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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屍體上。

嗆鼻的霧氣浮起,屍體漸漸化成一灘黑水,很快滲入地面,與一般藥液無異。

延陵回帳後,便如同被人下了魔咒似的,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只端坐于案後,提筆對着一面空白的絹帛發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整整兩日,那面淡黃絹帛,也依舊是空白的。期間,離恨天又給延陵療了兩次傷,逼出了他體內大半的淤毒。

到了第三日傍晚,已經絕食三日的延陵突然擱下筆,大搖大擺的來到了梼杌營,要求與延山見面。

在王使和暗血閣的授意下,梼杌營主将十分客氣的把延陵請到了關押延山的地方。

囚籠內,延山的四肢被特制的黑金鐵鏈牢牢鎖住,乍見延陵,他立刻激動的把腦袋抵到栅欄中間,嗚嗚的叫了起來。

可惜,他嘴巴也被鐵鏈勒着,最終,也只能發出一連串破碎的音節。

延陵伸出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着延山的腦袋,等到延山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時,忽然用力撕開了延山後背衣衫。

延山大吃一驚,忙問:“小陵,你幹什麽?”

“噓……別說話……”

延陵蒼白的唇角,浮起絲平和笑意,他做了噤聲的手勢,而後,袖見紅芒一閃,手中已多了一把形如火龍的薄刃。

“可能有些疼,你且忍着。”

說罷,延陵揮起薄刃,把刃尖對準延山背部一處肌膚,游龍走蛇般刻畫出一道道血線。

子彥雖料到延陵會把草圖留給延山保命,卻沒有料到,延陵竟把事情做得這麽絕,直接把圖一刀刀刻到了延山背上。

巫國先祖起于微末,後征戰四方,因常背負神弓,被百姓尊為天神下凡。在巫國,弓圖現于背,主貴,若擅殺藏圖之人,會遭雷擊天譴,乃大兇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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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道護身符,就算是巫王,恐怕也不能輕易威脅到延山性命。

最令龍首四衛感到惱火的是,他們将延山後背反反複複看了數遍,都沒在上面發現一絲草圖的蹤跡,哪怕是一點細微的傷口。

延陵鼻青臉腫的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抹嘴巴,若無其事的譏诮道:“延氏喚龍刀所刻之圖,只有君王親手塗抹上自己的熱血,才能重現于世。這等聖物,豈是你們四條老狗能看的!”

喚龍刀?

王使帳內,子彥沉眸,咀嚼着這三個字,忽把視線移到血鳳身上,十分謙和的問:“喚龍刀之事,我确有耳聞,但終究,只是個傳說而已。不知,鳳叔如何看待此事?”

對于子彥如此恭維的态度,血鳳還是極為受用的。

他沉吟片刻,道:“九州分裂時,延氏曾同時為數國效命,為了保證圖譜安全,才造出了喚龍刀。據說,那刀上刻着一行字「唯君王可見」。”

“屬下的意見是,立刻将此事回禀王上,由王上定奪。”

子彥目光一閃,沒有說話。

血鳳敏感的捕捉到這位閣主的态度,皺眉問:“難道,閣主另有看法?”

子彥垂目,輕笑道:“我只是覺得,以延氏少主的心計,他留在延氏背上的,未必是真正的破雲弩草圖。貿然禀告父王,未免冒失。”

血鳳微有不悅:“那依閣主看,他何時才會拿出真正的草圖?”

子彥沉眸:“還要再等等。”

“等?”血鳳哼道:“當日,說延氏少主會把草圖留給其他人保命的是閣主,現在,他果然把草圖刺到了延山背上,閣主卻又說這是圈套。莫非,閣主根本就不想王上得到這張草圖?”

子彥冷冷一笑,未置一語。

四人憤憤不甘的從帳內出來,血狐目露精光,道:“大哥,他此刻倒是擺出了閣主架子,咱們可如何是好?”

