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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九天星辰,低頭能看見思戾殿內的那盞夜夜不熄的燭火,而這個地方,卻什麽都看不見。

幽蘭清晰的感受到,九辰的呼吸,正在一點點消失,一瞬間,淚流滿面:“你若死在這裏,日後,我定會重建幽雲騎,奪回劍北,以雪當日之恥!你——甘心麽?”

“你——怎能甘心?!”

然而,沒有人回答她,除了吞噬一切希望的黑暗,還是黑暗。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除了她的呼吸聲,就是奔流不息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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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險中求勝

按照慣例,祭完爐神,巫王要同三軍宴飲,接受将士們的拜賀。

但由于出了這場風波,巫王只簡單和衆人喝了幾口薄酒,便命人将文時候移到王帳中,親自照看。

入夜,巫王輾轉難眠,忽聽帳外傳來嗚嗚的哭聲。

值夜的将士聽聞君上召喚,支支吾吾半晌,硬是不知該如何回禀。

巫王眸光微沉,當即披衣而起,向帳外走去。

下元之夜,漫天星辰與千帳燈火上下輝映,煞是壯觀,冰涼的月光卻被阻隔在雲層之後,只能透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巫王尋着哭聲,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校場附近。點将臺後,一處偏僻的角落裏,幾個新兵正湊在一起,朝着西面,一邊燒着紙錢,一邊哭拜。

軍中私行祭拜,本就是大忌,更何況,今日還是巫王生辰。

這時,點将臺的另一邊,又有幾名新兵偷偷擺起祭品,面西哭拜了起來。

随行的将士皆是面色惶恐而無措,巫王卻破天荒的沒有震怒,仿佛受到召喚一般,大步走過去,急問:“你們在祭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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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有人靠近,那些将士也不驚慌,邊哭邊道:“自然是世子殿下。”

巫王如遭雷擊,只覺渾身血液都在瞬間凍結,他僵立許久,聲音竟有些顫抖的吐出兩個字:“為何?”

“這軍中都傳遍了,殿下為了運回紫衫龍木,命喪黑沼澤,連屍骨都沒找到。我等雖未能同行,卻敬佩殿下的膽識。”

那新兵握着紙錢,慨然說罷,便又對着西面,遙遙一拜。

巫王有些恍惚的盯着那些被火光吞沒的紙錢,點将臺後,那些嗚嗚的哭拜聲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經,令他頭痛欲裂,幾乎就要窒息了。

随行的将士見情況不妙,捉起腰刀,就要上前驅趕。

巫王驀地擡起手,有些疲累的道了聲:「罷了」,竟是轉身慢慢往回走了。

将士們望着暗夜裏――那道踽踽獨行的背影,皆面面相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王帳外,一身金衣的王使正焦慮不安的左右徘徊,遙遙望見巫王身影,他疾步走過去,也顧不得施禮,便惶然道:“王上怎可避開影子、獨自出行,若有閃失,臣萬死難辭其咎!”

巫王恍若未聞,只是一動不動的盯着遠方某處,怔怔然問:“參商,他,還能……活着回來麽?”

“孤從未料想過……這樣的……結果。”

王使掩住目中沉痛,垂袖道:“王上安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巫王微微阖目,嘆道:“剛剛那一瞬,孤竟忽然覺得累了。果然,是心軟了麽?”

王使帳內,子彥身披鬥篷,背對着燭火,靜默而立。

他身後的空地上,跪着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瑟瑟發抖的望着眼前這個神秘的鬥篷人。

子彥摩挲着袖中玉簫,低聲一笑,道:“聽王使說,先生是威虎軍中字寫得最好的。”

中年男子悄悄抹了把汗,惶恐道:“大人過譽了,屬下不敢當。”

子彥略一勾唇:“王使還告訴本閣,先生所摹九州三聖的字帖,可以假亂真,在南市賣得千金之價。”

本閣――難道是,暗血閣?!

男子登時變色,吓得連連磕頭道:“閣主饒命!屬下、屬下只是閑來無事,拿前人遺作練練筆而已!斷不敢魚目混珠、對三聖不敬!”

“不知,先生能把王上的筆跡模仿到幾分?”

