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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王怒氣驟然凝在面上,一陣長久的緘默後,又突得發出一聲滲人的寒笑:“孤的這位王後,還真是讓孤大開眼界!”

湘妃涼薄而笑,道:“妾妃真要懷疑,這世子殿下,到底是不是王後親子?”

這話放肆至極,墨姑姑聽得臉色泛白。

巫王皺眉斥道:“湘兒,不可胡言。”

章臺宮,巫後一邊翻着各司送來的賬冊,一邊挑眉問貼身的女官芣蘿:“聽說,王上剛下令解除栖霞宮的禁令,那賤人就急不可耐的跑去了垂文殿?”

芣蘿瞧了瞧巫後的臉色,才恭敬禀道:“一早就過去了,聽說,這會兒正陪着王上用午膳呢。”

巫後冷笑:“一個禍國妖女,也只懂以色侍君而已。”

“我讓你去找晏嬰查閱內侍檔案,可有找到華氏的線索?”

芣蘿看了看四周,确定沒有其他宮人,才低聲禀道:“只有一個叫碧城的內侍符合條件。只是——”

“只是什麽?”

“前段時間,這個碧城,被王上指給了世子。”

巫後鳳目微挑:“你是說,這個碧城,現在在世子府中?”

芣蘿輕輕點頭。

巫後扶額深思,過了會兒,忽問:“本宮聽說,子彥公子同王上一起去了軍中,怎麽不見随駕回來?”

芣蘿目光微閃,露出猶豫之色。

巫後察覺出異常,問:“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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芣蘿小心禀道:“聽說,子彥公子一回宮,便被王上關入冰室思過了。”

巫後聞言,花容當即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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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一世長安

冰室位于西苑最深處,從四壁到頂部,皆由□□鑄成。

冰室最折磨人的,并非寒冷,而是玄冰地面上自然長出的冰針。

以前,只有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的宮人或妃嫔,才會被剝光衣服、關入冰室,一遍遍的滾冰針,不出一日,就會被活活的折磨死。後來,先王寵幸的一位妃嫔冤死冰室,先王悔恨莫及,才命人封了冰室,永不啓用。

巫後萬萬沒有想到,巫王竟然重新啓用了這間充斥着晦氣與怨氣的刑室。

入夜,沒有絲竹宴樂的巫王宮,格外死氣沉沉,仿佛一只張着血盆大口的兇獸。巫後披着件黑色鬥篷,由芣蘿引路,左穿右拐,悄無聲息的進了看守松懈的西苑。

如今的西苑,今非昔比,只是一座空苑,芣蘿只用了兩錠銀子,便輕松打發掉了守在冰室外的兩名護衛。

子彥赤足跪在滿地冰針上,雙足血淋淋的,布滿暗紅血塊,白色的褲管上,已凝結着點點血色,俊秀的面上,結着一層薄薄的霜華。他本就一襲白色錦袍,與冰的顏色極為相稱,整個人看起來,像冰雕玉砌的石像一般。

巫後摘下鬥篷,端莊的容華,難掩心痛。

子彥淡淡牽起嘴角:“您貴為一國王後,不該來這種地方。”

說時,他輕輕皺起眉,難掩膝下冰針帶來的痛苦。

巫後見狀,身體仿佛也被那冰針刺到般,驀然顫抖了下。

“你作踐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我!”

“為了保護那個孽種,你不惜激怒自己的君父,不惜辜負自己的母後。你,究竟要冥頑不化到什麽時候?!”

巫後顫抖着說完,泛紅的鳳目中,仇恨的火焰洶湧的翻滾着。

這樣的斥責,子彥已聽過太多,以往,他都是用沉默回應,這一次,他卻閉上雙目,淺淺笑道:“請您放心,日後,我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也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巫後憔悴的面容上,隐隐露出驚喜:“你當真想明白了?”

