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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通明的燈火,四人皆看到了九辰嘴角的青腫和血跡,一時微微尴尬。
九辰渾不在意的拿手擦了擦,笑道:“這位離俠,自诩清高,整日仁義道德挂在嘴邊,最見不得別人使陰招害他,本帥真是自讨苦吃,還妄想以昔日情分勸他歸順巫國為王上效力,讓諸位見笑了。”
衆人皆哈哈一笑,師鐵最是嘴快,道:“若論情分,王上與這離恨天可是自幼在一起拜師學藝的同門師兄弟。離恨天既然敢到軍中行竊,已然背棄了這同門之誼,王上仁慈,不肯殺他,我等卻有責任為王上分憂。”
穆寒道:“離恨天不是坐以待斃之人,若有機會,定會尋隙逃走。我們只要給他制造這個機會,再設下埋伏,必能堂而皇之的将他誅殺。王上那裏,咱們也好交差。”
宗玄道:“夜長夢多,依我看,明日就是最佳時機。”
“沒錯,趁王駕回宮之前,必須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出去。”寅營主帥北漠亦附和道。
師鐵朝九辰抱拳為禮:“将軍若不方便出面,此事,交給末将即可。”
“末将亦願從旁協助。”穆寒、北漠、宗玄齊聲道。
九辰面露感激,當即起身離案,同衆人一一回禮:“諸位好意,本帥感激不盡,但這并非我個人恩怨,而是軍國大事。本帥必須出面,以表明,死士營對王上忠心不貳。”
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一聲奏報:“将軍,督造營的齊副将求見。”
“請他進來!”
“是,将軍。”
穆寒等人皆有困惑,只見那齊副将的铠甲穿得松松垮垮,連兵器都沒有帶,顯然也是被臨時派過來的。
見四營統帥都在,齊副将忙一一見了禮,才禀道:“将軍,我們侯爺聽說,這兵器谷中,有武烈大将軍雲棠生前留下的一批隕鐵,正巧能用于弩機鑄造,想着明日一早就帶人過來找找。還望,将軍能行個方便。”
行軍之人,對營盤地界看的極重。說是行個方便,可這副将傳的話兒裏,卻毫無征詢之意,衆人心頭皆有不爽。
九辰倒是十分好脾氣的道:“侯爺奉命督造破雲弩,勞苦功高,乃國之重事,死士營理應配合。明日若有需要,本帥也會讓各營死士從旁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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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副将連連道謝,才告辭離去。
北漠啐了一口:“什麽東西!若非臨時駐紮此地,他連死士營的轅門都摸不着,便會被削成肉泥。”
穆寒和宗玄對視一眼,會意一笑,同九辰道:“将軍,這倒是個天賜良機。”
次日一大早,巫子玉果然帶了一幫匠人進谷尋找隕鐵。
子營和醜營已分別在山谷的兩個出口設下埋伏,其餘兩營則被文時侯拉去幫忙尋找隕鐵。
在師鐵的授意下,看守離恨天的幾名死士也被撤去。
九辰和穆寒等人站在谷中一塊高地上,暗暗觀察。
很快,有士兵來報:“離恨天離開營帳了。”
穆寒暗暗擦掌:“看來,他上鈎了。”
過了會兒,又有士兵來報:“離恨天似乎發現了埋伏,兩個出口都沒有走。”
負責監視出口方向的兩個士兵接踵而至:“離恨天往兵器庫方向去了。”
師鐵奇道:“營中死士,都在兵器庫幫文時侯尋找隕鐵,往哪兒走,不是自投羅網麽?”
剛說完,他似是想到了什麽,臉色驟變。
穆寒和宗玄亦同時變色:“不好,他定是想劫持文時侯。”
話音方落,一名士兵急急奔來,禀道:“将軍,大事不好,離恨天劫持了文時侯,讓死士營退後十裏紮營,撤掉北面埋伏,放他離開!”
北漠從前方急匆匆趕來,道:“将軍,離恨天一路劫持文時侯,已經走到了北面出口。咱們三面皆埋伏了弓箭手,可随時将他射殺。”
“不可!”
九辰斷然否決:“王上待文時侯如同親子,萬一傷了文時侯,死士營無法跟王上交代。”
北漠急得臉色漲紅:“那該怎麽辦?再拖下去,離恨天就要走出兵器谷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在了這位少年主帥身上。
九辰沉眉計較片刻,道:“穆寒,立刻将四營死士都集結到北面出口,圍死離恨天。”
“是,将軍!”
