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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頭,果然見右腳的靴頭上磨出了一個洞,暗暗皺起眉毛。
幽蘭盤膝坐起,繼續眨着眼問:“殿下是何時察覺到的?”
九辰挑眉,冷冰冰道:“巫國的死士,從來不會暴露自己的武器。”
幽蘭驀地一震,垂眸,往腰間一瞥,果然看到了露在衣袍外的半截刀柄。
九辰抱臂環顧四周,默了默,猛地出手,将幽蘭扯到一處山壁下,問:“這附近的「尾巴」,可是薛衡派來的?”
幽蘭明眸閃了閃,坦然道:“不錯。”
她正猶豫要如何恰到好處的解釋此事,便聽對面的少年道:
“能否幫我一個忙?”
幽蘭大是意外。
九辰黑眸間泛起些許寒意:“薛衡手下,沒有廢材。我希望,這些「尾巴」,能拖住蟄伏在暗處的龍首四衛。只需,這一夜。”
幽蘭一驚,她沒想到,巫王竟會派龍首四衛暗中跟随。
沉吟片刻,她緩緩擡眸,認真道:“此事不難。只是,論道義,風國暗探,沒有理由為巫國義務效力。殿下,也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公平,願聞其詳。”
幽蘭背過手,長望遠處起伏的山巒,輕輕笑道:“從此時開始,至黑沼澤之行結束,我不會幹涉殿下所行所為,殿下亦不能幹預我所行所為。”
九辰盯着她眼睛,許久,微揚嘴角,道:“一言為定。”
得此承諾,幽蘭身形一閃,很快消失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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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虎軍,新兵營
一襲金衣的王使,攜着龍首四衛最新傳回的密報,匆匆行至王帳之中,禀道:“王上,殿下一行已經安全抵達百獸山,明日太陽升起前,就能進入黑沼澤。”
巫王正在同子彥商議後日祭爐神所用鑄劍爐樣式,聞言,略一展眉,含笑問:“子玉情況如何?”
王使似是輕笑了一聲,方道:“王上放心,文時候一切安好,并不曾摔馬墜馬。”
巫王點頭,稍稍松了口氣,又問:“那些藤籠進展如何?”
王使忙道:“列英大将軍親自監工,已經全部裝車,天亮之前,就能運到百獸山。”
“告訴列英,務必挑些可靠的人,不可誤事。”
巫王沉吟片刻,如是道。
“另外,回信四衛,若文時候……抑或世子,有任何閃失,他們,也不必回來了。”
“屬下遵令。”
王使恭敬應下,便告退出帳,打算去找列英傳達巫王的旨意。
他剛走了一小段路,便聽身後傳來一個溫潤聲音:“王使留步。”
金衣男子腳步頓了頓,才緩緩轉身,輕施一禮,道:“閣主。”
子彥回禮,鬥篷下,沖靜的眸間,透着洞悉一切的細碎光芒:“本閣有一事未解,懇請副閣解惑。”
王使十分和氣的笑道:“閣主但說無妨。”
子彥正色道:“敢問副閣,龍首四衛可是耽于舊仇、因私廢公之徒?”
王使神色一震,嘆道:“閣主何出此言?”
子彥唇邊浮起一抹冷笑,道:“龍首四衛,向來與世子不和。當着父王的面,他們都敢拿莫須有的罪名公然誣陷世子,本閣,憑什麽指望他們能全心全意護世子周全?更何況,父王所傳之令,皆以保護文時候為先。”
王使聽完,思緒萬千,一時竟無語相對。
過了片刻,他才恢複一慣的從容,恭敬道:“閣主心中,想必已經應對之策。”
“父王寵愛文時候,天下皆知。以龍首四衛的玲珑心思,即使沒有王令,他們也會全力保護文時候。”
子彥摩挲着玉簫,字字清晰道:“回信上,以保護世子為主。”
王使沉默良久,方輕施一禮,道:“屬下遵命。”
子時,幽蘭歸來。
九辰正靠在一面山壁後淺眠,聽到動靜,驀地睜開雙眸,問:“情況如何?”
