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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絕塵而去。
書閣內,碧城撥開案上竹簡,直直盯着簡下――那枝剛剛被九辰無意間砸斷的枯枝。
枝上幾片枯葉已經碎落,斷裂處,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跡。
碧城雙手顫抖得拿起兩截枯枝,看枝上染血之處,枯死的樹皮漸漸轉黃,一點點恢複到鮮活的青色。
他的眼睛裏,立刻綻出奇異之色。
孟梁急匆匆回到書閣,欲尋入宮令鑒,見碧城盯着書案發呆,罵道:“還愣着做什麽,趕緊收拾好這些簡冊,随我入宮!”
碧城不着痕跡的将那兩截枯枝藏到袖中,低聲應是。
栖霞宮
景衡跪在榻前,撤下系在湘妃腕間的金線,道:“娘娘脈象正常,只是受了些涼,并無大礙,早晚喝碗姜水即可。”
湘妃側卧在榻上,隔着帷幕,雙眸風刀霜劍一般凝在某處:“本宮卻覺得,這兩日神思恍惚、心緒不寧,似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娘娘這是憂思過度,才會誤信鬼神之說。”
湘妃收回皓腕,問:“憂思過度,該如何治?”
景衡撫須笑道:“自是遇事寬心,往好處想。”
“本宮不想聽這些虛話。”湘妃掀開帷幕,露出欺霜賽雪的玉容,麗眸寒如幽譚:“早聞景館主醫術卓絕,有「活扁鵲」之稱。當年,王後在南山寺難産,先王派去了三名禦用醫官,皆束手無策。王後指名讓景館主上山為她接生,才能母子俱安。景館主既懷絕技,怎麽,連這區區憂思之症都解不了麽?”
景衡笑意僵在面上,袖中手,驟然一緊。
湘妃愈加咄咄逼人,道:“王後生産那一夜,天降雷電,其餘三名醫官皆埋屍鐘樓,唯獨景館主逃了出來。想來,亦是因為景館主仁心仁術,憑一雙回春妙手,枯骨生肉,才能得佛祖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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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衡陡然一驚,如電蒼目,掠過湘妃那張美得凄寒的臉。
“娘娘謬贊,老臣惶恐。”
景衡拱手垂目,緩緩道。
“重提舊事,景館主似乎思緒如潮。”
湘妃撫着腕間白玉镯,靜靜的看着他,道:“本宮只是好奇,當晚,那三名醫官,理應守在王後身邊,怎麽同時跑到和尚誦經的鐘樓去呢?莫非,他們還會念經?”
見景衡垂袖不語,湘妃冷冰冰的笑了:“景館主不必緊張,本宮閑來無事,就愛聽這些陳年舊事消遣消遣。改日,本宮也讓王上猜猜這個謎,說不準,還能贏個彩頭呢。”
景衡終于擡首,目色絲毫不驚,道:“他們,是為了尋找給王後止血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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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五年之約
章臺宮,風南嘉以手支額,倚案而坐,冷冷睨了眼突然闖入的少年,斥道:“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九辰迅速掃視一圈,見除了素衣淨顏、端坐椅中的母後,殿中并無其餘人。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連負責殿中掃灑的宮人,亦是進出有序、毫無異色。
難道,是自己算錯了麽?東方祜,也許,是落入了薛衡手中,或者,真的是他自己逃走了……只是,這殿中,确實安靜的過分。
九辰終于意識到古怪,脫口問:“茵茵呢?”
巫後緩緩放下手臂,鳳目逼出一道冷厲光芒,陡然喝道:“放肆!世子是要本宮再教你一遍,問話回話的規矩嗎?!”
九辰自知失态,急行至殿中,撩袍跪落,垂眸道:“兒臣叩見母後。”
一陣靜寂,見巫後并不命起,九辰擡起頭,又不甘心的問了句:“母後,茵茵去哪兒了?”
宮殿深處,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隐有嗚嗚之聲。
九辰騰地站起來,就要往裏沖去。
啪!