子彥側眸,緩緩吐出一句話。

本在磕頭求饒的中年男子動作猛然停住,他驚恐萬分的擡起頭,直勾勾的瞪着那襲黑色鬥篷,喉結滾了滾,已然吓得說不出話。

子彥這才不緊不慢的轉過身,托起男子的下巴,眸光流轉不定:“聽說,前段時間,有人模仿列英将軍的的筆跡,給武烈将軍雲棠寫了一封信,意圖套得有關紫衫龍木的信息。雲棠雖死無對證,可那封信還在。”

中年男子臉色霎時慘白,呼吸,也一點點粗重起來。

子彥雙眸含笑,道:“我看過先生的字,委婉含蓄,用墨清淡,尤喜在最後一筆用力,倒是頗有南淮之風。難道,先生是淮國人?”

男子雙掌劇烈得顫抖起來,把頭搖得似撥浪鼓一般,目中急得泛起水色。

“若我将此事告訴列英大将軍,不論那封信是不是出自先生之手,先生,只怕都難逃一劫――”

說到此處,子彥話鋒一轉,露出一抹幹淨笑意:“不過,先生若肯替本閣做一件事,此事,倒是能另當別論。”

男子目露期待,連連點頭,發出嗚嗚呀呀的聲音。

子彥松開手,目中光芒斂起,斜睨着他,唇角凝結起一點冷笑:“那麽――就去王上面前揭發本閣!”

暗河內,幽蘭背着昏迷的九辰,正沿着逆流,艱難的尋找出口。

冰冷刺骨的水,幾乎沒過了她的膝蓋,洶湧的急流,将他們從頭到腳沖刷了無數遍。幽蘭身上的最後一支火折已經燒盡了,她只能按照九辰說的方法,憑水聲和水流方向摸索前進。

身體已經冰冷麻木的沒有知覺,這個以雙刀開路、執着前行的少女,已經不記得自己滑倒多少次、被突然冒出的石筍絆倒多少次,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執拗的從水底爬起來,重新背好那個重傷的少年,逆流而上。她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一個信念――「活着出去」

九辰時昏時醒,當幽蘭又一次摔倒在急流中時,他擡起僵硬的手臂,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擋住那只伸來的手,極輕的翕動着嘴唇,想要發出聲音。

然而,那些破碎的音節,還沒發出,就很快被湍急的水聲吞沒。

幽蘭不說話,咬緊貝齒,将彎刀往石壁上一嵌,用力将水裏的少年撈出來,重新背好。

九辰肺腑震蕩,喉頭立刻湧出血來,接着,低聲咳了起來。

幽蘭隐約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從頸間流過,有些不安的問:“你,還好麽?”

九辰偏過頭,又無聲的吐出一口血,模模糊糊聽到這句話,竟是輕聲笑了。

幽蘭惱道:“我擔心的要死,你笑什麽?”

九辰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他一邊拼力咽下喉頭湧出的血,一邊自嘲般、虛弱無力的道:“只是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一人……如此記挂我的性命……”

幽蘭眸底泛起潋滟水光,抿唇道:“這是自然。你若死了,我如何同姑母交代?”

母後麽?

那抹弧度,倏然凝結在嘴角,九辰感覺到,自己冷得麻木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有些刺痛。

幽蘭見他又不說話,強烈的不安,再次浮上心頭,急問:“當真無事麽?”

九辰又低低的笑了聲,有些釋然的道:“無事,只是,有些想念她了。”

只是,想念而已。

不是,想見。

也不是,思念。

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更何況,他只是他們用來争鬥的棋子。丢了一顆,再找一顆便是。她,向來是其間高手。

唯有擁有力量,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

可惜,即使走出暗河,也不會如武俠小說裏寫的那般,恰好,有絕世高手從天而降,恰好,那高手還願意耗費大半生修為來醫治他這不治之傷。

他這枚棋子,也沒有把死士營握在手裏的機會了。

此時此地,作為一個負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撐這個記挂他性命的少女找到出路。

這時,伸手不見五指的河道裏,忽然傳來了長刀破水之聲。

幽蘭容色大變,唰的抽出腰間另一把彎刀。

幾乎同時,十餘道銀色影子幽靈般破水而出,堵住她前後去路。他們腰間,皆佩戴着一把銀色彎刀,與幽蘭常用的彎刀制式極為相似,水光反照下,閃動着一弧銀寒。

幽蘭小心的把九辰安置在石壁旁,橫刀站起,冷笑一聲:“夜錦衛,果然名不虛傳,連死路和炸藥都困不住你們。”

尾音落時,她手中刀光一閃,一柄寒刃,已經架到了為首那人的頸間。

那名夜錦衛也不驚慌,依舊維持着恭敬之态,毫不畏避的道:“屬下等是奉了王後之令,來替王上取回破雲弩草圖,公主何必屢屢阻撓?”

