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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又開始劇烈的咳了起來,仿佛,要把整個肺部都咳出來。
這下子,青岚真的有些慌了,急得直撓頭跺腳:“怎麽辦怎麽辦!你不會真的要死了吧!爺爺會殺了我的!怎麽辦怎麽辦……”
“對了,辟谷丹!辟谷丹!爺爺臨行給的……”
青岚手忙腳亂的從懷裏掏出一粒碧色瑩瑩的藥丸,塞進九辰口中,然後緊張的盯着那張慘無血色的臉,把祖宗十八代都求了一遍,乞求奇跡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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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一場賭局
天色方亮,整個威虎軍駐地尚籠罩在一層輕薄的霧氣之中。
王帳外,跪着一個灰衫男子,看模樣,不似武夫,倒是個面皮細淨的中年文士,想必是軍中掌簿之類。
匆匆趕來的王使瞧了那人一眼,略感困惑,待步至王帳,立刻被帳內的情形驚住了。
巫王面色鐵青的坐在長案後面,目中陰雲翻滾,顯然壓着怒氣。
帳中,一個白衣少年,只着了件單衣,恭敬的斂袖跪着,額角,磕破了一層皮,正蜿蜒流着血跡。少年前面的空地上,躺着一方硯臺,濺了滿地的墨色。
王使行過禮,并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試圖緩解一下氣氛,便笑道:“晨起宜靜,王上如此大動肝火,切莫傷了身體才是。”
巫王驀地冷笑一聲:“子不孝,臣不忠,孤如何能靜心養神?!他們,只怕巴不得孤早些死呢!”
這話說得極重,王使惶恐跪落,懇求巫王收回此言。一旁的白衣少年則恭敬伏跪于地,語調因愧疚和驚慌而微微顫抖着:“兒臣死罪。”
“你就是看準了孤不會動你、才敢忤逆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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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王拍案爆喝一聲,雙目幾欲噴火。
王使心頭疑惑更重,他明顯感覺到,子彥的身體極輕的晃了晃,正尋思到底如何打破這僵局,便聽巫王聲音有些沉郁的問:“參商,給四衛的最後一次傳令,可是你親手所寫?”
王使眉心一跳,難道,巫王已經知曉,那道王令,被反複篡改過?難道,真的是四衛接到書信時,發現了破綻,悄悄彙報給了巫王,巫王又把傳令改回了最初的內容……
但是,以巫王的脾氣,若早知真相,絕不可能容忍至今?更令他困惑不解的是,若巫王不知實情,那篡改王令之事,只有他和子彥二人知曉,究竟誰有此滔天本事,竟能在傳信途中、控制血鴿,把王令再次篡改……
抑或,真如子彥所猜測的那樣,是龍首四衛接到王令後,故意曲解……
“參商,此事,很難作答麽?”
見王使許久不說話,巫王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騙他,唯獨眼前的金衣男子不會。可是,他為什麽猶豫了?
王使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呵呵一笑,掩飾住尴尬:“王上誤會了。臣只是乍聞此事,有些轉不過彎而已。”
“那最後一封王令,确實是臣――”
伏地請罪的子彥忽然擡首:“此事不怪副閣疏忽,是本閣用哄騙之計,從副閣口中套出了王令,并膽大包天,讓人潛入副閣帳中,模仿了副閣筆記、篡改王令!”
金色面具後,王使眼神一閃,他倒是沒料到,子彥竟把罪責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句話,果然成功勾出了巫王胸中更深更盛的怒火。
巫王雙目如炬的盯着帳中的白衣少年,恨恨咬牙:“閣主手眼通天,孤一紙王令,只怕與廢紙沒什麽差別!”
子彥雙頰泛白,再次伏地請罪。
巫王見狀,愈覺心裏堵得難受,只因子彥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恭敬,但所行之事,卻一次比一次膽大包天。到底從什麽時候起,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孩子,成了這般模樣!
王使目光一轉,從他的角度,恰能看清子彥清澈而堅定的目光,那裏面,沒有半分慌亂。
王使恍然明白,難道,此事,是子彥刻意為之?若巫王知曉真相,負責傳令的他,就是最大嫌疑者,這一場對質,遲早要來。若巫王不知真相,篡改王令的除了他們,必然還有一人。以巫王多疑的性格和暴烈的手段,“視忠誠為生命”的龍首四衛,無論如何,都沒資格再出現在君前了。
只是,拿自己做誘餌,這苦頭,未免要吃大了――
思及此處,王使露出極度驚訝的表情,道:“閣主說笑了,昨日,龍首四衛複命時,所述王令,并無差錯,何來篡改一說?”