“宗玄,将埋伏在南面出口的死士調到北面,和北漠會和,在谷口投石放箭,讓離恨天出不了谷。”
“是,将軍!”
“師鐵,你和我一起,去穩住離恨天,不能讓他失手傷了文時侯。”
“是,将軍!”
安排好布防之事,九辰才指着一個負責傳信的士兵,吩咐道:“你立刻去王帳,說明這裏的情況,請王上裁斷。”
通往北面出口的狹道裏,巫子玉面如土色、渾身都在發抖,每走一步,都緊張兮兮的哀求道:
“壯士,你千萬別沖動……別沖動……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頸上那抹冰涼,讓他整個脖子都僵硬了起來,冒出層層雞皮疙瘩。
離恨天握着君子劍,目無波瀾的掃視四周,依舊一步一步的往出口方向退着。
他的前方,是烏壓壓一片持刀的死士們。
很快,九辰帶着師鐵,撥開衆人,出現在最前面。
離恨天朗然一笑,殊無懼色:“你們若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割斷他的脖子。”
九辰擡掌,死士們立刻停止了追擊。
“離恨天,你以為,劫持了文時侯,便能平安離開麽?整座三界山,都是威虎軍營盤,即使出了兵器谷,你也插翅難飛。更何況,你連兵器谷都走不出去。”
說罷,他輕輕擊掌,北面出口兩側的山坡上,刷刷冒出無數彎弓搭箭的黑甲死士。
離恨天灑然道:“那我們便試試,是我的劍快,還是你們的箭快!”
語落,他手中寒光一閃,巫子玉頸上,已出現一道鮮紅的血痕。
九辰遽然變色,喝道:“所有弓箭手,退後一丈。”
巫子玉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師鐵憾然道:“這個方位,是擊殺離恨天的最佳時機。末将,真是有些不甘心!”
“離恨天是死是活,于死士營并無直接利害。”
九辰沉眸:“若文時侯出了意外,死士營,會徹底失去王上信任。”
師鐵神色一震,不敢再言。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緊接着,又是一串高聲奏報:“王上駕到!”
巫王身披金甲,出現在一處高坡上,俯視着整個兵器谷,睥睨一笑:“放他走。無論他逃到何處,都只是孤的一個手下敗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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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兩全之法
離恨天最終将巫子玉丢棄在山腳下的一條小道上,縱馬逃走了。
“侯爺只是受驚過度,本無大礙,只是前段時日,先是重傷,又是中毒,身體一直未調理好,才會昏迷不醒。”
王帳內,須發花白的老軍醫替文時侯診完脈,便伏跪在地,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這軍中人人皆知,文時侯乃公子巫商遺孤,備受巫王寵愛,磕不得碰不得,就算是一點皮肉傷也要小心對待,問病用藥更是不能出半點差錯。
面對喜怒不定的君王,稍有差池,便是殺身之禍,年邁的軍醫只想快些結束這場診療。這些小傷小病,平日裏都是年輕的醫官出診,只是因為這受驚的人是身份尊貴的文時侯,前來傳喚軍醫的副将才點名要資歷最老的他出診。
帳中氣氛凝重,時間過得格外的慢,讓老軍醫困惑的是,回禀許久,巫王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吩咐他起身。
莫非,是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老軍醫悄悄抹了把冷汗,偷眼去看,巫王不知何時已負手立在大帳中央,正隔着被風吹起的帳門,出神的盯着帳外,俨然沒聽他說話。
老軍醫當然記得,他進來時,帳外跪着一個少年将軍。聽說,因為監管不力,不僅讓那西楚刺客給跑了,還誤傷了文時侯,按軍規,要被杖責五十。
此刻,那少年已除了铠甲,只穿了件黑色單衣,直挺挺的跪着。漆黑的木杖,挾風砸落到背上,他也只是緊抿着嘴角,微晃了晃身體,連聲多餘的悶哼都沒有。
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那少年的鼻尖額角已挂滿冷汗,一串串的水流沿着他鬓發淌下,讓他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呼吸也遠不如之前均勻平穩。
巫王依舊面色沉郁的盯着帳外,負在身後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捏成了拳頭。
老軍醫在軍中待了十餘年,這軍中漢子,雖然個個鐵骨铮铮,可一旦到了這木杖之下,哪個不是血肉橫飛、慘叫連連,像這少年一般硬氣、一聲不喊的,倒是極少見。
他正想着,頂上突然傳來個冷沉的聲音:“你方才說什麽?”