幽蘭逼視着他,水眸泛寒:“王後果然手段高明,竟能說服厭惡武力的父王,卷入破雲弩之争。不過,本公主好奇的是,王後究竟是替父王取圖,還是替我那幼弟麒麟取圖――”

那人垂目一笑,手,已然摸住腰間刀柄:“公主既悟到了這一點,那麽,屬下,得罪了――”

夜錦衛出刀極快,刃尖瞬間已至幽蘭鼻尖,她翻身避開,順勢帶出一刀,刀刃相擊,兩道人影同時飛掠而起。

三招之後,兩人落定,幽蘭腰間染血,那人臂上則中了一刀。

其餘夜錦衛見狀,齊刷刷亮出腰間彎刀,将幽蘭困在中間,欲要趁機群攻。

為首那名夜錦衛露出陰冷笑意,他一手握刀,一手擡起,打了個進攻的手勢。

高手對招,體力,永遠是女子的劣勢。

衆人悄悄轉動刀柄,皆打定主意,合力一招制服這個已經受傷、且體力透支的少女。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虛弱冰冷的少年聲音:“這出戲,你們要演到何時?”

幽蘭聽得一懵,那些夜錦衛更是一懵。

九辰靠坐在石壁上,閉目,虛脫的笑道:“她是為了破雲弩草圖,才把我綁到這裏,你們也是為了破雲弩草圖,才追到這裏。圖在我手裏,你們急什麽?”

那些夜錦衛聞言,立刻把刀對準了石筍中間、這個面目慘然的少年。

九辰低聲一笑,不緊不慢的從懷中取出一根火折,和一個油紙包,睨着衆人道:“別靠得太近,刀,最容易帶起風了,萬一吹亮了這根火折,這包□□,随時可能爆炸。到時候,破雲弩草圖,會被炸成灰的。”

衆人聞言,臉色驟變,果然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九辰滿意點頭,把視線落到領頭的那名夜錦衛身上:“我最看不慣以多欺少,既然你們都想得到這張草圖,那就――一對一,公平競争。”

那人冷哼一聲:“我如何斷定,你不會耍賴?”

九辰似是聽到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般,仰頭笑道:“你殺我易如反掌,我何必欺你?”

那名夜錦衛再不猶豫,銀刀動如閃電,擊向對面的少女。

幽蘭不知九辰到底打得什麽主意,雖然心急如焚,亦只能硬着頭皮和那夜錦衛纏鬥在一起。

其餘夜錦衛不敢貿然出手幫忙,便越發警惕的将眼前的少年圍困起來。

九辰黑眸倏然滲出寒意,他緩緩掃過那一柄柄欲奪他性命的銀色彎刀,以及,這些殺氣騰騰的別國暗衛,忽然揚起嘴角,滿是戲谑的道:“他們二人實力相當,必是兩敗俱傷的結局。有機會得到這種破雲弩草圖的,其實,是你們――當中的某一個人。”

這話說的突兀至極,那些夜錦衛俱是目光一縮,愈加警惕的把彎刀對準這個言辭詭異的少年。

九辰垂眸,眼角露出抹狡猾光芒:“既受命于王後,必是絕密任務。按照夜錦衛的規矩,若是任務失敗,恐怕全組都要伏罪;可如果你們當中有人得到草圖、率先完成任務,就能直接晉升為頭領。”

“我是将死之人,丢條命不要緊,可若是連累各位都丢了性命,心中,着實過意不去。”

這些夜錦衛,目中露出驚疑之色。

九辰輕笑道:“不必驚奇。我的母親,是風國嘉佑長公主,我知道這些,很正常。”

另一邊,纏鬥聲越來越激烈。這些夜錦衛神色果然微微動搖,握刀的手,也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九辰知道時機已到,驟然擡首,擡高語調道:“但你們當中,只有一個人能得到。”

“所有人,把刀對準右邊的人,殺掉他!誰有本事活到最後,誰就能得到這張草圖!”

