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
打壁亭,原來是想借機挑起風、巫之間的戰事。”
九辰不答,反道:“這是我一人之事,與壁亭之戰無關。”
這時,季禮恰好派了家仆過來通知他們去書閣議事。
兩人都猜到是因為追捕離恨天之事,果然,他們一到書閣,季宣及戍衛營右将軍懷墨都在裏面。
有了神女枝做誘餌,整個追捕計劃變得簡單起來。按照計劃,負責去世子府“盜枝”的人會設法将離恨天引到布防最嚴密的內廷诏獄,而戍衛營則會在诏獄布下天羅地網,将其一舉拿下。
世子府的關系已經打通,诏獄布防也有戍衛營安排,季老侯爺唯一犯愁的事,就是盜枝的人選。離恨天武功高強,而世子府距離內廷诏獄又有些遠,想要成功引開他,并不容易。
季老侯爺斟酌再三,最終将盜枝的任務安排在了季劍和九辰頭上。
兩個少年聽了安排,面面相觑片刻,便湊在一起研究了半晌全身而退之策。
季禮聽聞此事後,又氣又笑道:“這兩個混小子,何必變得如此畏縮了?”
季宣謹慎的答道:“他們畢竟年紀尚小,對離恨天此等絕世高手心存畏懼,也在情理之中。”
三日後,一身夜行裝束的季劍和九辰準時翻進了世子府的後牆。
在懷墨的精心安排下,兩人的行蹤很快被發現,雙方有模有樣的“惡戰”了一場,季劍斷後,九辰才成功從書閣取走了裝着神女枝的木盒。
果然,這種明目張膽的盜竊行為立刻驚動了楚人設在世子府外的暗樁。他們起初只是蟄伏觀望,待看到九辰手中的木盒時,便再也按捺不住,現身截殺。
三方混戰,戍衛營還要做足戲,季劍和九辰的處境,看起來倒着實兇險。孟梁和碧城躲在書閣,偷偷打量府中情形,只見漫天劍影,遍地刀光,全向着兩個少年裹挾而去,不由心頭發寒。
幸而季劍和九辰一槍一劍,配合的極好,很快便突出了重圍。離開世子府後,兩人提起內力,直奔诏獄方向。然而,一路上,當四面八方湧來的殺手越來越多,緊追而來的戍衛營将士皆用殺招的時候,兩人再次陷入包圍,也終于察覺出了不對。
季劍橫槍擋在前面,道:“阿辰,明明是我們在下圈套,我怎麽總覺着中了別人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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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掃過周遭滿目殺機的戍衛營将士,道:“這些人看我們的目光,與那些楚人殺手并無兩樣。若我所料不差,埋伏在世子府的戍衛營将士,已經全部被替換掉了。”
說完,他打開手中木盒,裏面果然空空如也。
沉默片刻,九辰道:“看來,有人提前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季劍驀然變色:“我們必須盡快将這個消息告訴爺爺。”
九辰點頭,收起空盒,與季劍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便持劍掠起,纏殺而去。
雙方鬥至最激烈時,夜空中忽然閃出幾道寒亮刀光,且刀刀見血封喉,片刻間便砍掉一整片殺手。
九辰認出是幽蘭所使刀法,正困惑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幽蘭已經掠至他身側,輕聲道:“半個時辰前,有人洩了密,離恨天已經帶走神女枝。”
“整個滄冥城已然布下天羅地網,你若是離恨天,會躲在何處?”
幽蘭揮刀擋開數支暗箭,側眸道:“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夜半時分,全身戎甲的東陽侯不顧國法,攜劍闖入了巫王宮。宮中守衛将其團團圍困的垂文殿石階之下,張弓持刀,卻并不敢靠近這位老侯爺絲毫。
巫王本就未眠,正披衣立在殿中觀看蘭臺新繪的九州地形圖,聽到動靜,便微微擰眉。
晏嬰忙壓好竹簡,停止碾墨:“老奴這就去查看。”
巫王略一擡手,露出冷峻眉峰:“罷了。東陽侯并非莽撞之人,此刻闖宮,必是有大緣故。”
大緣故?晏嬰不解何意,只隐隐猜出與離恨天有關,他走神之間,巫王已經大步流星的出殿了。
“都退下!東陽侯勞苦功高,豈容爾等冒犯?”
