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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過。
楓樹上面,茂密的枝葉間,跳下一個青色身影,他腰間插着柄石斧,打着哈欠,連聲抱怨:“喂喂喂,你這好兄弟力氣真大,我睡的正香、險些被他一槍震下樹來。”
九辰眼皮動也未動,顯然不願理他。
青岚哼道:“兩年過去,你這脾氣是越來越臭了。爺爺定是欺負我臉皮厚,才派給我這種受氣的任務。”
九辰依舊不理他。
青岚眼珠子一轉,嘿嘿道:“現在,全營将士都去督造營圍觀文時侯造出的破雲弩了,你怎麽不去?”
“我聽那些工匠說,文時侯馬上就要押送這批雲弩回滄溟,向你父王邀功去了。你在這兒拼命殺敵,到最後,只怕及不上人家造出那幾件破弩功勞大,我都替你着急,你怎麽一點都不着急?”
九辰飛起一腳,直接把這噪音的來源踹進湖裏,繼續若無其事的閉目養神。
青岚臉朝下栽進湖裏,灌了好幾口髒水,一邊上下撲騰,一邊怒道:“混蛋你等着,我一定去爺爺那裏請命把你宰了喂魚!”
寶馬簇擁着香車,後面跟着百餘人的使團隊伍,緩緩行進朱雀大道,最終停在剛敕造不久的長林苑前。
一個身着淡黃錦袍的年輕公子,眉如流墨,頭束玉冠,已經帶着幾位司禮官在朱紅色的苑門前等候。
“在下蘭臺令南隽,奉王令在此恭迎夜照使臣。王子和公主一路舟車勞頓,請快快入驿館休息。”
南隽灑然說完,走到為首的白馬旁,展袖做了個請的手勢。
白馬上,懶洋洋的坐着一個頭戴孔雀綠翎、身穿碧藍色華麗羽裳的年輕男子,深目高鼻,面色白皙,乃是夜照國的王子舒靖。他左耳上,戴着一只做工精良的象牙耳環,頸上挂着串光華內斂、顏色瑩赤的瑪瑙項鏈,整個人光華閃耀,面上留着的八字胡須,微微上翹,笑起來性感迷人。
聽完南隽的話,舒靖微微驚訝的坐直身體,用一口十分流利的滄溟話問:“你會說我們夜照語?”
南隽笑道:“在下年幼時,曾跟着一群商旅四處游歷,所以通曉幾句異國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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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靖豎起大拇指:“厲害,厲害。”
南隽揚眉淡笑:“彼此彼此,王子的滄溟話也說得很好。”
“對,彼此,彼此,我就喜歡蘭臺令這樣爽快的人。我對那些商團的事,十分感興趣,有時間一定向蘭臺令讨教。”
舒靖心情大好,哈哈大笑着,對香車兩側的侍女道:“冰兒,雪兒,還不快扶公主下車休息。”
冰兒和雪兒俏皮的應了聲“好”,推開華麗的車門,從裏面扶出一個藍紗遮面、身着寶藍色流仙紗裙的少女,那紗裙摻着金絲,綴滿寶石,陽光下,光華奪目、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只是,這夜照公主似乎是生了病,柔荑慘白,走路時蓮足發軟,眉目更是病恹恹的沒有生氣。
兩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夜照公主走到長林苑前,公主嬌聲喘着氣,美目微阖,似有暈厥之态。南隽一驚,忙問:“可需在下請醫官過來?”