然後,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低低的笑了聲,似是對這番說辭不屑一顧。
巫王擰眉哼道:“孤被耍的團團轉,你倒還笑得出來!”
王使忙請罪道:“王上息怒,屬下是想,若閣主真的篡改過王令,那豈不是還有一人,又把王令改了回來!否則,四衛所述王令,怎會毫無差錯。您是知道的,血鴿傳信,豈是常人說改就改,這――實在荒唐至極!”
這句話,倒是說出了巫王心思。案後,巫王目光多了絲審視,直勾勾盯着王使,問:“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你覺得,會是誰?”
王使笑意凍結在眼角,神色頓時凝重起來,看樣子,巫王果然不知道真相,那這個幕後黑手,就是,真的存在了……
在暗血閣中,為了保證傳令無誤,每一個血衛都會有獨屬于自己的血鴿,他們要同血鴿簽訂血契,并用自己的血喂養血鴿,血鴿所傳指令,每一字,都必須沾了主人的血,才能有效,旁人,是斷斷無法篡改的。
他的營帳裏,就擱着一方特別的硯臺,淡淡青墨裏,混着他幾滴血,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子彥一直借住在他的帳中,巫王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會相信子彥篡改王令之說,可再次篡改王令的人,又是怎麽做到的呢?
“那一定,是血衛裏出了奸細。”
王使斟酌着,語氣異常沉重。
“此人私改王令,只怕,是為了謀害世子,抑或,挑撥王上和殿下的關系。實在是可惡至極!”
巫王臉色果然有些難看,他手指無意識的敲擊案面許久,才忽然擡頭問:“龍首四衛,可有最新消息傳來?”
王使搖首:“自從離開威虎君駐地,四衛就失去了聯系。”
巫王眸光倏然一沉,陷入深思。
王使話鋒一轉,道:“閣主也是擔心世子殿下的安危,才一時犯了糊塗,還望王上多多寬宥。”
說罷,竟是行了大禮,鄭重一拜。
巫王目光複雜的注視着伏跪在地的金衣男子,以及他旁邊的白衣少年,半晌,負拳道:“此事,孤自有定奪。”
王使告退後,子彥立刻擡首,滿是懇求的望着巫王,道:“既然問題出在血衛,那龍首四衛,必然也逃脫不了幹系。兒臣願意親自去百獸山尋找世子,望父王恩準!”
“孤、不、準!”
巫王重重呵斥了一聲,橫眉冷目,面色鐵寒,負在身後的那只手,直捏的咯咯作響。
“難道,父王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世子的生死麽?若真如此,世子十歲離宮開府時,父王又怎會在世子府外設下重重暗哨,替他阻擋四方刺殺。若真如此,世子性命垂危時,父王怎會親入血獄,去和您恨之入骨的那個人做交易。如今,兒臣已經足夠強大,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弟弟,來做擋箭牌了……”
說到最後,子彥一慣沖靜的眸中,滿是痛楚。
“回宮後,去冰室面壁三日。”
半晌,巫王深深閉目,沉聲道。
他自然不會告訴子彥,這些天,他日日輾轉難眠,不過,是在賭一個天意罷了。
暗河出口
幽蘭橫刀擋住欲挾劍離去的青衣男子,口氣強硬:“你不能走!”
離恨天淡淡一笑,負手道:“你不去追他,攔我何用?”
幽蘭目露悲傷:“因為,只有你能救他。”
“可在他眼中,能救他的,是傳說中的靈山巫醫。”
“我不信鬼神,只信眼前人。”
離恨天指間凝起一泓青色劍氣,不屑的笑道:“你以為,憑你這小女子一雙彎刀,就能改變我的心意?”
幽蘭毫無懼色,道:“雖無把握,仍想一試。”
離恨天看着眼前因惡戰而幾近虛脫的少女,嘆道:“你們并非一路人,你何必為自己的敵人送死?”
