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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般纏向他們。血狐下意識退了一步,正想退出屋外,道道利箭,突然從四面八方破土而出,結成密密的箭網,将他們四人和那些幽靈般的銀刀殺手困在了裏面。

馬場不遠處,一個供來往商客休息的茶樓裏,二樓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個眉目清秀的白衣公子,此刻,正伸出一只瘦骨如玉的手,端起杯天青色茶碗,細細品着。

一個影子,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身後,禀道:“閣主,龍首四衛被那些銀刀死士困在了箭陣裏,我們該幫哪邊?”

“依你看,哪邊勝算更大?”

“那個箭陣,曾困住離恨天,只怕,四衛這次要倒黴了。”

白衣公子淡淡掃了一眼混戰的方向,唇邊,溢出絲冰冷笑意:“先按兵不動。興許,這次本閣要賣給四衛一個大人情。”

“閣主曾說,龍首四衛是暗血閣的叛徒,閣主為何要幫他們?”

“他們是該殺,不過,還不是時候。”

“是,閣主。”影子領命,複悄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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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情斷義絕

龍首四衛最擅長結網殺人,但這一招對于銀刀死士,顯然沒有用。因為他們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四衛根本沒有機會聚在一起,快到血絲還未相結、已被銀光割斷。他們靈蛇一般巧妙的避開密密箭雨,配合着箭矢,瞬間奪命一招,又瞬間消失不見。

這顯然是經過專門訓練的,血狐僅有一臂,光對付銀刀死士已是十分吃力,不多時,腿上便中了一箭,鮮血直流,疼得他嗷嗷叫喚。血燕和血鷹也相繼負傷,唯獨血鳳尚有自保之力。

眨眼功夫,血狐腰上又中了一刀,眼前一黑,“嗖嗖”兩道利箭,先後射在他右臂上。血狐掌間血刃應聲墜地,血鳳大驚,祭出血刃逼開纏着他的四名死士,順勢撈起血狐,欲劈開箭陣逃生,怎奈試了幾次,那箭陣反而越擊越堅固,毫無突破口。

茶樓內,影子複又出現,禀道:“閣主,龍首四衛,已有三人負傷,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

子彥擱下茶盞,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我只要血鳳的性命,剩下的人,留給世子解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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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閣主!”

血鳳拖着血狐,難免要分出些精力,一不留神,右臂也被箭矢擦傷。他明白,再這樣下去,他們恐怕都會葬身陣中。血狐見血鳳目中露出狠色,心神一顫,哀求道:“老大,你不能扔下我!”

他們腳下的地板,忽然劇烈的震動起來,緊接着,整座屋頂都被掀開,一股巨大的沖力,從外将箭陣撕出一道口子,血鳳看準機會,拎起血狐便逃了出去。已然受了重傷的血燕與血鷹大喜過望,正要緊跟着逃出去,那道口子卻已合住了。

急速旋轉的箭陣驟然扭縮在一起,又驟然破開,十名銀刀死士毫發無傷的飛出陣外,只留下陣中兩團血肉模糊的屍體。

隔壁的草料房裏,緩步走出一個頭戴鬥笠的黑袍少年,雙眸鋒利如刀,冷厲的盯着馬場後院一道矮牆。

究竟是何人,竟有瞬移之術,能以雷霆之速撕開箭陣,瞬間将人帶走。

一名死士走過去,在血燕和血鷹身上仔細摸了一遍,禀道:“将軍,消息不在他們身上。”

九辰冷冷一笑,隐有不甘:“消息定然在血鳳身上。只差一點,我就能成功了,可惜――”

北市,一處廢棄的民宅內。

子彥負袖站在院中的一顆棗樹下,斑駁的陽光,透過葉片瀉下,灑在他俊秀的眉眼上,柔和而溫暖。

“本閣還以為,鳳叔會寧死不屈,和自己的好兄弟一起赴死呢。”

子彥半閉着眼,聽起來極是遺憾,絲毫不顧及身後兩位當事人的情緒。

血狐重傷,惜命的癱在地上。血鳳只能咬牙忍着這份屈辱,雙目如炬,死盯着背對着他的白衣公子:“既如此,為何要留我性命?”

