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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衣男子猛一頓步,片刻後,笑意如故:“殿下都知道了些什麽?”

九辰微挑嘴角,道:“我只需要一瓶解藥救同營的兄弟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龍首四大血衛,是王上最信任的近衛。即使是暗血閣的閣主,無王令,也不可能從他們手中得到解藥。”

金衣男子緩緩踱了幾步,意味深長道:“延氏兄弟的事,殿下最好還是不要插手。有些事,屬下力所能及,自然願替殿下效勞。但有些事,一旦傳到王上那裏,不止屬下要受斥責,只怕殿下,也是吃力不讨好。”

九辰摸着箭袖,側眸道:“王使是在拿父王威脅我?”

“據我所知,父王若知曉延氏兄弟藏身威虎軍中,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要他們性命?”

金衣男子悠悠笑道:“殿下涉世不深,恐怕還不明白,有些人,不讓他吃足苦頭,他是分不清哪邊是陽關大道,哪邊是鬼門關的。”

見九辰不說話,金衣男子呵呵笑道:“殿下專心操練即可,餘下事,何必浪費心力?”

九辰冷冷盯着他,輕笑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王使果然得了暗血閣精髓。”

金衣男子依舊呵呵一笑,道:“殿下若無其餘話寫給王上,屬下就回去睡覺了。”

說罷,他果然又打着哈欠轉回了內帳。

九辰默然坐了片刻,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對策,便又悄悄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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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紫衫龍木

次日,軍中流言四起,大抵是說步兵營那個倒黴的新兵被斬殺後,血流于地,恰好彙聚成一個大大的“冤”字。更詭異的是,有幾個騎兵營的新兵聲稱半夜如廁時,曾聽見營門口有嗚嗚咽咽的哭聲傳來,他們依稀見旗杆下站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走近一看,卻什麽東西也沒有。

由于青岚就是被斬于那根旗杆之下,衆人将這些事聯系起來,私下裏都猜測這個新兵只怕真是被冤殺的,現在,恐怕是化作厲鬼索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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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鷹擊将軍聽聞此事,亦十分懊悔自己的草率之舉,親自備了厚禮,到雲棠帳中請罪,并立下軍令狀,三日內查出真兇,還步兵營一個清白。

雲棠得此承諾,似乎氣消了不少,點卯操練,也沒找新兵們的麻煩,晨練完,便讓雲霸直接拉着一幫新兵到山裏墾荒去了。對于延氏兄弟,雲棠的态度更是大轉變,不僅一大早就派了軍醫過來給他們治傷,還破天荒的免了二人的兩日操練課程。

所謂“墾荒”,其實就是到山間伐木辟田。以破虜營、鷹擊營為代表的騎兵營平日忙着操練戰術陣法,對此事都是一笑置之,雲棠卻常以鍛煉臂力為由,日日都讓他麾下的武烈營将士輪流着進山砍樹。那些将士,基本上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高手,起初,一聽說要去墾荒種田,都覺得十分丢面子,後來被雲棠狠狠整治了幾次,便再無人敢抱怨了。

而今年,雲棠主動要求掌管步兵營新兵操練事宜,竟也忽然大發慈悲,把“墾荒”二字從武烈營日常的操練中剔了出去,只讓他們專心日常操練。墾荒之事,則作為步兵營新兵的主要操練課程。

九辰右手有傷,一日下來,被折騰的苦不堪言。

他們回來時,延山正捧着一大碗肉菜,呼嚕呼嚕的就着饅頭吃,延陵依舊直挺挺的躺在床鋪上,冷眼盯着帳頂,一副萬事不關己的模樣。

巫子玉何曾幹過這等體力活,只覺渾身骨頭都散了架,憤憤抱怨:“這個雲棠,上輩子一定是把斧頭,整體就知道砍樹、砍樹!”