幽蘭笑道:“他為了替兄長免去重責,甘願以身涉險,深入黑沼澤,尋找紫衫龍木;為了讓同行的死士們不被一紙軍令狀連累,他不惜賭上性命,也要救出重傷的文時侯。在這冷冰冰的世間,我很久都沒見過這麽傻的人了。”
兄長?
離恨天擰起眉尖,腦中不由浮現出子彥俊秀的臉龐,便問:“你是說,他來黑沼澤,是為了救自己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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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夭黛重現
王帳內,巫王廣袖藍衫,滿面焦慮的立在榻前。
這兩日,文時侯傷勢反複,總是時昏時醒,巫王又喜怒無常,着實把這些軍醫們折騰的夠嗆。
一名年邁的老軍醫探查過巫子玉脈息,暗暗在心底松了口氣,忙禀道:“幸得王上日日以精純內力療治,侯爺經脈內淤血已清,內傷已無大礙,外傷再調理一段時日,便可痊愈。”
巫王展顏,吩咐道:“重賞。”
軍醫叩謝恩賜後,才拎起藥箱、帶着衆人離去。
巫王久懸的心松下一半,目光微動,盯着帳內一角,嘆道:“你不來看看他麽?”
微涼的風,穿帳而過,吹得那層隔帳來回飄動着。
輕薄的帳子,隐約勾勒出一個人影,聞言,隔帳後,并無動靜,只傳出一個恭敬低沉的聲音:“軍中人多眼雜,臣,理應避嫌。”
巫王卻道:“無妨,孤已命影子們――”
“當年之約,如暮鼓晨鐘,印于血骨,臣不敢忘。王上,難道忘了嗎?”
“王上耗費心血建立起來的制衡之局,若因臣一己私情而亂,臣,萬死難辭其咎。”
隔帳後,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這讓巫王微微晃神。
待收回那幾縷飄入回憶的思緒,巫王捏了捏拳頭,用一種承諾的口氣道:“你放心,孤定不會讓子玉白遭這趟罪。”
隔帳後,一襲金衣的男子躬身為禮,金色面具後,雙目低斂:“臣,替他,謝王上恩典。”
午後,列英再至王帳,複向巫王請示督造破雲弩的人選。
這一次,巫王沒有斟酌,便扣着案面道:“威虎軍規矩,大小軍銜,皆以軍功為準。文時侯不顧安危,将紫衫龍木從黑沼澤順利運回,功不可沒,乃督造官不二人選。”
列英微微吃了一驚,他斷然沒料到,英明果斷如巫王,竟會選擇既無實戰經驗、又不懂兵器鍛造的文時侯來當這個督造官。
以巫王脾性,絕不可能因私廢公,把此事當做兒戲,那定是,另有深意……
似是察覺到列英心思,巫王笑道:“督造破雲弩,牽涉甚廣,需各營配合完成。子玉雖無經驗,但純善無争,和各營也無利益牽扯,又是王族子弟,由他牽頭調度各營,在合适不過。”
威虎軍各營,向來互不服輸,破虜營和武烈營鬥得最是厲害。如果調度各營,一直是列英頭疼之事,現在聽巫王一語點破,他倒是忽然開了竅,先是大喜,而後擔憂道:“王上所言甚是。不過,末将有些擔心,老将們當年随王上出生入死,立下戰功無數,未必肯服侯爺。”
巫王倒像是早料到這一層,淡淡笑道:“文時侯乃商王兄遺孤,單憑此點,誰敢不服?”
公子巫商在威虎軍中的威望,列英自然心知肚明,巫雲兩國鏡湖大戰之前,巫商之名,甚至要蓋過還是世子的巫啓。正因如此,即使公子商離去這麽多年,很多軍中老将依舊對他念念不忘,只不過,巫王即位後,這個名字,便被埋入塵埃,鮮少有人提起了。
如今,巫王主動提起,毫無避諱之意,倒令列英感嘆不已。
“王上英明,末将這就曉谕各軍,讓他們全力配合侯爺鑄造破雲弩。”
九辰醒來時,已是躺在百獸山腳下、一家小客棧的硬板床上。
白茫茫的陽光,透過窗紙鑽進來,晃得眼睛生疼。隐約間,他只看到,一角朦胧的青色,正在眼前來回晃動。
九辰下意識動了動手臂,想要抽回被人鉗制住的手腕和命門。
“別動!”
