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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起來。

巫王猛地一敲桌案,面色鐵青,眸底,怒火沉沉翻滾:“孤說過,不想聽到一句謊話!”

說罷,他霍然起身,橫眉指着子彥,咬牙道:“再挑!”

子彥深深閉目,袖間的一截素手,幾乎要将青龍劍柄捏碎。

凜冽劍光劃過單薄的背脊,瞬間挑破三道鞭痕,淤血,噴薄而出,很快染滿背部。

九辰終于支撐不住,咬唇,單手扶住了地面,嘴角,也流出來血色。

“到底是你懇求他代為隐瞞,還是他不惜冒着欺君之罪也要護着你?!”

巫王不知何時已走到九辰跟前,負手,居高臨下的盯着地上苦苦支撐的少年,目光格外森寒,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

九辰費力仰起頭,努力睜大被越來越多的汗珠粘濕的眼睛,聲音虛弱:“是兒臣……懇求兄長……代為隐瞞。”

用盡力氣說完這句話,他眼前一黑,毫無預兆的栽倒了下去。

子彥手中的劍,直直墜落于地。劍刃上殘留的血跡,很快順着刃尖流下,沒入泥土裏。

巫王忽然沉沉嘆了口氣,轉目看向僵立在原地的子彥,問:“他說的,可都是實話?”

子彥沉默許久,道:“除了最後一句,都是。”

“啪!”

巫王擡掌就是一記耳光,目中微微泛起血色。

子彥生生受下,半邊臉都青腫起來,身體晃了晃,卻沒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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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孤屢屢縱容,才讓你連暗血閣的規矩都忘了!”

巫王咬牙說道,神色間,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懑。

九辰是在一陣刺入骨頭的寒冷中醒來的。

透過模模糊糊的視線,他依稀辨出,自己依舊倒在王帳之中,只是衣甲已經被人穿好了。因為,他已經能清晰的感受到衣料摩擦傷口時帶來的刺痛。

而方才的寒冷,其實只是穿帳而過的一陣冷風。

九辰努力的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身體像被抽空似的,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可就在他閉上眼睛想要重新睡過去的時候,耳邊,卻傳來呼嘯而過的鞭聲。

鞭子入肉的聲音清晰的傳來,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九辰輕揚起嘴角,昏迷過去,也不錯……

可就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一角白衣,毫無預兆的撞入眼中。

白衣……白衣?!

九辰腦子裏嗡的一聲,猛然清醒過來,視線,也漸漸清晰。

通體泛着寒光的鞭子,玄冰鑄就,正雨點般落在那襲白衣之上,帶出星星點點的血色。

捉鞭的手,布滿厚繭,卻遒勁有力,主人,正是一襲金衣的王使。

子彥雙眸沖靜的望着前方,唇色泛着異樣的青白,面上竟無一滴冷汗透出。他整個身體,除了鞭子入肉時,會輕微晃晃,對渾身血色,竟無半點反應。

案前,巫王負手而立,整張臉都隐在暗處,根本看不到表情,唯獨一雙拳頭,又緊攥了起來。

九辰也不知從那裏來的力氣,突然爬了起來,直撲到子彥身後,捉起地上的劍鞘,黑眸異常警惕的盯着那金衣男子,道:“要審……就審我……不要打他……”

巫王聽到動靜,緩緩轉身,看向渾身染血的兩個少年,神色異常複雜。

九辰立刻又有些警惕的看向巫王。

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了血鳳的聲音:“王上,延陵招了。紫衫龍木,在距此百裏,百獸山下的黑沼澤裏。”

巫王聽到消息,緊蹙的眉峰,微微一展,旋即又神色凝重起來。

王使似是讀出來他心思,嘆道:“黑沼澤是至兇至險之地,毒霧彌漫,吞沒過無數野獸和過路人的屍骨,貿然擅闖,必是死路一條。只怕,要費心挑選一個擅察地形又有實戰經驗的人過去。”

巫王聽罷,微微颔首。

片刻後,他恢複了冷靜神色,道:“先處置完這逆子再說罷。欺君之罪、兒戲軍法,就算不打死,也要去掉他半條命。”

“是。”

王使恭敬應下,複揚起手中玄冰鞭,落鞭的一刻,卻有些為難的望着護在子彥身後的黑甲少年。

子彥轉首,微帶責怪的看着身後的少年,輕聲道:“父王面前,不要胡鬧。”

九辰倔強的看着他,不說話,也不動,更用力的攥住了劍鞘。

巫王驟然冷笑一聲:“你若真想救他,就告訴孤,剛才還有哪個問題說了假話。既然最後一個回答是假的,其他的回答,孤也不能全信。“

九辰複抿起嘴角,道:“兒臣沒說假話。最後一個回答,也是真話。”

“冥頑不靈!”