子彥笑着伸出右手,在巫後的驚呼聲中,将五根手指狠狠壓在冰針上,直至血肉模糊。蜿蜒的血流,順着手指流下,在冰針間凍結成暗紅的弧線。

“以血為誓,絕無反悔。”

他背對着巫後,擡起血淋淋的右手,雲淡風輕的說道。

第二日午後,數名帶刀禁衛,沖開了世子府的大門。

孟梁又驚又怒,當即嚴詞呵斥:“世子府乃王上下令敕造,豈容爾等撒野?”

“孟總管好大的口氣,本宮來探望世子,竟成了撒野?”

冷嘲聲中,巫後身着淡青披風,分開衆人,緩緩步出。鳳髻之上,一支金黃色的禦鳳釵,陽光下,閃着耀目的光華,與巫後微微揚起的柳眉交相映襯,愈發顯得她容華雍容、不容侵犯。

孟梁吓得噗通跪了下去,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連連告罪:“老奴瞎了眼,請王後娘娘降罪!”

巫後冷冷一笑,鳳尾微挑:“世子不在府中,你們這些做下人的,連規矩都忘了麽?”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知錯!”

孟梁知道巫後掌管後宮多年,最有手段,是斷斷不能得罪的,立刻重重的磕頭求饒,額頭在地面砸出一道血流。

随侍的宮婢已搬來椅子,扶着巫後坐下。

巫後掃視一圈,見空蕩蕩的世子府裏,确實再也瞧不見第二個人影,便輕牽起嘴角,道:“罷了,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又為世子折了一臂,若真傷着了,世子該找本宮興師問罪了。”

孟梁如蒙大赦,又是一陣磕頭謝恩。

“本宮聽說,王上前段時間指派了一個叫碧城的小侍給世子,為何不見他的蹤跡?”

巫後将右手搭在左手上,輕輕撫弄着指尖的丹蔻,緩緩問。

孟梁忙道:“回王後,确有此事。只是這碧城的母親患上了重病,沒多少時日了,他前日就回家探親去了。”

“他家在何處?”

“聽說是幽州地界,具體地方,老奴就不知道了。”

巫後鳳目微沉,立刻召來一名禁衛,吩咐道:“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去幽州,務必把人給本宮帶回來。”

“是,王後!”

那禁衛同左右兩個同伴使了個顏色,三人立刻攜刀出府去了。

孟梁忍不住問:“王後,碧城他……?”

巫後淩厲一笑:“他偷了王上送給本宮的一支芙蓉釵。”

孟梁頓時啞然,吓得低下了頭。

巫後一行人離開後,孟梁才手腳慌亂的關好府門,确定四下無人,悄悄走到後院馬廄旁的地下儲物室,敲了敲蓋着入口的一塊木板子。

片刻後,木板被人從裏面挪開,一個穿着綠袍的瘦弱身影從下面爬了上來,沖着孟梁磕了個頭,哽咽道:“奴才多謝總管救命之恩。”

孟梁趕緊扶起碧城,唉聲嘆氣,發愁的要命:“你真的偷了王後的鳳釵?”

碧城眼睛裏泛着淚花兒,急急搖頭否認。

孟梁越發不解:“那王後為何會跟你一個小小的內侍過不去?”

碧城眼睛一紅,似有難言之隐,低着頭不吭聲。

孟梁已經急得團團轉:“若是禁衛在幽州找不到你,定會再來世子府,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偏偏殿下又不在,我一個奴才,哪裏護得了你?!”

碧城緊緊咬唇,目光顫動了幾下,忽然噗通跪倒在地,懇求道:“總管能不能帶我去見王上?我有重要的事,要向王上禀報。”

孟梁斷然拒絕:“不行!王後若一口咬定你偷了鳳釵,就算到了王上那裏,也無濟于事。說不準,還會被扣上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碧城倒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仰頭,淚眼決然:“左右都是死,奴才寧願冒險一試!我知道總管是宮中老人,定然有門路的。”

孟梁:“真沒看出來,你平日裏柔柔弱弱的,竟也是個性格剛烈的主兒。我幫你可以,但若出了事,你絕不能連累世子府。”