幽蘭打了個搞定的手勢,便挨着他坐靠在石壁後。
九辰長長松了口氣,複閉上了眼睛,輕道:“多謝。”
說完,他倒真像是立刻熟睡了過去。
幽蘭不由偏過頭,盯着那少年額前被山風吹起的兩縷碎發,并細細嗅着,他身上掩蓋不住的血腥味兒,有些不确定的問:“你受傷了?”
九辰只是閉着眼睛,沒有說話。
幽蘭也不在意,繼續說着自己的疑問:“那四個人,應該是奉了王令、來沿路保護你的,為何要困住他們?”
九辰似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微微揚起嘴角:“自然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
五更将盡時,運送藤籠的特制糧車抵達了百獸山。
九辰命押車的死士們到露營區休息,唯獨留了一個死士陪他清點藤籠數量。
清點到最後一車時,那名「死士」忽然伸手撈了一只藤籠出來,低聲道:“你要的人,我替你帶來了。”
九辰不着痕跡的将那只藤籠踩在腳下,黑眸灼然,道:“謝謝你,阿劍。”
季劍哼了聲,沒做理會。
九辰摸出匕首,割開藤籠上方出口處系着的麻繩,籠子裏,竟緩緩滾出一個人。
身形羸弱、面色蒼白、依舊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竟是本該被關押在威虎軍中的延陵。
延陵拍掉衣袍上的灰塵,才不緊不慢的起身,對着九辰譏诮一笑:“世子殿下果然好手段。”
九辰毫不示弱的一笑,道:“你傳授我炸山之法,我助你擺脫樊籠,公平交易而已。”
巫子玉早已酣然入夢,幽蘭卻一直在悄悄在打量此間的情況。
此刻,她恍然大悟,原來,九辰不惜違逆巫王、也要困住龍首四衛,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救出延陵。
延陵恰好也朝幽蘭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待收回視線,卻道:“我改變主意了。”
九辰擰眉:“你要反悔?”
延陵冷峭一笑:“我只是忽然發現,在盯上我的所有人裏,難得有人能像世子殿下一樣,願意放我自由。”
“與其悲慘的死在他人手裏,還不如,陪殿下賭上一把。”
“賭什麽?”
“以戈止戈。”
九辰眼睛陡然一亮:“你願意讓破雲弩重現世間?”
延陵攤開手,坦然道:“鑄造之術自然沒問題,只是,我的确沒見過那張破雲弩草圖。這鑄造之法,也就不知從何而起了。”
九辰抱臂,挑起眉毛:“你只需做你該做之事,餘下的,我來解決。”
在延陵的建議下,九辰沒有再翻山去往黑沼澤,而是直接從百獸山山脊南面炸開暗河,以藤籠為掩護,順流而下。待衆人由暗河漂至山脊北側時,再把裝有火藥的藤籠引燃,炸開北側出口。
暗流雖急,有藤籠的掩護,卻避開了許多危險。
待破壁而出,衆人極目望去,只見眼前水澤汪洋,遍布暗紅色淤泥,偶有浮萍、莎草生長其間,亦被淤泥浸染的看不出本色。滿地荒蕪中,唯獨中間一嶺黑壤,古木森森,甚是繁茂,這片處處透着詭異的土地,正是黑沼澤。
火牛折損太多,九辰只能借來幽蘭的那只蘭埙,用引獸之法引出百獸山上的野牛,來充當火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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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生死未蔔
出了暗河,九辰照例清點人數。
除去巫子玉,随行二十名死士,加上押運藤籠的二十名死士,一共四十人。
為了掩人耳目,延陵一直待在藤籠中,因此不計數。
進入暗河的死士,确實是四十人。
但此時,卻只有三十九人。
難道……
九辰掃視一圈,果然發現,裝有火藥的藤籠,也少了一只。
他暗暗擰起眉毛,耳邊,不由飄起幽蘭昨夜所說的話:
「從此時開始,至黑沼澤之行結束,我不會幹涉殿下所行所為,殿下亦不能幹預我所行所為。」
這時,延陵待的那只藤籠,忽然晃了晃。
九辰湊得近些,裏面果然傳出延陵的譏诮聲:“有人對暗河裏的那條死路很感興趣,已經原路折回了。”
死路?