血鳳沉吟道:“按原計劃,直接禀明王上,請王上定奪。”

夜裏,訓練結束,衆人用完飯後,都早早酣然入睡。延陵依舊挑燈坐于案後,對着黑沉沉的夜空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臨近三更時,帳門忽然被風吹起一角,枯坐燈下的延陵毫無預兆的栽倒在案上。

九辰本是閉目躺着,聽到動靜,手中寒光一閃,帳內唯一的一盞油燈被滅掉。

離恨天悄無聲息的飄入帳中,攜起昏迷的延陵,黑暗中,回首,深深的看了眼身後的黑衣少年。

這是療傷的最後一夜,也是最關鍵的一夜,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九辰會意,閃身出帳,先擊暈了蟄伏在外的兩名影子,才敢往兵器庫方向去追離恨天。

帳內,本已「酣然入睡」的巫子玉緩緩坐起身體,他慧黠莫測的眼睛,掃過身旁空空如也的兩個床鋪和那盞被熄滅的油燈,慢慢浮起一絲深笑。

三更将盡時,新兵營兩名新兵突然失蹤的消息傳到了鷹擊将軍的大帳裏。

事出突然,鷹擊将軍立刻派人四處搜查,天色蒙蒙亮時,一隊士兵,終于在一處山谷裏發現了九辰和延陵的蹤跡。

中軍帳內,兩個少年跪在地上,對于昨夜的去向,皆是閉口不言,鷹擊将軍大怒,正要以軍法處置。帳外,忽然傳來一個溫潤聲音:“他們是跟我出去的。”

一襲白衣翩然而入,卻是子彥。

鷹擊略一皺眉:“公子這是何意?”

子彥輕施一禮,從容道:“昨夜,我奉列将軍之命,去對面山上的倉谷營同管事交割糧草事宜。誰知,竟在營中迷了路,幸好遇到這兩位小兄弟,我才懇求他們帶我去倉谷營的。不曾想,山路遙遠,竟害的他們觸犯營規。若要責罰,在下願替他們承擔。”

鷹擊召來副将一問,找到九辰和延陵的那處山谷,果然是往倉谷營的必經之路。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對面的白衣公子,一時間,竟有些分辨不出,子彥話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此時,是真是假,也并不重要了。

面具下,鷹擊緩緩勾起唇角,道:“既如此,本将就不重罰了。各去梼杌營領二十鞭子,再到校場集合訓練。”

“是!”

東方初白時,子彥回到王使帳中。

帳內的金衣男子,正握着一根竹條,負手沉思。

見子彥回來,他轉身,神色略帶凝重的道:“王上密旨,今年生辰,要在軍中組織匠人以良兵神器祭爐神。王駕,已從滄冥啓程。”

子彥神色一變,下意識,緊緊攥住了袖中玉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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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緩兵之計

巫王一路輕裝簡從,午時将盡,就抵達了威虎軍駐地。

列英得到消息,早早就率衆将于山谷外相迎。不曾想,巫王只簡單詢問了幾句軍務,連午膳都沒用,就直接命車駕轉往新兵營。

戰馬蕭蕭,鼓角铮鳴,一面面黑龍旗于長空中獵獵飛舞。

校場上,金戈相交,殺聲震天,五百餘名新兵分作十組,正一手持劍、一手持盾,井然有序的進行實戰操練。

巫王策馬巡視一圈,揚鞭指着校場方向,朗聲笑道:“這才是我巫國男兒該有的氣象。鷹擊,你果然沒讓孤失望。”

陪駕的銅面将軍微微側首,雙目間漾起笑意,慨然嘆道:“想當年,王上練兵時,威虎軍就像沙漠裏的野狼一樣,骁勇百萬、縱橫九州,破竹之勢,誰敢與之争鋒?那等氣象,屬下一生難忘,怎敢企及?”

