腔苦水無處可訴的朱轅立刻将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今早,晏公突然來到诏獄,說王上需要一份犯人的供詞,并命下官即刻造好,攜帶着上朝。下官起初不肯,可觀晏公神色,實在不像有假,才鬥膽行此大逆之舉。”
南央聽罷,暗道果然,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大人實在糊塗,司獄者,貴在剛正無私。別說他一個內廷總管,就是王上親自施壓,也不可偏袒私情,亂了規矩。否則,律法形同虛設,必将國之不國。”
朱轅硬是出了一身冷汗,未想到循規蹈矩大半輩子,竟糊裏糊塗栽在此處,忙求南央救命。
南央卻道:“此事,也要看大人的造化了。待王上提審時,若那兩名犯人所供之事,與今日這供詞一致,大人自可逢兇化吉。”
回府後,南央剛一下轎,便命下人緊閉府門,謝絕一切訪客。
南福哈着臉迎出來,南央卻沉聲吩咐:“讓那逆子過來見我!”
南福剛要問這“逆子”是何人,靈光所至,一拍腦門,道:“公子已經在正廳等着老爺了。”
南央哼了一聲,當即大步進了正廳,讓南福守在外面。
南隽已經候了許久,聽到動靜,忙轉身迎上去,未及行禮,便被一記耳光扇得晃了晃身子。
對于此等事,南隽顯然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他只是淡然的擦幹淨嘴角,整好衣袖,恭敬作禮:“孩兒見過父親大人。”
南央徑自在主座坐下,面冷如冰,直入正題:“我只問你一句,招供之事,與你有沒有關系?”
南隽微微一笑,吐出一字:“有。”
“呵,南隽公子真是好本事!如此通天手段,便是我南央,亦自愧不如!”
縱使早有準備,縱使将事情做了最壞的打斷,此刻,憤怒與失望交織之下,南央依舊是抑制不住的怒火攻心。
南隽唇邊笑意如故:“烏鳥尚知反哺之情,母族有難,孩兒若是袖手旁觀,豈非連畜生都不如?”
如此嚣張态度,令南央怒氣更盛,他禁不住拍案喝道:“孽障!”
南隽忽轉冷笑:“在父親心中,孩兒向來只配得起這兩字而已。”
南央一顆心,被這抹笑意狠狠刺了刺,生平第一次,他忽然生出許多無力感。
“跟我說實話,還有誰參與了此事?相府與內廷向無往來,晏嬰怎麽可能甘心為你所用?”
南隽斂眉:“父親既然看不起孩兒行事作為,又何必尋根問底?”
南央陡然喝道:“我是不想眼睜睜的看着整個相府斷送在斷送在你這個逆子手裏。”
南隽笑意更冷,反唇譏道:“為了一身功名與富貴,左相夙夜憂心,寝食難寐,将這相府護得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孩兒何德何能來撼動此牆?”
南央強壓怒氣,盯着他,目光忽轉犀利:“暗中幫你的人,是世子。”
他語氣決絕,根本沒有半分猶豫與疑問,南隽并不退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南央臉色立刻變得鐵青:“混賬東西!你長了幾顆腦袋,也敢拉着殿下一起陪你送命!”說完,他猶不解氣:“殿下也真是鬼迷心竅,身為世子,竟敢幹涉律法、欺君罔上,助你闖下如此滔天大禍!我必須立刻上書奏禀王上,懇請他詳查此事。”
“父親,萬萬不可!”南隽聽到此處,微有變色,道:“此事,罪全在孩兒,與殿下無關。孩兒今日既然敢來見父親,便是聽憑處置。”
“處置?!”南央冷笑:“你以為,僅憑你一條賤命,便可承擔如此重罪麽?”
南隽望着自己的父親,眸光定住:“為何不可?匹夫之力,上可治國安邦,下可修身齊家,流芳百世者,可于大殿之上,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不就是欺君之罪麽?孩兒既然能做,就能承擔!殿下乃一國儲君,責任重大,父親無憑無據,便欲加諸重罪,必将動搖國本,引得朝野震蕩。如此行事,與竊國者有何區別?”
“畜生!”南央氣得渾身顫抖:“我南央究竟造了什麽孽,當年竟會瞎了眼,讓你這個逆子踏進府門!”
“造孽?”南隽眉間忽然溢出一點悲哀:“父親僅憑三寸之舌,便可屠戮西梁十三城,為表一片忠心,便可活活逼死立過盟誓的枕邊人,何懼孽果?”