巫王臉一沉,擡掌道:“拉開他,繼續行鞭!”

九辰用力掙開王使的挾制,忽然黑眸灼灼的看向一身青色龍衮的巫王,高聲道:“只要父王能饒過兄長,兒臣願意去黑沼澤替父王尋找紫衫龍木。”

巫王沒料到他說出這麽一句,震驚之外,驀地陷入深思。

當日夜裏,王使留在王帳同巫王議事,九辰和子彥皆睡在了王使帳中,到了後半夜,九辰就毫無預兆的起了高燒,一直燒得全身滾燙。

子彥替他清洗傷口時,才發現,除了後背被挑破的鞭傷,九辰的胸前也在不斷的往外湧出大量血色。傷口裂開,不至于此,驚疑之下,他揭開那層黑色裏衣,幾乎是遽然變色。

那道「微微開裂的劍傷」已如一塊死皮般,被血沖開,挂在肩上。心口處,原本的劍傷,已潰爛的辨不出形狀,正中間,一個三指寬的血洞,正往外冒着黑血和濃水。

九辰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低咳了幾聲,輕道:“本來,劍傷可以蓋住那個血洞的,誰知,那惡賊竟在簫上塗了屍粉,血洞越來越大,我才不得已讓阿隽帶來了懂易容術的人,暫時遮住傷口。”

說完,他輕揚起嘴角:“若是龍首老大再來一拳,我只怕就瞞不過去了。”

見子彥沖靜的眸間,滿是急色,九辰不以為意的笑道:“沒事的,這些天,我一直在用內力逼出屍毒,血洞,已經不再蔓延了。”

子彥猛地一拳砸到床板上,盯着床上的少年,怒不可遏的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傷的有多重!病成這樣,還逞能去什麽黑沼澤!”

他遇事向來沖靜如水,如此不顧形象的大聲宣洩斥責,還是頭一次,連帶着氣血,也從肺腑間湧到了臉上。

九辰心底卻生出一股融融暖意。

他盯着子彥怒氣沖沖的臉,打量許久,忽然認真道:“哥,如果我不在了,你會難過嗎?”

子彥驀地一怔,旋即笑道:“真是燒糊塗了。”

九辰笑了笑,透過被風吹起的帳門,捕捉着天邊星星,找了許久,才把視線定格在最亮的那一顆上面,輕道:“哥,如果這次,我回不來,你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被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欺負了。日後,遇到難事,你可以找阿隽。”

子彥淡如青墨的眸底,倏然暈出一灘水色。

九辰卻已望着帳頂,把雙臂往腦袋下一墊,嘴角微揚,悠悠嘆道:“不過,以我的本事,這種事發生的幾率,實在太小了。”

子彥喉間,溢滿苦澀,許久,他才略略平複了情緒,道:“不許再胡說了。”

還有很多事,等着他去處理,前提是,他不能自亂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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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前路漫漫

被玄冰鞭所傷,的确是件麻煩事。

子彥枯坐燈下,只覺絲絲冰寒,如附骨疽蟲般,鑽進傷口,不斷咬噬着每一寸血肉,直侵入骨縫裏,然後慢慢擴散到整個身體。

寒氣侵擾下,淤血凝結在傷口之中,無法流出,他俊秀蒼白的面上,也仿佛覆了層霜雪般,隐隐泛出些晶瑩透明的顏色。

緩過神,他把視線重新落到床榻昏暗處,那個呼吸極淺的少年身上,眸底隐有憂色。

玄冰鞭凝結出的寒氣,幾乎壓制住了他一半的內力,耗了半宿,他險些催出內傷,也只成功替九辰逼出一小部分屍毒。

看來,要解決此事,必須另想辦法了。

此時距天亮尚有一段時間,子彥擡手,指間寒光一閃,滅掉帳內燭火。

下一刻,他已重新披上鬥篷,消失在夜色之中。

對于子彥的突然到來,巫王并沒有表現出意外,只沉怒未消的道:“孤倒不知,堂堂暗血閣閣主,竟要受屬下挾制!”