巫後重重拍案,如平靜湖面上,乍然碎裂的冰柱,震得人肝膽俱顫。
周圍宮人皆吓得面如土色。
“我何時命你起來了?跪下!”
裏面的響動又清晰了幾分,似有人在用力掙紮。
九辰咬緊下唇,不肯退回去,低首道:“對不起。”
巫後大怒而起,喝道:“攔住他!”
十數名黑甲侍衛,立刻提刀湧進來,将那黑袍少年團團圍住,顯然早有準備。
巫後靜持而立,盯着九辰染血的右手,揚眉冷笑:“這些都是禁衛高手,你連武器都握不住,根本沒有勝的機會。”
她話音方落,眼前驀地出現一片黃霧,吸入鼻腔,刺激得她不得不掩袖遮住耳目。
那些禁衛也沒想到,這位小殿下竟敢在王後宮中放迷霧彈,一時也亂了方寸。
九辰趁機奪了一人長刀,縱身躍出,直奔章臺宮最裏面的一間佛室。那裏緊鄰巫後的寝室,是章臺宮的禁地,尋常宮人是不能進去的。
但沒有人比九辰更清楚,巫後辟出那間蘭室,根本不是為了供奉什麽神佛。幼時,他每次犯了錯,隐梅姑姑都是滿目憐憫的看着他走進去,承受母後滔天怒意。
巫後揮袖掃落遮眼煙霧,嗆咳數聲,直氣得花容顫抖,逼視左右:“世子忤逆,立刻拿下!”
四名提刀侍衛當先飛掠而上,甩出臂上鐵鏈,欲纏住九辰雙腿。九辰點足避開,迅速飛奔至佛室前,揮刀去劈槅扇門。一名黑甲衛從側面攻來,雙掌運力,長刀自手中飛旋而出,恰隔住九辰手中刀刃,刀刃交擊,在槅扇面上擦出朔朔寒光。
巫後看準時機,揚聲喝道:“鎖住他!”
侍衛手中的鐵鏈再次毒蛇般纏了上來,一條纏住九辰右臂,一條纏住他手中刀柄。九辰見勢不妙,左掌運力,震斷縛住刀身的鐵鏈,推出長刀。幾乎同時,另外兩條鐵鏈,緊緊纏住了他雙腿。
長刀勢不可擋,直接擊碎另一把刀,飛劈下去,佛室門,轟然而開。
衆侍衛道了聲:“得罪!”猛地收起鐵鏈,九辰被拖倒在地,在地面擦出一道血色。一名侍衛迅速上前鎖了他的左手。
佛室內,豎着一個刑架,上面綁着一個身形瘦弱的青衣公子,正是失蹤不久的東方祜。此刻,他雙目微阖,唇無血色,臉色蒼白至極。他的右腕,被割出一道口子,正滴滴答答的流血。
含山公主則被綁在一旁的石柱上,此刻,正哭得梨花帶雨、奮力掙紮,因被堵了嘴,才只能發出嗚嗚之聲。見到九辰,她絕望的雙眸驟然亮了起來,掙紮的愈加厲害。
九辰扶地嗆咳不止,見巫茵茵果然被關在裏面,他欲要起身,身後侍衛立刻收緊鏈子,将他死死按住。
巫後驚魂甫定,滔天怒火不可遏制的湧至心頭,她一步步走到那少年跟前,鳳目含恨,顫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跟本宮動手!”
九辰擡眸,滿是失望的望着自己的母後:“攻心比殺人更恐怖,母後想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輩子都活在噩夢中嗎?”
“本宮做什麽,還輪不到你來教訓!”巫後雙目血紅,怒火中燒,厲聲喝道:“來人!把世子拖下去,給本宮狠狠的打!沒本宮的命令,不許停!”
掌刑侍衛應聲而入,大手一揮,兩名黑甲衛立刻将鐵鏈纏到臂上,強押起欲掙脫綁縛的少年向外走。
這時,內侍在宮外高聲傳報:“王上駕到!”