他看着自己右臂空蕩蕩的袖管,又嘆道:“我廢人一個,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殿下守好這座空府。你……好自為之,若能躲過此劫,就逃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了。”

碧城感激道:“總管放心,奴才曉得。”

吃完午膳,孟梁出了趟門,回來後,便塞給碧城一塊入宮的通行令牌,囑咐道:“你從西側門入宮,進去後,直接去司膳房找掌事的巴公公。餘下的事,他自會替你安排。”

碧城小心的收好令牌,再三叩謝孟梁之後,才從府後門悄悄出去,抄着近路,朝王宮方向走去。

孟梁給的通行令牌果然十分好使,宮門守衛只看了看,都沒搜身,就直接放他進去了。碧城對宮中地形很熟悉,輕車熟路的就找到了司膳房的側門。

司膳房內,已亂作一團。

一個掌事模樣的老內侍,正在指揮着一衆小內侍張羅送給各宮的茶點,衆人動作稍有差錯,他便是一陣喝罵。

見碧城站在門口四處張望,老內侍立刻指着他訓道:“新來的吧!傻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過來幫忙!”

碧城以前只在垂文殿負責灑掃,沒同司膳房打過交道,有些不确定此人是不是巴公公,便鬥着膽子走過去,滿懷希冀的道:“奴才是來找巴公公的。”

老內侍用手絹擦擦汗,不耐煩道:“老巴病了,今天我替他當差。哼,我說是誰帶出來的猴崽子,這麽不懂規矩,原來是老巴。得了,總管我今天忙的很,沒時間給你計較,元寶,把你手裏的盒子給他,你趕緊去數數史妃娘娘的那份,少了一塊,小心我扒你的皮。”

那喚作元寶的小內侍二話不說,便塞了個食盒給碧城,自己又急急跑去張羅另一份食盒了。

“總管,冷香糕只有三塊,一塊給了王後娘娘,一塊給了史妃娘娘,另一塊兒給吳妃娘娘還是雲妃娘娘啊?”

“廢話,當然給吳妃。要是她發現自己比史妃少了,又該來鬧了。”

老內侍又把所有人催了一遍,訓斥了一遍,才擦着汗、捂着心口道:“一個比一個笨,真是要命啊,這以後我要回鄉養老了,怎麽指望你們當差。哎!——順子,錯了錯了,祝才人那兒,只能擱一塊梅花酥,另一塊給寶福,加到陸美人那兒。”

碧城打開自己的食盒,裏面已經整整齊齊排列好了十六塊糕點,他又看了看盒身,只見上面刻着「芷蘿院」三個字。

所有糕點分發完畢,小內侍們兩人一組,去給各宮送去。為了防止別人起疑,碧城只能硬着頭皮,和另一名小內侍前往芷蘿院。

見同行的小內侍一臉悶悶不樂,碧城小聲問:“聽說雲妃娘娘脾氣是出了名的好,你怎麽看起來不大開心?”

那小內侍道:“脾氣好管什麽用,這雲妃娘娘整日吃齋念佛,跑這趟路,連個賞錢都讨不到。哪像吳妃史妃,一賞就是銀錠子,便是新進宮的陸美人,出手也極是大方。也就咱們這些新來的,才會被派往芷蘿院。”

這宮中人情冷暖向來如此,碧城苦笑着,沒有做聲。

雲妃剛午睡醒來,命貼身侍女珊瑚收下糕點,笑道:“辛苦二位公公了。”

碧城躬身行了一禮,正欲退下,卻發現,同行的小內侍依舊杵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

雲妃也是靈透之人,給珊瑚使了個眼色,珊瑚會意,從袖中掏出幾個銅板,有些厭惡的丢到那內侍跟前:“娘娘賞你的,還不撿起來。”

那小內侍立刻喜笑顏開,爬到地上把那些銅錢一個個仔細撿起來,吹掉上面的灰塵,連道:“奴才謝娘娘賞賜。”

雲妃揮手,命他退下,卻看着始終垂目站在門邊的碧城道:“你也是司膳房的,為何本宮看你如此面生?”