南央心口如遭重擊,“哇”得便吐出一口血來。
當日夜裏,巫王便親臨內廷诏獄,秘密提審了浮屠嶺兩名刺客。随行的,只有在垂文殿外跪了整整一日的內廷總管晏嬰。
沒有人知道這場審訊的過程和結果。只是,這次審訊過後,戍衛營內外聯合,正式展開羅網式追蹤,追捕西楚刺客離恨天。主導這場行動的人,正是巫國輔國大将軍、東陽侯季禮。
回到垂文殿,巫王立刻吩咐晏嬰:“叫世子過來,孤要見他。”
晏嬰在內殿和書閣尋了一圈,并不見九辰蹤跡,心裏正困惑,正好撞見端着茶具進來的碧城,忙火急火燎的詢問九辰下落。
碧城連忙回話:“殿下怕打攪王上休息,已經去沉思殿睡下了。”晏嬰聽了,霎時松了口氣,也顧不得多問,便急急趕往沉思殿。
整個沉思殿都籠罩在一片漆黑中,殿內,卻有燭火映在窗上。晏嬰剛推開門,便覺一陣寒意包裹而來,冰寒刺骨。
九辰正斜靠在窗邊的榻上,就着燭火看書,身下,依舊鋪着那塊冰席。
“東西放下,你回去罷。”
晏嬰料想他将自己當做了碧城,便走到榻邊,打量着那面冰席,笑道:“殿下還病着,怎麽鋪着這東西?”
九辰這才緩緩擡頭,沒有回答,只是禮節性的笑道:“晏公有事?”
晏嬰點頭:“王上要見殿下。”
九辰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煩請晏嬰回禀父王,我即刻就到。”
晏嬰笑着應下,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又硬是如鲠在喉,吐不出來。
出殿之後,他聽着身後殿內傳來的劇烈咳嗽聲,一瞬間,只覺心如死水。
以巫王的行事方式,提審之事,九辰多少猜到一些。在去垂文殿的路上,他設想了很多種可能面對的質問與應對之策。只是,他斷然沒有想到,這個時辰,巫王竟然在用晚膳。
九辰行過禮,晏嬰便引着他到巫王對面的席上坐下。
見九辰并不起箸,巫王皺眉:“陪孤吃頓飯,便這般不情願麽?”
九辰平靜道:“兒臣不敢。”語罷,便試着用左手拿起了案上的木箸,動作有些生澀的替巫王布菜。
巫王吃完一小碗白粥,忽然開口道:“病好些了嗎?”
九辰動作幾不可見的頓了一頓,不明白巫王為何有此一問,默默想了片刻,才道:“兒臣很好。”
“聽說,你今日去杏林館了?”巫王随口道。
九辰終是停止了動作,道:“兒臣知錯。”
巫王卻并未再多說什麽,甚至還吩咐晏嬰:“世子手不方便,你替他盛碗粥。”
九辰看巫王面色不像有愠,一時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何用意,便重新拿起木箸,默然給自己也夾了一些菜。
自始至終,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早朝上發生的事。直到晚膳之後,巫王才将九辰叫進書閣,道:“讓孤看看那枚暗血令。”
九辰從懷裏取出那枚血紅色令牌,遞了過去。巫王拿在掌中看了會兒,重新遞回給九辰。
九辰沒有接,單膝跪落,道:“當年,是兒臣膽大妄為,才盜得此令。兒臣罪孽深重,斷不敢再觸碰分毫。”
巫王挑眉:“世子既然這麽想,浮屠嶺上,擅用暗血令的,又是何人?”
九辰一時語塞,許久,只能道:“兒臣願受責罰。”
巫王目色忽轉冷厲:“你是該罰,只是,孤若真想罰,就不會在這裏浪費時間跟你繞彎子。”
說到此處,他語氣緩了些,道:“抓捕離恨天之事,孤已經交給東陽侯負責。但,離恨天畢竟是劍客,孤總是不放心。”
九辰立刻聽懂了明白巫王話中隐晦之意,他默了片刻,平靜道:“兵書中,最簡單狡詐的計謀,便是聲東擊西。兒臣可以用性命向父王保證,抓捕離恨天之事,萬無一失。”
巫王看着對面的少年,雙目微縮:“世子有條件?”
九辰搖頭,道:“不是條件,是兒臣一直所求之事。”
巫王道:“只要你能抓到離恨天,孤就允你所求。”
九辰猛地擡眸,難以置信的直視着巫王,難抑激動:“父王此話當真?”