卻是巫王終于開口了。
老軍醫忙又回禀了一遍文時侯的情況,巫王明顯臉色又沉了沉,擰眉問:“什麽叫「一直未調理好」,軍中醫官,都是擺設麽?”
見巫王隐有大怒,軍醫吓得以額觸地、磕了個頭,解釋道:“侯爺中毒期間,一直是淮國那位祜公子在替侯爺調理身體,是以……臣等才疏忽了……”
“前段時日,軍中将士感染怪病,也是那位祜公子以紅藍草為藥,解了燃眉之急。依臣看,不如将那祜公子叫來問問……”
“東方祜?”
巫王咀嚼着這個名字,還未拼湊出一個完整印象,帳外,落杖聲戛然而止,卻傳來了水聲。
軍法如山,老軍醫明白,這種情況,定是那少年扛不住刑、昏了過去,負責行刑的士兵正在用冰水澆醒他。
巫王的雙目果然又飄向了帳外,然後,眉峰驟然一縮,似在考量,背後的雙手忽然松開,又忽然更緊的捏成了拳頭。
等那少年醒來,杖刑繼續進行時,巫王才盯着帳外、突然吩咐:“把東方祜叫過來瞧瞧罷。”
“是!”
那軍醫如蒙大赦,忙從地上爬起來,拎起藥箱、急急出帳找人去了。
五十杖很快打完了。九辰偏過頭吐掉淤血,渾身濕透、微微戰栗,一張臉,更是慘白的不成人樣,唯獨身體,依舊跪得筆直。
巫王掀帳出來,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個背部已然血淋淋的少年,厲聲道:“今日,你的失誤,只是丢了個離恨天,他日,這樣的失誤,就可能葬送整個死士營。這種失誤,孤絕不容許,再有第二次!”
“是……兒臣知錯!”
九辰咬緊牙關,顫聲道。
“若再有下次,你這個主帥,也不必做了。”
“是。”
巫王心緒煩亂的踱了幾步,忽然俯身,用力捏起對面少年的下巴,沉聲問:“跟父王說實話,此事,當真是巧合麽?”
九辰被迫與巫王對視,明亮的黑眸,初是死沉如水,而後透出絲絲堅定:“昨夜,兒臣去見離恨天時,為防意外,在他衣袖上灑了毒蜜。離恨天負傷逃走,多半會與其同黨會面,兒臣已派出死士用毒蜂進行追蹤,只要他們接了頭,就能一網打盡。”
說話時,他費力的喘着氣,冷汗,順着黏濕的碎發,一直淌流到下巴,濕膩膩的,沒有一絲溫度。
巫王微有怔忡,緩緩松開手,擰眉:“為何不早說?”
九辰偏過頭,低咳了幾聲:“都是兒臣失職,才讓離恨天有機可乘,還傷了子玉王兄,兒臣不敢逃避軍法。再者,此計并非萬無一失,若離恨天半途換衣,這辦法便不靈了。”
巫王沉吟片刻,捏掌道:“若發現離恨天蹤跡,就地斬殺,不必有任何顧忌!”
“是!兒臣遵命!”
九辰又默默跪了會兒,直到那個他熟悉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迅速撿起疊放在一旁的黑色輕甲,咬牙穿回去。這本是極簡單容易的事,畢竟,他從記事時便是自己穿衣、自己吃飯,母後從來沒有派過內侍或嬷嬷來管理他的飲食起居。只不過他昨夜燒了一晚上,又剛挨了軍杖,手臂實在不聽使喚,好不容易系好了護膝,右手的護腕,扣了幾次,都沒有扣上。
就在他耐心耗盡、準備放棄的時候,一雙修長如玉的手,突然伸了出來,一按一壓,毫不費力的幫他扣好了。
九辰擡頭,看到了白衣翩翩的子彥,以及子彥旁邊的東方祜。
“多謝王兄。”
九辰客氣而疏離的笑了笑,便不着痕跡的扶地起身,與東方祜點頭為禮後,往王帳相反的方向走了。
除了冷汗淋漓的面部、異常慘白的唇色,九辰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常,連腳步都沒有任何遲滞,子彥卻敏銳的捕捉到了空氣中飄來的血腥氣。
低頭掃視一圈,子彥果然在王帳前的空地上發現了一小片黑色淤血。
兵器谷,死士營臨時駐紮地外,穆寒、宗玄、北漠、師鐵四人正在焦急的等待着。離恨天挾持文時侯離開後,巫王雖未雷霆大怒,卻嚴詞質問昨夜何人負責看守離恨天,欲要嚴懲。
師鐵本想站住來,認了這罪,保全卯營,誰知,卻被九辰搶先一步,攬下所有罪責。
巫王當時的臉色,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陰沉,這讓他們的心裏極為不安。
起初,對巫王派這樣一個少年将軍來做死士營的主帥,他們和其餘八營主帥的确感到匪夷所思。
可經此一戰,短短兩日相處下來,他們卻意外的在這少年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光彩。他們忽然有些慶幸,巫王給死士營派來了這樣一位主帥。
九辰遙遙看到谷口站着四道人影,也極是意外,等走近一看,不由笑了笑:“四位統帥聚集于此,可是有要事相商?”