碧城垂袖道:“奴才是新來的。”

雲妃又問:“可會寫字?”

碧城不明白雲妃為何突發此問,謹慎答道:“幼時學的亂,寫的不好。”

雲妃柔婉而笑:“無妨,我宮裏正好缺個幫我謄寫佛經的,雖是個清苦差事,卻難得清閑。你叫什麽名字,我會出面與巴老說明此事。”

碧城目光躲閃,猶豫半晌,才嗫喏道:“奴才……奴才叫長安,今日剛到膳房報道,還沒登記造冊。”

“倒是個吉利的名字。”

雲妃悠悠道:“你的父母,定是希望你一生長安。”

碧城聞言,心頭無端一酸,又見雲妃美目銜愁,忍不住問:“娘娘可有煩憂之事?”

雲妃搖首一笑:“無事。本宮和你父母一樣,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生長安,不受苦楚。”

次日,朝議結束,巫王又在朝堂上宣布了件要事,任命右相桓沖為公子子彥的太傅,并讓子彥跟着東陽侯學習軍務。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滿堂朝臣,卻嗅到了暗流湧動的氣息。後宮中,由于湘妃日日伴在君側,關于王後失寵、世子将廢的傳言,又悄悄蔓延開來。

散朝後,衆臣三五一群、議論紛紛,南央與季禮留在最後。

南央看着前方烏泱泱的同僚們,面黑如鐵:“世子年未及冠,王上倒先替子彥公子指了太傅,豈能不讓人胡亂猜想?王上怎能做出這樣的糊塗事!”

東陽侯略一沉吟:“南相可知,王上給威虎軍新任命了兩營統帥?”

南央煩悶道:“這事我聽說了。那破虜營的主帥,不正是季小将軍嘛。”

“南相可知,死士營主帥又是誰?”

“知道知道,是你麾下的小将九辰。可這跟今日之事有何幹系?”

季禮環顧四周,片刻後,在南央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南央登時睜大眼,震驚非常。

季禮:“如今各國虎視眈眈,若世子及冠之前,都在軍中歷練。王上有意推出子彥公子,暫穩住前朝局勢,倒也在情理之後。”

“王上糊塗啊!”南央一聽,越發焦慮:“這權勢如水,潑出去容易,想再收回來,可就難了!巫國國法,之所以規定世子及冠前不得幹政、不得私結朝臣,就是防患于未然呀。”

“不行,我現在就得去找王上,直言相谏!”

見南央甩袖欲走,季禮忙攔住他,急道:“南相莫急。王上向來寵愛世子,定然不會任由朝中局勢對世子不利。依我看,咱們不如靜觀其變,若朝中真有異動,再勸谏不遲。”

南央擡頭望去,只見烏雲堆積,昏慘慘一片,不見晴光,不由嘆道:“但願,是我多慮了罷。”

當朝一文一武,兩位中流砥柱,這才心事重重的朝宮門走去,愈行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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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半張血紙

兩年後

十餘匹通體雪白的駿馬,簇擁着一輛鑲滿孔雀綠寶石的馬車,緩緩駛進了滄溟城裏。

馬蹄揚起的煙塵,吹進道旁的茶棚裏,一個正喝着茶的老者忙用袖子掩住茶碗,呸呸兩聲,清掉滿口灰塵,疑惑自語:“誰家的車馬如此浮誇?就是王上王後出行,也不見這麽大的排場。”

另一桌的茶客聽了,津津道:“這是夜照國的使團,那香車裏坐的,是夜照國的公主。”

老者驚訝的瞪大眼睛,用手誇張的比劃:“就是那個地上都是黃金、樹上挂滿寶石的夜照國?”