舒靖擺了擺手,吩咐屬下:“快喚國師過來,公主又犯病了。”
一身利落短打的夜照護衛應命,趕緊調轉馬頭,打馬行至使團裏一輛黃梨馬車前,隔着車窗說了幾句話。片刻後,那馬車的車門被推開,走出一個長發披肩的灰袍男子,大約四五十歲左右,雙目矍铄,須長至腹,一張幹癟的臉又長又瘦,有些像畫裏的長眉道士。
只見老者匆匆下了馬車,也不帶藥箱,疾步走到夜照公主跟前,翻了翻公主眼皮,就從袖中取出一粒純白色、珍珠大小的藥丸,塞進了公主口中。片刻後,公主吐了口香氣,果然緩緩清醒了過來。
舒靖和兩名侍女似是見慣了這種情況,也不見驚訝擔憂,南隽卻目光緊緊纏着那灰袍男子,在看清他長相的一瞬間,遽然變色。
灰袍男子似是感受到了這道目光,微微側臉,沖南隽露出一絲詭異笑意。
這時,一聲尖銳的鳴嘯劃過天空。
衆人擡首望去,只見一只威猛的灰色蒼鷹,自半空俯沖而下,盤旋幾圈,最終落在南隽的手臂上。蒼鷹腦袋一歪,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幾下,似在打量這些服飾華麗、晃住了它眼睛的異族人。
南隽一臉寵溺的撫摸着蒼鷹的翅膀,奚落道:“阿蒙,幾日不見,你又肥了。”
蒼鷹似是聽懂了一般,抖着羽毛打走那只手,眼珠子不滿的翻了翻,撲起雙翅飛到了長林苑的門牆上。
“這是在下豢養的蒼鷹,讓諸位見笑了。王子、公主還有……國師,這邊請。”
南隽斂袖一笑,便帶着幾位司禮官去前面引路。
誰知,那原本病恹恹的公主,乍見到阿蒙,突然用力掙脫侍女的攙扶,奔至苑門下,目光熾烈的仰首盯着蹲在牆上打盹的阿蒙,驚聲道:“大漠之王!你是大漠之王!”
滿身的寶石,因為夜照公主的興奮與激動,叮當作響。連夜照王子舒靖,都不可思議的望着自己的妹妹和那只蒼鷹,連連感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南隽一頭霧水,正想旁敲側擊幾句,一身寶石的夜照公主,已經熱情似火的朝他撲了過來,緊緊攥住他手臂,緊張的問:“你、你就是它的主人嗎?五年前,在大漠裏馴服它的人,是你對嗎?”
夜照公主眼中的渴望與希冀,實在太過熾烈,南隽隐隐嗅到幾分微妙的危險氣息,趕緊不着痕跡的把衣袖從公主手中抽出來,退了兩步,以袖掩面:“公主誤會了,這只蒼鷹,我是替別人豢養的。”
公主頓時露出失望之色,愣了一會兒,眼中的光芒重新燃燒起來:“那它真正的主人在哪裏?”
南隽心裏咯噔一下,思量片刻,謹慎的答道:“兩年前,他留了封書信就走了,在下也很想找到他。”
公主聞言,兩眼一翻,直接向後栽倒下去。
“公主!公主!”
夜照使團登時亂作一團,南隽暗暗抹了把冷汗,越想越是替某人感到心驚。
季劍策馬一路狂奔回破虜營,卻發現偌大的營盤裏,空蕩蕩的不見一員大将,只有幾列巡邏的将士和站崗的士兵。
季劍本就心情不好,一把揪過來一個經過他身邊的小兵,劍眉一豎,怒問:“現在正是操練的時間,為何不見營中大将?”