一聲清斥後,說話的人,更加用力的鉗住了他的手腕。
這聲音――!
九辰驀地清醒過來,肺腑間碎裂般的疼,咳了幾聲,偏過頭,果然看到了一襲青衣的離恨天。
見九辰眼睛裏依舊充滿警惕,離恨天譏诮道:“放心,我不會妨礙你尋找神醫,更不會上趕着救你。我只是幫你算算,有沒有命走到靈山。”
九辰黑眸裏燒起怒火:“這是哪裏?”
離恨天冷冷一笑,不做理會,倒是青岚興高采烈的從外面沖進來,歡呼道:“謝天謝地謝祖宗,你可算醒了!”
九辰已經開始打量四周環境,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心裏有些打鼓,離恨天到底把他帶到了何處。再加上,青岚的行為處處透着古怪,更增重了他的疑心。
可惜,他虛弱到極致,稍微一動,五髒六腑便似被人生生絞碎一般,毫無掙紮的力氣,所有情緒,只能體現在警惕、焦灼、困惑交織的眼睛裏。
青岚喜得握拳暗道:“爺爺給的辟谷丹,果然管用。”
離恨天耳力何等厲害,聽了這話,冷笑:“那丹藥猛地很,若非我以內力化解開,這小子只怕要被你直接送給閻王了。”
青岚一懵,睜大了眼睛。
九辰總算明白,他之所以還能僥幸醒過來,原來,是這叫做“辟谷丹”的東西的功勞。
只是,這丹藥于他,到底有多大作用,恐怕還不好說。
離恨天似是讀出他心思,毫不客氣的道:“這丹藥,最多只能幫你穩住髒腑間氣血,讓經脈不至于迸裂。你腑間經脈損傷過重,若無精純內力療治,難逃一死。”
他說的直截了當、毫無委婉安撫之意,青岚聽得面色發白,既懊惱又震驚。
“那條暗河,常有毒物出沒,少不得要留些毒在水裏面。這兩日,你胸口的舊傷,是否常感到奇癢無比?”
九辰眸光動了動,只一瞬,已恢複冷靜神色。
他自知命不長久,也沒期望過有好運氣落到自己頭上,想了想,只黑眸平靜的望着一旁的青衣男子,道:“這個小鎮,和靈山方向相反。你們把我帶到這裏,究竟有何目的?”
青岚一聽這話,就明白九辰是把自己和離恨天算到一夥了,急忙解釋道:“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
九辰道:“西楚護靈軍的人,怎麽會和巫國人一條心?”
青岚被他一語道破身份,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你手中那把劈天斧,取巫山之石、鳳神之血凝煉而成,威力絕倫。可惜,你功力不夠,才讓它淪為普通石斧。”
“每年,楚王西陵衍都會選拔優秀的王族子弟入護靈軍,你既持有劈天斧,想必也是護靈軍裏的重要人物。”
青岚感覺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又隐隐有些興奮,脫口道:“你怎麽知道這些?”
“方才在暗河裏,我看到你的斧頭裏,紅光流動,形似血鳳,想必,是蠱雕激發出了它的力量。”
九辰雲淡風輕的解釋完,複把目光移向離恨天。
離恨天輕睨了他一眼,嘆道:“你既肯為兄長涉險,倒比巫啓強一些,若眼睜睜看你去送死,我終究,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
九辰默念着這四個字,忽然盯着離恨天雙目,極輕一笑:“難道,離俠肯為了這四個字,耗盡畢生修為去救一個毫不相幹、甚至看不順眼的人?”