巫後一驚,不及反應,一道青影,攜着赫赫威勢,已大步流星的走進殿來。
巫後分開衆人,緩緩跪落:“臣妾恭迎王上。”語罷,她擡首,頗是不自在的笑問:“王上要來,怎麽也不提前派人通傳,臣妾這裏亂糟糟的,實在有辱聖瞻。”
巫王居高臨下的望着她,驀地冷笑一聲:“難得王後還知道「有辱」二字。”
巫後渾身一震,片刻後,端靜如故,道:“王上說過,不插手此事。”
巫王沒有理會她,反而墨眸一縮,冷厲的目光掃過一衆黑甲衛,怒道:“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對着世子拔刀!”
幾名黑甲衛面面相觑,忙撤掉九辰手腳上的鐵鏈,将手中長刀卸于身前,單膝跪地請罪。其餘沖進殿內的禁衛亦紛紛退了出去。
九辰擺脫束縛,立刻活動了一下手腳,重新跪好,道:“兒臣見過父王。”
巫王揚袖拂落未完全散去的淡黃煙霧,環顧四周,見整個大殿都被搞得烏煙瘴氣,微有不悅道:“這迷霧彈是誰放的?”
九辰抿起嘴,垂眸,輕道:“是兒臣放肆。”
巫王驟然擰眉,俊朗的面上,沉得似要滴出水來。他負手成拳,緩緩步至九辰跟前,喜怒不定的盯着地上的少年片刻,忽然飛起一腳,将九辰踹倒在地。
這一腳挾着內力,正中心口,九辰咬牙迅速跪好,不敢嗆咳,更不敢出聲,唯獨嘴角,緩緩流出一道血色。
“膽、大、包、天!”
巫王一字一頓,說罷,徑自越過九辰,向佛室走去。
自入殿起,湘妃便默默跟在巫王身後,冷眼旁觀。此刻,她卻不顧衆人驚詫目光,半跪到九辰前面,掏出白色絲帕,輕輕去擦那少年嘴角的血跡。
九辰迅速偏過頭,欲要躲開。
湘妃卻極自然的扳過他的臉,一邊擦,一邊道:“殿下總這麽淘氣,難怪王上要生氣。你若真喜歡玩迷霧彈,改日,去我宮裏放。”
這話不僅九辰聽得一呆,連巫王和巫後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湘兒,不許胡鬧。”
巫王如是道。
湘妃若無其事的起身,也不曲意應好,反而走進佛室,上上下下打量起來。許久,她将目光落在東方祜流血的手腕上,先是黛眉微颦,而後綻開一抹幽麗笑容:“既要公主死心,王後殺人的方法也太不高明。若是我,定會在佛前挖上一坑,将此人架到坑上慢慢焚燒。待燒到半焦爛時,用水把火澆滅,将屍體扔到坑中。日後,這坑裏的水,就可做成燈油,長供于佛前,年年不滅。那時,含山公主只怕再也不會惦記着這人了呢。”
滿殿人皆被她說的毛骨悚然,連向來殺人不眨眼的黑甲衛都聽得有些反胃,一個膽小的彩衣侍婢,當場就嘔吐了起來。
被綁在柱子上的巫茵茵聽了這話,目露驚恐,渾身抖如篩糠,連連搖頭。
巫後目中劃過嫉恨之色,不過是生了副神似西陵語的皮囊,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麽?
開口,她維持着一國王後該有的姿态與冷傲:“久聞勾欄中人,見多識廣,深谙旁門左道之術,今日一見,倒真讓本宮長見識。”
頓了頓,巫後轉首,盯着湘妃,道:“依本宮看,這種死法,很适合你這等禍國妖姬。”
湘妃面冷如故,只垂袖于身側,輕施一禮:“王後缪贊。”
她雖如此說,姣麗的面上,卻沒有一絲恭敬可言。巫後冷哼一聲,不做理會。
巫王輕牽起湘妃的手,示意她不可再胡言亂語,才不輕不重的問:“王後,這便是你給孤的交代麽?你可知,擅殺一國質子,該當何罪?”
