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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方才,大俠為何不跟殿下挑明了說呢?”
離恨天愈加刻薄的道:“你覺得,他是會關心自己舊疾的人麽?他自己都不關心,別人又憑什麽替他操心。”
孟梁無言以對,只能目送那青衣男子飄然離去。
回到屋裏,孟梁本以為九辰此刻應該已經躺在床上靜養,誰知,他卻在書閣鋪簡研墨,一副要上書進言的架勢。
孟梁正欲阻止,便聽九辰涼涼道:“母後命我明日日落前,抄寫《孝經》五十遍,送到章臺宮。你若不想我廢了另一只手,就少聒噪。”
說罷,他便用纏得粽子般的右手,提筆蘸墨,懸腕落下一字。
孟梁近前一看,那字剛勁有力,自成風骨,若非視見那少年額頭鼻尖沁出的冷汗,無人能看出這字是出自一只血肉模糊的手。
不過寫完兩行字,最外層的布條上,已隐隐透出血色。
孟梁心中沉痛,聯想起離恨天的一番話,暗暗道:若是王上王後肯多一分一毫的關愛,只怕,殿下也不會如現在這般,絲毫不把病痛放在心上。
九辰擱下筆,揉了揉被汗水黏住的眼睛,轉首吩咐孟梁:“你去趟左相府,叫阿隽過來,我有事找他。”
半個時辰後,孟梁便帶着南隽,悄悄從後門進來了。
彼時,九辰恰好抄寫完一遍。
南隽瞥見九辰滲血的右手,清透的眉間立刻陰沉犀利起來。
九辰揚起嘴角,笑問:“事情辦得如何?”
南隽緩緩收回目光,從袖中取出一物,挑眉道:“殿下有托,臣豈敢不盡力?”
九辰大喜,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只見一截幹枯的枝葉,靜靜躺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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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枝葉形狀,隐隐有些熟悉,九辰苦思片刻,猛地擡頭道:“這是從死去的神女樹上摘下來的。”
南隽颔首,目光一寒,勾唇道:“楚使來滄冥,所帶聘禮數不勝數,但有個箱子,卻被藏在驿館密室裏,從不見光。我安排了端木族最擅追蹤術的密探,探了整整七次,才探出,那箱子裏裝的,竟是這些枯死的神女枝。”
“原來,楚使入滄冥,真的是為了尋找鳳神血脈,複活象征楚人榮耀的神女樹。”
九辰只覺遍體生寒,他默默望着盒子裏的枯枝,腦中便浮現起子彥蒼白臉龐。如果真是這樣,那哥哥,豈不是很危險。
南隽颔首,悠悠道:“想悄無聲息的帶走一國公子,并非易事。楚人若無萬分把握,不會貿然涉險。所以,他們一定會找機會确定,鳳神血脈,是不是真的能複活神女樹。”
九辰有些煩悶的繞着書閣走了兩圈,忽然靈光一閃,道:“如果,楚人發現,鳳神血脈并不能複活神女枝,是不是,就不會再盯着哥哥了?”
南隽鳳目一挑,意味深長的睨了那少年一眼:“殿下有主意了?”
九辰拿起盒子裏那截枯枝,嘴角微揚,道:“到時,你找個易容高手,把我易容成哥哥的樣子,替他去驗血,這事兒不就解決了?”
“當然,三日後,我就要去威虎軍了,還要麻煩阿隽你替我盯緊西陵韶華……還有哥哥。”
“倒不必麻煩臣了。”南隽扣案笑道:“殿下可知,含山公主為何會試圖易裝逃宮,因為,三日後,楚使就要離開滄冥。西陵韶華特意上書,請求攜含山公主一同歸楚。”
九辰大感意外,細想片刻,忽道:“難道,是阿預那邊有消息了?”
南隽展眉,會心一笑:“沒錯。昨日,淮王已正式下诏将北關六城劃入巫國,而且,西楚蠻族有十六族揭旗而反,揚言要占領巫山,重續鳳神血脈。神女樹一日不活,楚王便無法再用鳳神的名號壓住四方蠻族。”
“太好了!”