九辰把玩着掌中的那只蘭埙,百思難解。
他一直都知道,幽蘭此行,必有目的。也許,是薛衡和母後的謀劃,也許,是她自己的主意。但無論是哪一種,都勢必與紫衫龍木有關。
可為何,在尋找紫衫龍木的關鍵時候,她卻消失了……
清點完人數,九辰把所有士兵分為三組:一組由死士裝扮的季劍帶領,去山上尋找需要綁在牛尾上的幹草,一組随巫子玉在原地待命,另一組則随他去黑沼澤中間的黑嶺上尋找紫衫龍木。
黑沼澤以百獸山山脊為起點,向北蔓延十裏。山腳下,距黑嶺最近的點,也接近三裏。
這就意味着,想要到達黑嶺,必須穿過近三裏的沼澤地。
行軍之人,大都知道過沼澤地的三大禁忌:長有苔藓、碎葉、湖草、浮萍的漂浮區域不可過;寸草不生的淤泥地不可過;後面的人,決不能重複前面人的路線,以免沼澤面承力過重。
九辰盤膝坐在沼澤前,望着滿目寸草不生的暗紅色淤泥,陷入沉思。
巫子玉四處晃悠了一圈,便悄悄蹭過來,擠眉弄眼道:“留在這兒多無聊,這種沖鋒陷陣的事,殿下可一定不能丢下我!”
見九辰只是低着頭,不說話,也不理他,巫子玉整了整衣襟,清清嗓子,不高興的道:“殿下該不會和旁人一樣,看不起我這個王兄罷!”
說着,他忽然換了副生無可戀的神色,拽住九辰手臂,懇求道:“近來,為兄日日三省,夜夜反思,實在是覺得自己這副軟皮囊,于社稷無用,于百姓無功,于王上無報,于自身更無增益,簡直比茅坑裏的蛆蟲還臭。殿下若不給王兄歷練的機會,為兄,真的要爛掉了!”
九辰不勝其煩,擡頭瞥了他一眼,平靜道:“臨行前,王上曾傳令,無論何時何地,皆不可讓王兄涉險。若有差池,參與任務的人,都要受軍法處置。”
巫子玉不曾料到,巫王還留了這一手,計較片刻,幹脆耍起了賴皮,嘻嘻笑道:“我們是去找紫衫龍木,又不是去刀山火海,算不上涉險!只要我不說,殿下不說,王上不會知道的。”
九辰冷峭一笑:“王兄是讓我拿所有人的性命,來兒戲軍法麽?”
“我就是想為王上盡一份力而已,哪裏有那麽嚴重……”
巫子玉小聲嘟囔了一句,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九辰低下頭,揉了揉有些發昏的眼睛,實在不願意跟他繼續糾纏下去,便起身往集合的地點走去。
準備出發的二十餘名死士都在背後綁了一個藤籠,藤籠裏,裝着威力強大的□□。此外,有藤籠在,若有人失足,也不至于立刻陷入泥沼。
九辰伸腳把屬于自己的那個藤籠踢到一邊,又在沼澤邊坐了下去。
藤籠裏,延陵睡得正香,這一腳,讓他滾得眼冒金星,骨頭也被磕得生疼。
九辰一臉無害的拍了拍籠子,拿腳往上一擱,作勢又要補上一記。
延陵似有所感,冷冷挑起眉毛,用蘆管傳聲道:“跟着石南草走,自然能穿過沼澤。”
石南草?