九辰自然不知道,一路走回來,他面上是何等的虛弱慘然,穆寒卻看得難受,道:“我們在等将軍回來。”
“可是毒蜂發現了離恨天蹤跡?”
見九辰沉眉,滿臉詢問,師鐵急問:“王上可有為難你?”
他情急之下,連規矩都忘了,九辰卻恍然大悟,怔了怔,笑道:“無妨。這次是我考慮不周,才讓離恨天有可乘之機。”
“傳令下去,讓各營把這幾年積壓的暗報,先送一部分到我帳中。若我所料不錯,王上回宮後,咱們很快就會有新任務了。”
說罷,他同四人點頭為禮,便徑自回帥帳了。
四人對視一眼,目中皆有喜色,看來,死士營是躲過這一劫了!
北漠忍不住問宗玄:“東陽侯究竟有何過人手段,竟然令王上如此信任他手下的兩騎主帥?”
宗玄搖頭,以示不知。
倒是穆寒道:“将軍昨夜高燒,只怕還沒好全,讓各營緩一個時辰再送暗報。”
入夜,派去追蹤的死士果然傳回消息,在滄溟城中一家客棧發現了離恨天的蹤跡。可惜,埋伏在四周的死士沖殺進去時,房內只有他的兩名同黨,離恨天卻憑空消失了。
那兩名西楚探子顯然也是訓練有素的,見行蹤暴露,直接服毒自盡了。死士們搜尋一圈,最終只帶回了離恨天的一件血衣和幾本賬冊。
巫王聽聞奏報,倒沒有多大情緒波動,只握着那件血衣,道:“看來,孤的這位師兄,命不該絕。”
默了默,他擡眉問前來報信的穆寒:“你們的主帥呢?”
穆寒道:“将軍正在翻看那幾本賬冊,說是稍後來向王上彙報情況。”
當日夜裏,順着這些賬冊,死士營聯合戍衛營,以雷霆之速拔掉了隐藏在巫國南市的三個西楚據點,還抓到了一個來不及服毒逃跑的綢緞店老板和一個兵器鋪的夥計。
當一切歸于平靜之後,滄冥城外的一個茶攤上,緩緩出現兩道人影。一個是袖中藏劍的青衣劍客,一個是黑袍隐身的神秘使者。
“若非夜君及時傳來消息,王上在巫都十餘年的苦心經營,就要毀于一旦了!這小子,下起黑手,還真是不留情面,難怪王上待他不同尋常。”
黑袍人抱怨完,瞅了眼離恨天,低笑道:“被自己一手救回的好徒兒連擺了兩道,離俠心中滋味,只怕比在下還苦。”
離恨天悵然道:“這世間,安有兩全之法。就算有,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黑袍人甚是奇怪:“聽離俠的口氣,倒是不曾怨憎那小子?”
離恨天負袖嘆道:“那毒蜜雖引來追蹤,卻也摻了能解毒的藥粉,助我恢複內力。巫啓生性多疑,我早該料到,我那徒兒為了替自己洗脫嫌疑,會使盡手段,再坑我一遭。”
黑袍人悠悠的酸道:“你們師徒情深,坑的,卻是我們護靈軍的顏面。如此重損,王上非把我扒了三層皮,才能解恨。”
離恨天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會親自給主公寫信,解釋其中緣由,以及破雲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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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暗藏禍患
次日,巫王正式轉駕回宮。
臨行前,一襲白衣的子彥出現在死士營駐地前。
穆寒正在安排各營拔營起寨,見有人在營外徘徊,忙走過去,拱手為禮:“不知公子要找何人?”