九辰大喜,一拳砸到案上,立刻眉色飛揚:“如果西陵韶華發現,鳳神血脈并不能使甚至複活。那麽,以後十年間,楚國都将陷入內亂之中。若巫、淮結盟,再利用蠻族之勢,滅楚,也是可待之事了。”
說罷,他眼睛灼亮的看向南隽:“還有一事,須拜托你。”
“殿下請講。”
“現在,東方祜被羁押在了威虎軍中,我害怕,母後為了逼茵茵就範,會趁機向他下手。父王雖答應會擋住母後,但薛衡尚在滄冥,此人行事詭谲,手段毒辣,我總是不放心。”
南隽了然,攏了攏袖口,垂目淺笑道:“殿下放心,臣會盡力保東方祜平安。只是,這三日,西陵韶華怕是要找機會試鳳神血脈了,殿下可要做好準備。最好,還是和子彥公子達成一致意見,易容之事,才好計劃。”
“對了,今日,我還帶了個人來,她想見見殿下。此事若要成功,缺她不可。”
九辰奇道:“何人?”
南隽不答,輕輕擊掌,閣外,緩緩走進一個碧裙少女,卻是消失許久的阿鸾。
九辰滿是詢問的将目光投向南隽。
南隽看着阿鸾,展袖起身,輕施一禮:“見過青鸾郡主。”
九辰愈加古怪的看着二人,将王族宗譜反複過了兩遍,也記不起青鸾郡主這個封號。
阿鸾笑嘻嘻的湊到他跟前,道:“小哥哥,我的父親,是那個混蛋――西陵韶華。你自然是記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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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鳴冤鼓響
章臺宮裏,燭火高燃,勾勒出印在薄紗帳上的嬌小身影。
巫茵茵抱膝坐在帳內角落,瑟瑟發抖,雙目驚慌。
兩名彩衣婢女跪在帳前,一人高舉托盤,裏面,赫然是那只蠶絲香囊,另一人則手執明燭,恭聲道:“奴婢奉王後令,請公主親自舉燭、焚毀此囊。”
幾滴蠟油溢滿而落,燭火騰地升起寸長,巫茵茵如看鬼魅般,又往角落裏縮了縮。
明燭已經燃去半截,這番僵持,已經一刻有餘。
兩名婢女依舊木頭一般,紋絲不動的托着手中之物,重複着單調的命令。
巫後鳳釵已除,只穿着一身素色衣裙,挑簾而入。見此情景,她擺手命兩人退至一側,隔着紗帳,似憐似嘆:“為了一個卑賤的質子,你連母後的話都不聽了嗎?”
巫茵茵緩緩擡起頭,隐約間,只看到風南嘉青絲垂肩、素衣當風,綽約立于帳外。這樣的裝束,讓她憶起了幼時那個驕傲不失美麗、會牽着她的手賞花點茶的母後,而不是現在這個整日疾言厲色、總拿那些冷冰冰的宮規來束縛她的母後。
不知從何時起,母後變了呢。
一時情動傷感,小公主仰首問:“母後是不是不要茵茵了?”
看着女兒眸中閃爍的晶瑩淚光,巫後目中亦浮起水色:“你是母後身上掉下的肉,你痛,母後也痛,你笑,母後也笑。你是母後的命根子,母後怎會不要你?”
巫茵茵頓時淚流滿面。
巫後輕輕掀開帳子,伸手拉過含山公主一截手臂,握在掌中撫着,鳳目銜愁:“可如今,你怎能忍心,生生将母後逼上絕路?”