九辰忽然想起,《九州志》中關于石南草的記載:“多生于石縫之間,形似枯木,葉似金針,觸之,可麻痹全身。”
石南草一般都長在土質堅硬的地方,如果黑沼澤裏有石南草,那麽長有石南草的地方,一定是這片沼澤裏最安全的落足點。
想到這兒,九辰騰地站了起來,開始認真打量這片沼澤地。
寸草難生的平面淤泥地,在陽光映照下,果然不規律的分布着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
九辰總算有了些底氣和勝算,交代完石南草之事,立刻命留守的一組死士把牛群都驅趕到新炸出的山道上,套上特制的長鐵索,而準備出發進沼澤的死士,則在臂間纏着鐵索的另一端。
等找到紫衫龍木,他們會炸斷樹根,把鐵索的另一端纏在樹幹上,靠火牛之力把整棵樹幹拖出去。
這些死士,都是輕功絕佳的高手,有石南草做指引,往返沼澤間,就容易得多了。
九辰拍了拍腳邊的藤籠,輕道了一聲:“多謝。”,便纏好鐵索,把那只裝着延陵的藤籠往背後一撈,朝着沼澤地中央飛掠而去。
延氏族人,對這世間每一顆草木的習性都了如指掌,有延陵在,尋木和炸木之事,定可以事半功倍。
威虎軍駐地
巫王自用過早膳,就在子彥和列英的陪同下,親自監督銅爐鑄造之事,為明日的生辰和祭祀之禮做準備。
臨近正午時,龍首四衛再次傳來消息:紫衫龍木已經尋到,主上勿憂。
巫王大喜,一掃心中數日陰霾,當即傳令大賞三軍。
君顏大悅,遇之不易。
列英忙趁着這機會詢問那件最令他頭疼的問題:“王上,鑄造破雲弩的匠人皆已選好,只是,這督造之事,還需選一個能掌控大局的合适人選。”
巫王沉吟了會兒,卻笑道:“不急。明日,等世子和文時候平安歸來,再議不遲。”
說時,他向來冰冷無溫的眼角眉梢,難得挂上了些許柔和與溫軟。
黑嶺上的紫衫龍木雖然已經炸斷,但沼澤地阻力巨大,近百頭被點燃牛尾的火牛,連接着五根紫衫龍木,只狂奔了兩裏地,便不肯再前進。
九辰無奈,只能命人将火牛驅趕回起點,重新點燃牛尾。
如此反複數次,火牛最多行到了三裏外,任如何驅趕,都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再拖延下去,巨大的紫衫龍木,會在沼澤地裏越陷越深,甚至,被徹底吞沒。
九辰摸出貼身匕首,翻腕間,正要刺入牛身,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沒用的。只有恐懼,才能讓他們迸發出最大的力量。”
側眸間,九辰看到了消失許久的幽蘭。
恐懼?
九辰斂眸,默了默,摸出懷裏的那只蘭埙,緩緩吹奏起那支塵封在他記憶裏許久的——古老的引獸曲。
荒涼的百獸山上,滿山鳥獸似乎在這一刻全部蘇醒了過來。
白虎嘯,蒼狼號,聲聲暴烈而凄厲的嚎叫響徹天地之間,撞擊着周遭山壁,久久不絕。
受驚的牛群果然驚恐的四下張望,在越來越大的群獸呼嘯聲中,發足狂奔,朝着唯一的逃生口奔去。
最後一根紫衫龍木被拖出沼澤地時,那支蘭埙,也在九辰手中徹底碎裂。
古老的曲調乍然而止,牛群尚在狂躁的亂轉。
一衆死士的眸中,卻燃燒着勝利的灼灼光芒,熾烈的顏色,和他們身體外包裹的十分嚴實的黑袍形成鮮明對比。
幽蘭盯着那些蘭埙的碎片,往事浮上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
九辰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回過頭,嘴角輕揚,道:“對不起,又弄壞了你一支埙。”
幽蘭搖頭,反問:“你受了內傷?”