一衆夜錦衛,皆是驚懼的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着對面的少年。握刀的手,顫抖的愈加厲害。

九辰輕輕吹了吹手裏的火折,微弱的火苗,在這翻滾不止的暗河裏,搖曳不止,散發着詭異的光亮。

“蝼蟻尚且貪生,更何況堂堂八尺男兒。你們沒有錯,錯的,是這世間的規則。”

沉沉黑暗中,那少年用手中唯一的火光點燃了油紙包上的油線,輕揚嘴角,道:“開始罷。”

這些夜錦衛,開始真正的驚懼、顫抖起來,幾乎有些握不住,掌中那柄彎刀。

火苗一點點吞噬着油線,也一點點縮短着,和油紙之間的距離。

如果□□真的被引炸,他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在心理防線臨近崩潰之時,終于,他們把刀對準同伴,陷入混戰之中。

片片血霧,幾乎将暗河之水染紅。當棉線燃盡、火苗開始吞噬油紙時,最後兩名夜錦衛,手中彎刀,亦沒入了彼此的心髒。

一道寒光劃過,油紙上的火焰,瞬間被撲滅。

幽蘭渾身染血的站在水中,手中彎刀,尚滴滴答答的落着血跡。

她盯着滿河屍體、以及臉上同樣沾滿了血跡的九辰,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九辰亦回以一笑。

“你何時偷偷留了包火藥?”幽蘭靠在石壁上,輕問。

九辰挑了挑眉毛,道:“沒有火藥。”

“那裏面包的是什麽?”

“一塊蟹黃餅而已。”

“……”

九辰轉眸,看着與他并肩而坐的少女,忽然認真道:“你走吧,不必再管我了。”

“母後她――不會因為此事責怪于你的。”

“這世上――也不會有其他人責怪你的。”

幽蘭不語,眼睛裏,倏然流出一道淚痕。

九辰偏過頭,悄悄吐出一口血,極力穩住冷得打顫的身體,輕笑道:“我的兄長,是個很好的人,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我死之後,麒麟玉佩,也會失效。盡快,毀了它。”

然後,他從懷裏,取出那塊青色環佩,遞給旁邊的少女:“物歸原主,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幽蘭再也壓抑不住,扔掉了手中之刀,像一個無助的小女孩一樣,縮在黑黢黢的角落裏,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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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進退兩難

少女的嗚咽聲中,石壁間飄蕩的那詭異的嬰兒啼哭之聲,也戛然而止。

湍急翻滾的水浪漸歸于平靜,暗河的水位也跟着降了下去。

這時,水面,卻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

一道人影,嘩啦啦從水底冒了出來,正抖落着滿身冰水,左顧右盼。

又有惡敵?

幽蘭悚然擡首,面上淚痕猶在,水眸已透出慣有的冷毅,她展袖撈起丢在身旁的彎刀,側身翻旋,刷刷連出三刀,朝這道影子斜刺而去。

方才和夜錦衛的一場惡戰,幾乎耗盡了她所有體力,這一次,她必須占得先機、一招制勝。

那人“啊”了一聲,才想起來要祭出手中斧頭,那只石斧倒也真被他耍的霍霍生風,霎時間,斧光錯亂,結成一面光網,竟死死封住了彎刀攻勢。

幽蘭蹙眉,刀刃一翻,以刀為劍,刺向光網最中央的石斧頭。那人被逼的退了一步,大喝一聲,把全身力道灌注于右臂,劈出斧頭。

幽蘭奮力握住刀柄,只覺一股猛力沖向胸口、肺腑震蕩。如今,進退皆面臨重傷之險,冷靜如她,也不由慌亂起來。

僵持之間,被她護在身後的九辰忽然黑眸一閃,試探道:“青岚?”

“九辰?!”

那人歡脫的跳起來,缭目斧光倏然散去,幽蘭未及收刀,一道影子,已經熱情的撲了過來,嘴上歡呼道:“哈哈哈,我總算找到你們了!”

幽蘭怕他壓壞重傷的九辰,趁勢勾起一腳,直接将他絆倒在了水裏。

青岚嗆了一鼻子的水,依舊興奮的爬起來,沖着九辰和幽蘭呲牙笑道:“若非聽到蠱雕那妖物的叫聲,我還找不到這條破河呢!”

幽蘭甚是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以及他手中破舊的斧頭:“是你殺掉了蠱雕?”

蠱雕乃上古神獸,若非絕世高手,絕不可能斃其性命。若此人真有如此本事,那他――絕不會一個普通的山野少年。

“啊?”