“身為世子,當知君無戲言。”巫王淡淡言罷,重新将暗血令扔到九辰面前:“暗閣和血閣的力量,孤都準許你調用。這次的任務,不計手段,孤只看結果。”
------------
42.柔福公主
東陽侯長年駐軍在外,回朝後,巫王念其年事已高,又常犯舊疾,便不再另辟軍務機構,而是特賜恩典,準東陽侯直接在府中處理各方軍務。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軍務來往最是繁雜,侯府免不了要經常出入各色官員。為了方便東陽侯處理軍務,柔福長公主特地找工匠在侯府後面另辟了一扇門,直通季禮辦理軍務的書閣。因緝捕離恨天之事,數日來,出入這條通道最多的,成了戍衛營的四位将軍。
浮屠嶺事件之後,離恨天便如同人間蒸發般,杳無蹤跡可尋。正因為這個緣由,無論巫王如何催促過問,季禮都遲遲不能定下對付這位西楚劍客的具體對策。
季宣日日侍候在側,見老父又獨坐窗邊、愁容難展,便勸慰道:“蛇擅藏匿,故有引蛇出洞之計;狡兔三窟,終難逃獵人之手。楚使尚在滄溟,王上将西陵韶華困在驿館,就是在替父親撒餌,父親為何視而不見呢?”
季禮臨窗嘆道:“這才是真正的難題。我且問你,此次兩國求婚,王上意屬哪一方?”
季宣回答的毫無猶豫:“壁亭之戰,王上不罰反賞,就是在向天下昭告風巫兩國十年停戰協定已破。依此形勢來看,王上自然屬意楚國。”
季禮道:“你不糊塗,王上更不糊塗。王上欲除者,不過離恨天一人而已,如果為了引出離恨天,而傷害了楚世子,那便是大罪過。王上撒出的這個餌,用不好,便是萬劫不複。”
季宣斟酌片刻,依舊面色平和,并不似自己的父親一般犯愁:“孩兒聽說,西陵韶華已經親自将神女枝移置到世子府了。”
季禮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此事,皺眉道:“能設如此毒計,足見此人心狠手辣!這麽一來,九州之內觊觎神女枝的人,可都要聚到世子府了。世子惡疾纏身,毫無反抗之力,王上怎麽甘心吃這等啞巴虧?”
“許是世子在宮中養疾,世子府空着,正好方便布置防守罷。”季宣說到此處,略擡了眼,望着老父,道:“父親不要忘了,離恨天随使而來,是為了保護神女枝。”
季禮眉心一跳:“你的意思是,利用神女枝,引出離恨天?”
季宣沒有否認,道:“也許,這不是唯一的辦法,但這是最好的辦法。若神女枝有異動,西陵韶華被困驿館,離恨天必會有所行動。王上撒出的餌,便能用了。”
這一次,季禮真正沉默了。若想利用神女枝引出離恨天,必然要打通世子府這一關節,而巫國國法,決不允許外臣擅自結交王族,尤其是肩負儲君之責的世子,無論這種“結交”的方式和目的是什麽。
歷代國法亦定:世子滿二十歲、行冠禮之前,只能修身習禮,由巫王指定的太傅傳授文學武功,不得參與任何朝政,也不得結交任何臣子。若有違背,輕則禁足,重則廢黜。
季宣心如明鏡,自然明白老父的顧慮,他沉吟了會兒,忽然道:“依據祖制,世子只有行過冠禮,才能離宮開府。可本朝,世子不足十歲,王上便為其開門立府,已是破例。此後,王上還三顧歸藏山,請出避世多年的鴻蒙大儒扶桑子和姑浮子,到世子府教授世子課業,更是開先河之舉。可見,王上并非因循守舊之人,當能理解臣子們不得已時的權宜之計。”
“愚見!”季禮氣得面皮紅漲:“這麽多年,除了扶桑子和姑浮子,你還聽說哪個大臣踏進過世子府的大門,別說大門,就是世子府外三尺之地,也是人人避之不及。昌平六年,司禮大夫王匡只托人往裏面送了盒世子愛吃的糕點,便被王上下令當庭杖斃。此後,百官噤若寒蟬,再無人敢觸此逆鱗!更何況,你又可曾聽說世子私自結交過哪個大臣?”
“哐!”書閣的門被毫無預料的推開,柔福長公主端然立于門外,笑道:“父親消氣,莫氣壞了身子。巫國國法不允許外臣結交世子,總不能阻止姑母去看望侄兒罷?”