子彥從袖中摸出一塊血紅色令牌,遞給穆寒,溫尓道:“把它交給你們的主帥,他自會明白。”
穆寒識得,這是暗血閣閣主才能持有的暗血令,立刻明白子彥身份不同尋常,忙道:“公子稍等,我立刻去禀報。”
子彥便在兵器谷外的空地上,安靜的站着,等九辰出來。
這時,一個醫官模樣的人,提着藥箱,不急不緩的趕了過來。
子彥心中一動,忙攔住那醫官,問:“敢問,将軍的傷,可好一些了?”
那醫官瞅了子彥兩眼,警惕的問:“你是何人?為何不穿軍服?”
子彥笑道:“我是宮裏來的,是王上派我來打聽情況的。”
醫官這才道:“杖傷倒不要緊,就是氣血紊亂、高燒一直不退,今日,我會換副藥試試。”
說罷,他便急急進營去了。
子彥想到昨日在王帳前看到的那片淤血,眉頭一緊,心中愈加不安。
片刻後,穆寒從營中走了過來,手中,尚握着那枚血色的令牌。
見子彥滿面疑惑,穆寒恭敬的将暗血令遞回給子彥,道:“我們将軍現在不方便見客。他讓我轉告公子,今日,恐怕不能為公子送行了。日後,請公子莫要再為以前的人和事所羁絆,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子彥一怔,握緊手中的暗血令,一顆心,痛如刀絞。
等他轉身離去時,錯落分布的營帳後,才緩緩走出一個黑袍少年,一動不動得盯着愈行愈遠的那抹白色,黑眸灼灼,隐有釋然之色。
這一日,天色剛亮,國尉史岳便急急叩響了右相府的府門。
右相桓沖正在府後的花園晨練,見史岳發冠都沒戴好,便大步奔了過來,笑道:“王上尚在軍中,這段時日,國尉久不上朝,怎麽連儀容都不顧了?”
史岳在石凳上坐下,唉聲嘆氣:“右相可聽聞昨夜南市之事?”
“哦?南市出了何事?”
史岳向前傾了傾身子:“聽說,昨夜戍衛營在南市一舉搗毀了三個西楚據點。”
桓沖收起劍,不急不緩的端起茶碗,微微一笑:“這是好事啊,國尉為何如此神态?”
史岳道:“右相可知,這件功勞,要算到誰頭上?”
“不是戍衛營麽?”
“右相肯定想不到,是死士營!”
“死士營?”桓沖撫須道:“時隔多年,王上終于要重啓死士營了麽?”
史岳沒有這份寵辱不驚的耐性,此時,正急得上火:“何止是死士營!右相難道不知,此次王上去威虎軍祭爐神,已任命昔日烈雲騎季劍為破虜營主帥、黑雲騎主帥九辰為死士營主帥。更可氣的是,昨日,東陽侯直接把這月撥給鎮遠軍的饷銀,給了這兩營,還說是奉了王令。”
桓沖神色微動,道:“如今,各國蠢蠢欲動,王上要重新整頓威虎軍,也在情理之中。”
史岳一拳砸到石案上,恨道:“那也不能把兩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季禮在劍北經營十餘載,若再掌控了威虎軍,這巫國朝堂,豈不就是季氏的天下了?”
桓沖雙目陡然一凜,喝道:“國尉失言了!”
“我……我也是看不過王上如此偏心。”
史岳自知失言,見桓沖有些真怒了,連聲道:“右相息怒。”
“我說這話,也不光是為了自己。誰不知道,東陽侯與左相南央交好,自打東陽侯回到滄溟,這兩人便整日在王上身旁轉悠,蠱惑君心。東陽侯掌管軍事以後,我這國尉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難過,若日後王上的心再偏向南央那邊,右相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呀。”
桓沖不着痕跡的笑着:“只要能為王上分憂,別說南央,就是一介平民,我桓沖也願把這相位拱手相送。國尉以為,我桓沖是貪戀權勢、嫉賢妒能之輩麽?”
史岳道:“右相的心意,我當然知道。可若是,這季禮和南央表面上裝的剛正不阿、忠心不貳,暗地裏,卻結黨營私、意圖不軌呢?”