巫王沉聲一喝,殿前守衛皆吓得面如土色,齊刷刷棄兵跪伏在地。
季禮也顧不得行禮,匆匆走出重圍,急聲禀道:“王上,臣無能,讓那離恨天遁入王宮了。”
巫王眉峰擰得更深,倒沒有露出慌色,反而平靜嘆道:“孤早料到此賊奸猾,只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用上了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
見巫王如此反應,季禮倒是松了些心,但引出如此大禍患,他心中終是存了分愧疚。
“此事危急,斷不容緩,臣懇請王上立刻調戍衛營全力搜宮。”
“孤準了!”
君臣二人話音方落,王宮西北方向突然冒起沖天火光。
晏嬰望着起火方向,眉心連跳數下,揉了兩次眼睛,才敢回禀:“王上,老奴看着……像是西苑……”
禁苑失火,實屬百年不遇的怪事。季禮“刷”得抽出腰間長劍,驚色滿面:“定然是離恨天!”
巫王深眸中暗流湧動,他雙足微不可見的動了動,最終,也只是定在了原地。
晏嬰的心幾乎吊到了嗓子裏,眼見遠處濃煙滾滾,頗是駭人,竟是幹巴巴問了句:“王上,可要救火?”
他剛說完,幾個青衣內侍已狼狽奔至殿前,哆哆嗦嗦跪成一片:“西苑起火了!”
巫王恍若未聞,忽得厲聲道:“血衛何在?”
這一句喝問,仿若蘊含了滔天怒意,連東陽侯都有些愣住。
六道人影,皆是缁衣血紋、臉覆鬼面,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殿前。
巫王面沉似水,劈頭便問:“出了何事?”
為首之人跪地垂首:“回王上,殿下在神女枝上撒了硫磺粉,并在宮中各處埋了硝石、設下松火。硫磺混着硝石,遇火即炸,想必是離恨天遁入了西苑,才引起大火。”
季禮聞罷,不由暗暗點頭。只不過,在無私交之誼的情況下,這位小殿下能不動聲色的設下如此圈套,來助他追蹤離恨天蹤跡,倒着實出乎他的意料。
巫王神色間卻無絲毫喜色,反而蒙了層意味不明的陰冷。
過了許久,他才沉聲問道:“世子入過禁苑?”
“西苑的松火,乃是殿下用暗血令托守衛西苑的徐暮将軍所設。”
巫王聞言,眉間意緒才稍有緩和:“西苑情況如何?”
“殿下已經在西苑設下箭陣,并有十二血鷹衛護陣。”
季禮忙趁機進言:“王上,臣肯定立刻入西苑追捕離恨天。”
巫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道:“孤與你同去。”
季禮大驚,來不及阻止,巫王已經當先卷袖而去。
驚疑之下,季禮忍不住問一側的晏嬰:“敢問晏公,西苑究竟有何隐情?”