延陵懶洋洋的翻了個身,話裏藏針:“能進山砍樹也是種福氣,如果有人能幫咱們武烈将軍找到他想要的那棵樹,可是大功一件。”

巫子玉撇嘴:“如此福氣,還是落到別人頭上吧,我可不要。”

九辰正嚼着一塊幹糧,聞言,擡眸看了眼延陵,若有所思。

過了會兒,雲霸又帶人來了他們營帳,十分客氣的請延陵去雲棠帳中一敘。

延山被雲霸砍過一刀,一見此人,就如炸毛的獅子般,掄起刀擋在延陵面前,不肯讓他們帶人。

倒是延陵施施然起身,認真整理好衣甲,又耐心的安撫了一番延山,就不緊不慢的跟着雲霸走了。

延陵離開沒多久,外面營帳忽然又亂了起來,巫子玉出去打探了一番,才知道是鷹擊将軍剛剛派人帶走了兩個新兵,說是和青岚冤死之事有關,要嚴加審問。

衆人惶惶不安,生怕事态蔓延下去,會禍及自己,巫子玉和延山想起青岚,又是一陣傷感。

夜半時,延陵被送了回來,整張臉都是青腫不堪,嘴角和鼻尖還挂着血。

延山和巫子玉已經相偎着酣睡過去,九辰枕臂躺在榻上,對着帳頂發呆。

延陵簡單洗了把臉,便挨着九辰,和衣躺下,雙肩微微顫抖。

九辰猜測他體內幻血掌毒性又發作了,懶懶道:“瞧你這模樣,定是沒乖乖交出那半張草圖。”

延陵笑了聲:“我開了條件,他不敢答應,可怪不着我。”

九辰側眸:“什麽條件?”

延陵挑起眉尖:“我只不過讓他喊聲「爺爺」而已。”

九辰輕輕閉目,感受着這座營帳四周萦繞的內息,道:“暗血閣的人,已經到了,你最好的退路,就是用那半張草圖向雲棠換取解藥。”

延陵語氣帶了絲不屑:“延氏替人背了一輩子黑鍋,也該有點骨氣了。當年楚公主造破雲弩,只怕,也沒想到它會成為承載欲望與貪婪的殺人工具。”

九辰微揚起嘴角:“你可聽說過四個字――以戈止戈。”

延陵顫抖的雙肩有一瞬的僵滞,默了許久,他哂然笑道:“我所見所聞,只有殺戮而已。”

“若有一日,破雲弩可成為「止戈」工具,你可願它重現世間?”

延陵懶懶翻了個身,沒回答。

次日,晨練完畢,延陵一反虛弱之态,堅持要跟着新兵們進山墾荒。

衆新兵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松将一顆顆碗口粗的樹木連根砍斷,都以為他身懷神力,紛紛湊過去讨教經驗。

延陵卻道:“樹木皆有紋理,順着紋理砍,自然事半功倍。”

衆人按照他指點的方法,砍起樹來,果然省力很多。

砍到半晌,有新兵發現一棵通體紫色的樹木,紋理呈螺旋狀,無論照着哪個方向的紋路砍都砍不斷。

雲霸和延山皆是臂力驚人,兩人好勝心起,合力握住樹幹,壓彎到地面,誰知,那樹幹幾乎彎成半圓,依舊不折不斷。

延陵走過去,看了眼那棵樹,滿是涼薄道:“紫衫龍木,木中國老,豈是凡人能亵渎的?”

雲霸一把揪住他衣領,激動問:“你說――這就是将軍一直要找的紫衫龍木!”