巫後平靜擡目,道:“唯有如此,才能徹底解決這件事。”
巫王搖頭,沉沉嘆道:“南嘉,你太令孤失望了。”
這一聲“南嘉”,如春風乍起,在巫後心湖中,吹起一層漣漪。不似往日的虛情假意,也不似往日的委與虛蛇,是真的在為她惋惜麽?就像很多年以前,那個性烈如火的黃衫少女,誤入獵人陷阱,那個俊美無俦的銀衣少年,坐在上面看足了好戲,才肯拉她上來,口中不忘奚落:“你射術不錯,就是有點蠢。蠢,可是一種很難治的病!哈哈!”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的她,再不會像當初一樣,氣得羞紅了臉。而他,也再不會在她的面前,無所顧忌,放肆大笑。他們,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不知不覺間,巫後鳳目,已隐隐含了水色:“王上已經插手一次,難道,還要插手第二次麽?”
“淮王剛剛将北關五城劃歸巫國,目的,就是要給東方祜戴上一道平安符。你這麽做,是要逼淮王徹底與孤撕破臉!”巫王負手說到此處,忽道:“孤與王後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巫後凄楚冷笑,微微閉目,道:“臣妾恭聽。”
“五年內,只要風國不與楚國結盟,孤絕不出兵伐風,劍北以外,風國過處,巫,避而不戰。”
巫後猛地睜開雙眸,巫王正深深的望着她,聲沉如戈:“條件只有一個,放了東方祜,別再插手含山的婚事。”
“王上,是要臣妾犧牲女兒的幸福,來換取風國平安。”許久,巫後無限諷刺道。
巫王勾唇,挑起眉峰:“你該知道,孤想做的事,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告訴薛衡,他有本事把人從威虎軍裏弄出來,這是孤對他的回禮。日後,王後也莫要再操心國事,只需替孤将後宮打理好就行。”
“好!”巫後緩緩起身,揚眉道:“臣妾答應王上。”
說罷,她話鋒一轉,道:“但今日,世子膽大包天、忤逆犯上,王上不能再回護縱容。臣妾若連管教兒女的權利都要被剝奪,王上倒不如直接廢了臣妾!”
巫王掃了眼沉默跪在一旁的少年,擰眉,微有不耐:“孤方才已教訓過他,王後還有何不滿?”
巫後轉身,冷冷逼視着九辰,問:“日将西落,本宮讓你抄的《孝經》在何處?”
九辰盯着地面,思索該如何作答,暗暗盼着孟梁趕緊出現。
“怎麽?無話可說?”巫後涼薄的諷刺了一句,揚聲道:“來人——”
“奴才請見!”
殿外,驟然傳來孟梁的高呼聲,片刻後,他便帶着碧城,将那些簡冊悉數搬到殿中,伏地禀道:“回王後,殿下抄寫了一夜,未敢倦怠,奴才都帶來了。”
巫後斂住眸中利光,命一旁的宮婢去點數。那宮婢數完,低聲禀道:“回王後,一共四十八冊。”
“好!好!小小年紀,便會投機取巧、欺騙本宮!”巫後氣得渾身顫抖,指着九辰,喝道:“來人,傳鞭,給本宮打爛他一雙手!”
見王後暴怒,很快,一名內侍便哆哆嗦嗦捧了一根烏黑色、一指粗的藤鞭上來。那鞭身濕漉漉的,卻泛着油亮,顯然長年浸泡在鹽水中,保養的極好。
巫後指着尚跪在殿中的兩名掌刑侍衛:“立刻給本宮打!狠狠地打!”
兩名侍衛不敢違逆,忙起身,一人捉起九辰的左手,另一人拿起藤鞭,便要動手。
沉默而立的湘妃忽然握緊巫王的手,道:“看來,王後對公主攻心不成,又要廢了世子呢。”
巫王皺起眉峰,嘆道:“王後——”
巫後立刻搶聲道:“王上真的連臣妾這點權利也要剝奪麽?”