巫王聽了此話,腦海中不由浮起那些經久彌鮮的往事,一時間,竟有些悵惘道:“若論骁勇善戰,誰又能與你相比。當年,鏡湖之戰,若不是為了救孤,你好好一張臉,也不會金瘡遍布、以致毀容。”

隔着那張銅面,隔着無痕歲月,巫王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和他并肩為戰的那個熟悉身影。一種血脈相連的力量,驀地在他身體裏劇烈湧動起來,攪得他喉頭滾燙、心痛如絞。

許久,巫王有些恍惚的道:“參商,終究是孤對不住你。”

親友隔絕,不能相見,故名“參商”。

鷹擊将軍握着缰繩的手,幾不可見的顫了顫,只一瞬,他便輕笑一聲,摸着銅面上的假鼻子道:“這些陳年舊事,屬下早記不得了,王上雷霆之威,怎麽反而優柔寡斷起來?”

“你呀!”

巫王無奈的搖頭,嘆道:“孤說過多少次了,在孤面前,不要自稱「屬下」。”

“是,末将遵命。”

鷹擊又是一聲輕笑,恭敬應下,便策馬陪着巫王繼續前行。

巡視完校場,巫王指着點将臺下、黑壓壓不見邊際的新兵陣列,問:“這裏面,資質好的匠人,能挑出多少?”

鷹擊略動了動手指,侃侃道:“上上等一人,上等十人,中等五十人,皆身懷絕技、有造弩經驗。”

“上上等?”巫王若有所思,挑眉問:“這是何人?”

鷹擊微微一笑:“就是雪嶺延家的那個孩子。”

“孤聽說,雲棠和那架舊弩,都毀在了他手裏。這可是一根難啃的骨頭。”

巫王眸光漸漸沉了下去,徐徐道。

鷹擊沒有否認,話語之間,也沾上了些許愁意:“雪嶺延氏,既然是九州公主親自選中的造弩人選,必有其過人之處。只要神弓能重現世間,就算咬碎牙,末将也得把這根骨頭嚼爛了,咽進肚子裏。”

“看來,孤也是時候嘗嘗這根骨頭了。”

午後,操練尚未結束,延陵便被鷹擊将軍親自從校場帶走了。因為有好事者稱鷹擊将軍去的方向正是王帳所在,衆新兵聯想起他們兄弟近期所作所為,或唏噓,或感嘆,都覺得延陵這次是絕無活路可言了。

“聽說,王上對武烈将軍的寵信,僅次于鷹擊将軍。這次武烈将軍遇害,王上大發雷霆,不僅派暗血閣協助調查,還親臨軍中處置兇手,此刻,只怕,恨不得生剝活剮了他們兄弟呢!哎――”

也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衆人唏噓之餘,竟也生了幾分兔死狐悲之感,不由替延氏兄弟默哀

起來。

唯獨巫子玉,尚沉浸在王駕到來的喜悅與興奮中,一到休息時間,就湊到九辰身邊不停的問:“你說,王上會召見咱們嗎?”“萬一王上召見,我們該穿粗粝的衣甲還是輕軟的便服?”“在軍中,我們算臣子還是算士兵呢?”……

九辰不耐煩的皺起眉毛,唇線輕抿:“王兄想去便去,何必扯上他人。”

說罷,他便抱劍沉默起來,低垂的羽睫,在眼底投射出長長一片陰影。

王帳內,巫王正握着一截袖子,一遍又一遍的耐心擦拭着手中的青龍寶劍。他左右兩側,分別站着身披鬥篷的子彥和一身金衣的王使。

龍首四衛分列下首,血狐指間銀針閃爍,皆刺入延陵肩頭,令這少年周身麻木、無法動彈。其餘三衛,則手執血刃,看守着王帳中央的囚籠――囚籠裏,鎖的正是延山。

此刻,所有人俱屏息凝神,緊緊盯着延山坦露的背部。連受制于人的延陵,都用力的轉着眼珠子,努力的看向囚籠裏昏迷不醒的延山。

終于,巫王放下袖子,持劍,轉身,一步步走向了木制的囚籠。

劍刃劃破手腕上薄薄一層肌膚,溫熱的血,立刻争先恐後的湧了出來,并順着劍刃,一滴滴,如雨線般,落到延山麥色的背部,暈出灘灘血花。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帳內,所有人的眼睛,都倒映出片片妖豔的紅色,并在紅色深處,開出興奮的花朵。