子彥笑道:“自然是有件差事,需要辛苦鳳叔走一趟。”

血鳳摸不清他葫蘆裏裝的什麽藥,皺眉問:“何事?”

子彥這才半睜開眼睛,自袖中露出一截手,擋住刺目光線,道:“後日,文時侯會押送一批雲弩回滄溟,我需要鳳叔在半道将它們劫走。”

血鳳眼睛驟然一縮,怪笑幾聲,仿佛聽到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私劫雲弩,乃是謀逆大罪!閣主就不怕,我走漏消息、去王上面前告狀麽?”

“鳳叔心裏明白,作為暗血閣的叛徒,能庇護你的,是本閣,而非王上。”子彥輕輕笑着,嘴角弧度很柔軟,像是一條柔軟冰涼的毒蛇:“正因為是重罪,才要由鳳叔來承受。”

血鳳霎時目眦欲裂。

子彥優雅的笑道:“我答應鳳叔留這廢物的性命,鳳叔可莫讓本閣失望才好。”

血狐吓得一哆嗦,立刻哀求的望向血鳳。

血鳳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這種無力反抗的感覺,令他不甘而憤懑。

九辰不敢在滄溟多做耽擱,收拾完殘局,便帶着十名銀刀死士趕回威虎軍駐地。輾轉反側的睡了一夜,第二日午後,穆寒也從滄溟歸來,并帶回了巫王賞賜給死士營的數車糕點。

九辰向随行的司膳房劉管事謝了恩,便命人将所有糕點分發到各營。劉管事見狀,忙谄媚的笑道:“這些糕點,都是王上命司膳房根據殿下喜歡的口味準備的,殿下怎麽全分給将士們了?”

九辰挑眉,故作不解:“本将軍向來與将士們同吃同住,有何不妥麽?”

“妥,妥,妥當的很!”

劉管事笑得滿臉開花:“奴才的意思是,先把殿下喜歡的那幾盒挑出來,再分給将士們不遲,省得一會兒分亂了。”

“不必了!”

九辰随手揀了塊桂花糕,抛弄着道:“我向來對秋桂過敏。司膳房從未派人問過我的喜好,竟也能根據我的喜好做出這些糕點,果真令人敬佩!”

“劉公公放心,我一定會上書父王,讓他好好嘉獎司膳房的。”

劉管事頓時垮了臉,有苦難言。司膳房沒有世子的分例,是王後吩咐的,沒想到事隔多年,這位小殿下竟然還如此記仇。

他惶恐不安的搜腸刮肚,想挽回一下這尴尬的局面,九辰卻已經大笑着的走開了。

穆寒将此次君前奏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末了,忽想起一事,道:“這次,季将軍沒有和末将一起回來,聽說,要休假半月。”

九辰大是意外:“為何要休這麽久?”

穆寒:“聽說,是東陽侯病了,王上才命季将軍暫留王都侍候的。”

九辰心一沉,若是普通病症,巫王絕不會如此行事,難道,侯爺的身體――

他越想越覺不安,沉默半晌,猛地沖進帳內,提筆寫了封簡信,召來信鴿傳給南隽。

明日一早,文時侯就要押送雲弩回滄溟。入夜後,九辰便到督造營轉了一圈。巫子玉興致勃勃的拉着九辰參觀了一遍他新鑄好的十輛雲弩車,頗是驕傲:“依殿下看,為兄造的破雲弩,比當年楚公主所造破雲弩如何?”