那士兵看主帥語氣不善,猶豫了半晌,才指着營盤後面一處空地,道:“将軍們都去後山那邊了。”
年輕的破虜營主帥微一皺眉,松開那士兵,驅馬朝營盤後面的山谷而去。
通往山谷的,是一條平緩的坡道,道兩側皆是斷壁。季劍沿着緩坡沒行多遠,便聽見底下的山谷裏傳來陣陣哄笑聲和一股十分誘人的肉香。
季劍隐隐猜測到什麽,臉色登時一變,等驅馬至谷口,果然見破虜營中有些級別的将領正三五一群,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谷裏零零碎碎架着十多口大鐵鍋,鍋下面,木柴熊熊的燃燒着,劈啪作響,不時竄起幾團火焰,映得那些将軍們個個滿面紅光、吃相猙獰。直徑足有兩米的大鐵鍋裏,熱氣翻滾,咕嘟嘟冒着圓泡,濃郁誘人的肉香,就是從那鍋裏飄出來的。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老将見季劍策馬停在谷口,赤膊一揮,喊道:“将軍來的真是時候,這熱騰騰的肉骨頭剛煮好,就等出鍋了。”
其他将領聞言,也紛紛開始跟着起哄。季劍雙目寒冷的驅馬過去,繞着火燒的最旺的一口鐵鍋轉了幾圈,忽然掌中銀光一閃,一槍挑翻了那口鐵鍋。
泛着白沫的肉湯,流了滿地,還飄着殘餘的熱氣,季劍紅着眼吼道:“操練時間,誰準你們在此地大吃大喝、聚衆喧鬧?!”
這些将領們見狀,本要塞進嘴裏的肉骨頭,倏地停在嘴邊,有些尴尬的看向這個突然爆發的少年主帥。
季劍臉色愈寒,目中積壓的火氣,似一座火山,随時可能噴出灼人的煙灰。他顫抖得握着手中銀槍,還想說些什麽,不經意一低頭,卻陡然睜大眼睛,面如白紙。
被他打翻的那口鐵鍋下,肉湯漸漸滲入地面,煮的軟爛的肉骨滾落滿地。可那骨頭的尺寸模樣,哪裏是牛骨羊骨,分明是一根完整的小腿胫骨。
最後的心理防線在這一瞬間,徹底崩潰,年少的主帥發瘋一般掄起長槍,毫無章法的挑翻、砸爛一口又一口鐵鍋,直到虎口被震得流出血線,都渾然不覺。
當年,威虎軍聲震九州,和破虜營令人聞風喪膽的戰鬥力一起傳遍九州的,還有它殘暴噬虐的惡名。其中,用食俘虜之肉來慶戰功的方式,就曾被許多人诟病。
兩年前,年僅十七歲的東陽侯府孫侯爺、昔日烈雲騎主帥被任命為破虜營主帥,營中戰功赫赫的老将自然不服。面對那群粗犷的軍中漢子,年少的白袍将軍,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三日三夜,一人一槍,連挑整個破虜營,從資歷最老的将軍,到無品無階的普通小兵,直至所有人心服口服。
他知道,在這個崇尚力量的地方,想要征服對方,必有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可當他看到自己靠征服的力量、努力了兩年想要改掉的軍中陋習,再次死灰複燃時,少年心志第一次備受打擊,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谷中一片狼藉,已淪為美味的殘肢斷骨混着粘稠的肉湯,流得滿地都是。年少的主帥發洩完畢、正雙目發紅的喘着粗氣,仿佛蓄勢待撲的猛虎。
所有将士都陷入了沉默,氣氛壓抑的厲害,仿佛雷雨之前的悶熱。這時,一聲尖細的嗓音劃破凝滞的空氣,遙遙傳來:“王上密旨到!”
整個下午,九辰都靠在湖邊曬太陽。
當楓林漸晚,遠山吞沒最後一抹夕陽時,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裏的寧靜。
這一次,來的是穆寒。
“将軍,王上有旨意傳來。”
穆寒翻身下馬,恭敬的遞上一個黑色絹帛。
九辰眼皮動也不動,道:“老規矩,把甲字封口的絕密暗報檢出來,交給傳令的使者。”
穆寒喉頭動了動:“将軍,這次是密旨。”
九辰略一皺眉,這才肯睜開眼睛,果見那卷絹帛的封口處,蓋着巫王黑印。那黑印上塗着特制的磷粉,輕輕一撕,便竄起一團白焰,壓着封口的黑龍圖案也被燒焦。只有極為絕密的王令,才會使用這種處理方式。
九辰解開絹帛,取出裏面的竹條,待掃了一眼,面上卻毫無喜色,一雙劍眉,反而擰的更緊。
穆寒滿是詢問,卻不好主動打聽。九辰把玩着竹條,輕牽嘴角:“後日,文時侯要押送一批破雲弩回滄溟,王上命破虜營與死士營沿路護送,不得有失。”
穆寒心裏明白,這是趟苦差事,破雲弩事關重大,若出了差池,誰都擔待不起,便慨然請命:“屬下願意一試。”
九辰雙目透出幾分犀利:“此行艱險,讓宗玄和你一起去。”
“是,将軍。”
穆寒領命,見九辰依舊心事重重的捏着那封密旨,心中一動,問:“王上可還有其他旨意?”