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對面的少年,臉色,已經由最初的慘白,轉為灰敗。
九辰卻只是擡起手,輕輕覆住視線有些模糊的眼睛,道:“無事。”
臨近傍晚時,龍首四衛再次傳回消息:“紫衫龍木已出黑沼澤,返程在望。”
巫王沉吟片刻,吩咐列英:“把延氏那小子放出來,好好梳洗一番。明日,孤要用延氏一族的血來喚醒紫衫龍木。”
“是!”
列英奉命來到梼杌營,卻發現,今日的延陵,似乎是沒睡好覺,眼神格外的木讷,任他如何威逼訊問,都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押解的途中,列英恰好碰到子彥,便提起了這件怪事。
子彥掃了眼那位目光呆滞的「延陵」,微微笑道:“延氏這位少主性情向來古怪,他不說話,總比亂咬人要強。明日祭壇上,大将軍或許能省心許多。”
列英稍稍寬慰,嘆道:“但願如此。”
巫王生辰,威虎軍所有營盤皆免除一日操練。
朝陽剛剛自山間噴薄而出,點将臺上,已經黑旗招展。
臺上,正中間的位置,擺放着一個巨大的鎏金熔爐。
熔爐下,大汗淋漓的匠人們一邊添加柴碳,一邊用力的鼓橐吹埵,以保證燒出的火焰始終是純青之色。
熔爐裏,精鐵俱銷,緩緩流動的鐵水,似水銀般展瀉開來,銀灰色的表層之下,蘊藏着能熔化掉一切的溫度。
另有百餘名匠人,袒胸赤膊,背着手站在校場裏,俱是神色肅穆、目不斜視,無聲的等待這這場祭禮的真正到來。
熔爐旁,放着一個木制囚籠,裏面,鎖着披頭散發的延陵。
鐵之化,須人而成。
據說,雄霸天下者,想要鑄造出有靈魂的兵器,必須禱告上蒼,獻上這世間最獨特的祭品,來祭拜爐神。否則,鐵水不凝、金銀不銷。
且不論古時,歐冶子為鑄神劍,夫妻投爐俱死。便是百年前,九州內最負盛名的鑄劍師——燕随風,為了鑄成青龍劍與君子劍,亦是費盡周折,才取得一位賢君和一位賢相的屍骨,葬于爐中。
對巫王而言,想要鑄成破雲弩,最合适的祭品,自然是身負雲弩秘密的延氏之血。
臨近午時,巫王攜子彥、王使及衆将官來到點将臺,焚香禱告。
匠人們則用特制的木勺,将熔爐內、高溫熔化的鐵水用力潑灑在點将臺四周,使其迸濺出一片片耀目的火花,以示慶賀。
禱告儀式将要結束時,便有士兵沖入校場急報:“末将奉文時候之命,回禀王上,紫衫龍木已至威虎軍駐地!”
衆将聞言,先是大驚,而後開懷大笑,皆是喜不自勝。
校場內,百餘名匠人更是激動地振臂高呼:“王上英德,千秋不衰!”
巫王久懸的一顆心,終于落下,待恭敬上完最後一炷香,才展袖吩咐:“傳令,直接把神木擡到點将臺上。”
“諾!”
五根濕漉漉的紫衫龍木樹幹,尚來不及修剪,就被将士們擡到了點将臺之上。
這也意味着——祭祀儀式的正式開始。
很快有人走到熔爐旁,拿匕首割開囚籠裏延陵的手腕,開始取血,灑入熔爐之中,直至熔爐裏的鐵水再次凝結出薄薄一層膜。
延陵依舊是目光呆滞、任人宰割的模樣,沒有絲毫反抗的痕跡。
在兵器行,這些匠人向來以雪嶺延氏為尊,見此情景,俱是側目不已。
待祭爐儀式完畢,巫王環顧四周,擰眉問:“為何不見世子和文時候?”