九辰看這弩車的樣式,與那半張草圖上所繪的形制極為形似,尤其是機匣的規格,最多可容納二十五矢,正和傳說中一樣。

“楚公主畢竟是女流之輩,論胸襟氣度,哪能和王兄相比?”九辰噙着點笑,意味不明的道。

巫子玉聽得心裏美滋滋的,甚是受用。

空間狹小的繪圖營裏,延陵正埋首在一堆潦草的稿紙中間,伏案昏睡,腳邊滾着一個酒壺。九辰甫一掀帳進去,便被濃烈的酒氣熏得皺了皺眉。

兩年未見,延陵整個人變得邋遢頹廢,不僅蓬頭垢面、滿臉胡渣子,原本傲骨嶙峋的背影也變得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九辰斜靠在帳門處,黑眸明亮,嘴角微微一挑:“既然這麽痛苦,何必要違心屈服?兩年前在百獸山,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

延陵傻笑着,眼睛張開一條縫隙,自嘲道:“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其實,我自己也很瞧不起我自己。可我不能放棄自己的兄弟。”

九辰隐隐猜到幾分內情,擰眉問:“他們又抓走了延山?”

“不。”

延陵忽然笑得很幸福:“他們幫延山解除了軍籍,在滄溟城裏給他買了棟大宅子,還給他娶了一房老婆。上個月,我有了小侄子。”

“這是我,一直想給他卻永遠也給不了他的生活。”

“我……很開心,很開心。”

說着,他真的咯咯笑了起來,稀裏嘩啦的流了滿臉淚水。

九辰忽然覺得悲涼,這樣的幸福,對延陵而言,只怕比加諸于延山身上的任何酷刑,都更能威脅他、控制他。

以前,倒是他小瞧自己的這位王兄了。

第二日,天色未亮,宗玄和師鐵便點兵出發,和破虜營的兩員大将會和,到督造營和文時侯一起押解雲弩回滄溟。由于季劍臨時休假,押運之事,暫由九辰統一指揮部署。

三百餘名獵獵黑騎,護着十餘輛糧車,浩浩蕩蕩的離開了駐地,駛入曲折艱險的山道中,留下兩行深深的車轍印子。

護送雲弩的車隊剛剛離開,北漠便急急趕到了帥帳,禀道:“将軍,滄溟傳來消息,明日祭祖大典完畢,王上要在重華宮設宴款待夜照使團。”

明日,十月初一,寒衣節!

九辰平靜的黑眸,乍然間亮起一團火光,以及,冷冽的肅殺之氣。

連日來,那半張殘缺的卷紙,如魔咒般,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不論另外半張是什麽內容,十月朝,總會有答案的。

“通知穆寒,讓他立刻召集子營死士,随時待命!”

“是,将軍!”

幾乎同時,以風流著稱的左相公子,左擁右抱、在滿車美人的簇擁下大搖大擺的進了丹青坊。

雖是白日,這裏進進出出的客人已經很多。這些王公貴族,雖是頂着以茶畫交友的名號來的,大多等不及茶開,就迫不及待的摟着美人去雅間嬉戲玩樂去了。

看起來鳳目微醺、滿臉醉态的左相公子,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便由衆美人推到了二層一處僻靜的雅間內。

兩扇檀木門關閉的一瞬間,衆美人自動分成兩列,魚貫退下,南隽輕整錦衣,鳳目陡然清明,哪裏還有半分醉态。

雅間內陳設簡單古樸,兩側分別整齊的排列着十二把老式的八仙椅,由上等紫檀木制成,外表皆渡着層紅漆。正對着門口的主位上,則擺着一個鋪着貂皮的軟塌,那貂皮毛色潔白柔軟,一望便知是上等貨色,價格不菲。

盛裝打扮的車娘,披着狐裘,自珠簾後盈盈步出,見到南隽,秋波一轉,欠身道:“車娘見過公子。”

行過禮,她便很自然的走到南隽跟前,輕車熟路的替他整理有些淩亂的衣冠。

南隽掃過二十四把空蕩蕩的八仙椅,眉間涼薄,胸口微微起伏,忽然,一把捏住車娘的皓腕,眸底陰雲翻滾,一字字問:“今日本族例會,二十四路商行行長,都去了何處?!”