巫茵茵連連搖頭,泣不成聲:“兒臣只想和阿祜在一起,兒臣沒想逼母後。”
巫後擡目,幽幽看着帳頂,面上浮起一抹慘然:“你父王厭棄母後已久,只是礙于風國的面子,和母後這麽多年在後宮苦苦撐起的威勢,才不敢擅言廢後之事。你的王兄,雖居世子之位,卻并不能得你父王的喜愛,動辄得咎,開府之後,更是被你父王搬出的一條國法,隔絕一切朝臣往來,稍有差池,便是廢黜之危。如今,你一把火燒起來,倒是遂了你父王多年心願,他正好可以拿這個由頭,借機鏟除我們母子三人。想來,倒也落得幹幹淨淨,來去無牽挂。”
巫後重新把視線落回帳中,她伸出另一只手,輕撫着巫茵茵的臉頰,無限憐柔的問:“茵茵,得此結果,你高興麽?”
巫茵茵哭的更厲害,愈加用力的搖頭。這些事,每一字,每一句,她都知道,可她就是不願承認。她更不願承認,愛上東方祜,真的會威脅到母後和王兄的地位,甚至是賭上他們一生的榮辱和命數。他們,本是她在這世間最親近的人。
巫後繼續溫柔的問:“子沂既然知道此事,他難道沒有告訴你,你若選了東方祜,便是同時得罪風楚兩國,巫國顏面掃地、威信全無,別說母後自身難保,就算母後依舊是巫國的王後,也無法護你們周全。這是一條死路,母後不能眼睜睜的看你走下去。”
巫茵茵哽咽着道:“王兄說,只要阿祜真心待我,他會幫我們的。”
“真心?”巫後目中泛起一絲恨意,轉瞬即逝。
“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懂什麽真心!”她揚眉,不屑的斥道。
巫茵茵默默垂下頭,不敢再言。
巫後心一點點沉下去,她收回貼在巫茵茵臉上的手,起身,親自從那兩名侍婢手中拿起燭臺和香囊,逼至巫茵茵面前,道:“燒了這只香囊,就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此時,巫後面上已恢複了慣有的清冷與漠然,仿佛方才的溫存細語皆是雲煙。巫茵茵悚然欲退,待貼上冰冷的牆角,才發現退無可退,情急之下,竟是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橫于雪白的頸間。
巫後大驚,險些扔掉手中燭臺,大怒道:“你好大的膽子!”
巫茵茵霍然起身,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決絕道:“母後,你若再逼,茵茵便死在這帳中。”
說罷,她手上用力,那薄刃立刻在頸間劃出一抹血色。
巫後吓得失色,她踉跄退出紗帳,手中燭臺香囊滾落一地。兩名婢女欲要相扶,卻被她喝退出殿。
她捂着心口,鳳目泛血,扶案默立好久,才勉力平複下來,滿是沉痛的凝望着帳中綽約少女身影,咬牙道:“好!好!東方祜若真能證明他的真心,母後便給他一個向死而生的機會。”
含山公主握着匕首的手顫了顫,猶難相信的問:“母後此話當真?”
巫後深深閉目,從身上撕下一角素衣,扔進帳內,冷冷道:“用你的血,給他寫一封血書,讓他親自到章臺宮,向我證明他的真心。”
含山公主警惕的盯着那片白衣,咬唇道:“他被羁押的威虎軍,根本無法出來。”
巫後鳳眼微挑,泛起一絲冷笑:“你只管寫,傳信之人,接應之人,我自有安排。”
次日,巫王宮外,鳴冤鼓響。
鳴冤鼓乃第一代巫王所設,百姓有冤情者,皆可擊鼓鳴冤,于君前辯解。
為保證所奏冤情的真實可信,擊鳴冤鼓者,須先受百杖,滾三丈釘板,才可擊鼓、進入宮門。
很多人尚未擊鼓,便死于杖下,就是有咬牙挨下杖子的,也很難滾過釘板。因而,自鳴冤鼓設置以來,只有三人走進了宮門,其中一人,未及入殿面君,便氣絕身亡。自從,更鮮少擊鼓鳴冤者。
晨曦初起,朝陽在宮門外灑下赤色光芒。
當那綠裙少女挨過百杖、滾下釘板,滿身是血的舉起鼓槌,一下下敲擊着鳴冤鼓滿布灰塵的鼓面時,宮門守将無不動容。
看守鳴冤鼓的共有五名內侍,随着鼓聲落下,領頭的內侍官尖細的嗓音響起,按規矩例行詢問:“擊鼓人,狀告何人,有何冤情?”