“柔福……你?”季宣先是驚,然後是嘆,最後,是憐。
長袖善舞的柔福長公主,常出入各種宴會,與許多臣婦交好。然而,自嫁入侯府,柔福長公主便拒絕參加任何宮宴,原因很簡單――宮中宴會,永遠少不了巫後。沒有人知道這位王姬與巫後之間有何恩怨,縱使是公主最親密的丈夫,季宣也不曾過問。也因為這個緣由,多年來,東陽侯府與章臺宮、世子府毫無任何交集。
柔福長公主走入閣內,面色出奇的和婉:“神女枝關系重大,王上不可能将其置于一座空府之中。柔福從宮中得到确切消息,兩日前,世子殿下已經返回府中養病了。于情于理,我這個姑母都應該去探視的。”
季禮聞言,渾身一震,急道:“戍衛營皆忙着追查離恨天,世子府根本毫無設防,世子為何要在此時返府?”
長公主卻平靜笑道:“也許,王上的心思,與父親是相同的。現在,只差柔福這個說客了。”
這日午後,柔福長公主的車駕便停在了世子府前。長公主突然駕臨,實屬奇事,這讓孟梁很是措手不及。他忙讓碧城掃灑門徑,恭謹的将長公主迎入府內,行禮問安。
宮中皆知,因與巫後交惡的原因,柔福長公主待世子,也甚是疏離冷淡。比如,每逢年節,長公主都會準備很多禮物送給子侄們,連內侍仆婢們都有份,卻獨獨沒有世子的;巫王也時常會有意設一些沒有巫後參加的家宴,宴會上,長公主總能優雅的喝下晚輩們的敬上的美酒,卻從未接過世子的杯盞。姑侄形同陌路,也難怪孟梁如此反應。
長公主環顧四周,見偌大的府邸,再無其餘人影,正覺異樣,一個黑袍少年從裏面的書閣轉了出來,到她面前,撩袍跪落:“子沂見過姑母。”
長公主大驚,忙親自扶起對面的少年,正色道:“哪有一國世子向一國長公主行如此大禮的,真是不知輕重。”說完,她命其餘人都退下。
九辰早就猜出她的來意,只說了句“姑母稍待”,便起身進了書閣。片刻後,他捧出一個古樸無紋的木盒,盒內,一枝青木碧華正盛。
長公主定眸看着,不知不覺中,指尖已經觸碰到了枝上碧葉。一抹冰涼穿心而過,恰似如煙往事,了無痕跡。
九辰将她的反應一分分收在眼底,黑眸灼灼:“姑母也覺得,僅憑此枝,就能讓離恨天自曝行跡麽?”
柔福長公主悚然一驚,觸電般收回手,嘆道:“我只是個說客而已,哪裏懂這些?”
九辰見她如此,忽然輕笑出聲,道:“是子沂糊塗了,姑母莫怪。”
他們姑侄之間本就生疏,加上六年未見,柔福長公主一直嚴守着那道防線,時刻提醒自己不可失了姿态。此刻,九辰的反應,倒讓她有些怔忡。
許久,長公主嘆道:“殿下肯為侯府考慮,柔福感激不盡。只是,柔福有個不情之請。”
“姑母但說無妨。”
“這個人情,日後讓柔福來還,與侯府無關。”長公主如是道。
九辰了然而笑:“冒名從軍、擅攻壁亭,皆是我一人之過。侯爺待我恩深似海,今後,無論發生何事,我都不會讓侯爺為難,更不會讓東陽侯府因為我的身份沾染是非。”
“那劍兒呢?”
“黑雲騎統帥九辰和烈雲騎統帥季劍是馳騁沙場、并肩作戰的好兄弟,而巫國世子和侯府長孫,一個久居深宮,一個揚名沙場,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未有過任何瓜葛。”
“殿下能明白這些,再好不過。”
長公主離開後,孟梁心有餘悸,仍舊不停的擦着冷汗。
九辰覺得好氣又好笑,斜眼看他:“她又不是猛虎,你怕什麽?”
孟梁繼續擦着汗,噓着氣道:“長公主來勢洶洶,老奴是怕殿下受委屈。”
“委屈?”九辰咀嚼片刻,自嘲道:“那是什麽東西?本世子沒嘗過。”
碧城端着冰盆從外面進來,按時提醒道:“殿下該敷冰了。”
腕骨雖然已經接好,從王宮回來後,九辰的整條右臂卻毫無預兆的發起炎來,高腫難消,每日只能靠敷冰緩解痛楚。孟梁算了算時辰,已經遲了半刻,忙讓碧城将冰盆端進書閣。九辰沒有多說什麽,自顧在涼席上側躺了,将浮腫的右臂整個伸進冰盆之中。
孟梁見自家小殿下左手又撿了本書在看,雖知無用,也忍不住勸道:“高燒之中,看這些東西最是傷眼,殿下忍忍罷。”
九辰故意拿書擋住孟梁,道:“我忍痛已經忍得夠難受了,忍不了其他的。”
孟梁也沒打算他能聽自己的話,一邊吩咐碧城去準備退熱的湯藥,一邊試探着問出煩擾他許久的事:“那丫頭賴在府中不肯走,總是個麻煩。她一直觊觎神女枝,殿下總要想個辦法将她轟走才好。”
九辰挑眉道:“這是好事,為何要趕走她?”