下一刻――

一把形如彎月的小弓,漸漸浮起,浮起,如古老的圖騰般,深深烙刻在延山背脊之間。待細細一看,那脊椎,恰似一支巨長的羽箭,嵌在弓身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風飛出。

“這是――巫國先祖征殺四方、號令天下所用的龍脊弓!”

巫王神色一震,便見那弓身之上,又慢慢浮現出兩行血紅小字:

「欲得神弓,先得神木」

「萬物皆有秩序,若貪心不足,必遭天誅地滅」

血狐看清這些字,立刻氣急敗壞的把整根銀針都沒入延陵肩頭,怒道:“呔!小子,你敢耍詐!”

延陵臉部肌肉痛苦的抽搐扭曲,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住手!”

巫王陡然暴喝一聲,然後,又雙目凜冽而幽深的盯着那兩行字看了許久,才緩緩轉首,看向延陵,沉聲問:“何為神木?”

延陵毫不避諱的與隐怒的君王直視,悠悠笑道:“自然是紫衫龍木。”

巫王陰沉似水的面上,擠出一絲冷笑:“這山中最後一株紫衫龍木,已經被你炸死,所謂神木,怕也只是個小把戲而已。”

延陵譏诮道:“君上謬贊。”

巫王不再多言,擺擺手,道:“延氏族人,可憑露水尋木摘花。孤給你兩個時辰,仔細想想哪裏有紫衫龍木。”

見延陵孤傲如故,巫王瞥了眼囚籠裏的延山,冷笑道:“孤雖不能殺他,卻有無數種方法能令他生不如死。”

延陵果然變色,半晌,吐出兩字:“卑鄙。”

巫王只是哂然一笑。

延陵被帶走後,血鳳計較片刻,禀道:“王上,此子狡詐,恐不可全信。依屬下看,所謂神木,只是拖延之計罷了,要尋草圖,恐怕還得另辟蹊徑才行。”

巫王知他話裏有話,收起青龍劍,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血鳳越發恭敬的道:“據屬下了解,這位延氏少主因性情孤傲,得罪了不少人,軍中人緣極差。但世子殿下,似乎有意和延氏交好,不僅陪他夜闖兵器庫、縱火燒毀雲弩,昨夜,兩人還同時失蹤了半夜,不知去了何處。也許,殿下會知道一些關于破雲弩草圖的內情。”

巫王聞言,眉心果然漸漸皺起。

一直沉默的子彥忽然輕笑一聲,道:“世子陪延氏夜闖兵器庫、縱火焚弩?鳳叔此言,荒唐至極,究竟有何依據?莫不是,有什麽私心罷!”

“私心?”血鳳哼了聲,卻不急不緩道:“若論私心,屬下哪裏敢與閣主相比。那夜,延氏的一名同夥被閣主玉簫所傷,屬下本欲搜營,閣主卻堅決反對,并始終不提搜捕之事;昨夜,殿下和延氏莫名失蹤,明明有人看見是一個青衣人闖入了他們的營帳,閣主偏說他二人是被您帶走的。卻不知,誰的私心更重?”