青岚顯然有些發懵:“我是打算幹掉那家夥,不過,還沒找到呢。”

幽蘭打量着他,暗暗捏緊刀柄,道:“那真是可惜,蠱雕已經死了。”

若蠱雕不死,暗河之水,不可能這麽平靜。

那麽,殺死蠱雕的,不是青岚,又是何人?

難道――

幽蘭忽然覺得背脊發寒,側眸間,發現九辰也正盯着蠱雕消失的方向,垂眸沉思。

顯然,九辰和青岚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青岚張大嘴巴,指着暗河深處,極是驚訝道:“難道,還有其他人藏在裏面?”

他話音剛落,便見洞壁之外,一襲青衣,踏着一泓明如秋水的劍光,飄然而出,身姿蕭肅如竹,仿佛墜落人間的仙人。

青衣人身後,四道血影緊随而至,掌間結起道道血網,将他圍堵在暗水中央。

他們身上皆散發着濃烈的殺氣,青岚吞了口唾沫,悄悄轉動斧刃,擋在九辰前面。

幽蘭握刀的手有些顫抖,她死死盯着那一柄柄血色流轉的長刃,容色煞白如雪。

青衣人目若朗星,縱聲長笑道:“方才,還要多謝四位,助我除掉蠱雕!”

血鳳虎目之間,陡然迸出一道精光,沉聲道:“離恨天,楚使已經歸國,你卻藏匿在我巫國境內,遲遲不肯離去,究竟有何意圖?”

離恨天負手一笑:“此事,只怕要問巫啓。”

血鳳不屑道:“對爾等楚賊,王上早下了絕殺令,巫國子民,人人得而誅之。”

血狐因斷了一臂,只能單掌挾刃飛起,其餘三人皆是一手結網,一手出刃,齊齊攻向中央的青衣男子。

離恨天腳底那弧劍光陡然竄起,散作道道劍氣,破開罩下的血網。幾乎同時,他青袖一展,掌間已多了一柄秋水般明澈的長劍。

青岚眨眼的功夫,只見那襲青衣破水而出,劍勢如破竹,一壓一挑,輕松斬斷那四炳血刃。

龍首四衛亦暗吃一驚,他們早聞西楚第一劍客之名,卻不曾想到離恨天的劍術竟已達到這等境界。他們忙集中心神,重新凝結內力,修複血刃。

這緊要關頭,血鷹忽然“咦”了一聲,指着暗處的一面石壁道:“老大,小殿下在那兒!”

血鳳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見石壁下靠坐着一個形容慘然的黑衣少年,正是失蹤的九辰,不由大喜。

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離恨天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了過去,九辰恰好也正擡眸死盯着他,四目相對,那少年的眼神裏,依舊充滿警惕與敵意。

離恨天隐隐感覺到,如此強烈的警惕與敵意,只怕不僅是對他,還包括了圍攻他的這四個血衣衛。

青岚見這些人的眼睛都在九辰身上打轉,一時有些發怵,石斧一橫,高聲道:“你們別亂來,爺爺的斧頭可不是吃素的!”

幽蘭也悄悄挪動腳步,把刀刃對準了外面。

血狐因九辰失蹤之事,被斬掉一臂,心中正憤憤難平,見狀,磔磔怪笑道:“小殿下,這二人是什麽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暗河裏?難道,他們也參與了紫衫龍木之事?這可是絕密之事,怎可讓外人知曉?”

他狐貍般的眼睛,在幽蘭和青岚身上游移不定,說到此處,幸災樂禍的補了句:“此事,若被王上知曉,只怕小殿下又要吃苦頭去解釋了。”

血鳳卻一直盯着幽蘭手中那柄隐隐有些眼熟的彎刀,忽然間,他目色一凜,驚道:“那夜,兵器谷內和我們交手的,是你!”

“你――究竟是何人?!”

幽蘭知道他指的是延陵毀掉舊弩的那一夜,暗道這龍首老大果然眼神毒辣,竟認出了她的兵器。

沉默……便是默認!

血鳳陡然變色,掌間血刃一轉,向離恨天道:“今日,我等另有要事解決,算你走運!”

其餘三人見狀,亦撤掉對準那青衣人血刃,轉對準幽蘭。

畢竟,這少女在兵器谷可憑一把彎刀,在他們手下過完十招,并逃出血網,實力不可小觑。

幽蘭下意識的退了一步,以她如今的體力,別說同時對抗四衛,他們其中任何一人,都能輕松拿下她的性命。

青岚看出她的恐懼,石斧刷刷一揮,站到她身旁,掃着圈、高聲道:“你們這些龜孫子,欺負女孩子算什麽本事!”