列英就站在巫王身後,聞言,也察覺出異樣,立刻召人詢問情況。
傳信的那名斥候不敢擡頭、哆哆嗦嗦道:“啓禀王上,回途時,文時候被急流沖撞到了石壁上,重傷昏迷,現在還未醒。世子他——”
“為何現在才回禀?!”
“侯爺說,祭禮事大,務必照舊傳令,決不能因他而誤了王上和巫國說完大事。”
巫王踉跄幾步、遽然變色,雙目,因暴漲而透出血絲,不等那斥候說完,便拂袖朝王使帳中行去。
帳外,龍首四衛手捧血刃,垂首而跪。
帳內,軍中所有的醫官都已被召集了過來,此刻,正聚在一起商量對策。床榻邊,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軍醫正在細細檢查巫子玉額頭的傷勢。
巫王疾步入帳,恰看到巫子玉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毫無生氣的陷在被子裏。
他行至榻前,握起巫子玉有些冰冷的手臂,一時間,怒火中燒,厲聲問:“世子去了何處?!他就是如此保護自己的兄長麽!”
滿帳霎時沉默,衆人吓得跪成一片,無人回答。
年邁的醫官尚不明白發生了何事,見巫王如此震怒,也吓得哆嗦跪倒在地。
子彥和王使緊随而來,見到帳中情形,子彥一驚,王使倏然一怔。
這時,列英進來了。
他掃視一圈,神色甚是複雜的道:“王上,世子殿下——他——”
“他是立過軍令狀的!”
巫王暴戾的打斷列英,負在身後的雙拳,微微顫抖:“若子玉有絲毫閃失,所有人,軍法處置!”
子彥面色微變。
列英忽然有些開不了口,他轉身出帳,又帶進來那名斥候,啞聲道:“還是你來說罷。”
那斥候聲音亦有些黯啞道:“殿下為了救文時候,被急流卷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巫王怔住,滿腔怒火,毫無預兆的、僵滞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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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生死相依
帳外,龍首四衛依舊紋絲不動的跪在那裏,手中血刃,烨烨流光。
“孤說過,如果出了差池,你們、也不必回來了。”
巫王雙目深處,尚是怒火沖擊出的血紅色,他掌間青芒一閃,四柄血刃同時斷作兩截。這些血刃皆是龍首四衛以內力幻化而成,血刃齊碎,四人體內立刻真氣□□、氣血翻騰,“哇”得便吐出一口血來。
恐懼之下,性子最急的血狐正要張嘴辯解,卻被血鳳一道寒瘆瘆的目光給逼了回去。
四人俱被那道青色劍芒逼得脊骨發寒,血狐清晰的感受到,他面上的血紋面具,正被這霸道至極的劍氣一點點分解、擠壓,細小的裂紋,正像藤蔓一樣,迅速的蔓延着。
再這麽下去,他們四人,真的會死在青龍劍之下的——
決不能,坐以待斃——
“主上息怒,屬下也是……也是奉王令行事啊!”
“最後一次傳信,主上明令:萬事皆以保護文時候為先。”
“暗血閣訓:身為血衛,關鍵時刻,若不能兩全,當冷靜判斷、替主上守護住最重要的那樣東西。屬下——別無選擇!”
血狐猛地擡起頭,把血刃高舉過頭頂,疾聲大呼!一口氣說完,他眼角的肌肉,也因極度緊張,而劇烈的抽動着。
此話一出,不僅巫王,其餘人皆是遽爾變色!
巫王眯起眼,觀察着,審視着,眸底更深處,似有某種危險的氣息,在悄悄醞釀着,流動着。
血鳳沉痛垂首,幾乎是認命的閉上了雙目。他清晰的感受到,巫王手中的青龍劍芒,驟然暴漲,在青龍劍斬向他們前,他必須做些什麽。
“啊——!”