子彥知道巫王是在氣他沒有處理好和龍首四衛的關系,以至于出了今日鬧劇,便伏身而跪,深深一叩首,愧疚道:“是兒臣無能,給父王添堵了。”

“日後,若再讓孤看到這等君不君臣不臣之事,你這閣主,也不必做了。”

巫王哼了聲,側顏冷若冰霜。

“是。”

子彥緩緩跪好,露出乖覺神色,垂目不敢再說話。

巫王見他隐在鬥篷裏的半張臉,掌印宛然,尚是青腫的,一時間,氣也消了大半,緩顏問:“傷口可有找軍醫處理過?”

子彥搖頭,道:“等天一亮,兒臣就去。”

“不必了。”

巫王忽然嘆了聲,起身,拿起案上的白瓷瓶,然後負袖走到子彥身後,微有無奈道:“把上衣都褪掉罷。”

子彥卻沒有動。

巫王擰眉:“還在跟孤置氣?”

子彥忽得重重一叩首:“黑沼澤之事,兒臣請父王三思!”

“此事,孤與王使已有主意,無需再議。”似是早料到他今夜來此處的目的,巫王負手,果決道。

“可子沂有傷在身,若貿然涉險,必然——”

“夠了!”

巫王冷冷打斷他,咬牙斥道:“因私廢公,不分輕重,孤說過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麽?!”

子彥慘然一笑:“兒臣不敢忘記父王教誨,只是斬不斷,那根骨肉相連的血脈。”

巫王聞言震住,許久,嘆道:“為君為父,孤又何嘗願意拿自己的親生骨肉去冒險。”

語罷,他打量着子彥俊秀蒼白的雙頰,雙目異常幽深:“終有一日,你會明白孤的苦心——等你坐上了孤這個位置,你就會懂得,什麽叫「高處不勝寒」。”

子彥微微晃神,靜如平湖秋水的眸子深處,乍然碎裂成一池縠皺波光。

原來,在命運這只翻雲覆雨手之下,他日日掙紮,夜夜不安,最終,也只是被嘲弄的更多而已。

“你向來懂事,以後,不該插手的事,就不要多問。”

巫王說着,已恢複淡貯神态,語氣也溫和了許多,道:“把上衣褪掉,孤給你上些藥。”

子彥指尖一顫,機械的褪掉鬥篷和上衣,未及反應,一只寬厚的手掌,已帶着溫熱覆到他背上,緩而有力的揉出每道傷口裏的淤血,再把藥粉一點點撒進去,用綿柔的內力化開。

針紮似的寒氣,漸漸從肌骨中抽離出來,子彥蒼白的面上,終于恢複了一些血色,連帶着整個身體,都放松了下來。

當沉沉黑夜終于散盡,天邊透出第一抹光亮時,九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隔着帳門,已依稀能嗅到山間晨風和朝露的氣息。

九辰動了動手臂,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恢複了很多,便揉開眼,迅速穿好衣甲和靴子,準備離開。

再過一刻,就是點卯的時辰,在去黑沼澤的王令正式下達前,他絕不能誤了正常操練。

可就在他收拾完畢的時候,卻發現,隔帳後的床榻上,并無子彥蹤跡。

難道,昨夜他昏睡之時,又發生了什麽事……

這令九辰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他呆了呆,掉頭就往帳外沖去,卻不想,剛出帳,就撞進了一人懷裏。

緊接着,一聲輕斥徐徐傳來:“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九辰迅速站好,才發現五步之外,站着一個廣袖藍衫的身影,神色冷峻,不怒自威,正是巫王。

巫王身後,子彥正沖他溫和的笑着。

九辰暗暗松了口氣,行過禮,正要轉身往校場方向跑去,身後,卻傳來巫王淡漠的嗓音:“今日的操練,不必去了。”

九辰腳步一滞,疑是聽錯。

巫王只留了句:“跟孤過來。”就移步向別處走了。

九辰默了會兒,才肯轉身,有些狐疑不定的跟了過去。

此時,太陽雖然還沒有升起,山間草木莖葉之上,卻已挂滿一顆顆露珠,滴翠映碧,投射出晶瑩的光芒。

兩人一前一後,皆是無言。九辰依舊把玩着手裏的劍鞘,不時用它去撥弄草木上的露水,用來打發時間。

走至半道,集合的號角驟然響起,在空氣裏留下長長一段餘音。周圍山巒間,號角,想是各個營盤都開始了一日的操練。

負袖走在前面的巫王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凝視着遠方某處,道:“等你從黑沼澤回來,孤可以滿足你一個心願。”