這本是走個過場,簡單陳述一下即可。
誰知,那綠衣少女卻倚鼓而立,顏色铮铮道:“小女子狀告巫王啓!告他毀人家室,離人夫妻!”
內侍官臉色大變,立刻指着那少女,吩咐左右:“此女妖言惑衆,立刻拿下!”
綠衣少女氣力不支,虛脫在地,見狀,撐着鼓槌單膝跪起,明媚一笑:“這鼓槌上有歷代巫王黑印,誰敢放肆?!”
此言确實不假,歷代巫王即位時,為表掃除積弊、蕩滌國風、力保政治清明的決心,都會在鳴冤鼓和一雙鼓槌上蓋下黑印。
衆人懼于她這話的分量,倒真不敢再近前動作。
綠衣少女踉跄起身,舉着鼓槌,搖搖欲墜的晃到宮門前,開口,已是氣若游絲:“我要面君。”
內侍官帶着內侍們急追過來,重新圍住這少女,揚聲喝道:“此女犯上,乃大逆之罪,不可放行!”
這少女所說,确實荒唐悖逆之極,門樓上的将士們立刻彎弓搭箭,随時準備将她射殺。
此時,朝中百官正從兩邊側門陸續入宮,參加早朝。見文德門外立着一個血人,又口出大逆之言,衆人皆是掩面而行,生怕惹禍上身。
唯獨右側宮門外的一個白袍少年,劍眉一豎,星目烈烈的注視着那抹碧色身影。眼見門樓上的将士已拉滿弓弦、箭在必發,他忽然幾個箭步沖了過去,踢開那些內侍,将那搖搖欲墜的少女托了起來。
內侍官睜目一看,大驚道:“季小将軍?!”
綠衣少女盯着上方那張俊朗張揚的臉龐,盈盈一笑,問:“呆瓜,你能帶我面君嗎?”
季劍重重點頭,轉身,讓她趴在他背上,捉起鼓槌,揚眉道:“本将軍倒要看看,今天,誰敢踩着王上黑印和我季劍的肩膀過去!”
說罷,他轉首大笑:“我記得,你叫阿鸾。抓緊我,別松手。”
阿鸾把手無力的搭在他肩上,在他耳邊輕輕吹氣:“記得就好,我不會忘了你的。”
季禮本是帶季劍上殿聽巫王宣布威虎軍之事,進入宮門,卻發現身後并無季劍蹤跡,找了一圈,發現孫兒竟是不知死活的管了這檔禍事,既憂慮難安,又隐隐有些欣慰。
“忠勇剛直”,是季氏家訓。縱使日日都如履薄冰的周旋于朝堂之間,自己不也希望,季家的男兒,個個胸懷大義、明辨是非、寧折不彎麽?
季氏以一腔熱血報國,問心無愧,所求結局,不過青山埋骨、馬革裹屍。若家國得安、海清河晏,季氏一族,雖死何憾?
獨孤信聞訊趕來,正立在門樓之上,考量如何解決這棘手的情況。守門将士皆凝神屏息,等他號令。
季劍已經背着阿鸾躍至文德門下,高舉着鼓槌,喝令兩邊守将放行。那些內侍不甘心的追過去,卻又不敢靠近一身剛烈的季小将軍,情急之下,依舊指着渾身是血的阿鸾,高呼:“獨孤将軍,還不速速射殺這個妖女!”
獨孤信眉峰一擰,尚未擡掌下令,數名将士已沖着季劍後背射出冷箭。
電光火石間,季禮撩袍閃入,徒手抓住兩只冷箭,喝道:“何人放肆,竟敢朝王印射箭?”