九辰靠在樹上,又将那根竹條把玩了許久,才皺眉道:“王上命本帥和季将軍即刻随傳令使回滄溟複命,詳細彙報此次戰事。”
在穆寒印象裏,無論遇到多麽棘手艱難的事,都沒見九辰露出過如此一籌莫展的神色,訝然之餘,問:“将軍打算何時出發?”
九辰不答,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起穆寒,忽道:“本帥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穆寒被他盯得發毛,有些忐忑的道:“末将愚鈍。”
九辰重重一拍他肩膀,表情鄭重:“讓宗玄和師鐵去押送雲弩,你和季将軍一起出發回滄溟,向王上複命。”
向來穩重寡言的子營統帥,第一次露出驚慌表情:“将軍,此事萬萬不可!若王上問起緣由,末将無法交代。”
“就說又發現了一股殘匪,本帥要留下善後。”
九辰甚是潇灑的揚長而去,不忘丢下一句:“趕緊收拾行囊,去和季将軍會和,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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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引蛇出洞
入夜,九辰剛回到駐紮在半山腰的帳中,便見北漠匆匆來報:“将軍,昨日午營在雲西大道截獲了一份暗報,是江湖上十分罕見的血報。”
說着,北漠便呈上那半根被截斷的竹管。竹管的橫截面上,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九辰取出竹管裏一小段卷紙,展開,抹上血,果間紙面浮出三個小字:十月朝。“朝”字最後一筆還缺了一勾。
十月朝,十月朝……
這顯然還有後半句,九辰皺眉:“另外半截竹管呢?”
北漠道:“被其他人奪走了。對方下手十分狠辣,直接把人一刀劈成了兩半,午營只搶回來一半屍身,在發髻裏找到了這半截竹管。”
“屍體在何處?”
“就在外面的空地上。”
九辰掀帳出去,果然幾個死士正舉着火把,圍着中央一個草席。見九辰出來,他們自覺的讓出一條道,露出草席下的一只赤腳。
九辰揭開草席,乍見這形容慘怖的半個屍身,也是驚了驚。屍體已然僵硬,從衣着打扮和指根手掌處那一層厚繭不難看出,這是個刀客。
北漠見九辰盯着那只手看,頓時心領神會:“此人名叫方白雲,在江湖上是數得上號的刀客。”
一個已成名的刀客,竟被人一刀砍作兩半,只怕說出去,都沒人信罷!
九辰将目光移到那屍體的斷面處,就着火光細細打量,忽然問:“對方所使刀刃上,可有血焰流動?”
一名死士答道:“是黑焰。”
九辰驟然擰眉,陷入沉思。
北漠頗為驚訝:“将軍如何猜出來的?”
“這半具屍身斷面邊緣的肌膚,皆有被燒焦的痕跡,普通刀刃,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威力。”說到此處,九辰雙目陡然一寒,冷笑:“這手法,倒讓本帥想起幾位故友。”
“十月朝……十月初一,是什麽日子?”
北漠略一思襯,道:“是寒衣節。按習俗,百姓要去給亡故的親人燒衣禦冬。”
“那就是,和寒衣節能發生的事有關了。”一股莫名的不安,從心底竄起,九辰黑眸愈冷:“近日,滄溟城可有什麽異常的事?”