晏嬰眯着眼斟酌片刻,道:“侯爺言重了。這深宮之中,從無隐情,只有忌諱。”
忌諱?季禮苦思不解,終是搖了搖頭,嘆道:“是我僭越了。”
作為巫王宮最荒蕪清冷、卻名副其實的禁苑,西苑不僅守衛森嚴,宮牆和幾座禁殿之上還鋪結了特制的金絲網。這層金絲網結構緊密,且刀槍難入、水火不侵,平日裏,連體積大點的老鼠都鑽不過去,防護效果堪比銅牆鐵壁。
因而,離恨天能遁入西苑,着實令守衛西苑的徐暮憂心不已。一來,足見此人高不可測;二來,若不是巧合,離恨天帶着神女枝混入西苑的目的,令他不敢深思。
巫王曾嚴令,若無黑玉令,西苑永不得開。
前日,若非他們那位向來敢作敢為的小殿下拿暗血令做威脅,他也不會明目張膽的私自設下松火、硝石。
所以,此刻,即使裏面火光沖天、纏殺聲清晰入耳,他也只能按兵不動。
從起火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等,等待王令的到來。
當然,令他感到最痛苦的并不是這些,而是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柔弱女子。
雲妃掙脫了侍女攙扶,青絲未梳,釵環未戴,只穿着件單薄的紗衣,一動不動的立在西苑之前。向來溫婉如水的江南女兒,此刻卻是形容枯槁,雙眸淚幹。
季劍、九辰和幽蘭三人隐在宮牆上,各自拿兵器砍了半天的金絲網,硬是沒能斬斷一根金絲。
季劍耐心用盡,霍然捶拳:“有這功夫,我早一槍将這堵牆推倒了!”?
幽蘭也有些洩氣的停了手,唯獨九辰還在換着暗器去磨金絲。
季劍實在看不下去,道:“阿辰,咱們闖進去吧!咱們是為了抓刺客,又不是做賊,王上豈會是非不分?”
九辰斷然搖頭:“不可硬闖。”
季劍大是不滿:“你不過在王宮呆了數日,竟變得如此畏首畏尾起來。”
九辰又換了支暗箭,一邊磨,一邊道:“我不想連累裏面的人。”
幽蘭不由擡眸看了他一眼。
季劍立刻拉着幽蘭道:“九幽,你敢不敢跟着我去闖一闖?”
幽蘭痛快點頭:“早該如此。”言罷,彎刀一收,便要同季劍點足掠下。
九辰動作微頓,皺起眉毛:“站住!你們做什麽?”
幽蘭偎到他身旁,态度十分誠懇:“情況緊急,瞎忙不如硬闖。這次,你好兄弟做得對。”
九辰沉默,依舊心有顧忌。
幽蘭轉眸:“方才起了風,火勢只會大,不會小。若這西苑裏面的人葬身火海,何來連累之說。”
聽到此處,九辰終是棄了手中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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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棠棣之火
西苑失火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章臺宮。事出離奇,巫後大驚,忙命隐梅備了披風,匆匆趕往西苑。
心急如焚的雲妃見巫後鳳駕親至,當即撲倒在鳳攆之前,含淚哀求道:“求王後救救子彥。”
巫後疾步出攆,雙手拉起雲妃,正待出言撫慰,便聽身後內侍高聲傳報:“王上駕到!”
衆人皆驚,當即跪成一片。巫王與東陽侯并肩而至,随駕的獨孤信立刻命侍衛将西苑團團圍住。
西苑之前,橫七豎八躺着許多道人影,看裝束,皆是守衛西苑的将士。
巫王指着徐暮,沉聲喝斥:“一個戍衛營的大将軍,連區區西苑都守不住,孤要你何用?”
西苑失火,确是失職重罪,徐暮無可辯駁,只能俯首認罪:“臣知罪,願受重處。”
季禮親自上前檢查過這些人的傷勢,見他們皆是被暗箭穿穴而過,只是昏迷,并無性命之憂,便有些狐疑的問道:“他們,都是被離恨天所傷?”
徐暮有些羞愧:“臣未能察覺離恨天如何進入西苑。臣的手下,是被另外三名刺客所傷。臣猜測,他們極有可能是離恨天的同夥。”
聽聞此言,雲妃猛然掙脫巫後束縛,跪于巫王跟前:“王上,他們都是殺手,子彥不懂武功,毫無反抗之力,臣妾求王上救他性命!他若能渡過此劫,臣妾願一死為他贖罪!”