延陵露出譏诮之色。

當日午後,雲棠就親自帶人進山,欲将整棵紫衫龍木連根挖起,搬回營中。

可惜,那紫衫龍木的樹根遒勁盤結,幾乎蔓延進了整座山峰深處,斬不斷、挖不出,整個步兵營忙活了一下午,那棵樹依然屹立不倒的立在原地。

雲棠只能回營另想方法,等入夜,又派人将延陵請了過去。

但凡知曉些內情的,都知道,當年,楚國九州公主,就是用巫山的紫衫龍木造出了破雲弩。雲棠五年來一無所獲,如今得到紫衫龍木,制造破雲弩一事,只怕要有些進展了。

連始終坐鎮騎兵營、從不露面的王使都親自到步兵營,向雲棠詢問紫衫龍木之事,并連夜将這個消息經由暗血閣傳給了巫王。

延陵翹着腿,在雲棠帳中蹭了兩碗好茶之後,終于說出了挖出紫衫龍木的唯一方法――炸斷樹根。

雲棠斟酌之後,覺得可行。次日,便命人在那顆紫衫龍木附近埋了一圈□□,準備炸山挖樹。

這日,騎兵營忽然傳來消息,青岚被冤殺之事有了新的進展。而這些或明或暗的線索,都把真兇指向了雲棠的貼身副将――雲霸。

據說,那名假扮成騎兵營新兵,假傳軍令,把青岚騙到鷹擊将軍大帳的,竟是武烈營一個弓箭手。這兩日,青岚化作厲鬼索魂之事傳的沸沸揚揚,鷹擊将軍又嚴加追查,那人惶惶不可終日,便在半夜時分,偷偷到騎兵營營門口探查情況。

這人本想在青岚被斬殺的地方拜祭一下,讓那冤鬼莫找自己麻煩,誰知,擡頭一看,那旗杆子上果真吊着一個披頭散發的白影,正七竅流血的望着他。那眉眼面目,竟與青岚一模一樣。

他慘叫一聲,吓得癱軟在地,正好被巡邏的将士逮了個正着。

那人自殺不成,幾番酷刑下來,便招認這一切都是受雲霸指使。目的,就是鏟除延氏兄弟的同黨。

鷹擊将軍立刻下了道令箭,派人到步兵營捉拿雲霸。雲霸雖驕橫慣了,見這形勢,也慌了。他聞風躲到雲棠帳中,大呼冤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讓雲棠給他做主。

雲棠又驚又怒,大罵雲霸“自作聰明”,他緊抓着案沿,痛心疾首道:“軍法無私情,即使你是我親侄兒,也不能例外。你要真想顧及我雲棠的老臉,就到鷹擊那兒自首,我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雲霸抱着雲棠的大腿,哭得稀裏嘩啦,午後,就在自己的營帳裏一刀抹了脖子。

雲棠撫着雲霸屍體,忍淚嘆道:“孩子,算你有些骨氣。”

衆人受雲霸欺壓已久,聽聞此事,皆是奔走歡呼。

雲棠卻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日将西落時,他只帶着十幾名親兵,進山去炸那棵紫衫龍木。

轟隆隆的巨響響徹天地、整個地面都劇烈震顫時,步兵營的新兵剛結束操練,正聚在一起吃晚飯。

一個滿臉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奔進大營,嘶聲吼道:“将軍出事了!将軍出事了!”

半個時辰後,雲棠被人用擔架擡回了營帳。他五髒皆被失控的火藥炸碎,已經說不出話來,唯獨一雙眼睛猛烈睜開,死死地瞪着帳外,滿是不甘。

主帥殁于營中,新兵營全軍缟素。

王使親至吊唁,威虎大将軍列英一身麻衣,帶着各營大将齊聚帳前,發誓要找出真兇,以慰武烈将軍英靈。

威虎軍立軍數十年,威震九州、軍法嚴明,從未發生過如此惡劣事件。

巫王得知消息,震怒不已,連下三道王令,命王使暫緩歸程,協助列英查明真相、并整饬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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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漏網之魚

栖霞宮外,景衡帶着小僮,給守門的護衛遞上身份名牒,又經過兩層搜檢,才順利進入這道宮門。

自從湘妃在南山寺遇刺後,巫王便加重了栖霞宮的防守,除帝後之外,其餘人必須經過搜檢才能出入這裏。

即使,景衡是巫王親自指派給湘妃的醫官,也不能例外。

暮秋之季,薔薇正香。

湘妃如往常一樣,坐在苑中的藤椅上,擡眸凝視着花架之間躍躍跳動的陽光。

景衡診完脈,又例行詢問了一些問題,便寫了張方子,命小僮下去煎藥。

“娘娘傷勢已無大礙,今日之後,當以調養為主。”