慘叫聲中,血狐一只手臂被斬落在地,血鳳收回染血的半截血刃,重新撩袍跪落,深深一叩首,道:“懇求王上恩準,待臣等尋回世子殿下,再來引頸請罪。”
巫王目光一縮,冷冷挑起眉峰,尚未開口,便見一名醫官從帳中急急出來,高聲禀道:“王上,文時候醒了!”
帳內,見巫王進來,巫子玉立刻掙紮着撐起身體,扶床痛哭:“都是子玉無用、連累了殿下,請王上降罪,重罰子玉吧!”
他肺腑間被石壁撞出了內傷,這一哭,立刻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再加上額上、臂上、腿上滿身的傷痕,乍一望去,着實多了幾分無助與楚楚可憐之處。
巫王心疼不已,忙收起劍,疾步過去扶住他,輕斥道:“傷成這樣,還敢亂動?”
巫子玉委屈的眨了眨眼睛,順勢偎到巫王懷裏,無聲的抽泣着。
巫王嘆息一聲,用手輕輕撫摸着他的發頂,道:“孤的子玉,臨危不懼,甚至在生死關頭,不顧自己安危,把紫衫龍木護送了回來,你——已經做的很好。”
巫子玉卻毫無喜色、反而眼睛發紅:“臣,擔心殿下。”
巫王喉結動了動,刀刻般的眉間,浮着些許悵惘,終是沒能說出話來。
巫子玉捕捉到巫王的情緒,眼眶更紅,扯起巫王衣袖,小聲問:“王上是不是也在責怪子玉無用?殿下若有閃失,子玉,也絕不獨活!”
“放肆!生死之事,豈可亂言!”
“孤已派人去找。你安心養傷,切莫胡思亂想。”巫王擰眉,厲聲斥了句,截住他話頭,而後喚來一名醫官,吩咐道:“好好照顧文時候,若有差池,孤絕不輕繞。”
那醫官哆嗦着點頭,連聲稱是。
帳外,子彥正仰着頭、靜默的望着日頭出神,隐在袖間的手,幾乎要将那截玉簫捏碎。
王使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周身彌漫的殺氣,一時間,百味雜陳。
在他印象裏,這位白衣公子向來風度翩翩、溫文爾雅,言談舉止間,自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沉穩從容,不曾想,也有如此……犀利逼人的時候。
無端地,他埋在心底許久的隐憂,又開始重新浮起了。但願,眼前這位,不會因為此事遷怒到……文時候身上……
“龍首四衛已經出發去尋世子殿下了。”王使嘆道:“只是,血鴿所傳之信,閱過即毀。所以,屬下也無法查證他們收到的、最後一次傳信的內容。”
側目間,子彥略一挑眉,竟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那麽諷刺,那麽肆無忌憚,直到,眼角緩緩流出一道淚痕。
“是什麽內容,已經不重要了。”子彥閉目,靜靜感受着陽光灼燒着肌膚的痛與辣,嘴角,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重要的是,一條手臂,遠遠抵消不了他們的罪過。”
面具後,王使神色一動,謹慎問道:“閣主的意思是——”
“本閣的意思是,他們篡改王旨、謀害世子,死不足惜!”
子彥聲音很輕,甚至還笑了,仿佛在描述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唯有緊抿的唇角,微微顫抖的雙手,昭示着他的怒火與恨意。
王使一驚,忽然覺得,喉頭有些發幹。
子彥睜開雙目,側眸盯着旁邊的金衣男子,極輕一笑:“那封回信,畢竟是副閣親自執筆。副閣若想洗脫嫌疑,不妨,替本閣做兩件事。”
一刻之後,子彥出現在那座已經廢棄的兵器谷中。
離恨天正随意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手中那根竹簫。
聽到動靜,他也不驚訝,只淡淡道:“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子彥只覺行走在冰山雪海之間,蝕骨冰寒,凍得他喘不過氣來。
在距離恨天五步遠的時候,他撩衣跪倒在地,正色道:“求離俠救救他。”
“你既然不願随我歸楚,現在,不是最好的結果麽?”