桓沖握茶碗的手一頓,目光定了定,問:“什麽意思?”
史岳見四下無人,才低聲道:“宮中有傳言,世子卧病的這五年,根本不是在宮中養病,而是背着王上,偷偷跑到了劍北,在東陽侯軍中歷練。還有更荒唐的,說黑雲騎主帥九辰,就是世子殿下。”
“巫國國法,世子年未及冠,不得幹政,更不得與朝臣私相往來。若這傳言是真的,東陽侯豈不是公然蔑視國法,與世子結交。”
桓沖目光愈深,不解道:“若傳言為真,王上怎會聽之任之,還讓「九辰」去做死士營的主帥。”
這話正好戳到了史岳的心思:“我就是擔心,王上一味偏信東陽侯,置國法于不顧。一個手握重兵的朝臣,與世子私交過密,若這朝臣安分守己,自然無事,可若這朝臣有野心,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桓沖如被當頭打了一棒,垂目許久,才吹着碗中茶葉道:“國尉憂心東陽侯,雖有些道理,可言語間為何會扯上左相?”
史岳又把頭往前伸了伸,聲音愈低:“最近,滄溟城內的風言風語,右相當真沒聽見麽?”
桓沖道:“你是說,那首歌謠?”
「西有佳人,栖于南木
八月飛雪,恩斷義絕。」
桓沖吟罷,道:“當年,西梁公主端木明姬癡戀南央,險些給南氏一族帶來滅頂之災。南央為表忠心,以使臣的身份出使西梁,不僅用一張巧舌騙過了西梁王,還利用端木明姬的愛慕與信任,打開西梁城門,放巫國大軍入城。西梁十三城一夜之間淪為人間地獄,八月的酷暑天,竟然飄起了漫天飛雪。自此之後,無論先王,還是王上,再也沒有懷疑過南氏的忠心。”
“聽說,當年先王還特意命攻城的大将留下了端木明姬的性命,作為對南央的補償。可惜那端木明姬也是個烈女子,直接一把劍在城樓上自刎了。至死,未同南央再說過一句話。”
史岳一拍掌:“沒錯,就是這個端木明姬。據說,那個把控着九州商脈、把生意做遍全天下的端木族,就是端木明姬一手創辦。前兩日,鎮遠軍抓了個負責給端木族送貨的藥材商,據他說,現在端木族名義上的掌事人是少族長,也就是,端木明姬之子。”
“端木明姬還有一子?!”
桓沖手中的茶碗猛然一晃,灑了他滿袖的茶水。
史岳道:“這孩子的父親,只怕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桓沖沉吟道:“可南央只有南隽一個兒子,是側室徐氏所生。”
史岳嘿嘿道:“若南央說了謊呢?”
桓沖眉心陡然一跳,若南央真的說了謊,南隽真的是端木一族的少主、端木明姬之子,以西梁和巫國之間的血海深仇,這仇恨的種子,以左相府為憑借,到底能引發怎樣的禍患,實在令他不寒而栗。更何況,左相府還與手握重兵的東陽侯府聯系深秘。
史岳又道:“右相可還記得,在浮屠嶺上綁架含山公主的那兩名西梁刺客,他們可是親口招供,受西楚第一劍客離恨天的指使,行刺王上。端木族控制着九州商脈,若這些西梁餘孽真的與楚人暗中勾結,還背靠相府,滄溟城,岌岌可危啊。”
桓沖“砰”得擱下茶碗,定了定心神,語氣凝重的道:“此事,我知,國尉知,在有确切證據之前,切不可聲張。”
見史岳應下後,仍舊煩躁得坐着不肯離去,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桓沖問:“國尉還有其他事?”
史岳抓了抓腦袋,臊着臉,有些躊躇道:“昨夜,被搗毀的三個西楚據點裏,有家花樓。我兩月前新納的小妾,就是從那裏面出來的。這萬一查起來,會不會有事啊?”
桓沖聽得頭疼,急問:“你可有向她透露過重要情報?”
“那倒不曾,就是抱怨過幾句軍中瑣事和東陽侯之事。”
桓沖一臉無奈,嘆道:“國尉最好今夜就送她出城,以免夜長夢多。”
史岳這才吃了顆定心丸,騰地起身,擦了擦汗:“是、是,我這就回去辦。”
巫王回宮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了栖霞宮的禁令。
晏嬰滿是不解的問:“王上既然懷疑湘妃娘娘,為何不牢牢盯住呢?”