見湘妃依舊注視着花架,毫無反應,景衡又捋須道:“這風,不宜多吹。”

湘妃這才轉目而笑:“太醫令的話,本宮記下了。”

景衡将新配的藥膏交于白芷,正欲退下,湘妃盯着他左手小指上一塊醜陋的疤痕,似是不經意問:“景館主手上的傷,也是當年南山寺鐘樓失火所致麽?”

景衡手上肌肉不禁一抽,面色波瀾不驚,朗朗一笑:“煉藥時不慎灼了手,實在不該在娘娘面前露醜。”

湘妃靜靜注視着他,手裏卻搖起美人扇,不急不緩道:“那真是可惜了。那日,刺客為躲避戍衛營追殺,将本宮挾持至鐘樓——”

景衡手上肌肉又是一抽。

湘妃恍若未見,繼續搖扇道:“那鐘樓裏的景象,當真是慘烈得很。每一層,皆是白骨累累,屍油遍地。莫非,當年王後生産,南山寺一半僧尼,都陪着禦醫們進去找止血的香灰去了?”

景衡垂手道:“當日,能止血的香灰,确實只有鐘樓有。”

“可令本宮不解的是,那些白骨,平躺于地,排列整齊,毫無掙紮痕跡,實在不像是突然遭遇了天火之态。景館主當時也在裏面,可知曉其中內情?”

湘妃目中突地凝起一團冷光。

景衡惶恐道:“老臣愚鈍。”

湘妃見狀笑道:“每每提起這件舊事,景館主都緊張的很呢。聽說,太醫出宮,必須貼身攜帶戍衛營特制的腰牌。當時,先王共派去三名醫官助王後生産,可據本宮所知,那鐘樓裏,其實只找到了兩塊腰牌。”

頓了頓,湘妃幽柔的眸光緊緊纏住景衡:“也就是說,除景館主外,還有一名醫官,從鐘樓裏逃了出來。”

這是十六年來,景衡第一次感覺到,某種不可控制的力量,抑或危機,正在悄悄的靠近自己。

“為了找到那名醫官,王後不惜冒險啓用風國暗探,看來,那夜鐘樓裏,的确發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呢。”

湘妃半嘲半諷的說罷,便繼續擡眸欣賞花架子。

景衡剛離開,白芷便忍不住道:“娘娘既知那日的刺客是王後所派,又抓住了這件舊事把柄,為何不直接回禀王上,借機扳倒王後,讓他們帝後離心。”

湘妃眉尖一蹙,露出抹涼薄笑意:“你真當巫啓是伶俐智昏的庸君麽?他若真的沉迷于美色,就不會派人監視我在南山寺的一舉一動。這深宮之中,稍有差池,便是殺身之禍。若非王後精心安排的這場刺殺,我也不可能将計就計,進入鐘樓。”

她不緊不慢的啜了口白芷遞來的湯藥,冷冰冰笑道:“本宮尚來不及感激王後,怎會落井下石?更何況,那件舊事,若真有內情,便是足以攪亂這巫國前朝後宮的內情,時候未到,本宮何必急着收線?”

由于巫後近日感染了風寒,離開栖霞宮後,景衡便到章臺宮為巫後例行請脈。

所有宮人俱被屏退,巫後素妝披發,斜躺在暖榻上,形容甚是憔悴。

景衡請完脈,憂心忡忡的道:“王後憂思過慮,太傷心神,切要保重鳳體才是。”

巫後卻取來銅鏡,直勾勾的盯着鏡中的自己,慘然笑道:“本宮花重金買來的殺手,為了活命,竟然挾持那賤人進了鐘樓,本宮怎能不恨!”