九辰趁機抽回自己的左手,灼灼的看向巫王,急聲道:“父王說過,要保兒臣一雙手的。”
巫後怒道:“你閉嘴!”
巫王輕咳一聲,緩緩道:“王後,世子還得習武練字,別再碰他的手了。”
“王上!”巫後終于變色,直直跪落,決然道:“您真的要逼死臣妾麽?”
巫王雙目驟然鎖緊,默了默,他負在背後的雙拳,漸漸松開:“那就改成鞭臂罷!”
巫後掩住滿目恨意,轉首,厲聲道:“還不動手?!”
那兩名侍衛忙解開九辰箭袖,将他兩只袖子沿着手臂一路挽起,折到肩上,露出臂上皮肉。
九辰低着頭,緊緊抿起唇角,他之前鞭傷初愈,此刻,尚有淡紅色鞭痕纏在臂上。衆目睽睽下,這讓他覺得很是丢臉。
一名侍衛道了聲“得罪!”,捉起九辰右臂,懸在半空,另一名侍衛便揚起藤鞭,從上到下,依次打了下去。
掌刑侍衛跟了王後多年,深知王後用刑規矩,每一鞭下去,都能見血。不一會兒,九辰右臂上,已布滿血口子。另一名侍衛便放下右臂,捉起九辰的左臂,按同樣的高度,懸在半空。如此依法泡制,不出半刻,那少年的左臂上,亦布滿血痕。
自始至終,九辰都盯着地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見王後依舊顏色冰冷、怒意未消,掌刑侍衛只能翻擰九辰左臂,露出皮膚完好的內側,繼續落鞭。內側肉嫩,對疼痛極為敏感,每落一下,九辰都咬唇一顫。
湘妃盯着那少年染血的手臂,眉尖越蹙越緊,突然,她掙開巫王的手,施施然走到巫後跟前,道:“王後心意難平,何必拿孩子撒氣?若想挽回王上心意,這苦肉計可不管用。這番情景,倒讓臣妾有些懷疑,世子到底是不是王後親子?”
“你——!”
巫後驟然變色,她咬牙切齒的指着湘妃,揚手便要扇她耳光。
湘妃毫不畏避,雙眸淡漠的看着她。
巫後氣得顫抖,眼看便要打爛那張毒蛇妖孽般的皮臉,掌至半空,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生生擋住。
“王後,你失态了。”
巫王強按下她的手臂,淡淡道。
“王上!你便由着這賤人,如此侮辱臣妾麽!”巫後咬緊丹唇,既恨且怨。
巫王冷酷的墨眸,陡然刺出兩道鋒利刃光,他一點點攥緊巫後手臂,一字字,沉聲道:“第一,記住,她是孤親封的湘妃,不是賤人。第二,王後的苦肉計,孤看了這麽多年,的确看夠了!”
說罷,他雙目如隼,指着那兩名掌刑侍衛:“滾出去!”
兩名侍衛如蒙大赦,立刻攜藤鞭退了下去。
巫王掃了眼正扶地嗆咳的少年:“把餘下的兩遍《孝經》抄完,讓孟梁盡快送到你母後這裏。”
“是。”
九辰忍住咳意,迅速卷下雙臂的袖子。當他正費力束袖時,一個輕咛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殿下這麽急,就不怕壓疼傷口麽?”
然後,一雙如雪皓腕,欲卷起袖口,替他擦拭血跡。
九辰觸電般抽回手臂,攥緊袖口,擡頭,倔強的盯着那張麗顏,不肯示弱道:“只有懦夫,才會在意這點疼。”
說罷,他一陣風似的,騰地起身,三兩下束好箭袖,奔入佛室去解開巫茵茵和東方祜的束縛。
湘妃怔在原地,這位小殿下,一定是以為,她在可憐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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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月上蘭臺
回府後,九辰一邊繼續抄寫《孝經》,一邊問孟梁:“你怎麽把父王請到章臺宮的?”