九辰想都沒想,脫口道:“日後,父王不要再找兄長麻煩。”

巫王一時失笑,道:“除了這個。說一說,你自己想做的事。”

九辰默了默,攥緊手中劍鞘,道:“兒臣想去死士營。”

許久,無人回應。

巫王站在逆光之中,微微阖目,眉間,萬千意緒霎時堆積。

九辰只看到,他負在身後的雙手,緩緩攥緊,又緩緩松開。

當第一抹陽光破山而出時,巫王終于開口,一字字,沉聲道:“到時,孤讓你做死士營的統帥。”

“前提是,平安歸來。”

巫王始終沒有轉身,說罷最後一字,便徑自向前走了。

九辰呆立原地,黑亮的眼睛裏,隐有水澤閃動。

待水澤散去,陽光下,少年終于露出一抹飛揚的笑意。

巫王最終停在了列英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前,裏面甚是熱鬧,列英、鷹擊和其他營盤的幾名重要将官都在。

見巫王進來,衆人忙起身行禮,請巫王坐到主帥之位。

巫王掃了眼身後的少年,淡淡吩咐:“給衆位将軍見禮。”

“是。”

九辰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将九辰,見過各位将軍。”

帳中衆人,大都識得九辰身份,見狀,皆是一驚,立刻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巫王擡掌,示意衆人落座,微微笑道:“他既入新兵營,便要按軍中的規矩行事,你們不必慣着他。”

衆人聽了這話,才敢捏着汗坐下,生生受了這一禮。

巫王走到主案旁,沒有立刻落座,而是負手凝視着帳中懸挂的一幅巨大地形圖,道:“今日,孤召集你們過來的目的,想必,列英已經傳達過。”

衆人皆點頭稱是,面上,也斂去了笑意,代之以凝重之色。

巫王把視線移向九辰,道:“坐在這裏的,都是軍中老将,戰功赫赫、實戰經驗豐富。把你的計劃,盡量詳盡的說一下,讓這些叔伯給你些指點。”

“是。”

九辰起身,從沙盤裏拔出一面黑旗,指着地圖上标注了紅□□域的一處山谷,道:“這裏,是黑沼澤起點,百獸山山脊往北十裏,皆是黑沼澤範圍,但能生長樹木的,卻只有沼澤中間尚未被侵蝕的一處山嶺。”

剛聽一句,列英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道:“去過黑沼澤的人,基本上都死了,根本沒有信息流傳下來。殿下如何知道,那樹木長在何處?”

“當然有。”

九辰微挑嘴角,道:“《九州列俠傳》中就曾說道:燕悲歌游百獸山,北經黑沼澤,但見昭昭水澤,皆是紅壤,只生鹽,不生木,唯獨中間一嶺黑壤,古木森森,甚是令人稱奇。”

此言一出,下面衆位将官,立刻變了顏色。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将擰起眉毛,有些不悅道:“這些□□,全是胡編亂造的市井之言,殿下豈可輕信?”

另一名将官也附和道:“軍國大事,斷不可兒戲。”

九辰把玩着黑旗,眉毛一挑,道:“市井之言又如何?昔日,巫國先祖,就是從市井匠人那裏發現了強弩和戰車的制造方法,攻城掠地,才能勢如破竹。聽刁龍大夫說,昔日各位将軍随王上征戰四方時,還曾效仿當地山民,用驅逐鳥獸的方法來引路,鏡湖之戰時,更是懸賞萬金,遍搜當地人編纂的地理志,才成功找出暗道,設下陷阱、伏擊雲意遙。”

那老将軍聽得瞠目結舌,半晌,沉着臉道:“這根本是兩碼事嘛。”

倒是鷹擊将軍,忽然呵呵笑了兩聲,道:“我倒覺得,殿下說的那個什麽窮俠傳,有點意思。反正也找不到其他記載,倒不妨一起聽聽。您說是吧,王上?”

巫王始終冷眼旁觀,未置一語,聞言,倒是微微颔首,示意九辰往下說。

九辰暗暗吐了口氣,把黑旗移了一下位置,道:“按《列俠傳》記載,那片山嶺四周全是淤泥,根本無法行走。若紫衫龍木真的長在山嶺裏,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麽運出來?”