離恨天一震,默然。
沉吟片刻,他道:“我自有主意。”
小鎮外,幽蘭緊握着手中彎刀,默默的注視着客棧方向。
“阿幽,你的任務已經完成,該回去了。”
幽蘭身後,一個面相俊秀的布衣男子,正坐在輪椅裏,靜靜望着前方少女的背影。
幽蘭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巫啓既至,威虎軍已是險地,你不可再回。”
布衣男子沉吟片刻,眸間露出柔色,道:“此次,巫紫曦計劃失敗,定會再想計策來奪破雲弩草圖。阿雲年少氣盛,此刻,正需要你這個阿姊幫他出謀劃策。”
提起幼弟風止雲,幽蘭凝滞的眸光總算略起波動。
“破雲弩之事,我自有主意。只望,國師和父王莫再插手。”
冷冷說完,幽蘭最後望了眼那矮小客棧上飄揚的舊招子,決然轉身而去。
日暮時分,巫子玉總算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只是,臉色慘白的厲害,還連吐了兩口黑血。
巫王擔憂不已,慌忙趕來的軍醫替文時侯把完脈後,露出震驚之色,急禀道:“王上,侯爺,只怕是中毒了。”
軍醫們将這兩日文時侯接觸過的食物茶水等物件逐一檢查,最終在一小堆被倒掉的剩茶渣裏,發現了幾片青菊花瓣。
這些青色花瓣上,均帶着點點妖冶的紅絲,赫然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夭黛。
夭黛之毒,令漢水整整十六年草木不生,可見其毒性之烈。便是如今九州各國百姓,提起夭黛二字,還是面如土色、如聞鬼魅。
此事若傳開,必将軍心大亂。巫王得知消息後,立刻下令砍了那軍醫的腦袋,并讓王使親自處理掉那幾片夭黛花瓣。
看着巫子玉越來越灰敗的面色,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第一次感到慌了。
這一生,他都忘不了,當年漢水之上,他一曲簫音吹起時,朵朵夭黛破水而出的情景。
明明是這世間最清麗的風景,偏偏,染上了最濃烈的殺氣。
正如,那個曾經明眸善睐的少女,獨立在漢水之畔,默然回顧,望向他的眼睛裏,滿是哀恸與決絕。
阿語,那鋪天蓋地的夭黛,當真是因你的怨氣而生麽?
不,孤不信,也不甘心。
終有一日,孤會再過漢水,用青龍劍,親手斬斷這一株株怨煞之物。
這時,一襲金衣的王使,掀帳而入,目光有些怔忪的望了會兒躺在榻上的巫子玉,才竭力維持平靜道:“已經調動了所有影子和血衛,目前,還未探出夭黛流向。”
頓了頓,王使又道:“湘妃禁足期間,未出過栖霞宮半步,也從未與人互通消息。想來,與她無關。”
巫王冷笑一聲:“她的手段,若這麽容易被探查到,夭黛就不會流入宮中。孤的那位王後,也不會在南山寺被耍的團團轉。”
王使嘆了聲,默然,眼睛,不由又飄向了床榻方向。
巫王捕捉到王使目中掩飾不住的焦灼和擔憂,墨眸間難得透出暖意,道:“幸好發現及時,孤已用內力封住子玉周身大穴,毒性不會再蔓延,今夜,孤會用青冥決為他逼出體內毒素。”
“孤答應過你,待他如寶如玉,斷不會有半點食言。”
“青溟訣!這――斷斷不可……”
王使初是震驚,因為青溟訣需要使用口訣的人灌注全身內力于指間,迅速刺探入中毒者經脈,以強大凝力逼出毒素,于經脈之間,幾乎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僅對修為要求極高,更是十分耗費元氣。
施訣者,至少要閉關半載,才可完全恢複功力。
如今九州之中,會使用、能使用此訣的,除了隐在山中不出世的高手,也只有師承昆侖一派的離恨天和巫啓二人。
可想到巫子玉的處境,王使喉頭滾了滾,終究是說不出話了。
巫王知他心思,嘆道:“這些年,你為孤、為巫國做的,何止這些。孤只求,不負兄長之托。”
「兄長」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語氣。
王使眼眶一熱,突然撩袍伏跪在地,哽咽道:“臣,定也不負君上所托。”
巫王伸出手,正欲扶起王使,帳外,風聲一動,确實刺來一道青光。
王使大驚失色,巫王已然翻袖化解掉這道劍氣,立定時,他掌間,已經多了一根青竹。
這根青竹并無特別之處,只竹身上用劍刻着一行字:兵器谷,見字如晤。
能避開潛伏在暗處的影子和血衛,手法又如此嚣張,這世上,只怕也沒第二個人了。
王使顯然也猜到了幾分,急道:“此人劍法似有精進了一層,王上切不可以身犯險。”
巫王捏着那根青竹,淡淡而笑:“故友相見而已,不必擔憂。”
兵器谷廢棄多日,茫茫夜色中,更顯蕭索荒涼。
巫王于谷外默默駐立了會兒,才展袖掠至谷內兵器庫外,掌間青芒一閃,彈開破舊的鐵門。
門內,一襲青衣,正背對着他,負袖而立。
聽到動靜,離恨天并未轉身,只道了聲:“師兄,我們又見面了。”
巫王冷哼一聲:“你深夜約孤至此,該不會是為了敘舊罷!”