景衡聞言,眉心一跳。

果然,巫後将視線鎖住他,用一種成竹在胸的姿态問:“她都與你說了什麽?”

事已至此,景衡只能垂首嘆道:“誠如王後所想,她發現了腰牌之事。”

巫後握着銅鏡的手指,因突然用力而變得慘白。

景衡略有愧疚,道:“當日,是臣疏忽,沒有及時取走他們身上的腰牌。等返回時,鐘樓已經坍塌了一角,恰恰封住了入口。”

“一個來路不明的禍國妖女,不過仗着一張假皮囊,竟也妄想在這後宮掀起風浪!”

巫後深深閉目,平複片刻,才有些疲累的擺擺手,道:“本宮乏了,太醫令先退下罷。”

日暮之時,巫後才慵懶起身,獨自坐到銅鏡前打理妝容。

自從隐梅伏罪、被發配到浣衣局永不得出之後,她便習慣了自己做這些事情。

待一切打理完畢,巫後看了看天色,卻只喚來掌燈宮婢,吩咐道:“今夜,只點三盞燈。”

那宮婢低聲應是,生怕惹王後不快,小心翼翼的問:“請王後明示,哪三盞為好?”

巫後卻難得婉柔一笑,理着鬓發道:“就點三盞竹燈罷。”

守在殿外的宮人正要詢問王後是否用膳,巫後已當先道:“本宮乏了,你們在外面伺候即可,不必傳膳。”

半個時辰之後,槅扇裏面的佛室,突然傳出了極輕的叩擊之聲。

巫後怔了一瞬,才緩緩起身,握起一只燭臺,朝章臺宮最裏面的佛室走去。

佛室正中,是一尊白玉鑄成的觀音像,觀音像前,則豎着一個木制的十字刑架。

隔着飄曳的燭火,隐約可見,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人影,正背對着佛室門,站在刑架旁邊。

巫後凝視着這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手中燭臺,倏然抖了抖。

滿室燭火中,那人緩緩轉身,露出鬥篷下清秀幹淨的臉龐,卻是子彥。

巫後把燭臺放到觀音像前,虔誠的拜了一拜,才睜目注視着對面的少年,唇角牽起絲笑意,道:“你瘦了。”

子彥神色晦暗不明的回望巫後,未置一語。

見狀,巫後冷峭一笑,鳳目微挑:“怎麽,你還在因為刺心草的事與我置氣?”

子彥眸底立刻凝起兩團冷冰。

巫後移開視線,伸出手,一點點撫摸着木質刑架上沉積多年、早已幹涸的血跡,擡高了幾分語調道:“還記得嗎?我們的第一個計劃,就是在這裏啓動的。”

子彥眸底的冰乍然碎裂,他自然記得,很多年前,那個本就重傷高燒的小小少年,只因為在宮宴上跟他的妹妹含山公主搶了一口菜,便被他自己的母後綁在佛室的刑架上,餓了整整兩日,險些脫水。

他知道,他一個人住在沉思殿裏,無人照顧起居,無人照顧衣食,每次從東苑大營訓練回來,都要繞道到司膳房去領自己的那份吃食。

那小小少年,被放出那間佛室時,正是深夜,司膳房早已關門。于是,自己派了名影子,用一只香噴噴的燒雞,就輕松把他帶進了西苑,制造了那場意外的兄弟相見。

這些年,這些片段,總是零零碎碎,反複在他腦海深處翻湧。

子彥眸光越縮越深,仿佛陷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一般,直到巫後指尖掠過刑架上垂落的鐵鏈,發出一連串聲響時,他才驀然驚醒,恢複往常的純淨眸光。

“今日,究竟是為何事?”

子彥微微側過頭,鬥篷下,神色模糊不清。

巫後滿意收回手,恢複端肅神色,道:“華氏遺孤,可有消息?”