巫王冷冷一笑:“有些棋子,盯得太緊,就成了死棋。只有活動起來,嚣張起來,他們才會露出狐貍尾巴。之前,是孤操之過急了。”
晏嬰一副受教的神色:“王上英明。”
栖霞宮外的守衛撤掉後,湘妃立刻輕掃峨眉,挽起青絲,到垂文殿陪巫王批閱積壓的奏簡。
美人婉麗不減,像雪中梅花一般冷香襲人。
巫王握起湘妃一截素手,目中有愧,道:“湘兒,這段時日,委屈你了。”
湘妃雙眸如煙如水,柔柔一笑,脈脈含情:“妾妃知道,王上是怕那些刺客再找上門,才把整座栖霞宮都保護起來。”
巫王莞爾:“湘兒冰雪聰明,果然與那些只知啼哭抱怨的俗女子不同。”
這時,晏嬰送來了暖胃的姜棗茶,湘妃起身接過來,親手為巫王倒好茶,又試了試溫度,才放心遞到巫王手邊。
巫王擱下筆,喝了半盞,頓覺一股暖流從喉頭湧到胃裏,連帶着全身都暖了起來。
湘妃明眸一轉,道:“妾妃相求王上一件事。”
“哦?”巫王有些好奇:“何事竟能令湘兒開口求人?”
“妾妃想讨塊通行令牌,去世子府看看世子殿下。”
巫王墨眸一閃,擡目,只見湘妃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眸波清冽無邪。
“湘兒很關心世子?”
湘妃道:“妾妃不敢僭越。妾妃只是覺得,王上王後日夜操勞、無暇他顧,臣妾作為母妃,有義務照顧世子。”
巫王嘆道:“世子自有他府內的侍從照料,何須你這個母妃親力親為。”
“妾妃雖入宮不久,可在宮中見過的這些王族子弟,哪一個不是錦衣華服,每日換新,就連剛從西苑出來的子彥公子,也有雲妃娘娘悉心照料衣食,隔三差五換件新衣裳。雲妃娘娘親手做的鞋子,那更是華而不露、精致無雙。可唯獨世子殿下,永遠是兩件黑袍倒着穿,有一件的袖口處,都補過針線了,腳上的那雙黑靴,就更沒換過了。”
“這宮中雖然尚簡,可總不至于連給世子做幾件新衣的錢都沒有罷。就是這宮中的宮人們,還知道每月都去司衣局領新衣呢。”
巫王默了默,低聲笑道:“原來,湘兒今日是來為世子鳴不平的。世子自幼待在軍中,性子野慣了,對衣着之事,确實不大講究,可按宮中規矩,司衣局每月都會為王族子弟裁量新衣,又怎會缺了世子的?你若不滿意,孤讓司衣局每月多給世子做兩套便是。”
湘妃這才重新露出笑顏:“王上政事纏身,哪會記得這等瑣事,不如,現在就将司衣官叫來,了卻妾妃這樁心願。”
即使知道這雙含笑的明眸,是這世間最危險的陷阱,這一瞬,巫王依舊不受控制的墜落了下去。
晏嬰很快将司衣局的掌事墨姑姑傳喚了過來。
墨姑姑聽了巫王的吩咐,頓時露出為難之色。
湘妃眉尖一挑:“怎麽?司衣局那麽多能工巧匠,連幾件新衣都趕不出來麽?”
墨姑姑忙躬身請罪,道:“娘娘誤會了。并非是司衣局做不出衣裳,而是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司衣局,根本沒有世子殿下的身量尺寸。”
湘妃冷笑:“胡說!那平日裏,司衣局是摸黑給世子裁衣的麽?”
巫王也聽得眉峰微皺,看向這個司衣局的掌事。
墨姑姑眼中劃過一絲詫異,恭敬道:“除了王上繼位那次,給世子做過的禮服,司衣局,從未給世子做過任何衣服。”
湘妃臉色一變,滿是震驚。
“一派胡言!”
這一次,是沉怒的巫王,拍案低吼。
“誰給你們的膽子,對司衣之事,如此敷衍了事?”
墨姑姑吓得長跪于地,告罪道:“王上息怒。不僅是司衣局,司膳、司藥、司乘、司舍還有文墨坊這五處,也沒有世子的分例。這……這都是王後吩咐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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