他虎目圓睜,聲如洪鐘,衆人這氣勢所折,立刻吓得退了幾步。
季禮這才擡頭,與獨孤信視線相交,朗聲道:“此女雖口出逆言,但事關王上君威聲譽,若貿然射殺,不給其辯解機會,只怕,會讓百姓誤解王上防民之口、草菅人命。依本侯看,倒不如給此女一個上殿辯解的機會,王上君威赫赫、坦蕩磊落,何懼妖言?”
獨孤信想了想,緩緩點頭。
另一側宮門邊上,南隽隐在牆後,打量着這番情景,唇邊緩緩浮起絲笑意。
清華殿內,百官望着殿中季小将軍背上的少女,俱是竊竊私語。
巫王輕咳一聲,擰眉問:“劍兒,這是怎麽回事?”
季劍放下阿鸾,跪地行過禮,道:“臣入宮時,見內侍官欲阻攔鳴冤者入宮,實在氣不過,才将人救了下來。”
巫王大怒,犀冷目光掃了那幾名內侍,沉聲道:“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擅自阻攔擊鼓人入宮申辯?”
為首的內侍官吓得慘無人色,卻又有苦難言,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哪裏敢說,此女要狀告的,就是君上您啊。
從文德門到清華殿,阿鸾已灑下一路血痕。此刻,她半伏半跪在地上,擡首看着巫王,容色慘白堅定:“這怪不得他們。因為,我要告的人,就是你――巫王啓!”
一語出,滿殿又開始炸了鍋。
巫王卻只輕飄飄掃了眼殿中的少女,好整以暇的問:“孤所犯何事?”
群臣聞言,俱是動容,忍不住就要勸誡。巫王卻擺手道:“無妨,讓她說。”
阿鸾以手支地,一字一頓的重複:“毀人家室、離人夫妻!”
巫王遙遙打量着這碧衣少女的眉眼,陷入沉默。他在位十餘年,後宮着實算不上充盈,若不是耐不過司禮的聒噪,只怕,連三年一度的采選都要廢掉。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他最鐘愛的那朵花,已經凋零,縱使這世上,一年花比一年好,于他,又有何意義?
思至此處,巫王倒愈加坦然了,冷峻的側顏亦溫和起來:“孤到底,毀了哪一個家室,哪一對夫妻?”
他的确記不起來,他做過什麽惑于美色、強擄□□的事。
阿鸾淺淺挑起嘴角:“我的父親,乃楚國世子西陵韶華,我的母親,是楚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把含山公主許給西陵韶華,不就是毀我家室,逼他休棄原配發妻麽?”
這話實在太過出人意料,連季劍都錯愕不已的看向阿鸾。
遠在楚使驿館的西陵韶華,聞得巫國王使傳召,并未急着更衣入宮,反而輕施一禮,道:“韶華有恙在身,恐不能随行,勞煩王使看看,那少女身上,可有信物?”
王使只能獨自返宮,依言将話傳給巫王。
阿鸾從袖中取出一雙染血的匕首,遞給王使,道:“見物如晤,他說得對。”
楚使驿館,西陵韶華一身白衣,蕭然坐在窗邊。
他托起那雙匕首,一點點擦拭掉匕上的血跡。匕尾的圖案終于清晰起來,那是兩只青鸾,交頸而卧,恩愛和諧。
青鸾于飛,遨游而歌。
王使默默候在一旁,見楚世子目中竟有些水色溢出,暗自咋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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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槍曰龍魂
早朝後,巫王命人将阿鸾送去杏林館醫治,并特地留下了季劍,道:“陪孤去別處走走。”
季禮始料未及,心裏咯噔一下,悄悄給季劍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小心回話,才惴惴不安的随衆臣離去。
巫王一路信步閑走,行至清華殿後苑時,忽然指着苑中矗立的一座碑文,問:“劍兒,你可知,這是何物?”
季劍張目望去,只見那碑黑玉鑄就,青龍為紋,經年風霜雨雪侵蝕下,非但沒有斑駁剝落的跡象,反而愈加平滑光亮。碑上劍刻的兩行字,遒勁剛烈,屈鐵斷金,深入玉石肌理:
青龍劍出,九州俱寒,成王敗寇,自古皆然。憾!憾!憾!