“異常的事倒沒有,就是昨日,夜照國的使團抵達了滄溟。”
九辰悠悠道:“夜照夾在風、巫、楚三界邊境,依仗着天山之勢與富足國力,從不向任何一方示好,這次為何肯主動出使滄溟?”
北漠忙道:“此事末将已派人打探過。聽說,是夜照國的公主得了頑疾,久治不愈,這次是到滄溟尋醫的。”
“難怪。得夜照如得天山,如得富敵九州的財寶,若夜照此行是為了向巫國示好,風楚兩國豈會讓他們安全抵達滄溟……”
說着,九辰忽然沉默了,寒意,漸漸彌漫全身。
九月将盡,十月初一,就是三日之後了……
九辰黑眸一凜:“速傳令滄溟的死士,這幾日,務必盯緊夜照使團的一舉一動!若有異常,立刻來報!”
“是,将軍!”
北漠喚來一名死士,悄悄同他低語了幾句,那死士點頭應命,便消失不見了。
九辰又問:“穆寒離開多久了?”
北漠道:“傳令使催促的很緊,半個時辰前他們已出發,騎得是斥候專用的快馬,此刻怕是出了三界山了。”
九辰擡眸望向黑漆漆的夜空,計較片刻,當機立斷:“準備一匹快馬,再挑十名銀刀死士,随我一起去滄溟。”
北漠一驚:“可需屬下同行?”
九辰默了默,搖頭:“不必。近來各國情報往來頻繁,還需你坐鎮軍中。”
“那末将立刻讓人給将軍收拾行囊。”
“行囊倒是次要,這半個屍體你想辦法裝起來,我要帶走。”
北漠又是一驚,愕然片刻,才應道:“是,将軍。”
天地肅殺,萬物蟄伏,長冬即将到來,這封血報究竟意味着什麽,恐怕要找到另一半才能知道答案。
第二日,南隽依舊禮節性的帶了杏林館的醫官到長林苑為夜照公主看病。
南隽到時,只見長街對面駛來一輛十分雅致的馬車,像是從宮裏出來的,也恰好在長林苑前勒馬停住了。
南隽識得,這是右相府的馬車,心中一動,便在苑外駐足,等車上的人下來。
片刻後,一截紫色垂紗袖,從裏面推開了車門。車夫收鞭跳下馬,恭敬的迎出一個面戴白紗的紫衣少女。那少女明眸湛湛,容華甚是明豔,懷中抱着幾冊典籍,低聲吩咐了那車夫幾句,便準備向苑內行去,待擡眸看見不遠處的錦衣公子,卻是微微一怔。
南隽微微勾起唇角,走過去展袖為禮:“不知今日吹的是哪一陣香風,竟能将桓小姐吹到這長林苑中?”
桓莼目色一冷:“許久不見,蘭臺令這腔調,倒和臣女家中那只思春的鹦鹉一模一樣。”
南隽聞言,長笑一聲,鳳目輕挑,湊到桓莼耳邊問:“哦?不知那鹦鹉是何腔調?可是在說「投桃報李,永以為好也」?”
桓莼耳根微紅,片刻後,竟盈盈笑道:“依臣女看,蘭臺令這份風姿,倒是當得起八個字。”
“哪八個字?”
“終日放蕩,薄幸之徒!”
紫衣少女正色說罷,便柳眉一揚,得意的進了長林苑。
南隽也不生氣,反而無奈的嘆了口氣,幽幽道:“這麽毒的嘴巴,以後,恐怕難嫁啊。”
那車夫耳尖,立刻虎目圓睜,活生生一個門神,恨不得生吞了南隽。
南隽打了個哈哈,賠笑道:“失言,失言。”
進到苑裏,夜照王子舒靖正十分熱情的豎起大拇指,誇贊桓莼的美貌與才氣。南隽負袖站在廊下,只聽那背對着他的紫衣少女笑了笑,用一口流利的夜照話道:“我們王後怕公主獨自待在驿館太過寂寞,特命臣女來陪公主說說話,講講滄溟的風土人情。”
一聽美人兒還會說夜照語,舒靖又豎起大拇指,蹦出一長串溢美之詞。桓莼謙虛的謝過,便由侍女引着,去內室去探望夜照公主了。
舒靖這才看到南隽,立刻熱情的打招呼。南隽笑着見了禮,便引着身後的醫官道:“王上聽說公主身體不适,特命在下帶了宮中的醫官來為公主診病。”
舒靖道了謝,忙喚來一名屬下帶着這醫官去給公主看診。南隽坐在廊上,同舒靖說了會兒閑話,忽問:“今日,怎麽沒見那位國師?”