子彥冷淡道:“尚無。”

巫後無端生了絲清冷,她緊了緊披風,帶了一絲警惕意味,道:“有人發現了鐘樓裏的秘密,當年華氏僥幸逃脫的那條漏網之魚,必須盡快鏟除。”

“昨日,王上将龍首四衛重新調回了暗血閣,血衛動起來不方便,只能動用影子。”

子彥斟酌片刻,擡眸道:“最好讓薛國師派風國暗探相助。”

巫後轉目不語,似是想起了什麽,道:“有一個人,如果你能說動他幫你,比十倍的風國密探都管用。”

“是。”

子彥經由暗血閣的密道,一路返回西苑時,思戾殿窗前,正立着一個身着龍紋披風的人影。

子彥近前幾步,垂眸跪落:“兒臣見過父王。”

巫王轉身扶起他,皺眉問:“這個時辰,去下面做什麽去了?”

子彥恭敬答道:“關于血衛調配之事,兒臣還需和龍首四位長輩商量。”

巫王颔首,笑道:“算你懂事。”

子彥這才波瀾不驚的問道:“龍首四衛是父王最信任的血衛長,如今調回暗血閣,兒臣惶恐,正尋思給父王再挑幾個信得過新晉血衛長,護駕左右。”

巫王擡掌截住他話頭,若有所思道:“龍首四衛,只是暫時調離孤身邊。”

見子彥露出疑惑之色,巫王負手,面色多了分凝重:“雲棠暴斃之事,想必你聽說了。此事影響太過惡劣,孤必須揪出那個幕後黑手,穩定軍心。威虎軍中,猛将雖多,論起調查追蹤,卻輸暗血閣許多。”

“父王的意思,可是讓龍首血衛協助列英将軍調查雲棠之事?”

“不,是協助你。”

子彥目光倏然一凝。

巫王墨眸深深的望着對面的少年,沉聲道:“孤已給列英下了道密旨,讓他全力配合你調查此事。威虎軍上下,但有阻礙,可先斬後奏,龍首血衛,也聽你調派。”

“雲棠之死,與破雲弩脫不了幹系。查出真兇,只是第一步,你最重要的任務,是替孤取回延氏手中那張破雲弩草圖,助孤造出破雲弩,讓阿語的心血重現世間。”

“你——可能辦到?”

子彥撩衣跪落,深深一拜:“兒臣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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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飛蛾赴火

青岚是在雲棠遇害的第二日回到步兵營的。

聯想起雲霸伏誅,衆人隐約都明白過來,青岚之死,只是鷹擊将軍為破案而設下的一個圈套。

由于青岚是被鷹擊将軍親自護送歸營的,大家一改往日冷淡态度,皆熱絡的同青岚套起近乎,光晚上邀請他去帳中喝酒的人,就來了好幾撥。

青岚天生愛熱鬧,來者不拒,喝完這一營,就接着去下一營喝,一夜連喝十營,不僅沒醉倒,反而越發的精神抖擻。

巫子玉看得甚是眼紅,撇嘴道:“見過不識好歹的,就沒見過你這麽順着杆子往上爬的!”

青岚在帳內把一雙斧頭舞得虎虎生威,擡起下巴,倍兒是驕傲的道:“那是兄弟們看得起來我,你懂屁!”

終于,帳內唯一的一盞油燈,被他一陣斧風滅掉。

九辰本是睜眼躺着,黑暗中,無語的閉上了眼睛。延山打着呼嚕翻了個身,繼續和周公說着他們聽不懂的夢話。

巫子玉撇了撇嘴:“真是有辱斯文。”正要摸到自己那塊床邊睡覺,他旁邊的延陵忽然坐了起來,喘着粗氣,啞着嗓音道:“誰滅了燈?!”

他聲音很虛弱,隐隐透着焦躁與不安。

青岚連忙收起斧頭,重新點好燈,抓着腦袋道:“那個……不好意思啊,你別生氣,我這人一喝酒就容易收不住。”

他這才看清,延陵一張臉,竟然比紙還慘白幾分,嘴唇也透着異樣的青灰色。青岚乍然一驚,脫口問:“你怎麽病得這麽厲害?”