車娘被他捏着有些站立不穩,她垂眸盯着他衣襟上的一只精巧的口子,仰首,綻開笑靥:“公子,你弄疼車娘了。”

南隽鼻尖急促的換着粗重壓抑的氣息,玉面閻羅一般,瞧着對面女子許久,才猛然松開了手。

車娘腕上,留下一道紅痕。她溫柔的笑着,将南隽引到軟榻上坐下,用潔白柔嫩的玉手,輕輕替他揉捏的肩膀,仿佛春水一般,要将所有的堅硬融化。

南隽緊繃的神經顯然微微放松了些,額上,不知不覺已沁出了一層冷汗。車娘取出袖中的軟帕,認真的替他擦掉每一個汗珠,忽然間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他拉入懷中。

“你,也會同他們一樣,背叛我麽?”

粗重低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仿佛夢境深處傳來的靡靡之音,在她耳畔萦繞不去。

車娘閉目,感受着他身上濃濃的蘭草氣息,以及,被他的胸膛包裹着的溫暖,而後幸福的彎起嘴角:“公子是我的命,背叛公子,就是背叛我自己。”

南隽終于卸下警惕,将額頭抵在美人如緞墨發之上,再也不掩飾自己的疲憊。

兩人在這寂靜的雅間內,一坐一躺,消耗了大半日的光陰。

等穿窗而過的那抹陽光終于不再刺眼時,車娘終于走下卧榻,去珠簾後取來了剛煮好的一碗熱茶,奉給榻上的錦衣公子:“這是秋末最後一壺露茶,今早車娘親自去伏波湖采的。公子嘗嘗,這味道如何?”

南隽拿鼻尖聞了聞,嘆道:“倒是難為你了。”

車娘但笑不語,又把茶往前推了一分。南隽也不客氣,端起茶碗,便一飲而盡。

這茶喝完,不僅荷香沁脾,似乎,還多了一股綿軟的勁兒。

南隽只覺四肢百骸都說不出的舒坦,像醉倒在酒缸裏似的,漸漸地,車娘皎然如花的面容也漸漸虛晃起來。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他鳳目陡然迸出道淩厲光芒,似是明白了什麽,可只是那一瞬的反抗與掙紮,他便不受控制的倒在了榻上。

車娘半跪在榻邊,枕着他明黃衣袖,先是淚痕滿面,然後是嚎啕大哭。

雅室的屏風後面,緩緩走出一個灰袍老者,雙目矍铄,長髯及腰,嘆道:“漓兒,走吧,你的使命已經完成。接下來,和爹一起,為西梁、為端木氏而戰!”

南隽昏昏沉沉醒來,又昏昏沉沉走回相府時,已是深夜。

向來閉門甚早的相府,此刻燈火通明、門戶大開,家丁們舉着火把站成兩排,個個神色肅穆,氣勢震人。

南央官服都沒來得及脫,便拎着跟黝黑的藤杖,在院中急躁的走來走去,神色焦急。管家南福拖着肥胖的身軀,縮着腦袋站在一旁,想去勸兩句又沒那膽子,只好繼續縮着。

走到相府門前,南隽似乎沒有察覺到府中的異常,和那些兇神惡煞的家丁,他只是擡起頭,有些迷茫的望着相府巍峨的黑底朱字匾額。

家丁們等了一夜,終于等到自家公子出現,似乎看到獵物般,一個個争先恐後的沖過去、将南隽用繩子結結實實的綁了起來,推到南央跟前。

當朝左相一張臉黑得如鍋底一般,二話不說掄起藤杖,便劈頭蓋臉的朝南隽身上抽過去,似乎在發洩這窩了一整日的火氣。

與往常的冷言譏諷或巧言争辯不同,南隽只是低垂着頭、一聲不吭的硬受着,不一會兒,臉上、頸上、身上已經布滿了血淋淋的口子,錦袍上,更是濺上了道道血跡。

南福噗通跪下,殺豬似的喊道:“老爺,老爺,您就饒了公子罷!”好像那藤杖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南央正在氣頭上,哪裏肯聽人求情,猛一聽,甚至是怒氣更盛,愈加用力的抽打跪在地上的錦衣少年。