茶棚裏的人,哄笑做一團。又一人附和道:“我聽說,這夜照人,做饅頭都是用珍珠研成的粉,平時喝的都是天山上的冰泉水,個個都能活幾百歲。”

“不對不對。”說話的,是一個腦滿腸肥的胖公子:“夜照人不吃饅頭,只吃大米,他們的稻子,結出來的,都是金色的米粒,比黃金還光燦值錢。”

“聽說,夜照國公主穿的那件冰絲縷衣,是一百名工匠,将黃金熔成比頭發還細的金絲,再用機杼和冰蠶絲穿縫在一起,耗費三年時間才做成的。”

“可這夜照人,自夜照國建立以來,從未出過天山。聽說,這楚國世子在來滄溟求取含山公主前,還曾去天山求娶過夜照國的公主。結果,那楚世子在冰天雪地裏等了三日三夜,連夜照的城門都沒能進去。這次,夜照公主怎麽來滄溟了?”

“依我說,咱們王上正值壯年,又曾是九州三大美男子之首。說不準,這夜照公主是仰慕咱們王上,主動求嫁呢!”

衆茶客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不亦樂乎,唯獨那老者,目光豔羨、滿是向往的聽着,忽然,猛拍了下大腿,又悔又恨:“早知道,不吐那幾口灰了,說不定裏面全是金子哩。”

衆人又哄笑成一片。

風巫邊界,雲西大道。

一人一騎,在山道上疾馳而過,揚起陣陣黃塵。

馬上的人,頭戴鬥笠,背負長刀,看模樣,是個江湖刀客。

行至一處拐道時,那馬驟然慘叫了一聲,前蹄猛跪,向前栽倒下去,刀客低頭一看,道上明晃晃閃着細碎光芒,竟是有人在此處埋了鐵釘。

他暗道不妙,飛身躍起,靈巧的脫離驚馬,那馬四蹄都紮滿鐵釘子,瘋癫着打滾墜落山道。

一條條渾金鐵鏈,唰唰從山道兩側的林木中飛出,如沙漠裏一竄千裏的毒蛇,罩着森森冷光,纏向半空中的刀客。那刀客一驚,陡然又蹿高半丈,抽出背後長刀,向下斬去。那鐵鏈也不知摻了什麽材質,與刀刃相撞,擦出一片銀花,連個豁口都沒有,反倒是那刀客被震得虎口發麻、倒飛出丈遠。

數道黑影,幽靈般自林中飄出,手中鐵鏈,如迅雷紫電,再次纏上刀客的手足。刀客揉了揉眼,只見那些黑影飛走之間,影影相疊,瞬間虛晃成無數條影子,他們手中的游走的鐵鏈,更是忽左忽右,忽有忽無。眼見着鏈子已襲到面門,刀客奮力一擊,卻什麽都沒砍到,等眼前空無一物,刀客四處搜尋時,肩頭驟然劇痛,卻是被鐵鏈子砸了一記。

這些人的手法詭異至極,刀客心下驚慌,只顧躲避,根本無暇出招,忽然一個踉跄、被一股巨力拖倒在地,竟是一只腳被鐵鏈纏住了。刀客握起大刀,用力去砍鐵鏈,連砍了幾次,都砍空到了地上。那些黑影手中,已各祭出了一把彎刀,刷刷結成銀色刀網,劈向刀客的面門。刀客大喝一聲,正欲絕地反擊,一炳浮着黑焰的血刃,毫無預兆的從背後襲來,直插入他心口。

刀客瞪大雙目,斃死道上。為首的黑影,警惕的盯着那柄血刃,微微皺起眉。只一瞬,他打了個“收”的手勢,其餘黑影立刻卷起刀客屍體,欲拖入林木。那柄插在刀客心口的血刃,一沾人血,紅光大爆,眨眼間,一道耀目的血光,似炳削金如泥的薄刃,将那刀客的屍體沿着脊背、從中間劈作兩半。

這血刃實在詭異至極,為首的黑影不敢戀戰,打了聲短哨,黑影們卷起殘餘的半個屍體閃入林木,瞬間無影無蹤。

那刀客白花花的腦漿和腸子流了一地,身體斷口處,血流如注,染紅了整片山道。四道人影,緩緩出現在道中,皆是血紋黑裳、手執血刃,其中一人,還斷了一臂,卻是本該葬身暗河的龍首四衛。