“沼澤外,離山嶺最近的,就是百獸山西北的一處矮峰。末将的想法是,從那裏炸開一條山道,用火牛把紫衫龍木拉出來。”

“火牛?”

鷹擊轉瞬明白過來,眼睛一眯,笑道:“殿下是想效仿破虜營的做法,點燃牛尾,利用他們發足狂奔時的巨大沖力,從沼澤地裏拖出紫衫龍木。可殿下如何保證,狂躁之下,這些牛會朝着一個方向跑?”

九辰道:“依照攻城之法,若堵住所有通道,只留一個出口,他們自然會朝一個方向狂奔。”

鷹擊眸光一動,道:“但百獸山背靠險壁,山道隔絕,就算把神木拉出了沼澤,又怎麽運回威虎軍駐地?”

九辰默了默,道:“聽說,百獸山下,有條暗河,可以通往山外的夢江。只是,末将還不知道這條伏流的入口在何處。”

衆人聞言,皆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方才說話的那位老将軍。

九辰不解何意,列英已笑道:“說到這方圓百裏的大小河流,只怕,沒人比公孫老将軍更清楚了。他說的,可比地理志上都準。”

九辰眼睛霎時一亮。

那位老将軍卻神色複雜,沉吟許久,才道:“百獸山底下,那是條鬼河,水流很急,連魚都不願意進去,斷不能從那兒過。”

巫王微微擰眉:“可還有其他出路?”

老将軍苦思良久,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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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前人遺策

天意如此,想要把紫衫龍木帶回來,必然是至堅至險。

滿帳沉默中,公孫老将軍忽道:“昔日,風國奇襲赤水國,薛衡曾以油藤為籠,藏死士于其中,從暗河偷渡入城。這些死士斬殺了守城将士,打開城門,引風軍入城,薛衡才能不費一兵一卒得了赤水之地。”

巫王驟然展眉,卻疑慮重重道:“藤籠入水,豈有不沉之理?”

公孫老将軍撫須笑道:“王上有所不知,薛衡所用油藤,皆是選山中大血藤,用油浸泡半月,曬幹,如此反複十餘次制成,刀劍難入、水火不侵。他制成的藤籠,四面密封,只用一根蘆葦管通氣。”

九辰正把弄着黑旗,聞言,心中一動,喜道:“若仿照連舟之法,把藤籠都連接起來,對付急流,應該不成問題。”

老将軍颔首道:“老臣也是此意。”

一旁的鷹擊将軍卻呵呵兩聲,道:“辦法倒是不錯。只是,薛衡所用油藤,沒有一年半載是制不出來的,如何救急?”

“倒也不然。薛衡為将時,西梁尚未滅國。末将聽說,當年給薛衡提供兵器的,都是起于西梁的端木一族。”列英說着,看向老将軍公孫華:“此事,老将軍定也有所耳聞。”

“不錯。”

公孫華神色有些複雜的道:“商路艱難,若遇急流險灘,端木族人常以油藤做筏,破浪而出。薛衡,只怕也是從此間獲得的靈感。”

頓了頓,他濃眉微鎖,道:“只是,西梁被巫國所滅,端木一族和巫人之間,總是隔着一道梁子。涉及兵事,還是謹慎為好。”

鷹擊摸着自己的假鼻子,懶懶笑道:“商人,商人,都是見錢眼開。送上門的買賣,哪裏有不做的道理。據我所知,端木族這幾年一直對巫國的北市很感興趣,比起舊怨,他們恐怕更希望能盡快打通這九州商路。是吧――殿下?”

銅面下,他眼底含笑,閃動着一點亮芒,似有所指。

九辰見他突然把話鋒轉向自己,有些摸不清,他到底都知道些什麽,又暗指什麽,默了默,

道:“我只知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以利誘之,這筆買賣,自然能做。”

列英見巫王并無反對之意,笑道:“末将營中有一名副将,上個月,剛從端木族商人那裏買了件羊皮大衣,不如就讓他出面聯絡,最遲今日傍晚,貨就能到。”

“非常之時,可以一試。”

巫王從地圖上收回目光,轉身,微微颔首,道:“挑一些可靠的人,連夜趕制藤籠,盡快運到黑沼澤。”

“末将遵命。”