巫王一腳踢開面前的女子,冷冷道:“不過一個罪孽深重的逆子,他那條賤命,若真能引得刺客,倒也算值了。”
雲妃絕望的倒在地上,抓着心口,嘶聲大哭:“王上恨的是雲國,是臣妾,若要報複,只管報複到臣妾身上!子彥不僅是臣妾的孩子,也是王上的骨肉,他何其無辜?!”
巫王渾身一震,雙目因發怒而泛出紅色,他盯着雲妃,咬牙道:“你,還沒有替雲國贖罪的資格!”
因起風之故,西苑火勢蔓延的極快。季劍、九辰和幽蘭三人穿過甬道,一路斬殺至思戾殿時,整個宮殿已經陷在火海之中。
原本荒蕪的殿院裏,滿地青草都燃作了焦黃色。無數利箭破土而出,結成箭陣,困住中央的一抹青影。暗血閣十二血鷹衛分守四方,在箭陣之外,又布了一層九宮劍陣,牢牢将離恨天鎖在雙陣之中。
縱使如此,離恨天一人一劍,始終将十二血鷹衛逼開一丈距離。火光映照在他一襲青衣之上,仿佛淡青如釉的天邊燃燒起長片美麗的煙霞。
幽蘭忍不住道:“一代劍俠,身陷困獸之鬥,實在可惜。”
季劍反駁道:“成王敗寇,有何可惜?阿辰,你說呢?”
許久,無人回答他。
季劍頓覺奇怪,轉頭一看,九辰正如木頭一般釘在地上,不動不言,直直的盯着某處,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季劍便拿肩膀撞了撞他:“阿辰,你魔怔什麽呢?”
九辰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季劍愈加疑惑不解,剛要上拳頭,無意間順着九辰的目光望去,整個人也怔住了。
燃燒的宮殿裏,端坐着一個白衣公子,衣袂飄飄,黑發如墨。他修長的十指,不急不緩的敲擊着案上一截青玉簫,仿佛僅憑雙手就能引奏出美妙的曲調。熊熊火光将他略顯蒼白的臉映作血紅之色,他卻只是微阖雙目,渾然未覺。
幽蘭也被這情景吸引住,一眼望去,眸中盡是癡怔。
季小将軍最先反應過來,拍着腦門問道:“他是誰?”
九辰眼睛終于動了動,身形一閃,人已經沖向了殿裏。
季劍和幽蘭大驚,思戾殿已是一片火海,冒然進去,無異于送死。
兩人來不及思考,便毫不猶豫的跟着沖入了殿內。燃燒的木條不斷從殿頂砸下,季劍一槍挑開砸向九辰的碎瓦片,怒吼道:“你不要命了?!”
幽蘭舞動着雙刀,擋開障礙,與季劍互為犄角,将九辰護在中間。
混亂中,他們終于看清了殿中央的大鐵牢,以及,鐵牢中正閉目擊簫的白衣公子。
殿內充斥的奇怪聲音,并非真正的簫音,而是他敲擊青玉簫時,腕間鎖鏈的撞擊聲。
鐵牢的栅欄擋住了大塊的木條和瓦片,卻擋不住燃燒的碎屑。白衣公子身後的經卷已經盡數燒了起來,幸而書架與書案皆是鐵鑄,才幸免于難。
九辰忽然回頭道:“阿劍,借你的槍一用。”
季劍直覺手中一空,九辰已經灌注全力,持槍去挑鐵牢。幽蘭明白了他的用意,扔了把彎刀給季劍,翻身掠到鐵牢另一側,去砍鐵栅。
“住手。”
牢內的白衣公子猛然睜開雙眸,盯着九辰,眸中波瀾微起,轉瞬平靜。
他聲音清潤好聽,亦沉着有力。
九辰動作一頓,也只是一頓,愈加用力的去撬鐵牢。
白衣公子輕嘆:“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麽?”
九辰怒道:“他無情,你便要在這裏等死麽?”