離恨天忽然長笑轉身:“當日,師兄屈尊駕臨血獄,是為了何般目的?今夜,師弟也是一樣的!”
巫王心思缜密,隐隐意識到什麽,不由墨眸微動:“當真――是同樣的目的?”
離恨天沒有回答,只是輕揮衣袖,他身後的兵器架應聲而倒。
巫王這才看清,兵器架後面的空地上,躺着一個黑衣少年,雙目緊緊閉着,渾身血色,面色死灰。
巫王負在身後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他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情緒,在他喉頭間翻滾,攪得他心慌意亂,可連日來,胸口壓得那塊大石頭,倒是忽然間蹋落了。
“他……還活着麽?”
許久,巫王啞聲吐出一句話。
離恨天面上,難得褪去了往日的譏诮與不屑,只平靜道:“他五髒俱傷,憑我一人之力,只怕耗盡修為也未必能救他性命。”
“如果師兄出主力,我倒是可以從旁協助。于師兄而言,也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巫王死死盯着不遠處的少年,陡然怔住。
離恨天微挑唇角:“當然,巫國奇人異士頗多,功力高者大有人在,在下,也并非有意插手。只當,給師兄送份大禮罷。”
說罷,他倒真做出一副卷袖離去的架勢。
“等等。”
一直沉默的巫王突然開口,深不見底的墨眸,已恢複往日的冷沉之色:“容孤……想想。”
聽了這話,離恨天幾不可見的擰了擰眉。
巫王卻似有極要緊的事,身形一閃,已然沒了蹤跡。
離恨天壓下惑意與不滿,轉身回步,剛一擡頭,便真正的怔住了。
散落的兵器架後,九辰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一動不動的盯着兵器谷外,那黑到極致的夜空。
片刻後,四目相對,九辰挑起蒼白的唇角,笑道:“原來,離俠也會攻心之計。”
離恨天冷冷挑眉:“你以為,我是閑着沒事兒,專到此處幹此等龌龊事?”
九辰翻眼,不作理會,複一動不動的盯着外面的夜空。
離恨天也未料到會是此等結果,心中也着實憋着一股無名火氣。
他卷袖站了會兒,正想到谷外去透透氣,忽聽身後的少年,平靜無瀾的道:“為何要在此地浪費時間?剛剛你也說了,這世上高手多得是,能不能再找個其他的,也許,我付出相應代價,那人會願意救我。”
離恨天又是一怔,半晌,斥道:“你以為,世上人都跟你一樣,為了利益,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
九辰慘淡一笑:“至少,公平交易,日後互不相欠。”
說這話時,他黑眸間,依舊是死灰般的平靜。
離恨天看着不遠處那少年的眼睛,心中莫名緊了緊,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空洞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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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青木圖騰
巫王一襲藍衫,行出兵器谷時,只看見――
茫茫夜色之中,站着一個白衣少年,衣袂随風獵獵飛舞,額上傷痕未消,正有些失魂落魄的盯着他看。
巫王在一丈之外停步,負袖,審視着那雙眼睛下,湧動的溫度,究竟是冰冷,還是滾燙。
許久,他沉聲問:“你何時過來的?”
子彥唇邊浮起一抹蒼白的笑意:“誠如父王所想,不早不晚。”
巫王目光陡寒,斥道:“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語罷,他強壓住怒意,便欲拂袖而去。
子彥眸間,迸出痛苦之色,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在巫王與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驟然低吼一聲,異常悲怆道:“為了當年的的一個承諾,父王竟連親子的性命都不顧了麽?”
巫王如遭雷擊,身體猛的一僵,片刻後,藍袖一揮,直接将子彥掀翻在地,幾乎是暴怒道:“你放肆!”