南隽漸漸支撐不住,連着兩杖落在肩頭,他悶哼一聲,用雙手扶住地面,腦袋垂的更深,卻始終都沒說過一句話。

這場懲罰,以南央手中的藤杖斷為兩截而結束。最後那一杖,打在了腰間,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極輕微的咔嚓聲。不僅南福愣住了,連肇事者當朝左相也愣住了。

南隽渾身傷痕,一條錦袍已經被打爛了好多處,就算完好的地方也都透着血跡,十分狼狽。他扶腰站起來,艱難的站穩,終于肯擡起冷汗淋漓的面部。

“父親息怒,孩兒知錯。”

他态度極其恭順的說完這一句,便艱難的轉過身,準備走回自己的房間。

“站住!”

南央鐵着臉高吼一聲:“我早說過,你若再敢流連那些風月場所,就別怪我南央無情!你丢得起那張臉,左相府丢不起。你知不知道,其他朝臣,是怎麽戳着我的脊梁骨笑話我的?!”

南隽身形一頓,自嘲般笑了笑,有些疲倦的道:“明日一早,我會搬離左相府,此後,與相府、與左相,再無半分瓜葛。”

南央驟然變色:“你、你說什麽?”

南隽勾唇笑道:“我知道,十年來,這份父子關系,于左相而已,只有困擾和負擔,而無半分人倫之樂,對左相府而言,更是禍患。我,很抱歉。”

說完,他再無留戀,便扶着腰,繼續一步步艱難的回房去了。

這晚,發了一通火氣的南央,卻是一夜輾轉難眠,腦中揮之不去的,全是南隽渾身血色、踽踽獨行的畫面。

第二日,他早早起來洗了把臉,又認真打了番腹稿,負手踱到北院,欲為自己昨夜的過火與沖動向兒子道個歉,手裏,還握着一瓶上等的金瘡藥。

誰知,北院的閣門大開,裏面空蕩蕩的,并無南隽人影,倒是他卧病已久的側室徐氏,正由丫環扶着,立在門口出神。

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南央急問:“隽兒呢?”

徐氏悠悠嘆道:“他身世孤苦,有許多心事,都藏在心裏不願說,老爺又何苦總是逼他?”

“外面再好,無家無親,就像那浮萍,雖然美麗,可終歸是漂泊無根的,風一吹,就散了。等隽兒想明白了,興許就回來了。”

南央頓時怆然。

南福帶着兩名家丁,捧了南央的朝服朝冠過來,小聲提醒道:“老爺,今日王上攜百官去南山寺祭祖,若誤了時辰,可是大罪。公子此刻,想必也在趕去文德門。”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南央。南隽身為蘭臺令,最擅舞文弄墨,所撰經史文章,立意奇巧,不拘常規,獨得巫王青眼。按慣例,南隽每年都要替巫王撰寫祭文的,是以雖官階不高,卻能和百官一起參加祭祖大典。

巫國先祖起于微末,潦倒困頓之時,曾得南山寺庇護,立國後,便下诏敕封南山寺為國寺,歷代巫王死後,也按照慣例葬在南山寺的後山之上。

南央乘着轎子匆匆趕至文德門時,宮門前已烏泱泱聚滿了身着各色冕服的官員,連稱病數月的東陽侯都拖着病體站在了武官之首的位置。

南央掃視一圈,終于在文官隊伍最末發現了南隽的身影。他發束玉冠,身着雲白色的蘭臺令史服,正揚眉自若的同一個司禮官談笑風生,倜傥灑脫,絲毫看不出有傷痛之态。

祭祖大典乃國之大事,禮儀隆重,容不得絲毫亵渎。司禮特意派了幾名司禮官來檢查百官的衣冠儀容是否修整得體,若隊列不齊、衣冠不整,或高聲喧嘩、随地吐痰,都是要記過罰俸的。