幽蘭尚能猜到些許隐情,季劍卻是聽得一頭霧水。單憑九辰一人一槍,根本撼動不了鐵牢,季劍和幽蘭各自将手中彎刀按照三角之勢刺進地面,配合九辰,三人一同用力撬動,鐵牢果然晃了一晃。
鐵牢晃動的瞬間,另一座更大的鐵牢破地而出,堪堪将三人困在兩個鐵牢之間。
正此時,一聲清亮的龍吟貫徹長空,幾人擡首望去,只見青色劍光自黑暗的夜空裹挾而下,宛若龍影,緊緊縛住箭陣,也縛住了離恨天手中的君子劍。
十二血鷹衛飛速掠入箭陣,振出手中血劍,刺穿離恨天身上十二處要穴。
凄厲長嘯中,箭陣中的那抹青影終于緩緩墜落。
巫王持劍掠下,死死盯着那抹青影,眉間傲然,吩咐道:“鎖入血獄。”
無數桶冰水兜頭澆下,思戾殿的大火終于被撲滅。
徐暮視見被困在第二道鐵牢裏的三人,立刻禀告季禮:“侯爺,那三名刺客也被困住了。”
季禮大喜,立刻帶人入殿查看情況。
因季劍三人皆是夜行蒙面的黑衣裝扮,季禮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襲白衣的年輕公子。
東陽侯愣了片刻,才面色複雜的道:“這位……難道就是……”
徐暮答道:“子彥公子。”
東陽侯忙恭敬的輕施一禮,低首的瞬間,便瞥見了季劍慣用的□□。
這一支□□,直看得東陽侯心驚肉跳。
白衣公子點頭回禮,道:“他們皆為救我而來,并非刺客,望侯爺勿加責怪。”
說罷,他柔和的目光掃過三人,最終停在了九辰身上。
季劍當然也看到了季禮,情知躲不過去,季小将軍只能識趣的摘了蒙面黑巾,心虛的喚了聲:“爺爺。”
垂文殿,晏嬰捧着一個長盒進來,笑禀道:“王上,神女枝找到了。”
巫王取出盒中木枝,握在掌中細細觀看,仿佛這冶冶碧華之中,依舊能倒映出當年巫山神女樹下,那個紅衣少女含睇宜笑的絕代容顏。
晏嬰知巫王又陷入了舊事回憶,便也不敢擅自打擾他。
“以我血脈,洗盡兩國罪孽,生生世世,永不再見。”
言猶在耳,那張明媚笑顏,忽然轉作滿目愁予。
巫王悚然一驚,猛地回過神,額上,冷汗涔涔。
他雙目泛紅的盯着手中碧枝,恨意灼燒:“阿語,我會讓你後悔當日的選擇。”
晏嬰取了濕巾,默默替巫王拭去額上冷汗,然後輕輕為他按揉太陽穴緩松心神。
巫王閉目歇了歇,才道:“你親自去趟楚使驿館,告訴西陵韶華,楚國聘禮,孤收了。三日後,開國宴,孤會宣布巫楚聯姻之事。”
晏嬰忙諾諾應下。
巫王複問道:“東陽侯那邊情況如何?”
晏嬰立刻露出擔憂之色:“東陽侯像是動了真怒,硬是要當衆動軍法,戍衛營幾位将軍根本攔不住。”
“動了多少?”
晏嬰越發擔心:“都小半個時辰了,還沒叫停。”
見巫王不說話,晏嬰道:“殿下舊傷未愈,這麽折騰,哪裏受得了?再者,戍衛營的将軍們,多與殿下熟識,這麽下去,殿下面子上也挂不住。”
巫王擰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覺得,他今日闖入西苑,是為了追離恨天,還是為了救兄長?”