油燈亮起來後,延陵眸底的不安消散了不少,只是額上,仍舊布滿細密的汗珠,稍稍一動,便要喘上很久。

他性情孤僻,說話又向來刻薄,這營帳裏的人除了延山,基本無人敢主動招惹他。連自來熟的青岚拿熱臉貼了幾次冷屁股後,都不再自讨沒趣。

只有九辰清楚,延陵所中幻血掌,已近七日之期,他現在這光景,基本與等死無異。

這兩日,延陵皆是徹夜枯坐,直勾勾的盯着帳外,靜如死水的眼睛裏,偶爾閃過一絲細碎光芒,也是尖利的。

雲棠死後,巫王雖下令徹查,但新兵營操練事宜一如往昔。看似風平浪靜的局面之後,人人都感覺到,一股暗流正悄悄湧動,只等合适的時機爆發。

有了暗血閣的介入,這一樁謎案也果然進展神速。擅于追蹤的龍首血衛,很快在出事的地點發現了端倪――被炸得滿地狼藉的紫衫龍木附近,除了濃重的火藥味兒,空氣裏,還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酒香氣。

這縷特殊酒香雖然極其難辨,卻逃不過血衛靈敏異常的鼻子。他們命人翻開四周山地,果然嗅到了更濃烈的酒味兒。

擅造軍火的雲棠,為何會因用量失控,而被自己埋得火藥炸死,一直是這樁案子最大的疑點。

有了這個發現,衆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有人在埋火藥的地方,又埋了遇火即爆的酒,才導致了意外的發生。

威虎軍各營盤之間都有山道相隔,這面山屬于新兵營操練地盤,其餘營盤的人無令不能擅入,酒的來源,自然是新兵營內。

有了這條線索,威虎大将軍列英當即下令排查整個新兵營,雲棠出事前,哪個營曾去後勤處大量領酒。而要把這麽多酒,避過重重盤查,運到山上,也并非易事。想到這一層,列英也命各個營口加緊複查那幾日進出的糧草車輛,有無異常。

除此之外,協助查案的龍首四衛,以雷霆之速将雲棠幾名親信都羁押了起來。理由是,兇手既然能提前把酒埋在火藥旁,一定是事先知道了雲棠的計劃,并且非常清楚火藥埋的位置。這幾名親信,無疑是嫌疑最大的人。

可惜,整整一日盤查下來,新兵營酒和糧車的進出都沒有發現絲毫問題。幾番審訊下來,雲棠的幾名親信也只是不停的喊冤。

入夜,列英正坐在帳中和各營主将商量下一步對策。帳外忽然飄入一個黑影,恭聲禀道:“閣主到了,請将軍上山一敘。”

列英自然識得,這是受王命潛伏在新兵營的暗血閣影子,乍聞「閣主」二字,他微微吃了一驚,忙肅然道:“請壯士前面帶路。”

其餘将官不明狀況,皆面面相觑。

更深露重,山上溫度極低。潇潇冷風中,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人影,正站在出事的廢墟之上,眺望遠處。

他身後,四大血衛漂浮在半空中,手中血刃,如一雙雙搜尋獵物的眼睛,正張大瞳孔,俯視着四方土地。

暗血閣閣主的分量,列英心裏清楚的很,自是不敢怠慢。帶路的影子已經隐退到暗處,列英走上前,正猶豫如何開口,那人已緩緩轉身,兩手藏于袖中,微垂雙目,謙遜而有禮的道:“列将軍,勞駕。”

鬥篷下,列英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能憑直覺勾勒出一個簡單輪廓。但從這清澈溫潤到極致的聲音裏,他幾乎可以斷定,說話之人,必是一位翩然如玉的謙謙君子。

他周身散發的柔和安寧氣息,實在無法讓人和「暗血閣閣主」五字聯系在一起。

列英晃神間,不由想到,究竟怎樣一副清秀雅致的相貌,才能配得起這靜水流深般的嗓音與氣質。

而此刻,子彥只是微垂雙目,雲淡風輕的道:“前因後果,本閣已經知曉。埋酒之人,将軍不必查了。”

列英一怔,按下疑惑,謹慎問道:“閣主這是何意?”