原來,當日離恨天斬殺蠱雕後,蠱雕之血流入暗河,竟讓沉屍河底、瀕臨死亡的四大血衛吸食了蠱雕精血,重獲新生。這兩年,他們不僅逐漸恢複如初,修為還漲了一倍。

血狐掀開那刀客的鬥笠,見那人半張臉都沒了,一顆眼珠子卻瞪得滾圓,忙吓得又把鬥笠蓋了回去,捂起鼻子,連道“晦氣。”

血鳳皺眉,親自走過去掀開鬥笠,在那半個腦袋上細細的摸索,似是尋找什麽。血狐用僅有的一只手扇着空氣裏彌漫的血腥氣,嚷嚷道:“殘暴,殘暴,真是殘暴啊。”

他剛說完,便見血鳳從那刀客的發髻裏摸出半個染血的小竹管,其他三人忙圍過去,只見竹管裏,是被削了一半的卷紙。血鳳取出卷紙,緩緩展開,上面卻空無一字。

血燕頓時變色:“大哥,莫非消息有誤?”

血鳳搖首不語,片刻後,忽然用血刃劃破手指,往紙上輕輕一抿。紙上,漸漸浮現出半行小字:“血濺黑龍。”血字前面,還有殘餘的一點筆跡,已辨不出是什麽字,顯然還有幾個字,在被那些黑衣人奪走的另一半卷紙上。

“黑龍……黑龍……咱們巫國,王旗是黑龍旗,歷代王上,也以黑色為尊,黑龍為王印。”血狐眼珠子一轉,嘿嘿道:“莫非,是王上将遇血光之災?”

血鳳目光深遠,沒有作答。血鷹卻問:“也不知,那另一半竹管,落入了何人手中?”

血燕道:“方白雲在上屆武林大會上,排名第六,兵器譜上,排名第三,曾單挑青城莫家十二個成名刀客。那幾個黑衣人,身手詭異,鏈如飛龍、刀法精妙,幾招之內,就能将方白雲制服,必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刺客。”

血狐琢磨半晌,道:“人都跑了,再想這些管什麽用。咱們兄弟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最該想想怎麽報仇雪恨,你說呢,老大。”

血鳳微微眯起眼睛:“身為血衛,想在巫國生存下去,第一步,就是取得王上的信任。”

說罷,卻盯着那半條卷紙,陰冷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一切歸于平靜之後,又有兩個輕騎,從山道經過。

見道旁橫着半道屍體,甚是詭異,馬上的人訝然驚呼一聲,忙勒住馬,下來查看。

當先走過去的,是個身量嬌小的綠裙少女,她捂着鼻子撥開鬥笠,翻了翻那具屍體,看那刀客身體僵硬,頭發散亂,半邊臉凹陷下去,長刀掉在一旁,灰白的衣衫上,血泥雜糅在一起,已成了暗紅色,俨然是死去多時,滿是嫌棄的道:“幽姐姐,你快過來看看,這人死得可真慘。”

一個通身黑紗,頭戴黑紗帷帽的女子輕步走過去,在那半個屍體上掃了一圈,最終把目光落在他心中那道致命的傷口上。

綠衣少女奇道:“這傷口好生奇怪,雖看着像刀傷,可世上哪有這麽薄的刀?”