“哦,國師在房中制藥,可需我為蘭臺令引見?”
南隽嘆了聲:“實不相瞞,家母患有咳疾,天一冷就犯病,這些年,看遍了滄溟城大小醫官,皆未找到病因。昨日,在下看貴國國師給公主看病喂藥,頗是神通,所以想請教一番。”
舒靖是個熱心腸,一聽是為母看病,立刻爽快的答應了南隽的請求。
昏暗的居室裏,軒窗半開,長髯灰袍的老者,正逆光站在窗邊,打理着一盆幾近幹枯的蘭草。
南隽推門進去,盯着老者背景看了會兒,眉間隐有悲戚,早不複與舒靖談笑時的灑然疏朗之态。
“想不到,少族長還能記得我這個半截身子已入土的族叔。”
老者悠悠一嘆,似有悵惘。
南隽心底湧起一股酸澀,緩緩展袍跪落,道:“當年,西梁城破,是族叔帶人冒死将隽兒救走。養育之恩,隽兒不敢忘。”
老者自嘲道:“如今,少族長已經認祖歸宗,有左相府做靠山。老朽別無所求,只望少族長能顧念昔日情分,莫将端木氏趕盡殺絕才好。”
南隽深深一拜,目光顫動,雙肩劇烈顫抖着:“族叔如此說,隽兒惶恐。”
老者阖目,神情安和:“少族長還是快快離開罷。若被人發現你與我這個西梁餘孽混在一起,只怕會耽誤了少族長的錦繡前程。”
南隽仰起頭,望着老者背影,頃刻間,已是淚流滿面:“族叔非要将隽兒逼得無地自容才肯罷休麽?”
“族叔何嘗忍心如此?”
老者苦笑一聲,半睜的蒼老渾目中,陡然迸出濃烈的恨意:“若非明姬公主留有遺言,當年,老朽無論如何也不會忍痛将少族長送回相府、任人欺淩。如今,少族長已與那南央父子情深,難道,老朽不加勸退,還能逼着少族長與我們一同舉事造反麽?”
“舉事造反?!”
南隽遽然變色,顫抖着問:“族叔這是何意?”
老者恨意斂去,面上,又浮起一抹詭異的笑意:“是替西梁十萬冤魂報仇雪恨的意思。”
“若蒼天開眼,讓老朽取了那巫賊的首級,去祭奠西梁十三城,明姬公主,亦能含笑九泉了。”
南隽驚恐的睜大眼睛,連連搖頭:“不!母親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族叔帶領端木族過上遠離仇恨、安穩無憂的生活,她從未想過要報仇雪恨。族叔這麽做,是将端木族往火坑裏推啊!”
“這九州之內,弱肉強食,朝代更替,本是常事。當年,若非西梁國主荒淫無度、疏于朝政,寵信奸佞、殘害忠良,以至百姓哀聲哉道、将士臨陣倒戈,西梁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就算不是亡于巫國,西梁也遲早會被其他強敵所滅。”
“你住口!!”
老者被激得面色通紅,劇烈的咳起來:“你、你怎能如此污蔑自己的祖父!”
南隽從容起身,強忍着悲痛,傲然道:“身為少族長,我不會眼睜睜的看着族叔拉整個端木族陪葬。隽兒言盡于此,族叔好自為之!”