晏嬰不想巫王突發此問,一時心中惴惴:“老奴不知。”
知他為搪塞之語,巫王也懶得計較,冷笑一聲:“知恥才能知錯。這頓棍子,如果能讓咱們這位小殿下長長記性,倒也不錯。”
他話音方落,便有內侍來報東陽侯求見。
季禮大步入殿,伏地叩首,羞愧請罪:“是臣教導無方,才讓這兩個孽障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請王上重處。”
巫王溫聲道:“恺之免禮。他們也是為了追刺客,情有可原。”
季禮卻伏地不起,奏道:“臣只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違背王令,罪不可恕,臣已各重責了他們二百軍杖。餘下事,臣願一力承擔。”
巫王示意晏嬰去扶,晏嬰費了許多力氣,依舊徒勞。
巫王嘆道:“你這是何苦?”
季禮以額觸地:“臣愧對王上信任。”
晏嬰在一旁勸道:“侯爺既不願辜負王上信任,便該相信王上斷不會錯怪侯爺。如此,倒令王上為難。”
季禮沉默不言。
巫王道:“那兩個孩子呢?”
“臣命他們在殿外跪着思過。”
巫王起身離案,緩緩步至殿外,果見長階之上跪着兩個少年。
晏嬰緊跟着出來,見季劍和九辰皆是發絲淩亂、渾身濕透,全靠雙手撐着地面,才勉強跪起來。晏嬰料想他們必是反複被冰水潑醒過,不由一陣心疼。
巫王走到兩人跟前,道:“私闖西苑之事,孤不與你們計較。思戾殿中的事,是誰的主意?”
季劍暗道不好,迅速擡頭道:“是臣的主意。”
巫王盯着另一個少年:“辰兒,是這樣麽?”
九辰連續高燒數日,此刻,已經虛弱至極,根本聽不清巫王究竟在問什麽,只能強擠出一點力氣,習慣性點了點頭。
巫王見狀,立刻起了怒意。
“無論是誰的主意,宮中規矩,劍兒不清楚,你該清楚。”說罷,巫王吩咐晏嬰:“告訴東陽侯,該罰之人,孤自會重罰。他不必再為此事耿耿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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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長夜意寒
大半夜,季小将軍渾身是血得被家仆背回府中,整個東陽侯府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彭氏見活蹦亂跳的孫兒成了這般死灰模樣,又急又氣,拿起拐杖戳着季老侯爺的脊梁骨一陣好打。
季禮擰着臉杵在那裏,任由彭氏發洩,一言不發。
柔福長公主更是心疼不已,悄悄落了兩滴淚,見這情形,忙和季宣一起将彭氏拉開。
“你個天殺的,就是見不得我好,幹脆把我和劍兒一起打死算了!”
彭氏扔了拐杖,撲在孫兒床前,哭罵了好一陣兒,直到累了,才肯在長公主的勸解下回屋休息。
送走彭氏,心急如焚的長公主忙擰了熱毛巾,細細為兒子擦拭面上汗污。
季宣常年在軍中,早見慣如此情景,自然不如長公主這般緊張。他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只不過,此刻,在柔福長公主面前,他并不急着尋根究底。
過了會兒,季劍從昏厥中緩緩睜開了眼睛。長公主喜得雙目含淚,卻聽床上的少年道:“娘親,我有話想跟爺爺單獨說。”
長公主心思慧敏,便輕輕點頭,示意季宣和她暫時回避。
季劍望着床頂,腦中空空如也,心中更是堵得難受:“為什麽要丢下阿辰?”
這句話,顯然是在問季老侯爺。
季禮不以為忤,平靜道:“他當初選擇留在王宮,便當知此路兇險,稍有差池,就要付出沉重代價。”
“這些虛無缥缈的大道理,孫兒早就聽夠了!孫兒只知,我們擅闖禁苑,是為了追捕離恨天,不是做賊。王上,也太不講理!”
季禮臉色一沉:“住口!無論何時,你都要牢牢記住,在巫國,亵渎王令,便是最大的過錯!”
季劍捏拳:“孫兒犯了錯,尚有爺爺回護。阿辰在這裏無親無故,爺爺怎麽忍心留他一人承受所有過錯?”