孟梁愕然:“殿下說什麽胡話呢?”然後,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頓悟了,再然後,他竟有些別扭的道:“難道,殿下看上這丫頭了!”
“啪”得一聲,九辰直接把書砸了出去。
次日,一大清早,季禮剛剛用完早膳,家仆便禀告戍衛營右将軍懷墨求見。
季禮定下的議事時間是在午後,懷墨提前到來,必是有特殊原因。季禮匆匆換了外衫,便讓家仆直接将懷墨請到了書閣。
然而,懷墨并不是一個人來的。當季禮視見懷墨身後的黑衣少年時,向來謹慎沉穩的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震驚與激動,猛地站了起來,神色剎那凝滞。
懷墨抱拳為禮,朗然笑道:“王上交代的事,屬下已經辦到,屬下告辭。”
季禮這才收回思緒,離案,恭敬回禮:“請将軍代老臣謝王上恩典。”
東陽侯府的練武場上,季禮正拉試着手中鐵弓力道,朗聲道:“今日手癢,你陪我練練!”
九辰卻扔了弓,從兵器架上取了柄鐵槍,眼睛明亮,道:“能讓侯爺過瘾的,是它。”
季禮聞言,哈哈大笑:“混小子,你若不怕輸,盡管放馬過來!“
季氏槍法講究圓精不滞,招式灑脫不羁,快時如千花滿樹,慢時如行雲流水,可稱得上形神兼備。九辰的槍法由巫王親授,以速度見長,要訣全在“快”“準”“狠”三字上。兩人對招,一個變幻無窮、殺機暗藏,一個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鬥到酣暢淋漓處,滿院寒星缭繞、銀光飛舞,根本分不清槍影與人影。
百招過後,九辰收回□□,退出丈遠,道:“再比下去,屬下就要輸了。”
這一番松動筋骨,讓季禮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他扔掉槍,随意抹了把面上涔涔熱汗,笑得疏闊:“別以為我老眼昏花了,你用一只左手,來對我的雙手,倒是我占了便宜。混小子,你究竟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我手中之槍?”
九辰道:“是屬下貪圖一時痛快,想試試左手。”
他話音方落,不遠處便響起一個歡呼雀躍的聲音:“阿辰!”
------------
43.投鼠忌器
自南市一別,兩個少年許久未見,好不容易碰了頭,均是雀躍不已。季小将軍在府中憋悶了這麽久,立刻拉着九辰對起槍來,兩人在演武場從清晨一直練到日暮,連飯都顧不上吃,直到雙雙累癱在地上,才算罷休。
“真是暢快!阿辰,別回王宮了,功名利祿這種東西,在我季劍眼中,不過是糞土一把,哪裏比得上一個自在?”季小将軍喘着粗氣,難得開懷的縱聲長笑。
九辰望着漫天星光,沒有回答,反問道:“阿劍,我們有多久沒有并肩作戰了?”
季劍偏過頭,星目炯然:“四十一日。”然後,他拎起随身帶的酒壺便咕咚咕咚灌了起來。
九辰認真糾正道:“還差三個時辰。”
“整日窩在這方尺之地,我都覺得自己的手腳要廢掉了!阿辰,我們想法子回劍北罷。”
“我比你更想回去,不過,現在不行。”
季劍一拳砸到地上,怒道:“你舍不得王宮裏的榮華富貴?”
九辰挑起嘴角:“若真是如此,該多好。”
季劍哼道:“你兄長不是被困在風國麽?等咱們打過去,自然能救他出來。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何要繞着彎兒的在王都掙功名!”
“如果風、巫聯姻成功,這場仗,還怎麽打?”
季劍猛地坐起身體,直勾勾的盯着九辰:“你留在王上身邊,是為了破壞風巫聯姻?”說到此處,季小将軍一拍腦袋,猛然醒悟:“兵事上,你向來肯聽爺爺的話,上次肯夥同我攻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