南央不敢多做滞留,忙在文官之首的位置站定了,同諸位同僚見禮,并着重問候了一下東陽侯的身體。

金鞭三響後,巫王身着華美典雅的玄衣冕服,腰系蔽膝,挂佩绶,足踏赤舄,由晏嬰攙扶着乘上繪着黑龍的車辇,便帶領百官浩浩蕩蕩的朝南山寺出發了。

除了端坐在車辇中的赫赫龍顏,百官還敏銳的注意到,一個身着黑色冕服的清秀少年,腰挂銀魚佩,手攜巫王所用的青龍寶劍,策馬緊緊随在辇側,赫然正是這兩年在朝堂中如魚得水的公子子彥。

子彥身負鳳神血脈之事被揭開後,朝中上下對這位被禁于西苑十餘年的“罪子”頗有忌憚之心。

但兩年前,公子子彥跟随着右相桓沖和東陽侯學習政務、軍務,漸漸參與到朝堂中來,百官驚奇的發現,這位公子機敏好學又十分謙恭,再難斷的朝務,他往往都能一針見血的指出其中要害,大多時候,還能權衡利弊,找出兩全之策。最難得的是,這位公子潔身自好、為人正直,從不接受任何派系的拉攏。

這兩年,世子稱病,公子子彥反而越來越深的參與政事,助巫王革除積弊、整饬朝綱,重修田賦之法、赈災安民,屢立大功,反而不求任何封賞,頗得朝臣們的贊許。

這一次,連祭祖大典這樣隆重的場合,巫王沒帶世子,反而命公子子彥随駕,一衆朝臣的心裏,不由暗暗打起鼓來。

滄溟城外,一處供來往客人暫時歇腳的茶棚裏,十餘名頭戴鬥笠、刀客裝扮的銀刀死士正圍坐成兩桌,神色冷肅的喝着已然涼透的茶水。

這一群刀客,天亮便坐到了這裏,占着茶棚裏僅有的兩張大桌子,一杯茶已經喝了一上午,還沒喝完。老板不敢趕客,只能殷勤的詢問是否需要添茶,可往往話沒說出口,便被齊刷刷一片刀子般淩厲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臨近正午時,一聲清戾的鳴嘯劃過半空,老板擡頭望去,只見一只灰色蒼鷹盤旋而下,落在另一桌一個少年刀客的右臂上。

那蒼鷹撲到少年懷裏,撒嬌似的,用腦袋親昵的蹭着少年的胸膛。少年則愛撫的摸了摸蒼鷹的雙翅,便取下蒼鷹腿上綁的竹管,展開裏面的紙條細看起來。

片刻,少年輕臺鬥笠,露出雙凜冽的黑眸,向桌子對面的中年刀客道:“王上已至南山寺。”

中年刀客目光略過紙上內容,陡然變色:“按規矩,祭典開始時,只有王上一人可入大殿焚香禱告,百官只能在殿外禱祝,戍衛營和暗血閣的人也不得入殿。若真如此人所說,有人潛伏殿中、欲行謀逆之事,王上危矣。”

少年刀客微微皺眉,當機立斷道:“我先帶十人進城,你繼續留在此地候命。若王上真有危險,我會請示王令,放出信號準你們入城。”

中年刀客肅然道:“屬下遵命!此行危險,将軍務必當心。”

剎那間,十餘名刀客齊齊擱下茶碗、翻身上馬,以驚雷之勢自道上呼嘯而過,只留下一道半丈高的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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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禍起南山