季禮渾身一震,半晌沒有說話。
“阿辰是個死腦筋,打碎牙也只會往肚子裏咽,可今日,他比我多昏迷了三次。”說完,季劍眼睛微微泛着灼然火色。
季禮沉嘆:“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垂文殿外,兩名青衣內侍依舊在輪流着往九辰身上澆冰水。
暗沉的夜空,死寂的大殿,唯一能聽見的,便是水潑濺而下,緩緩淌過玉階的聲音。冰渣混雜在其中,不時與玉階摩擦出細碎的泠泠聲。
兩名內侍戰戰兢兢的執行王令,內心深處恐懼至極,手上動作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九辰的确清醒了很多,他并不覺得冷,甚至很貪戀這種溫度。
冰水兜頭澆下的每一瞬,身體上的痛苦都會暫時消失。他也終于可以沒有心理負擔的任由大腦放空,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而殿檐之上,卻有一雙眼睛,默默地盯着此處情景,初是震驚,後轉作一灘秋水,亮如明月。
九辰感受到這兩道目光,不由側首望去。
隔着夜空,四目相對,兩人都忘記了移開目光。
很久之後,當幽蘭第一次對他說:“你不是孤零零一個人。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會一直牽挂着你,直到死去。”
九辰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沒有移開目光,是因為那雙眼睛是帶着溫度的。
很快,內侍發現情況有些不妙。
因為九辰的嘴角,漸漸開始流出血色。
兩人吓得停了手,驚惶之餘,有些不知所措。
九辰最先察覺到的,是心口錐刺般的令人痙攣的痛。虛弱之下,被他用內力壓制了多日的刺心草尋到機會,又開始凝結生發了。
感受到內侍異樣眼光,九辰若無其事的抹掉口角血色,道:“無事。”
兩名內侍面面相觑,愈加不知所措。
九辰瞥他們一眼,冷笑:“既然你們覺得本世子已足夠清醒,王令,便是執行完畢了。”
語罷,他扶地起身,踉跄着走下長階。
兩名內侍驚得直咂舌,在這深宮之中,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如此“解讀”王令,且“解讀”得如此理直氣壯。
垂文殿內,巫王隔窗将這番情景收進眼底,哂然一笑:“孤便知道,逆子就是逆子,永遠野性難馴。”
他的身旁,立着一人,黑袍隐身,血紋覆面。聞言,道:“依屬下看,殿下倒是像極了王上年輕的時候。”
巫王臉色略沉,怒氣盈胸:“孤若如他這般,早被先王廢為庶人、亂棍打死。”
那人卻輕笑:“殿下四歲被立為世子,十歲開府獨居,小小年紀,便要承擔起國之重責,偶爾任性些,也是好事。”
“偶爾?”巫王咀嚼着,一言蔽之:“他若哪一日肯安分守己,孤才覺得不正常。”
然後,他指着那兩名內侍:“明日,将他們拖到沉思殿前杖斃。”
侍立在暗處的晏嬰低聲應命:“諾。”
巫王複立在窗邊瞧了幾眼沉沉夜空,才神色陰郁的回到龍案後閉目坐了。
九辰一直行到沉思殿外,才冷聲道:“出來。”
幽蘭從殿檐閃下,背手拿着彎刀,湊過去,道:“我不過多呆了片刻,殿下這麽兇做什麽?”
九辰盯着她,雙目寒徹:“離恨天帶走神女枝的消息,是誰洩露給你的?”
幽蘭攤手:“風國暗探。”
九辰陷入沉默。離恨天帶走神女枝後,楚人暗樁和混在戍衛營內的楚人殺手依舊守在世子府。這種情況最可能的解釋是:洩露今夜行動和洩露離恨天行跡的,是不同的人。可離恨天又為何要避開楚人,獨自帶走神女枝?
幽蘭猜出他心思,故意擡高聲調:“我倒有些好奇,巫王宮這麽大,離恨天為何會逃入守衛森嚴的西苑?”
九辰黑眸中陡然滲出刺骨寒意,直如寒刀霜刃,緊緊逼視着對面少女:“你――都知道什麽?”