最後一個“憾”字刻力尤深,尚有一筆未完,便成絕響。
季劍心頭一熱,胸口如被巨石狠狠撞擊了一下。他似乎看到,烽煙四起的戰場上,金戈猶在,戰鼓未息,持劍的王者卻敗局已定。當他渾身浴血,用殺敵的劍,一筆一劃刻出這兩行字時,心中該是何等不甘!何等遺憾!
此刻,季劍也忽然明白,那日在月城,爺爺擊筷而歌時,虎目中為何隐隐含着淚水。阿辰,又為何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巫王眉峰間,意緒悠遠,似有所感道:“孤的祖父,起自微末,憑借一柄青龍劍,白手建國。當楚人還是一支蠻族時,祖父已以王者之名,威震九州。四方慕名投奔他的人,不計其數,一時間,英才濟濟、良将如雲,百姓非巫侯不祭。可惜,巫楚漢水一戰,雲國表面中立,實則與楚結盟,暗施毒計。祖父遭小人出賣,萬箭穿心,在漢水祁玉山旁刻下這兩行字,不及交代後事,便氣絕而亡。”
“孤當時,只有五歲,親眼目睹祖父血染漢水、憾然而亡。祖父去時,雙目未阖,眼珠子死死盯着手中青龍劍,光芒如電。孤知道,那不是回光返照,而是心願未竟、魂不離體。先王傷痛不已,親手用青龍劍将那方刻字的山石砌下,讓滄冥城最好的工匠鑿成玉碑,豎在清華殿後,以表不忘祖父之志。”
季劍捏拳,血脈激蕩,正對着玉碑,撩袍,重重一拜。
巫王嘆道:“先王臨終時,把青龍劍托付給孤,再三囑咐孤莫忘祖父遺願。這些年,孤夙興夜寐,每從夢中驚醒,總能憶起祖父渾身浴血的模樣。”
“楚人奸詐,當真可恨!”季劍星目含怒,憤憤道。
巫王目中沉痛一閃而過,回過神,輕勾唇角:“孤既能滅雲,滅楚,只是時間問題。”
壁亭之戰,巫王一道密旨,令撤軍月城,始終如塊疙瘩般,堵在季劍心裏。而今,親耳聽到巫王談笑間,說出志在九州的決心,季劍只覺渾身都有了使不完的勁兒,激動之情,哪裏能夠言表。
“劍兒,若他日孤舉兵滅楚,你可願做先鋒?”巫王雙目如炬,似笑非笑的問道。
季劍樂得開懷,揚眉道:“別說先鋒,就是當個馬前卒,臣也要去!”
巫王聽罷,仰首大笑,命季劍起身,繼續向前行去。
“劍兒,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這丫頭,若真被射殺在宮門外,鳴冤鼓被毀事小,祖父留下的馨德與威信,就要毀在孤的手裏了。”
巫王負手而行,不吝贊譽。
季劍想起此事就來氣,坦然道:“臣是佩服她的勇氣。那些內侍不問是非緣由,便撺掇宮門守将射殺擊鼓者,着實可惡!”