離恨天露出一抹冷酷笑意:“日後,你再不必擔心兄弟反目、棠棣相争,也不必,沾着血,走上那條路。他的死,亦與你無關。”
“不!”
子彥低吼一聲,俊秀的面上,是隐忍多年的糾結與痛苦:“那些恨,那些血,才是能支撐我走下去的——唯一的力量。”
離恨天将竹簫擦完最後一遍,藏回袖中,嘆道:“也罷!你既願赴刀山、蹈火海,去走這世間最殘酷的那條路,我,自然無權阻之。”
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裏,幽蘭點燃最後一支火折,重新照亮四周濕漉漉的石壁,以及石壁間,那個渾身是血、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黑衣少年。
半個時辰前,她把重傷的九辰從水底拖出來,一路逆流而上,燒盡了三支火折,才尋到這個嵌在石壁裏的暗洞。暗夜裏,湍急的水流,不斷變幻方向,她徹底迷了路,只能期盼在這窄小的暗洞裏,挨到天亮。
潺潺水聲中,又是一陣入骨寒意裹挾而來,縱有內力護身,幽蘭依舊打了個寒顫。而更令她不安的,卻是昏迷多時的九辰。
幽蘭舉起火折摸過去,觸手處,那個少年的身體已經冷得如寒冰一般,僵直、冷硬,幾乎連脈搏都感應不到。
她只能吹滅火折、緊緊抱住躺在石壁上的少年,靠自己的體溫與內力替他驅散寒氣。蝕骨的冷,沿着每一個毛孔,在體內擴散,很快,幽蘭自己也冷得瑟瑟發抖起來,牙關更是凍得直打哆嗦。
狹小黑暗的空間裏,唯有兩道呼吸聲緊緊相纏。
九辰的身體,對寒冷漸漸有了反應,開始輕輕戰栗起來。
幽蘭大喜過望,忙閉上眼睛、集中心神,把內力又提了幾分,傳送給對面的少年。
也不知過了多久,洞壁之間,又響起了那詭異的——嬰兒的啼哭聲。
暗河之水,仿佛受到了召喚一般,劇烈的波動起來,急流激起的浪頭,用力拍打着兩側洞壁,在石壁上勾刻出一道道印痕。持續上漲的水位,也開始往暗洞裏滲透。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個微弱至極的聲音:“是蠱雕。”
幽蘭手一松,眼眶,倏然紅了。
然後,她感覺到,那個少年伸出冰冷的手,握住她同樣冰冷的手,在她耳邊,用虛弱至極的聲音道:
“不要用火折,也不要去辨別方向,所有路,只選逆流,就能走出暗河。”
“記住,千萬不要回頭。”
幽蘭靜默片刻,問:“那你呢?”
九辰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只嘴角輕抿,道:“但存一分希望,我都會從這裏走出去,只是,真的……不可能了……很抱歉,方才白白浪費了你許多內力。”
說完,九辰又不受控制的渾身戰栗起來,甜膩的血絲,也似乎不受控制的從喉頭溢了出來——五髒俱傷,他知道,這一次,自己是真的掉進世間最冷的冰窟裏,任如何掙紮,也出不去了。
此刻,紫衫龍木和文時候,應該已經成功抵達威虎軍駐地了——
父王,兒臣遵守諾言,替你守護住了生命中重要的東西,只望你能遵守諾言,不要再傷害,兒臣生命裏那樣重要的東西。
九辰意識又漸漸模糊起來,身下冰冷的石壁,讓他想起了夜裏、巫王宮那些冰冷的屋檐。不同的是,躺在王宮的屋檐上,他擡頭能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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