血鳳驟然擰眉:“你就是、那夜她的同夥!”

同夥?

青岚雖然不明白什麽意思,本着英雄救美的大無畏精神,依舊挺起胸脯道:“沒錯,我就是她的同夥,有本事,過來和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血狐眼睛一眯,道:“我們老大的意思是,天賜良機,正好可将你們斬草除根!”

“哦,不!斬草除根太可惜了,是将你們一舉拿下,慢慢拷問才是。”

說着,他握着血刃的五指之間,竟因為興奮而慢慢生出一根根細如牛毛的血針。

“暗血閣的手段,只怕,你們要細細品味,才知道什麽是「銷魂滋味」。”

血狐嘿嘿笑着,那些血針在他指間生的更長了。

血鳳低斥了聲:“老四,不許胡鬧。”

語罷,他掌間開始浮起一縷縷血絲,在空中結起血網。除了血狐,血燕和血鷹也開始從不同方向結血為網,罩向對面的少年和少女。

九辰暗吃一驚,看來,龍首四衛是鐵了心要生擒他們,連血刃都棄用了。

他雖不清楚青岚的實力,但幽蘭體力嚴重透支,單靠青岚一人之力,想要逃出血網,幾乎沒有可能。

血網越結越密,很快封住了三個方向,自半空緩緩罩下。

唯一的生路,就是收網前的最後一個方向。

九辰看準時機,忽然低笑道:“你們一路挾持我,不過是為了得到那半張破雲弩草圖的線索,事到如今,還不束手就擒!”

青岚和幽蘭皆是一震。

下一刻,幽蘭刷得将刀刃橫到九辰頸前,揚眉笑道:“有殿下陪葬,我們不虛此行!”

血鳳微微鎖起眉頭,掌間血絲暫停生長。

青岚“霍霍”掄了幾下斧頭,高聲道:“把這破網撤掉,否則,我們就砍了這小子!”

血燕和血鷹見狀,也暫時按下手掌,停止結網。

血狐忽然陰陽怪氣的笑了笑,湊到血鳳身邊道:“老大,我怎麽覺得,殿下這話,提醒的可真是時候。”

血鳳雙目一縮,若有所思。

血燕向來看不慣血狐挑撥離間,見血鳳隐有動搖,急道:“大哥,我們此行目的,主要是為尋回殿下,萬不可因小失大。”

血狐啧啧嘆道:“那也不能任由殿下引狼入室啊。”

血燕怒道:“你胡說什麽!身為血衛,怎能妄議主上!”

血狐哼了聲:“我們的主上,只有王上一人。但有心懷異心者,殺無赦。”

“都住口!”

血鳳沉聲打斷二人,計較片刻,掌間,重新浮起血絲。

血燕一驚,欲要再言,卻被血鷹一個眼神止住,只能聽從血鳳指揮,重新結網。

唯獨血狐,露出得意之色。

青岚悄悄沖九辰撇了撇嘴,道:“你在家裏的地位,簡直比我還差,連下人都敢如此嚣張!”

九辰冷冷挑起眉毛:“軍中早有傳言,說四位叔叔欲假借父王來軍中巡查的機會,行謀逆之事。我起初不敢信,如今看來,此事并非空穴來風。”

此話實在唐突至極,血鳳始料未及,硬聲道:“四衛對王上效忠之心,天地可鑒!”

九辰黑眸冰冷,未置一語,見血狐已經開始牽引血絲,慢慢收網,他忽然眸子一轉,把目光投向依舊負手立在不遠處的離恨天身上,默了默,急切道:“師父,你要眼睜睜的看着徒兒死在惡人手裏麽?”

衆人聞言,俱是一驚,連血狐都露出詫異之色。

離恨天側眸,微感意外,然後,他施施然轉身,眉尖一挑,負袖笑道:“為師向來護短,自然不會看着你被惡人欺負。”

語罷,他人已化作一道青光,閃入血網之中。下一刻,秋水如泓,君子劍光芒暴漲,在他掌間散作無數道劍氣,以破竹之勢,沖破血網。

四衛皆被這劍氣逼退丈餘,掌間血刃,亦碎裂成片,散入暗河之中。

四人重新凝起血刃,還欲再戰,怎奈,連那青衣人的袖角都沒擦住,便又被劍氣彈開。

血狐當先吐出一口血來,九辰見他們化攻為守,有撤退之意,黑眸一凜,急道:“不能放他們走!”