提起此事,孟梁便驚魂甫定,道:“老奴趕到垂文殿時,王上剛被湘妃娘娘請走。老奴等了會兒,見王上還不回來,一着急,就先去章臺宮送簡冊了。誰知,王上正巧就在那兒呢。”
“又是湘妃?”
九辰擱下筆,便托起下巴,對着案上燭火發呆。
孟梁見自家小殿下有些不對勁兒,忙問:“殿下想什麽呢?”
“你當真以為,這只是巧合嗎?”
這——
孟梁誠實的搖搖頭,以示不知。
九辰氣道:“對牛彈琴,白費口舌。”
孟梁嘿嘿一笑:“老奴只知道,殿下能平安回來最重要。”
九辰撇嘴,複拿起筆,剛寫了一字,忽問:“碧城呢?”自出宮,他好像就沒看見那家夥。
孟梁樂呵呵道:“老奴打發他去夜市買雞了。殿下有傷,該好好補補了。”
西市一處深巷內,一綠袍少年,懷中揣着一個布包,正焦急的左右張望着。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到他身後,輕拍了拍他肩膀。
綠袍少年吓得一哆嗦,猛然轉身,伸長脖子往遠處望了望,才細聲問:“主子沒來麽?”
黑影冷哼一聲:“你什麽身份,也配見主子!”
綠袍少年緊緊護住手中布包,哆嗦道:“這東西……必須主子親自眼看。”
黑影起了怒意,一腳将他踹翻在地,搶過那布包。
布包裏,只有兩截斷裂的枯枝,黑暗中,散發着點點碧綠光芒。黑影大喜,小心收好,道:“你做的很好,我會禀告主子,給你重賞。”
說罷,轉身欲走。
那綠袍少年猛地爬起來,死死拽住黑影衣袍,仰首問:“我母親和姐姐可安好?”
黑影不耐煩的踢開他,哼道:“好得很!你只要完成任務,主子自會讓你們相見。”
綠袍少年看那黑影消失在夜空中,慘白瘦弱的手指死死扣緊地面,一雙大眼睛嵌在發黃的面上,似要睜得碎裂。
小巷的另一頭,南隽身着淡黃色錦衣,拎着阿蒙立在隐蔽處,饒有興致的看着遠處情景,問:“你确定,潛入威虎軍接應東方祜的,就是那人?”
車娘尚是夜行裝扮,悄無聲息的現身,篤定道:“屬下一路跟着他,不會錯。”
南隽眸光流轉,輕笑:“看來,帶走東方祜的,果然不是薛衡的人。”
車娘點頭,道:“公子猜的不錯。薛衡詭計多端,這一次,他的人,只負責掩護而已。”
南隽冷冷勾唇:“那是因為,他的手,還沒本事伸到威虎軍中。此人,難道是王後派出的?”
“屬下無能。此人中途曾遁入王宮,屬下怕暴露,沒敢再追,一直等他出來,才追至此地。”
“無妨。”南隽逗弄着眯眼打盹的阿蒙,道:“吩咐城內密探,盯緊他。”
阿蒙帶着消息飛回世子府時,孟梁正在廚房興致勃勃的炖雞湯。
九辰看過竹管裏的內容,黑眸陡然一冷,不由掃了眼正埋首整理簡冊的碧城。
他回府時,便已發現,南隽送來的那截枯枝不見了。只是,他斷然沒想到,竟然是碧城偷了。
這個平日裏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綠袍少年,不過同他一般年紀,何來如此心計。難道,父王早就對孟梁不放心,所以又安插了一人在他身邊?