隔着黑紗,隐隐可見另一個少女的清幽容顏,她雙眸一動,道:“我倒真見過。只是那會使這種血刃的人,明明已經死了,怎會又出來殺人。”

綠衣少女歪着腦袋,道:“管他是人是鬼呢。這裏已經是巫國邊境,倒也犯不着幽姐姐來操心。”

黑紗女子一笑,道:“希望,只是巧合罷。夜照國使團,只怕已經抵達滄溟了,咱們得加快速度。”

綠衣少女歡快的應了一聲,才和黑紗少女一同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暮秋将盡,眼看着就要進入冬天。

入夜,浮屠嶺下。

北風呼號而過,幾只黑色夜枭揮着翅膀盤旋在山間,發出刺耳的音調。

一隊潰不成形的人馬,在山間拼命的疾馳,企圖躲避後方蝗蟲般密密射來的箭雨。

他們皆頭包布巾,手提刀槍,身上挂着簡陋的藤甲。不少人的頭上、臂上,都纏着厚厚的布條,顯然是負了傷,匆匆止血。

落在隊伍後面的一排人,有的來不及驚呼,就被利箭穿破喉嚨,墜馬而亡。前方的人聽到動靜,愈加驚慌的逃竄。一人正呼吸急促、渾身冰冷,忽聽馬兒慘叫一聲,揚起前蹄,不再前行,卻是那馬肚子被暗箭射穿了,正咕嘟嘟的冒着血。馬上的人狠狠甩起馬鞭,催促馬兒前行,那馬一吃痛,登時向前狂奔而去,可惜沒跑多遠,便力盡而亡。

“兄弟們,保護聖明大王!”

隊伍中間的一人,忽然舉起大刀、高喝一聲,轉身朝箭雨射來的方向奔來。他披頭散發、奮力撥開層層箭雨,縱使身中數箭,亦毫無畏懼的向前沖殺,一人一騎,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其餘人見狀,頓時熱血沸騰,紛紛調轉馬頭,圍成扇形,往回沖殺,掩護前方人馬逃跑。

領頭的男子在馬上回頭,望着身後濺起的血光和一個個倒在血泊裏的兄弟,驟然嘶吼一聲,仰天悲嘯。

“兄弟們,跟我沖!”

“沖啊!沖啊!”

在山間奔命了近半日,已疲到極致的數百人馬,此刻,在首領的吶喊聲中,驟然恢複了元氣,一個個搖旗吶喊、抽出長刀,向着黑漆漆的山道奔襲而去。

如此拼命跑了大半時辰,喊殺聲終于消失不見,那催命的箭雨,也不再嗖嗖破風射來。衆人已疲到極致,此刻,總算松了口氣,紛紛趴在馬上,暫事休息。

就在這時,整條山道,突然發出陣陣轟鳴,劇烈的震顫起來。衆人如驚弓之鳥般,驚慌的環首四顧,可黑漆漆的大山裏,除了偶爾幾聲夜枭的哀鳴,再無半點活物。

“難道……難道是山崩!”

不知是誰怯怯的說了聲,衆人忙策馬聚在一起,警惕的避開靠近山體的位置。

策馬停在最前面的頭領聽了會兒,卻臉色驟變。

“不對,是……馬蹄聲……”

他有些絕望的看向山道盡頭,地面顫動的愈加厲害,震徹天地的蹄聲中,一列列黑騎,整齊的從黑暗中湧了出來。

“有埋伏!有埋伏!快逃啊!”

一人尖叫一聲,剛欲調轉馬頭往回跑,一道銀色寒光劃過夜空,封喉見血,那人的頭顱,帶着血線滾落地面,眼睛,尚驚恐的瞪着。濃稠的血,從腔內噴薄而出,馬兒驚叫一聲,那無頭屍身才栽倒了下去。

衆人驚恐的看着那閃電般竄至面前的黑騎,以及,他手中尚在滴血的銀刀,幾乎忘了呼吸。嗜血的鐵騎眼神冷絕,如撈白菜一般撈起那顆頭顱,塞進馬上的牛皮袋子裏。

似是得到某種信號般,後面的鐵騎,皆亮出銀刀,沖殺過來。在這些訓練精良的騎兵面前,這些疲于奔命的人,根本毫無反擊之力。刀鋒,無情的帶起道道血光,山壁上,濺滿粘稠的血跡,一個個無頭的屍體,橫在山道上,仿佛在控訴着這場無情的屠戮。