“剛勇不阿、胸懷俠義,季氏男兒,當是如此。”巫王含笑看着身旁意氣飛揚的白袍少年,大為感慨。
“這也是,孤即位以來,重用季氏的原因。”
季劍暗自吐了吐舌頭,道:“與爺爺和父親相比,臣涉世尚淺,遇事魯莽,不敢當“剛勇”二字。”
巫王但笑不語,片刻後,忽沉聲道:“季劍聽令。”
季劍早猜到巫王留下他,必有內情,忙撩袍跪落,朗聲道:“臣在。”
“孤封你為二品飛羽将軍,兼領威虎軍破虜營。新兵營訓練結束後,你立刻去破虜營報到,屆時,孤另有密旨。等待你的将會是一場硬仗,甚至是惡仗。”
巫王意味深長的掃了眼跪在他跟前的白袍少年,語重心長道:“破虜營與死士營,一個夜伏晝出,一個晝伏夜出,一明一暗,是威虎軍戰力最強的軍團。破虜營那幫家夥嚣張慣了,不好收拾,劍兒,你肩上責任重大,可要做好準備。”
聽說有仗要打,季劍早已按捺不住的興奮起來,一腔鬥志更是沖至胸口,令他熱血沸騰。只是,二品飛羽将軍,已經與季宣的宜林大将軍同品階。父親征戰多年,積下累累軍功,才掙得二品軍銜,自己不過弱冠之齡,便獲此重封,難免令季劍不知所措。
似是明白眼前少年的顧慮,巫王親自扶了季劍起來,拍着他肩膀道:“封侯無關年歲,只要有本事,就能當得起我巫國的将軍。烈雲騎一戰揚名劍北,威震九州,破虜營統帥,非你莫屬。”
季劍感受到巫王話中殷殷期望之意,少年志氣被激發出來,複單膝跪地,鄭重受命,道:“臣領命,定不負王上期望。”
巫王這才吩咐:“晏嬰,讓人把東西呈上來。”
晏嬰恭聲應命,手一揮,立刻有青衣內侍捧着一件蓋着紅綢的物什過來。
那物件看似件兵器,足有兩米長,巫王負手笑道:“劍兒,揭開看看。”
季劍起身,捉住紅綢一角,迎風扯下,只見那內侍手中所托之物,赫然是一支銀光閃耀的□□。
槍身似藍冰鑄成,寒光爍爍,暗雲流轉,槍頭數點銀光彙聚,耀人眼目。
季劍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摸,槍身似是有所感應,竟是铮铮震動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束縛,沖破蒼穹。季劍愈加用力的握緊槍身,手中銀色□□震顫的愈加劇烈,耳邊,隐有龍吟之聲。
“是龍魂槍!號稱戰神之槍的龍魂!”
季劍激動的跳起來高呼一聲,神采飛揚,雙目放光,歡脫不已的拿起槍來回打量,俨然愛不釋手。
晏嬰看這少年如此跳脫,也跟着眉開眼笑起來。
巫王适時地開口,笑着道:“兩日後,你就要入威虎軍。這是孤送你的禮物,喜歡麽?”
“喜歡!簡直太喜歡了!”
季劍沒想到巫王這麽大方,興奮之下,早已激動得不知如何表達,只一個勁兒的點頭。
巫王亦開懷大笑了兩聲,才讓晏嬰送季劍離宮。
樹影之後,緩緩走出一個金裳男子,鬼面下,他一雙眼睛,靜靜的注視着那道白色身影消失,才欠身行禮,淺聲道:“破虜、死士兩營,主帥懸置已久。如今,破虜營主帥終于定了下來,死士營的主帥,王上可有安排?”