子彥譏道:“說到底,鳳叔并無憑證,只是個人臆測而已。”

“是與不是,一驗傷口便知。”

血鳳還欲再言,一直沉默的巫王忽然擡掌道:“都不必說了。”

傍晚,新兵營訓練結束,正是放飯時間,果然有副将過來傳九辰和巫子玉去王使帳中回話。

衆人似是早料到此事,一陣唏噓後,皆目露憐憫的看着他們離去,暗道同延氏兄弟交好的人,果然都沒有好下場。

巫子玉喜滋滋的回到帳中,先是打了盆清水洗掉滿面灰塵,然後捉起袖子,把衣甲擦得锃亮,又戴上盔纓鮮豔的頭盔,才精神抖擻的走出帳來。

九辰抱劍靠在帳門外,甚是無聊的看着天空發呆,乍見巫子玉出來,立刻看怪物似得,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起來。

巫子玉還在不斷調整頭盔的高度,見狀,摸了摸臉,驚問:“我臉上被蚊子咬了嗎?”

“沒有。”

九辰轉着劍鞘,笑吟吟道:“我只是突然發現,王兄竟還有如此英武不凡的一面。”

巫子玉備受鼓舞,有些激動的扶正頭盔,急道:“那你快幫我看看,這頭盔怎麽戴才顯得精神。”

九辰看也不看,用力把那面頭盔往下一拍,抱臂,滿意點評道:“過會兒,王上見到王兄如此風采,定會眼前一亮。”

巫子玉頓時跟吃了蜜似的,受用無比。見九辰又開始心不在焉的玩弄劍鞘,巫子玉繃着臉道:“咱們是去見王上,又不是赴刑場,殿下怎麽連把臉都不洗?”

“有時候,這兩件事,并無本質區別。”

九辰懶懶說完,随意的把長劍往身後一抛,只留了劍鞘在手中,便大步往前走了,只留給巫子玉一個潇灑的背影。

巫子玉很是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指着那少年身影,對前方正等他的副将嘻嘻笑道:“我這弟弟不修邊幅慣了,其實,他內心,還是很敬重王上的。”

那副将早等得不耐煩,聞言,啐道:“少廢話!老子當了這麽多年兵,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麽磨叽的男人!”

“喂!你這人……怎麽說話的!”

王帳外,除了尋常守衛,只站着血鳳一人。

見兩人過來,血鳳掀開帳門一角,恭敬的把巫子玉請了進去,卻伸臂擋下了九辰。

“王上說,殿下先在外面想清楚該說什麽,再進去回話不遲。”

血鳳雙目深深的看着九辰,十分和善的解釋道。

巫子玉原本一只腳已經邁進了帳子裏,聞言,又縮回了腳,茫然的看着血鳳,道:“這位壯士,你一定是搞錯了,是王上派人傳召我們的。”

血紋面具下,血鳳似是笑了笑,然後長臂一伸,道:“王上還在等着侯爺用膳,請侯爺趕緊入帳罷。”

巫子玉愈加茫然的看着血鳳,又轉頭,滿是詢問的去看九辰。

九辰把玩着手中劍鞘,聞言,揚起嘴角,不甚在意的笑道:“王兄先進去吧,不必管我。”

巫子玉張了張嘴巴,還欲再争辯,一只手,已不由分說、用力将他塞進了帳子裏,卻是九辰。

血鳳看着對面抱劍而立、正悠然吹着風的少年,目中陰翳一閃而過,便指着帳前坎坷不平的山石地面,語氣甚是冷硬的道:“屬下方才漏了一句,王上說,讓殿下跪着好好想。”

一根發絲,從帳門上墜落,恰落在血鳳手中的那柄血刃之上。

九辰眼睛一眯,伸手,饒有興致的擡起血刃,瞅準薄如蟬翼的刃尖,輕輕一吹,那根發絲,立刻斷成兩截,向地面墜去。

“真是把聽話的好劍啊!”

少年嘴角輕揚,悠悠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轉過身,大步往帳前的空地走去了。

血鳳雙目一縮,知他故意出言諷刺,內心暗暗輕哼了聲,緊盯着九辰乖乖在空地上跪好了,才閃身隐入了半空。

巫王和文時候的這頓晚膳用的極慢,從帳內不時飄出的歡聲笑語便可判斷出,巫王定是在耐心詢問着文時候在軍中的近況,從衣食住行,到每日的操練課程。

九辰無聊至極,只能如往常一般,仰起頭,去數夜空裏閃爍的星星。

幸而,這幾日天氣不錯,天上的星星很多,足夠他數上好幾夜,而不用像在王宮一樣,總要反複的去數那寥寥幾顆。

在他數得正投入時,一個飽含磁性的聲音和着夜風輕輕飄入耳中:“殿下看的,是哪一顆星星?”