昌平十四年春,天狼出于西,浮屠嶺六十二寨山賊群起叛亂,推「鬼面修羅」為聖明大王,欲攻入滄溟,取代巫姓稱王。

巫王震怒,重啓威虎軍破虜營、死士營,以季劍、九辰為帥,清剿叛軍。

昌平十四年八月末,聖明大王帶領殘部百餘人,敗走浮屠嶺,欲抄險道逃出巫國。死士營半道設伏,以銀刀鐵騎擊殺之,取得聖明大王首級,懸于滄溟城樓。

從春末至秋末,歷時半載,這場叛亂,終于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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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少年心志

秋日,幾聲雁鳴劃過寂寥長空。

耀目的秋陽,鋪灑在群山間一彎形如月牙的湖面上,躍躍跳動,如一條銀色玉帶遺落人間。湖四周,長滿高低不一的楓樹,滿樹紅葉如火,倒影在湖中,格外好看。

一匹純黑色的戰馬,正悠閑的屈起前蹄,在湖邊飲水。旁邊的楓樹後,則斜靠着一個黑袍少年,輕衣箭袖,正半眯着眼睛,沐浴在從樹葉縫隙落下的陽光裏,閉目養神。

少年一雙劍眉之間,隐有疲色和未散盡的肅殺之氣,可俊美無俦的面上,卻是難得的安寧神色,讓人無法和屠戮浮屠嶺六十二寨的死士營主帥聯系在一起。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起了湖面上的幾只白鳥,也打破了滿林的平靜。年僅十九的白袍将軍、破虜營主帥,手握長槍,驅馬來到湖邊,雙目泛紅的死死盯着那黑袍少年,滿腔怒火熊熊燃燒着。

黑袍少年似有所覺,緩緩睜開眼,黑眸中凜冽光芒一閃而過,褪去了稚氣,多了絲堅毅,而後,輕牽起嘴角:“阿劍,你臉色不好。”

年少的破虜營主帥憤怒嘶吼:“要懸首示衆,只取聖明大王一人的首級即可!為什麽,為什麽要把三百多人的首級全部挂上去?!他們都只是無辜的百姓,若不是被逼上絕路,怎會落草為寇!”

九辰輕輕一笑,黑眸冰冷無溫:“若非如此,怎能斬草除根,威懾有叛亂之心的人?”

“你――!”季劍被激得嘴唇微微顫抖:“爺爺常說,為将者,當懷仁德之心。你變了,變得如此冷血無情、視人命如草芥!你就不怕、那滿山的冤魂來找你索命麽!”

九辰曬然,道:“若放虎歸山,他們只會蠱惑更多的百姓加入叛軍,到時,只會有更多的鬼魂死在我的刀下。身為巫軍主帥,我寧願他們來找我索命,也絕不會給巫國埋下如此禍患。”

季劍目光陡然顫動,語氣悲怆:“那些首級裏,最小的,只有三歲,只有三歲啊。他連話都說不全,怎會蠱惑他人?你試都沒試,怎麽知道他們不會接受勸降、棄暗投明?”

“呵,那孩子親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慘死刀下,心中已經埋下了仇恨的種子,難道你以為,他會放下仇恨快樂長大嗎?”

九辰眉梢一冷,輕飄飄道:“至于勸降一說,更是無稽之談。若舉兵叛亂就能獲得金銀珠寶、房屋土地和豐衣足食的生活,巫國百姓,誰還會去辛苦墾荒、耕織打鐵?巫國國法又被置于何地?”

季劍啞然,雙目被積了許久的怒氣與怨氣憋得通紅,驀地,他低吼一聲,震出手中長槍,直直沖着對面的黑袍少年而去。

九辰始終抱臂站着,雙眸淡漠,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任由那銀色槍身擦着他肩膀插入樹幹中。長槍穿透樹幹,插入堅硬的泥土裏。

季劍驅馬過去,拔起長槍,無限憤懑的朝遠處奔去。

九辰撥掉落在黑袍上的楓葉,複輕輕閉上眼睛,靠在樹上曬太陽,仿佛剛才的那場争執,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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