子彥踉踉跄跄的站起來,仰天大笑,眼角,緩緩溢出一道淚痕。笑了會兒,他又噗通跪倒在地上,低着頭,竟是嗚嗚的哭了起來。
巫王微微變色,欲伸出手,扶到那少年顫抖的雙肩上,但轉念想到了什麽,手至半空,卻又生生縮了回去。
子彥忽然仰起頭,滿面淚痕的懇求道:“從小到大,兒臣從未真正求過父王什麽,這一次,兒臣懇求父王,救救子沂。”
“父王為了當年對商王叔的一諾,可以傾盡所能、待文時侯如己出,想必,定能明白兒臣心中的苦楚。”
巫王直覺一股滾燙的熱血在喉頭湧動,心底,卻是無盡的悲涼。
曾幾何時,那個驚才絕豔、令他敬之慕之的人,也曾如此卑微的伏跪在他面前,一字字,立下誓言:“屬下參商,願追随王上左右,永不離棄。”
他自然懂這世間的苦楚,只是,生于王室,兄弟阋于牆者不計勝數,世上,又有幾人能成為參商?
思及此處,巫王目光更幽寒了一分:“你既知內情,就該識大體一些。待孤為文時侯清除餘毒,自然會返回這裏、救自己的親子。世子自幼習武,撐上這一刻,應該沒有問題。”
“父王內功深厚,一定知道,五髒俱傷,如何能等?”
子彥露出哀色,目光執拗的道:“兒臣願代替父王,用青溟訣為文時侯祛除夭黛之毒,懇請父王,立刻返回兵器谷。”
巫王驟然變色,喝道:“你不要命了麽?!”
子彥緩緩搖頭:“兒臣雖修為不高,但至少,能把握分寸,不至于傷了性命。可父王若不回兵器谷,子沂他……就再無希望了……”
巫王默然,擡首凝視夜空片刻,方道:“你可知,這麽多年,孤厭惡的是什麽?”
子彥沒有回答,俊秀幹淨的臉龐上,痛色愈深。
“孤最厭惡的,就是你陷在這所謂的兄弟情深裏,終會――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
巫王咬着牙,恨聲說罷,墨眸深處,悲傷與憤怒交織。
子彥雙頰煞白、如遭雷擊。
巫王眼角眉梢滿是淡漠,再看向子彥時,已恢複平日裏的威嚴神色,冷聲道:“你若再這樣執迷不悟下去,即使這一次,他活了下來,日後,他還會因為你,吃更大的苦頭!”
阿語,孤必須讓我們的孩子知道,王者之路,任何錯誤都能犯,唯獨不可心慈手軟,更不容許半點感情的牽絆。
更何況,彥兒只看到了,商王兄「殁後」,孤一手撐起的制衡之局。卻不知,最親近的人,明明就站在你的面前、卻仿佛與你隔了一道山時,心中的煎熬與苦楚。
“只要父王現在能返回兵器谷,日後,父王的心意,便是兒臣的心意。”
子彥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般,顫抖着擡起泛紅的雙眸,語調沉而堅定。
“兒臣只有一個請求,将來,無論發生何事,都請留子沂一命。”
巫王深深閉目,将那一閃而逝的痛色與決絕,掩入眸底。
這時,一襲金衣的王使,從暗夜中閃身而出,見這情形,忙疾步行至子彥身側,微微垂首,恭敬禀道:“閣主說的不錯,世子殿下的傷,的确刻不容緩。請王上先去兵器谷,屬下會協助閣主,穩住文時侯傷勢。”
“你怎麽也――!”
巫王聲音忽然啞住,他默然凝視着對面的兩人,許久,把目光定格在子彥面上:“記得,注意分寸。”
“王使的心意,孤,定也不會辜負。”
他負袖轉身時,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并未看那個正恭謹的盯着地面的金衣男子,只餘一聲若有若無輕嘆,飄入夜空。
只是,當巫王返回兵器谷,再次推開那扇破舊的鐵門時,卻是真真切切的愣住了。
兵器庫裏,被擊倒的兵器架後,各色兵器依舊散落在地,地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色,只是,再無半點人影了。
威虎軍駐地之外,青岚正背着九辰,在山嶺間急速穿梭。
一泓青色劍光,自暗夜閃出,離恨天負袖擋住他們去路,微帶薄怒:“他傷在髒腑,最怕颠簸,你添什麽亂?”
青岚紅着眼,低吼道:“這世上,人人都有求生的權利,憑什麽他就要在那兒等死?!”
“你如此沖動行事,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那也比等死強!”
離恨天被激怒,袖間劍光暴漲,強按着火氣道:“把人放下,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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