正午時分,祭典正式開始。百官跟随着巫王,三步一拜,沿山道拾階而上,走向建在半山腰處、那座巍峨莊嚴的涅槃殿。殿中,供奉着歷代巫王的牌位。

黑甲鐵衣的戍衛營将士,齊刷刷亮起刀劍,神色肅穆的拱衛在大殿四周,五步一崗,密切的觀察着每一絲風吹草動。

行至半山腰,百官在涅槃殿外的石臺上站定,由公子子彥代替巫王朗讀祭文。緊接着,百官行三拜九叩之禮,于殿外默默禱念。

殿內左右兩側,各盤坐着兩列身披□□的高僧,正雙掌合十,微閉雙目,神色虔誠的誦念經書。殿中央的長案上,擺放着兩代先王的牌位,案後,懸挂着兩代先王畫像。

隔着袅袅香煙,巫王目光悠遠的凝視着兩方牌位,然後恭敬的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沒有人注意到,殿頂之上,刀光暗藏,十多雙眼睛,鷹隼一般在殿中游移逡巡。一名高僧念了聲佛號,便奉給巫王一束上等沉香制成的線香。巫王淨手接過,于香爐中點燃香火,長跪殿中,焚香禱告。

這種禱告儀式一般要持續半個時辰,直到香火燃盡。随行的內侍從外面将沉重的殿門緩緩關閉,以保證主君能夠靜心凝神,不受外面幹擾。子彥則和百官一起在殿外跪着,直到巫王禱告完畢,才能起身。

殿內,青煙缭繞,香火已燃盡一半。巫王始終雙目緊閉,神色虔誠,一絲不茍的維持着端正的跪姿。除了藏在殿頂的銀刀死士,無人發現,離巫王最近的左右首排高僧,如冬眠的動物悄然蘇醒般,微微張開雙目,方才還慈眉善目的莊嚴佛面,轉瞬已陰厲詭谲、殺氣騰騰。他們同時放下右手,悄無聲息的伸進寬大的赤色□□袍裏——

電光火石之間,二十多名“高僧”脫去□□、持刀躍起!他們後背空門大開,皆以玉石俱焚的姿态,齊齊斬向正閉目禱念的巫王。

巫王背影一僵,顯然也感知到了身後濃烈的殺氣。

眼看着刺客就要逼近巫王五步之內,一面銀色刀網乍然自殿頂罩下,逼開這些奪命寒刃,擋在巫王身前。十多名幽靈般的死士移形換影,輕身飛出,銀刃快如紫電驚雷,唰唰幾刀,便将沖在最前面的一排假和尚削掉了腦袋。

血柱從腔內噴濺而出,滿地都是粘稠的熱血。其餘高僧聽到動靜,睜眼一看,俱被這些從天而降的刀客和滾落滿地的頭顱驚得魂飛魄散。

這些人顯然不同于普通刺客,見同伴死去,非得沒有懼色,反而踩着同伴的屍骨、更猛烈的反撲過來,和魔鬼般的銀刀死士纏鬥在一起,一雙雙泛紅的眼睛,恨不得将殿中的君王燒成灰燼。

巫王沒有武器,徒手震開迎面襲來的兩炳長劍,便踉跄着退到了擺放先王牌位的黑玉案邊。玉案被撞得晃了晃,案後,陡然蹿出數道黑影,手中寒光爍爍,直刺向巫王後背。巫王登時變色,翻掌折斷一道寒光,可腳卻被寬大繁複的冕服絆住,已來不及去擋開其他刺客。

嘶——

黑色冕服被利刃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巫王尚未反應過來,一道劍氣已從後面直刺入他背上,暈開一灘血跡。巫王大驚,一怒之下,正要運力震出那柄劍刃,那劍刺入一半,卻自己停住了,緊接着,身後傳來悶哼倒地聲,那劍也瞬間抽離身體。

巫王緩緩扭過頭,只見方才襲擊他的那名刺客已經倒在血泊裏,胸口,赫然插着一炳斷劍。一個頭戴鬥笠的刀客,正背對着他,和那群刺客纏鬥在一起,手中劍芒雪亮,帶起片片血霧。

巫王這才松了口氣,卻沒注意,始終瑟縮着身體躲在銅柱後的一名高僧,眸底忽然迸出一絲詭谲的笑意。那和尚悄悄伸出手,指間閃着細碎寒光,照準巫王後背用力一彈,十根細如牛毛的毒針便破空刺出。巫王毫無察覺,那頭戴鬥笠的刀客卻是一驚,一劍逼開那些刺客,便斜身飛過來,掃落毒針。那和尚豈肯罷休,迅速從袖間捉出把長刀,斬向巫王。