當夜,九辰就毫無預兆的發起了高燒。
府中并無退燒藥物,孟梁只能給九辰敷冰降熱。即使加了兩條棉被,床上的少年依舊劇咳不止、冷得瑟瑟發抖。
孟梁喚了兩聲,見向來警覺的九辰毫無反應,才敢掀開被子,悄悄探看他傷勢。
手臂傷輕,尚無大礙,但他身後杖傷,沒及時用藥,皆已顏色黑紫、高腫化膿,顯然是發炎了,心口處一片烏青,顯然是被巫王踢出來的,只怕早不止外傷那麽簡單了。
孟梁心急如焚,悄悄喚來碧城,吩咐讓他從後門出去,尋個大夫過來。
九辰忽然睜開眼睛,啞聲道:“別去。”
孟梁知他倔強,斷不肯在自己的君父面前示弱,忙偎到床邊,心一橫,拿捏着這少年的死穴道:“殿下病得很重,再拖下去,如何按時去威虎軍報道?”
九辰果然有一絲動搖,默默抿起嘴角,望着床頂發呆。
許久,他偏過頭,一雙黑眸,湛湛如寒夜星辰般,冷冰冰道:“父王若知道,我擅用醫藥,只怕,連入威虎軍的機會都不會給我。你要害死我嗎?”
就算孟梁忠心不二,不會出賣他,可如今又多了個碧城,他的一舉一動,如何逃過父王的眼睛。
如果那截枯枝真的落入父王手中,只怕,他此刻已知,鳴冤鼓響,與世子府脫不了幹系。
“老奴不敢!”孟梁鮮少見他語氣如此強硬,一時慌了神,不停的搓手。搓了會兒,孟梁似是有個主意,一咬牙,雙膝跪地,道:“老奴有句話,不說不快。”
“說。”
孟梁忽然嘆了口氣:“殿下性子實在太過倔強了。”
九辰有些古怪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孟梁卻道:“老奴原本有個哥哥,幼時,但凡親戚鄰裏送來了好東西,有好吃的,爹娘總會先給老奴吃,再給哥哥;有好玩的,也要老奴先玩膩了,再給哥哥玩。殿下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九辰翻眼,顯然不屑于參與如此幼稚無聊的讨論。
孟梁卻十分堅持的望着他。
九辰無奈,想了想,只能道:“定是你爹娘喜歡你,不喜歡你哥哥。”
孟梁搖頭:“爹娘對我們兄弟二人,視如一轍,同樣疼愛。”
九辰再想,道:“定是你哥哥懂得謙讓,凡事都讓着你。”
孟梁又搖頭:“那時我們兄弟皆年幼無知,哪裏懂得這些兄友弟恭之道。”
九辰失去耐性:“我不猜了。”
孟梁這才道:“那是因為,老奴天生愛哭鬧,哥哥卻總安靜的躺着,不争不鬧。爹娘只當老奴愛吃愛玩,哥哥不愛。”
九辰一震,更緊的抿起嘴角,不再看他。
孟梁驀地抓緊床沿,挺起胸脯,言辭諄諄道:“今日在章臺宮,殿下出口求救,王上能保住殿下一雙手。明日,殿下去垂文殿,跟王上服個軟,說兩句好話,讨個醫官不是問題。殿下既然一心想入威虎軍,那就要用心籌劃,不能因為身體的原因功虧一篑啊。”
碧城驚得變色,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英勇驚呆。
孟梁索性站了起來,滿臉慷慨道:“明日,殿下若不去垂文殿,老奴便一頭撞死在南牆上,也省得背負護主不利的辱名。”說完,竟甩袖出去了。
九辰默默的盯着床頂,今日在章臺宮,他敢開口,是因為他篤定父王不會讓母後舒心如意。但父王于他,更多的是君,而不是父,除了身體裏流着同樣的血,他們之間,并沒什麽父子情分可言,他毫無憑恃,又拿什麽去巧言求取恩惠。
他自小親緣淡薄,忽然有些想起,五年前,初到劍北,他立在帳外,看着季氏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的圍坐一桌、暢飲閑話時,心中的驚訝。他更驚訝,同樣生在王侯之家,阿劍為何可以那麽肆無忌憚的對自己的父親和爺爺玩笑嬉鬧。
幸而,他後來想起了自己的父王和文時候相處的情景,才漸漸釋然。
胸口針紮似的尖銳疼痛,扯回了九辰的思緒。他壓低聲音,劇烈咳了一陣,忽然有些懊惱,這個節骨眼上,的确不該病倒的。
也許,再搬出保護文時候和東方祜的理由,父王沒準真的會同意讓他先治好病。也許,明日去試試,也沒什麽大不了,畢竟,保存自己的實力最重要。最多,就是讓父王覺得自己是個軟弱無用之徒。
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趁機試探出,碧城,究竟是不是父王派來的。
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九辰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次日,天色蒙蒙亮,九辰便起來到後院洗馬喂馬。
孟梁揉着惺忪睡眼找過去,試了試他額上溫度,倒像比昨夜燒得更厲害了,立刻吓得清醒過來。
九辰揮舞着馬刷,半截袖子都泡在冷水桶裏,孟梁急得剛要勸,便聽那少年道:“去把我以前從鲥魚宴上搶的那些兵器都找出來。”
啥?