“最亮的那顆,天狼星。”

這聲音實在很舒服,九辰毫無戒備,随口答了句,便指着夜空一處道:“天狼星再往東南,就是弧矢九星。八星如弓弧,外一星如矢,它們,是夜裏最漂亮的九顆星星。”

自顧說完,九辰忽然察覺出不對,他迅速收回視線,轉眸,才發現,一襲金衣的王使,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身旁。

王使側耳聽着帳內動靜,又看了看孤零零跪在夜色裏的黑甲少年,忽的輕嘆道:“王上待文時候如親子一般,殿下心中,可有嫉妒,抑或,不甘……?”

說時,他隐在袖中的手指,幾不可見的攥了攥袖口。

九辰又開始把玩着劍鞘,聞言,沉默了會兒,才挑起眉毛,滿臉無謂的笑道:“風水輪流轉。也許,下輩子,這等狗屎運也會砸到我頭上,有什麽可嫉妒的。”

“說不準,我還能碰到一個待我更好的「王叔」。”

說完,九辰忽然饒有興致的看了眼那襲金衣,冷冷挑眉道:“原來,王使和宮裏的宮人們一樣,對這等子虛烏有的宮闱碎事也感興趣。”

攥着袖口的手,緩緩松開,王使神色異常複雜的望着那個眼睛比星星還要明亮的少年,眸底,一絲不易察覺的震悸,在緩緩流動。

王帳內,巫王靠在軟椅中,正認真的看巫子玉給他演練最新學的招式。看到不滿意的地方,他還會親自走過去,指點一二。

見那一角金衣匆匆閃入,巫王微有意外:“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出了何事?”

金衣男子緩緩搖頭,卻有意無意的瞥了眼帳外,道:“這深山之中,一入夜,溫度極低、濕氣極重,外面已經開始結露水了,王上要罰,在裏面跪也一樣的。”

帳內驟然安靜下來,連舞劍舞的正盡興的巫子玉都忽然停住了。

見這情形,巫子玉忙蹭到巫王身邊,悄聲求道:“王上,天這麽冷,您就讓殿下起來吧。這舞劍,兩個人一起練才有意思,子玉劍術拙劣,正想向殿下讨教呢。”

王使聞言,竟如深水的眸間,緩緩流露出些許欣慰之色。

又半個時辰,王帳內才有了動靜。

殷殷囑咐間,巫王親自把文時候送到帳外,又跟鷹擊将軍囑咐了幾句,才放心的讓他把巫子玉送回營中。

待目送他們走遠,巫王只用餘光瞥了眼跪在不遠處的少年,便轉身回帳了。

四大血衛緩緩從暗處現身,血鳳走至九辰身前,态度冷硬如故:“殿下可以進去了。”

王帳內,除了巫王,還站着一個身披鬥篷的神秘人。

九辰死死盯着那人,驀然憶起,兵器谷內那驚心動魄的一晚,以及,那截沒入他心口的玉簫。

巫王負手立在帳中,見狀,輕斥道:“還要孤再重新教你規矩麽?”