從屋中出來,南隽站在空蕩的苑中,擡頭望着明晃晃的陽光,只覺恍如隔世。
這時,桓莼也從回廊另一側走了過來,見南隽一個人呆呆的立在庭院中,是她從未見過的迷茫神色,不知不覺間,腳步已不受控制的走了過去。
“不知何等煩心事,能讓蘭臺令如此形容?”
南隽恍惚之間,聽到這麽一句話,驟然清醒過來。他定了定神,待看清對面紫衣少女的容貌,才長長舒了口氣,揉着額角掩飾道:“無事。方才和舒靖王子聊得太久,有些頭疼。”
桓莼點頭,雖有疑惑,也沒再追問,便和南隽一起朝着苑外走去。
兩人一路沉默,将要分別時,南隽才記起來問:“對了,公主情況如何?醫官查出病症了麽?”
桓莼低低笑了一聲,沒有立刻作答。
南隽大是不解,忍不住追問下去。
桓莼悠然道:“依臣女看,這位夜照公主,根本不需要醫官。”
南隽道:“可昨日我見那公主,确實病容滿面,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茶飯不思,輾轉難寐,日日呆滞,如失魂魄,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哭。”
桓莼幽幽念着,忽然抿唇一笑:“這夜照公主,只怕是患了相思之症。”
“這病古往今來,不知禍害了多少癡情怨女,再高明的醫官,恐怕也是束手無策。”
南隽撫額,頓時一頭黑線。
垂文殿
聽完穆寒的話,巫王保持着一國之君應有的溫和笑意,問:“又發現了一股殘匪?孤怎麽沒聽辰兒上報此事?”
穆寒本就不擅說謊,更何況,還是在一國之君面前,便含糊道:“是、是昨夜剛發現的,事出突然,可能将軍還未來得及上報。”
巫王也不拆穿他,墨眸一晃,已看向跪在左首的白袍少年,含笑問:“劍兒,你可知曉此事?”
季劍本就因枭首之事,對九辰多有不滿,乍聽巫王把話鋒轉向他,便板着臉道:“善後之事,由死士營負責,臣未曾聽聞。”
巫王微微挑眉,意味深長的道:“看來,這兩年死士營對暗報越發靈敏了。”
待二人詳細彙報完浮屠嶺戰事,巫王命穆寒先行退下,而後親自離案扶起季劍,拍了拍他肩膀道:“此次大獲全勝,孤很欣慰。這次回來,先別急着走,孤準你半月的休假,回家陪陪季老。”
季劍見巫王語氣凝重,眉間隐有愁緒,無端有些不安,急問:“爺爺他――”
“入秋以來,東陽侯便舊疾複發,一直卧病在床。孤去看過幾次,他總說不礙事,只要挨過了冬天便能大好,但醫官說不可掉以輕心。你難得回來一趟,多陪陪他,興許能助他舒緩病症。”
季劍心中酸澀,滿是感激道:“是,劍兒多謝王上恩典!”
殿中複陷入死寂,巫王靜默的負手站了會兒,才轉身坐回案後。方才被強壓下的一股無名火氣,此刻,不受控制的滋生出來。
“嘭!”得一聲,散亂的簡冊,直接從案上滾落地面。內侍們吓得瑟瑟發抖,紛紛惶恐跪落。
晏嬰悄無聲息的走進殿內,見狀,忙揮手命衆人退下,彎腰拾起地上的簡冊,恭敬的呈到案前,躬身道:“王上息怒,殿下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未能及時回滄溟複命。”
巫王被他戳中心思,罵了句“老東西”,冷哼道:“你不必替他說好話,這兩年,孤看他是越來越放肆、把規矩都忘盡了!”
晏嬰眯眼一笑,熟練的替巫王換了盞熱茶,似是不經意道:“依老奴看,這死士營也不是什麽好地方,比不上其他營盤。就說去年和前年春節,其餘将領都有機會請假回家探親,唯獨殿下還帶着死士營在邊境執行任務,九死一生。老奴要是殿下,一定會求王上換個營盤,不去吃這份苦。”
說到這兒,他忽然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笑道:“老奴失言了,該打,該打!”