商議完畢,九辰跟着巫王剛出營帳,便見迎面走來一個衣甲鮮亮、昂首闊步的新兵,正是文時候巫子玉。

點卯已過,此時本應是晨練時間。九辰料想他這位王兄敢逃了操練、出現在這裏,定是得了王旨,來陪巫王用早膳的,就立刻趁機道:“兒臣先回營了。”

從威虎軍駐地到百獸山,快馬三個時辰就能到,要趕在後日巫王生辰前把紫衫龍木帶回來,必須中午前出發。

巫王望着朝陽之下、那少年灰撲撲的臉、灰撲撲的衣甲和額前有些淩亂的發絲,初是擰眉,而後心思微動,忽道:“臨行前,好好洗把臉,抽空找軍醫看看傷去。”

九辰口上應了聲“是”,轉身後,便随手抹了抹臉,随手拍了拍袍角灰塵,又不甚在意的吹了吹飄在額前的兩縷碎發,暗暗盤算起帶哪種火藥威力更大。

他剛大步流星的邁出半步,巫子玉已經急急走了過來,在巫王跟前撲通一跪,正色道:“臣願意同殿下一起去黑沼澤尋找紫衫龍木。”

此話一出,不僅九辰,連巫王都懵了。

片刻後,九辰嘴角輕揚,轉身攀住巫子玉肩膀,道:“王兄此話當真?”

巫子玉重重點頭,一臉凜然道:“只要殿下不嫌棄我這個王兄,臣願追随左右,以效犬馬之勞。”

九辰眯起黑眸,嘴角帶笑,十分和善的道:“不嫌棄,不嫌棄。我怎麽敢嫌棄王兄呢?”

巫子玉受到鼓勵,有些激動的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一定不會拖你後腿的。”

“孤不準!”

巫王盯着兩個少年,面沉似水,目中倏地迸出一道利光。

巫子玉扁着嘴巴,露出委屈之色:“臣空受王上恩寵,卻從不曾為王上分憂解難。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王上也嫌臣纨绔無能麽?”

巫王沉着臉,沒說話。

巫子玉一咬牙,露出決絕的神色,道:“王上若不答應,以後,臣再也無顏當這個徒有虛名的侯爺了。臣、臣還不如到南山寺出家當和尚去!”

“不許胡說。”

巫王伸出手,撫着巫子玉發頂紅纓,神色悵惘,目間隐有沉痛:“我答應過你父親,視你如寶如玉,保你一世無憂。你若出了意外,我如何與他交代?”

“可父親若在,定不會希望子玉是個一事無成的廢人。”

巫子玉低下頭,有些失落。

九辰在旁邊抱臂瞧着,唇邊那抹惡作劇般的笑意,早已消散無蹤。他自覺這樣沉重的氣氛下,自己的父王恐怕要同自己這位王兄好好說點貼心話,實在不适合有第三個人打擾。

他往後挪了挪腳,正要悄悄轉身離開,一個沉斂帶笑的聲音忽然傳來:“依屬下看,文時候同去,倒是能和殿下互相照應些。”

竟是一身金衣的王使。

巫王手一頓,冰冷無溫的側顏,漸漸融入天邊那輪似火朝陽之中,他沉默了許久,道:“也好。”

也好?!……就是……同意了!

九辰大是愕然,不由皺起眉毛,懷着十分複雜的心情把那金衣男子打量了幾遍。

巫子玉咋一聽,一下子也沒能消化這個消息,待确定沒聽錯,立刻雀躍的跳起來,眉飛色舞道:“子玉謝王上恩典。”

九辰甚是無語的撇了撇嘴,徑自回帳去了。

新兵們皆已參加操練去了,帳內空無一人,九辰取出那瓶五色萱,仔細處理好胸口裂開的傷,就枕臂躺在帳外空地上曬太陽。

朝陽雖然燦爛明媚,照在身上,卻沒有多少溫度,唯獨光芒異常刺眼。

九辰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正琢摸着多帶些幹糧,一個香氣四溢的油紙包,倏地出現在他眼睛上方,伴随着一個溫潤含笑的聲音:“趁熱吃。”

子彥一身白衣,逆光而立,正如初來威虎軍那日。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俊秀蒼白的面上掩飾不住的虛弱與慘然。

九辰接過來東西,拿到手裏聞了聞,頓時眼睛一亮,大喜道:“是蟹黃餅。”

說完,他騰地坐起來,毫不客氣的撕開油紙,就着腰間半壺清水,直接坐在帳門口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子彥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陽光下、吃得一本滿足的少年,眸底隐有痛色:“吃完,我帶你去軍醫那兒上藥。”