被觸碰到禁區,縱使虛弱至此,也能湧出的如此濃烈的殺意麽?
手中彎刀铮铮欲起,幽蘭壓住刀柄,貼着他耳畔輕語:“相傳,鳳神血脈,可使神木複活。”
話音落時,三支冷箭,已經壓在她心口。
幽蘭翹起嘴角:“很多人都在猜測,世上僅存的最後一脈鳳血,就藏在巫王宮之中。”
“住口!”空寂的夜中,響起九辰冰冷的聲音:“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鳳神血脈。”
他扣動袖間機括的一霎,兩道寒光閃過夜空,同時斬斷兩支暗箭。
幽蘭旋身躲開第三支暗箭,落到丈外距離,笑得無害:“殿下與我合作,并不吃虧,至少,我們風國是真心求娶含山公主。”
“你究竟想說何事?”
“我若說,楚使假借求婚之名,進入滄冥,實為尋找這世間最後一縷鳳神血脈,去複活巫山神樹,殿下信是不信?”
九辰刺猬一般死盯着她半晌,終是冷笑:“不信。”
幽蘭嘴唇動了動,還想說話,九辰卻已經走開了。
她垂下頭,摸着手中的彎刀,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明淨的面頰上,沾滿月華。
回到殿內,九辰并未點燭,只坐在窗邊小榻上運了一個時辰的內力,強壓下刺心草的痛楚,便迷迷糊糊得睡了過去。
連日高燒,沉睡中,總是頭痛欲裂、冷得難受。然而,在他感覺自己真的要墜入冰淵最深最黑處的時候,卻有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将他拉了出來。意識混沌中,他試探着伸出雙手,竟然真的觸摸到了有些陌生的溫暖。
九辰猛地驚醒,睜開眼睛,正見一截青色蜀袖,輕輕拂走窗外月華。一只碧镯,半隐在那截袖間,在袖中的皓腕上來回滑動。
燭火不知何時亮了起來,隐梅坐在榻邊,從騰着熱氣的木盆中擰出一塊熱毛巾。
“姑姑何時來的?”
隐梅仔細替他擦着額上虛汗,平靜道:“不必猜了,是晏嬰偷偷告訴奴婢的。”
九辰側過頭,沉默。
隐梅忽然停了手,嘆道:“再強壯的人,這樣下去,都會活活病死的。”
“我不怕死,就是不甘心。”
平靜淡漠的聲調令隐梅一震,她重新将毛巾擰熱,正色道:“這樣不知輕重的話,殿下以後萬不可再說。”
九辰半張臉隐在黑暗中,倔強而執拗的盯着暗黑的夜。
“對不起,是我失言。”
許久,榻上的少年吐出這麽一句話。
隐梅稍稍松了口氣,複問:“殿下的傷,還需王上指派醫官。今日,怎能私自離開垂文殿?”頓了頓,她道:“明日,奴婢去求王後。”
九辰很久都不說話,最終,在隐梅柔弱而堅持的目光中,勾起嘴角:“我不需要任何人派的醫官。”
隐梅聽罷,立刻蹙起黛眉,正待駁斥,九辰卻轉過頭,道:“不必因我的事去煩擾母後,明日,我就回府了。到時,我讓梁伯偷偷去西市找郎中,父王不會發現的。”
隐梅還是第一次見他一本正經的說這麽孩子氣的話,不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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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其心可誅
次日,九辰在一陣甚于一陣的慘嚎聲中醒了過來。
沉思殿前,兩名內廷司刑內侍毫不留情的揮舞着荊杖,杖下,是兩個血肉模糊的人。
九辰揉開眼睛,推窗看了片刻,才起身出殿,叫住其中一名行刑的內侍:“他們犯了何事?”
那內侍暫停了行杖,恭敬回道:“這兩個賤奴不遵王令,按內廷律,當杖斃。”
“按內廷律,擾了本世子休息,又該當何罪?”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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