子彥輕笑道:“因為,根本無人埋酒。”

這下子,列英徹底聽懵了。

“很簡單。”子彥指尖滑過袖中玉簫,不緊不慢道:“将軍只需找出一個人。他對山間林木極其了解,并且提前知道雲棠的計劃。”

夜色極深時,始終枯坐床頭的延陵忽然動了。他本在病中,只穿了件單衣,為了減小動靜,連鞋都沒穿,就悄無聲息的走出了營帳。

延陵離開後,躺在床上的九辰,驀然睜開了眼睛。

一念閃過,他迅速換上從府中帶來的夜行衣,悄悄跟了出去。

暗夜中,延陵仿佛一個長着翅膀的幽靈般,借着風勢,急速穿行。

中了幻雪掌,還能如此游刃有餘的駕馭內力,九辰暗道,他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只是,重傷之下,如此動用內力,後果,亦不堪設想。

延陵最終停在了一處山谷前。

他迎風而立,背對着九辰,不屑的哼了聲:“我的事,與旁人無關。”

九辰沒理會他,抱臂掃了眼底下情形,只見谷內匠人穿梭,近百個火爐嵌在山壁中,爐火皆是純青。匠人們淬鐵煉鋼,井然有序,刺耳的擊打聲和着機械齒輪運轉之聲,直震得人耳膜發疼。

這――應該就是雲棠苦心經營多年的兵器鑄造之地。

九辰瞅了延陵一眼,半是奚落半是認真的問:“你先坑了雲棠,如今又惦記上了他最寶貝的兵器庫,就不怕他化作厲鬼找你索命?”

延陵并不否認,只慘然一笑,目露刻薄:“我活鬼一個,怕什麽厲鬼。倒是你們,一個比一個急的跟過來,可是跟我一樣的居心?”

九辰皺眉,側眸望去,果見左側山坡上,隐約立着一個綽約人影,也是夜行衣裝扮,黑紗罩面,如墨青絲随風飛舞,手中兩柄彎刀,在暗夜中閃着爍爍寒光。

“看你們這裝束,可比我居心不良多了。”

延陵嗤笑一聲,身形一晃,已經一陣風似的朝谷中飛掠而去。

幽蘭水眸微動,正要追過去,九辰已縱身一躍,點足間,堪堪擋住她去路。

“這裏是巫國兵器庫,你沒資格進去。”

暗夜中,他一雙眼睛滲着寒光,如兩道冰刀般,戳進對面少女的眸子深處。

“沒有哪個将軍,不迷戀兵器。”幽蘭仰起頭,毫不避諱的道。

九辰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側眸,勾起嘴角道:“你果然是為了破雲弩而來。”

“你既然對破雲弩如此感興趣,當日在南市鐵鋪,為何甘心把那半張草圖拱手相讓?”

幽蘭避開他一雙逼人黑眸,背着手,輕語道:“我壓了一注,賭你能畫出另外半張。”

見九辰瞬間黑了臉,幽蘭忽然眨眼,道:“你晚些時候再生氣。這谷裏藏的破雲弩,都是半成品,我瞧兩眼損害不了巫國什麽利益。倒是這位延氏少主,如果他遭遇了不測,那對你才是大損失呢。”

九辰默了默,果然冷着臉走開,朝延陵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幽蘭露出一抹慧黠笑意,便也收起思緒,閃身向谷中掠去。

山石後面,慢慢閃出一個白袍少年,此刻,正雙目冷沉、面似寒冰似的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

九辰是在谷中一個存放兵器的石屋裏找到延陵的。

看守石屋的兩名士兵已經不省人事,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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