九辰這才擱下手裏的劍,撩袍跪落,如往常般機械的回道:“兒臣見過父王。”

巫王眸光暗沉不定,右手在背後,緩緩捏成拳頭,沉聲道:“讓孤看看你的傷。”

九辰也沒露出意外之色,很配合的褪掉上身衣甲,揭開胸口那片黑色裏衣。

鬥篷下,子彥握簫的手倏然一緊,龍首四衛,亦不約而同的快步湊了過去。

然而,當那傷口終于展露在空氣中的時候,帳內,又陷入了一陣死寂。

許久,還是血狐呵呵笑道:“小殿下這劍傷,恢複的很快嘛。”

巫王聞言,近前一看,果然見九辰心口左側已經結了一條細長的疤,與普通劍刃的厚度寬度都很吻合,确是劍傷無疑。而這條傷疤周圍的皮膚,光潔如新,并沒有被玉簫所傷的痕跡。

血鳳驚疑不定的盯着那條傷疤,忽然轉身,跪禀道:“王上,屬下還須試試另一招,才能确信殿下的傷口沒問題。”

巫王略一皺眉,似是猶豫了片刻,才捏拳道:“準。”

“屬下僭越了!”

血鳳朝九辰恭敬行了一禮,起身間,忽然推出一拳,迅如雷電般擊向九辰心口傷處。

這種情況下,九辰知道不能躲,只能生生受下。片刻後,那道已經結疤的傷口,果然重新裂開,流出溫熱的血。而裂開的傷口,依舊是齊整的一道,并無血洞痕跡。

血鳳踉跄一步,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巫王微微松了口氣,正要張口了結此事,忽然瞥見九辰肩頭多了一道新的紫黑鞭痕,當即勃然變色,問:“你肩上的鞭傷,是怎麽回事?”

九辰摸着衣甲的手一頓,還沒想好怎麽回答,血狐已磔磔怪笑着,搶先一步道:“王上,小殿下這傷是因為昨夜――”

“孤問的是世子!讓他自己說!”

他話未說完,便被巫王一聲暴喝打斷。

血狐識趣的閉了嘴巴。

九辰默了默,才敢攥着拳頭,道:“是兒臣違背營規,被罰了鞭子。”

“違背營規?”

巫王咀嚼着這幾個字,眸底陡然燒起一團烈火。

血鳳忽然撩袍在一側跪落,道:“王上息怒。屬下之前所禀,就是此事。”

巫王果然皺眉,沉臉問:“何事?”

血鳳高聲道:“昨夜,殿下和延氏少主同時失蹤,天亮時方歸營。奇怪的是,當鷹擊将軍問及他們去了何處,殿下和那位延氏少主皆是閉口不言。”

“不對!不對!”

血狐在一旁插話道:“大哥,你怎麽忘了?後來,還是子彥公子說,昨夜,殿下還有延氏少主都和他在一起,鷹擊将軍才沒有深究此事。”

見巫王臉沉得似要滴出水來,血鳳又道:“可屬下奇怪的是,昨夜,明明有士兵看到一個青衣人闖入了殿下的營帳,擄走了他們。”

說時,他眼睛有意無意的瞥了眼子彥。

巫王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捏成拳。聽罷,他強壓下目中翻滾的怒火,冷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孤有話和世子說。”

四大血衛互相遞了個眼神,便依次告退。

子彥松開袖間玉簫,剛要擡步,巫王忽然道:“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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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交換條件

“把上身衣甲褪掉。”

一陣沉默後,巫王只淡淡吩咐了這麽一句話。

說時,他眼睛異常冰冷,仿佛沉澱了帳外滿山寒霧。

方才驗傷時,九辰已經褪掉了左邊的衣甲,聞言,他正在往肩上扯黑甲的手一頓。只一瞬,他便機械的按照巫王的命令,重新褪掉黑甲和裏衣,系在腰間。

巫王負手踱至九辰身後,雙目如電的掃過他背上一道道蜿蜒的紫黑鞭痕,眸光翻轉不定。

威虎軍的鞭子,他是知道的,外面雖未破皮,皮下半寸肉,卻早已被打爛了,所以才會積出紫黑的淤血。

外人看來,這鞭傷似乎很輕,但其間痛楚,卻比破皮流血要嚴重的多。就算是軍醫用藥,也必須先挑破傷口才行。

這麽說來,他并沒有違背規矩,私自找軍醫用藥――

思及此處,巫王下意識的把視線落在了九辰面上。燭火照映下,那少年的額上和鬓角,果然滲着一層十分細密的汗珠,混着滿臉灰塵,倒不容易看出來。

但事關破雲弩,還不是他心軟的時候。更何況,他決不允許,向來懂事聽話的子彥,也開始學會向他撒謊。有些事,一旦有了第一次,就會有下一次,和下下次。

巫王緩緩松開負在身後的手,袖間青光一閃,直接将青龍劍抛給了子彥。

“孤驗傷,從未有不見血的規矩,給孤挑開他的傷口。”