巫王瞥他一眼,奚落道:“提起兩營主帥,你倒是比孤還操心。”
男子恭敬作禮:“這些年,王上連管兩營,還要處理暗血閣事務,着實負累不堪。王上既有重整軍備、踏平西楚的決心,何不來一次徹底的整頓。王上該明白,死士營,比破虜營更需要一個主帥。”
見巫王無甚反應,金裳男子繼續侃侃道:“鳴冤鼓一響,只怕全天下都知道楚世子已有妻室,巫楚和親已不可能。王上,只怕必須重啓死士營,喚醒蟄伏在各國的死士。”
巫王冷哼一聲:“你不必激孤。那丫頭要認父,直接去楚使驿館外大鬧即可,何必冒死來敲鳴冤鼓。西陵韶華即将攜含山歸楚,她認父的時機,倒也真會選。”
金裳男子垂目道:“但這麽做,效果最好。”
巫王一言以敝:“她不是太聰明,就是別有意圖。”
“王上既放她離開,便是要放長線釣大魚了。”男子輕咳一聲:“屬下覺得,還是确定死士營主帥這事兒更為棘手。”
“如今朝中,老将畏首畏尾、凡事以明哲保身為主,年輕将領又缺乏實戰經驗,多是紙上談兵之輩。若要再尋出一位似季小将軍這般,既在軍中有威望、又有掃除積弊決心的統帥,只怕,唯有一人。”
巫王知他所指,不由冷笑一聲:“你該知道,他與季氏不同,孤不會給他掌握兵權的機會。”說罷,複又咬牙:“小小年紀,便野性難馴、目無君父,不似孤的王後,倒更像沾了那些楚蠻之性。如若掌兵,他還不翻了天去。”
金裳男子暗嘆一聲,幽幽道:“用兵貴在天賦,目前來看,王上別無選擇。”
巫王掃他一眼,忽然緩緩勾起唇角,墨眸變幻難測:“那麽,死士營需要的,将只是一個會打仗的主帥,而不是,手握兵權的主帥。”
語罷,他若有所思,眼神凝望遠方,久久再無言語。
世子府,書閣,墨跡未幹的簡冊鋪了滿地。
九辰依舊立在案前,懸腕而書。他已經熬了一夜,眼看着午時将至,卻還是差十遍《孝經》沒抄完,心中無端生了幾分煩躁。
孟梁從一旁的冰水盆裏撈出塊毛巾,用力絞幹,适時的替他的小殿下擦拭掉面上淌流的冷汗。
巫後對九辰功課要求嚴苛,筆力不足、字跡不正、簡面不潔,都要重寫,若出現錯字、漏字、多字這類嚴重錯誤,輕則罰跪,重則鞭手。因而,九辰自小便對罰抄這種事發怵。
孟梁失了右臂,許多事處理起來并不方便,便催着碧城把地上的簡冊搬到院子裏晾曬。
距離日落不足三個時辰,若不能按時交差,他的小殿下,只怕又要在王後那裏吃苦頭。
九辰抄完一遍,趁着展開新簡的間隙,問:“阿蒙有消息傳來麽?”
孟梁看他右手纏的厚厚布條已被鮮血染透,忍不住嘆道:“殿下都問了十幾遍了,老奴一直盯着呢,隽公子那邊沒動靜。”說罷,用力将毛巾蓋到那少年面上,又替他徹底抹了把汗。
九辰瞬間清醒許多,呼了口氣,極為受用道:“再擦一遍!”
孟梁無奈搖頭,把毛巾又往冰水裏撈了一遍,替九辰擦了第二遍臉。
右手早已麻木無知,稍一停筆,腕裏的酸痛感倒是漸漸清晰起來。九辰估算了一下時辰,不敢耽擱,重新握起筆,開始抄寫新的一遍。
還差兩遍時,阿蒙從窗外飛了進來。九辰迫不及待的取下竹管裏的信條,展開一看,登時變色。
孟梁急問:“出了何事?”
九辰一拳砸到案上,氣道:“東方祜使了招金蟬脫殼之計,逃出威虎軍了。”
“啊?”孟梁一懵:“莫非,他逃回淮國去了?”
九辰斷然搖頭:“不會這麽巧,他也不會這麽蠢。他定是――”
“明日日落前,臣妾會讓這件事永遠沉入地底。”
腦中,驀然浮現出巫後雪白的容顏與擲地有聲的誓言,東方祜不會自投羅網,難道是茵茵――!九辰陡然扔下筆,向外奔去。
孟梁暗道大事不妙,緊追着問:“殿下去哪兒?”
“入宮!”
九辰已經牽了匹馬出來,孟梁見攔不住,急道:“殿下的《孝經》還沒抄完呢,如何與王後交代?”
說完,孟梁竟是噗通一聲跪到了馬前,搶聲道:“殿下要救人,必先自保啊!”
九辰直接牽馬繞開他,腳下不停,揚聲道:“所以,你現在就去垂文殿給父王報信,讓他去章臺宮救我!”
啊?
孟梁一愣。
“還有,幫我把抄好的簡冊一起帶過去!”
孟梁擦了把冷汗,還欲再言,那少年卻已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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