巫王端起茶,輕抿了一口,聞言,隔着茶盞中霧蒙蒙的熱氣,倒是怔了怔。
“罷了。你去讓司膳房做些世子喜歡吃的糕點,派人送到軍中,就說這是孤對死士營的賞賜。”
晏嬰頓時眉眼笑開:“殿下最貪吃這些零食,若是見了,一定很開心。”
滄溟北市,随着天氣轉冷,百姓們大多緊閉門窗、縮在家中,馬場的生意也冷淡了不少,有些不太景氣的馬場甚至挂出來歇業的牌子。在街道的盡頭,便聚集着幾家這樣的。
歇業的牌子一挂,馬場的老板大都回家摟着老婆過冬去了,只留幾個夥計在裏面飼養馬群。來這裏買馬的都是十分懂行情的,基本上逛了前面,就不往這片區域走了。
可此刻,卻有四道人影,完全不顧這些,明明看到街道兩側的馬場都挂出了歇業的牌子,還毫不理會的往裏走。一些馬場的夥計見這四人皆穿着寬大的黑袍,掌間握着大刀,眼神犀利冷酷,看起來面色十分不善,連忙吓得扭過頭去,不敢再肆意窺探。
四人最終在街道盡頭的一家馬場前停下。那馬場雖然也挂了歇業的牌子,老板卻還躺在臨時搭的棚下,擁着火爐抽水煙。
見有人光顧,老板甚是享受的吸了口煙氣,懶懶的擺手趕客:“走吧走吧!明年開春前,這片馬場都不賣馬了。”
為首的黑袍人,眼睛一縮,掌間刀刃,倏地泛起淡淡的血光,嗓音粗啞的道:“聽說,你這裏有重要的消息出售?”
那老板一聽,立刻擱下煙筒,點頭哈腰的竄到四人跟前,目中精光一閃:“四位,也是來看那半具屍體的?”
另一個黑袍人聽了這話,不滿的嚷嚷:“你這話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有其他人來看?”
老板賊兮兮的一笑,悄悄指着後院的方向,道:“不瞞四位,有人比你們早了一步,正在看呢。那些爺個個財大氣粗,出的是這個數――”
說着,老板得意的伸出五指。
那黑袍人一聽急了眼:“他們是何人?竟敢同我們老大搶東西!”
老板神秘的道:“個個帶刀,聽說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
為首的黑袍人眉峰驟冷,哼道:“無論他們出多少錢,我都給你兩倍。”
老板眼睛一亮,似為所動,很快便露出愁苦之色:“這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我已經答應了給他們,若再反悔,他們定會懷恨在心、一刀将我砍了。”
黑袍人目中擠出一絲陰冷的笑:“那就,讓他們沒機會報複。”
馬場的後院,頗為寬敞,左邊圈着栅欄,飼養馬匹,右邊則是一排草料房。那老板引着四人來到院中,指着最裏面那個草料房,道:“屍體就在裏面,那幾個刀客正在裏面看呢。”
四人身形一晃,轉瞬已至那間草料房前。血狐手癢難耐,沖在最前面,嘿嘿道:“老大,讓我先進去瞧瞧。”說着,他已單臂推開了門,将腦袋伸了進去。
屋內果然橫着具被斬掉一半的屍體,三個頭戴鬥笠,刀客模樣的人正蹲在地上翻看那具屍體。見門被推開,三人騰地站起來,警惕的盯着突然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血狐眼中精光四轉,笑眯眯的打了個招呼,掌中刀刃,倏然騰起血色光芒。他正欲先發制人,解決到屋裏的三人,身後的血鳳忽然低聲喝道:“不好,有埋伏。”
他話音未落,屋頂上已蹿出十餘道手握銀刀的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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