巫王伸手指着地上的少年,側臉冷酷無溫。

鬥篷下,子彥隐在袖間的手驀然一顫,許久,都沒有動。

巫王眉尖一蹙,微挑起眉峰,道:“堂堂暗血閣閣主,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麽?”

暗血閣閣主?

九辰始終跪得筆直,目不斜視的直視前方燭火,方才巫王那般殘酷的命令,都沒能讓他眸色有任何波動。但乍聞這五個字,他還是忍不住轉目看向那個――始終安靜的如同空氣般的神秘鬥篷人。

原來,此人就是只存在于傳聞中的暗血閣閣主。曾經他甚至以為,這個位置,只是個掩人耳目的擺設而已。

子彥握劍的手指,因用力而漸漸泛出青白,在巫王威嚴目光的逼視下,他終是提起青龍劍,一步步走過去,一直走到九辰的身後。

那一瞬,他感覺,自己幾乎被那一道道鞭傷燙的睜不開眼睛。

但也只是一瞬,他緩緩閉上雙目,手中寒光一閃,青龍劍冰冷的刃尖,已精準的刺入肩頭那道傷口,一點點劃開,直劃到背後。

紫黑色的淤血,急速流出,開始順着背脊往下流。九辰咬唇,陡然捏緊拳頭,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體,幾不可見的晃了晃。

巫王盯着他額角淌下的一縷冷汗,開口,冰冷無溫:“吃點痛,能讓腦子更清醒。孤問話的規矩,你知道。若有半句謊話,孤決不輕饒。”

九辰松開緊咬的牙關,半晌,才吐出一個音節:“是。”

巫王緩緩坐回案後,手指随意的敲擊着桌案,問:“昨夜,你們到底去了何處?”

“兵器谷。”

“去做什麽?”

“有人闖入營帳,擄走了延陵,兒臣是追過去的。”

巫王手指驀然一頓,沉聲問:“那個人是誰?”

九辰搖頭:“兒臣沒有看清。”

巫王目中滲出寒光,掃了眼子彥,冷冷道:“繼續挑。”

子彥掌心,已經冒出濕膩的涼汗,但這一次,他沒有猶豫,手中劍刃一翻,準确的挑開了第二道鞭傷。

九辰面上的冷汗,淌流的愈加厲害,連帶着鼻尖,也沁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孤再問你一遍,那個人是誰?”

燭火籠罩下,巫王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九辰依舊搖頭,牙關有些顫抖:“他一直蒙着臉,兒臣沒有看清。”

巫王默了默,複問:“那人把延氏擄去兵器谷幹什麽?”

“好像在療傷。他內力很深,能逼出幻血掌之毒,應該是延氏一族的高手。”

巫王陷入了沉思。要靠內力逼出幻血掌之毒,非絕世高手不可,難道,當年延氏一族,還有餘孽茍活了下來麽?

過了會兒,他擡起頭,雙目如炬的盯着依舊跪得筆直的少年,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如此,子彥為何會說昨夜你們是跟他在一起?”

九辰十根手指,已把掌心摳出血色,聞言,他輕抿起唇線,道:“是兒臣害怕此事傳出去,會遭人誤會,才懇求兄長代為隐瞞的。”

“啪!”

一聲沉悶的聲響,乍然撕裂沉寂的營帳。沉睡的群山,似也感受到君王雷霆之怒,和着山風,嗚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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