離恨天不輕不重的掃了身後的少年一眼,掌間陡然飛出四道亮如秋水的劍氣,游蛇穿線般,刺入四衛周身三十六大穴中。片刻後,秋水消散,四道血影同時墜入水中,很快被暗流淹沒。

一泓秋水,複被離恨天收回袖中。

青岚看的目瞪口呆,幽蘭更緊的攥住刀柄,開始重新審視西楚第一劍客的實力,以及價值。

離恨天轉身,容色寒如冰霜,盯着靠坐在石壁上的少年,冷笑道:“這一聲「師父」,不是白叫的,除了利用,還有代價。”

九辰警惕的看着他,忽然報複般笑道:“可惜,你沒有機會讨債了。”

說罷,他偏過頭,又無聲的吐了口血,然後,若無其事的抹幹淨嘴巴上的血跡,繼續倔強的和眼前的青衣男子對視。

離恨天微微擰眉,伸手捉起九辰的手腕,摸住他脈息,片刻後,果然臉色大變。

脈軟而散,沉入精血,無跡可尋,是死脈……

若要醫治,只怕,要耗盡他半生修為,或許,更多。

若任他聽天由命,那日後,阿語的孩子,也不必再面臨兄弟相争的慘烈。

思及此處,離恨天忽覺胸中空空蕩蕩,他擡目,盯着對面少年亮如星辰的眼睛,緩聲道:“你――可有心願未了?或許,我能再盡一次為師之責。”

對于這種憐憫,九辰毫不示弱的冷笑:“如果,我的心願是活下去,你如何盡責?”

離恨天一震,許久,道:“或許,我可以把你送回巫啓身邊,他的修為,足以救你。”

九辰卻已經把眼睛移到青岚身上,灼灼道:“你是來救我的嗎?”

青岚重重點頭,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當然,我就是為保護你而來的。”

“好。我聽說,沿着百獸山,一直往西南走,有一座靈山,那裏面,住着巫族的神醫。只要求藥之人肯付出代價,他們就能令人起死回生。”

青岚大喜,立刻把斧頭別到腰間,道:“我帶你去找。”

說完,他果真喜滋滋的把九辰負在背上,開始尋找暗河出口。

離恨天被激怒,冷冷斥道:“身為一騎統帥,你難道不知,靈山早已額沉入海中,那裏汪洋一片,何來巫族神醫?!”

九辰輕勾起嘴角:“我相信有,就會有。”

“至少,比等死強。”

青岚背着九辰走出暗河時,恰好迎上了清晨第一縷陽光。

九辰忽然記起來,幾日前,也是這樣一個清晨,巫王逆光而立,一字字,說出的那個令他興奮悸動的承諾:“到時,孤讓你做死士營的統帥。”

這句話,幾乎令他一整天都心潮澎湃,欣喜難抑。

不僅是因為實現了願望,更是因為,長到這麽大,這是他的君父,第一次肯給他機會來證明一些東西。

現在,卻再也不可能了。

青岚迎着朝陽,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說不出的暢快,他感受到背上的九辰顫抖得越發厲害,急問:“喂!你還好嗎?不如,我們還是回軍中吧,至少,你父親能救你。你若出了事,我也沒好果子吃。”

九辰費力喘了口氣,沒好氣的道:“別廢話。”

青岚搖頭嘆息一聲,便牟足了勁兒往西南方向狂奔。

行出三十多裏時,九辰忽然讓青岚停了下來,道:“放我下去。”

青岚只當他不舒服,忙欠身把九辰放下來,讓他靠着旁邊的灌木坐下。

青岚這才發現,九辰的一張臉,已經慘白的沒有一點人色,仿佛一張白紙,糊在血肉之上,随時可能被風刮掉。

九辰一動不動的盯着天空,陽光暖洋洋的,照射到他的眼睛裏,卻沒有一點顏色。

他用力的吸着周圍的新鮮空氣,喘過一口氣後,輕道:“多謝相送,你可以回去了。”

青岚一懵,難以置信道:“我們不是要去找神醫嗎?”

九辰笑道:“他說的不錯,那裏早已汪洋一片,何來神醫。”

“我只是,想出最後一口惡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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