孟梁一愣,問:“殿下要那些東西做什麽?”
九辰揚起嘴角,半正經半玩笑道:“自然是物歸原主,讨好一下我那位王兄。”
孟梁聽得一頭霧水。
九辰拎起刷子,狠狠敲了下他腦袋:“我答應了文時候,去威虎軍報道前,要送套兵器給他,今日正好順路。”
“我又沒錢打新的,除了麒麟劍,這府裏唯一值錢的兵器,就是那幾樣了。”
孟梁這些都沒聽進去,只喜出望外的看着對面少年:“殿下要去垂文殿?”
九辰踢他一腳:“找東西去!說這些廢話做什麽?”
孟梁立刻樂呵呵的應下,連道:“好!好!”
九辰拎着一包袱大大小小的物件,刀弓俱全,入宮後,沒急着去垂文殿見巫王,而是繞道先去了文時候巫子玉居住的玉珪殿。
守在殿外的宮人見世子一大早就帶了這麽多東西過來,大是驚愕,來不及通報,那少年已一陣風似的閃入了殿內。
殿內的內侍、侍婢們亦吓了一跳,九辰做了噤聲的手勢,正要大步進入裏殿,忽聽裏面傳出了說笑之聲,當即腳步一僵。
“軍中艱苦,晚些,孤傳醫官過來,給你好好檢查一下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這兩日,抓緊時間調理好。”
寵溺卻不失威嚴,是巫王的聲音。
九辰站在槅扇後面,轉眸,恰好能看到巫王正握起一把腰刀,無限感慨的道:“這刀是孤十歲生辰時,先王所贈,乃純金打造。孤帶着它,南征北戰,從不離身。今日,孤把它當禮物送給你,權作護身,願孤的子玉,在威虎軍中既英且勇,早日當上大将軍。”
巫子玉正興奮的黏在巫王身邊,他接過腰刀,撫着刀鞘上的暗紋,似是問了些什麽,巫王立刻耐心的給他講解了起來。
他們對面,還立着數名手捧托盤的內侍,托盤裏,無一例外都放着各式各樣的兵器,有良弓,有寶刀,有利劍,不一而足。想來,都是供文時候挑選的。
九辰收回視線,暗自撇了撇嘴,篤定這位王兄不再需要任何人送的兵器,便拎着那包袱出殿去了。
這樣其樂融融的場合,自己實在不宜打擾。
他在殿外找了塊空地,把包袱裏的兵器往地上一扔,便靠着廊柱閉目養神,等巫王出來,盡快解決自己的麻煩事。
等了一刻,并不見殿裏有動靜,反而有司膳房的內侍次第捧了早膳進去。
九辰只能繼續默默的等。
又過了半個時辰,巫王終于帶着兩名貼身內侍,從玉珪殿走了出來。九辰呼了口氣,剛要邁步跟過去,一個嬌柔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臣妾拜見王上。”
卻是吳妃攜了宮人過來,請巫王去欣賞她新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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