九辰頭也不擡道:“我好得很,不需要他們。”

子彥一下子怔住,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對不起,作為兄長,我實在不該總連累自己的弟弟拿性命去冒險。”

九辰啃完最後一口餅,偏過頭,嘴角輕揚,道:“幸而,我向來運氣不錯。”

不過半個時辰,列英已經把諸事安排完畢。火藥已經被分裝在二十個随行士兵的馬匹上,每一匹馬,各帶兩頭牛,據說,這些士兵,都是威虎軍中百裏挑一的頂尖高手,而運木的糧車,則晚些時候跟着藤籠一起出發。

臨行前,九辰從懷中取出一物,悄悄塞到子彥手中,揚起嘴角,道:“這東西太貴重,帶着不方便,哥,你先替我保存一下。”

子彥攤開手掌,只見掌心躺着一枚血紅色令牌,通體透明,內有火焰流轉,正是當年九辰私離王都時盜取的那枚暗血令。

這枚暗血令,本為巫王所有,可號令暗血閣上下,包括龍首四衛。

見此令,如閣主親至。

如今,他把這枚暗血令留給自己,便是,留下來一道足以化解日後所有禍患的平安符。

子彥只覺整顆心,都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着,掙紮的越厲害,積的痛越沉越深。

他猛地擡起頭,還想在說些什麽,兩列輕騎,已淹沒在群山之中,絕塵而去。

不遠處的高坡之上

巫王負手而立,凝視着山道上掀起的道道煙塵,忽然嘆道:“參商,你又是何苦?”

他身後,正立着一襲金衣的王使。

陽光照耀下,王使金色袖口上跳躍的光芒異常刺眼。

“同為王室子弟,殿下肯為尋找神木深入險境,堂堂一個侯爺,如何有顏面置身事外!”

聞言,巫王冰冷的側顏,愈加模糊不清。

片刻後,他輕一擡掌,龍首四衛自半空現身。

“你們跟過去,沿路保護文時候的安危,不得有誤。另外,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傳遞給孤。”

“是,主上。”

四人對視一眼,正要退下,便聽前方靜如雕塑的君王,繼續補充道:“還有,世子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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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公平交易

為了能趕在天黑前到達百獸山,九辰所選的,皆是艱險難行的近道。

由于峭壁光滑、山道狹窄,随行士兵所攜帶的火牛,或畏懼不行,或墜崖碎骨,幾乎折損了大半。

巫子玉握着缰繩的手微微發抖,面色比紙還要慘白幾分,他全身的肌肉和神經都緊繃着,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去看那深不見底的斷崖,更不敢擡手去擦額頭上的冷汗。

馬兒稍微打個磕絆,都能讓他驚慌不已。

眼見着那些火牛因極度恐懼而暴躁的亂奔亂撞,以致墜落山崖,連一丁點回聲都聽不到,巫子玉雙股戰栗不止,一顆心,幾乎塞住了嗓子眼。

不過,令九辰倍感欣慰的是,這位王兄雖然已經吓得失了三魂七魄,倒難得有骨氣的堅持騎馬而行,并沒有做出什麽令王室子弟蒙羞的丢臉之事,來拖他後腿。否則,他定會毫不客氣的将此人丢在半道上喝西北風。

唯一令他感到郁悶的就是,每隔一刻,巫子玉要小吐一次,每隔半個時辰,巫子玉要大吐一次。時間掐的,簡直比巫王上朝的時間還要準。

黑夜來臨時,一行人終于抵達百獸山腳下。

翻過百獸山,就是黑沼澤。

夜裏,正是山上野獸活動覓食時,十分危險。九辰命衆人就地休整露營,以便保存體力,明日一早再過山。

衆人用完幹糧和水,便兩人一組,靠背而睡。巫子玉只覺全身筋骨都散了架,癱在地上,哀嚎不已。

九辰懶得理他,只扔了個水袋和一張大餅過去,就大步流星的朝着十米外――兩名士兵睡覺的地方走去了。

這些随行士兵皆是隐蔽性極強的夜行裝扮,見九辰走過來,一名「熟睡」的士兵似有所察,十分自覺的扯下蒙面黑巾,眨眼,明眸漾漾的盯着那黑衣少年的一雙腳,道:“殿下的靴子該補補了。”

竟是不知何時混進來的幽蘭。

九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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