巫王目光剛被毒針吸引,不料這和尚還有後招,略一擰眉,身體已被人從後面撲倒在地。一道溫熱的血,噴濺到他後頸上,巫王下意識的閉上了雙目,再睜眼時,只覺得身體一輕,扭過身一看,那替他擋了這致命一刀的刀客已追着那和尚破窗飛出殿外。

幾乎同時,一道青色劍光,沖破厚重的殿門,摧花削木般,連穿四名刺客的喉嚨,在半空劃出一條血帶,卻是子彥提劍沖了進來。青龍劍似感知到主人危險,劍身铮鳴,青光大盛,眨眼功夫,那白衣少年便斬出一條血路,揮劍擋在巫王身前。

殿門大開,一衆朝臣這才看清殿內的混亂景象,立刻起身沖往殿內,一邊跑一邊高呼:“有刺客!護駕!護駕!”

拱衛在四周的戍衛營将士和蟄伏在暗處的暗血閣影子迅速沖進殿內,刺客們很快被斬殺殆盡,偶有被制服的,竟不約而同的咬舌自盡,沒有一個活口。

巫王驚魂甫定,震怒之下,命戍衛營将參與這次祭典的所有南山寺高僧都抓起來,細細拷問。百官皆俯首稱罪,負責此次祭典護衛任務的戍衛營左将軍狄申也難逃罪責。

子彥捧着青龍劍,亦跪地請罪:“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王重罰。”

巫王面沉似水,目中陰雲翻滾,紅着眼吼道:“查!立刻徹查!”

“是,兒臣遵命!”

經歷了這場刺殺,巫王也無心在南山寺久留,只命人匆匆收拾好涅槃殿裏的屍體與血污,便傳令百官起駕回宮。

這顯然是場有預謀的刺殺,而且目标直指巫王,百官俱是惶恐不安,不少人都暗暗揣測這是浮屠嶺那群亂黨的餘孽所為。唯獨南隽,面色慘然的站在隊伍最末,雙手,輕輕顫抖着。

巫王沉眉登上車辇,環顧四周,才發現,方才在殿中那些頭戴鬥笠、猶如神降的刀客們,竟如人間蒸發般,再無半點蹤跡。

王駕浩浩蕩蕩剛出南山寺,下山的山道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狀況,一騎快馬,馱着個滿身血污的人影,遙遙從山道口轉了過來,直沖着王駕而來。

随行的戍衛營将士已是驚弓之鳥,敏感到極致,當即唰唰亮出刀劍,緊緊護衛住巫王的車辇。等那一人一馬漸漸近了,衆人才看清,馬上的人身披铠甲,手中揮着黑龍旗,旗上繪着大大的虎字,卻是威虎軍的标志。

王駕內,巫王沉聲喝道:“收起刀兵!”

“是!”

衆戍衛營将士高聲應命,自動讓出一條窄道。

馬上之人,翻身滾落于地,雙目染血,悲聲禀道:“王上,那批雲弩……被人劫走了!”

巫王渾身一震,面色煞白。百官聽聞這個消息,聯想起南山寺的那場刺殺,更是炸開了鍋,交頭議論起來。

巫王怒問:“不是有死士營和破虜營沿途護送麽?怎麽會被劫走!”

傳信的将士哽咽道:“押車的快馬和兩營将士所乘馬匹,突然腹瀉不止,才讓賊人有了可乘之機。”

巫王遽然變色,面色陰沉似水,許久,咬牙問道:“傷亡如何?”

“侯爺被暗箭穿胸,兩營折損大半!”

短短兩句話,卻仿佛一道驚雷劈下,令百官陷入了惶惶不安的情緒之中。

子彥眯眼望向半空,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光芒。

滄溟城外,一處山道上,荒草染血,橫七豎八的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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