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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亮的時候,子彥果然連吐數口淤血,悠悠醒了過來。

巫王大喜過望,給值夜的宮人全部賞了十金,然後親自握起子彥的手,試圖和他說話,讓他神智清醒過來。

雲妃壓在心口的重石終于落下,欣喜之餘,正要拜謝猶如神降的兄長,掃視一圈,卻發現屋裏早無離恨天蹤跡。

芷蕪苑外,一身朱袍的晏嬰躬身站在角落裏,心急如焚,見那青衣男子仗劍而出,忙喚道:“離俠請留步。”

離恨天正急着趕回漢水探查情況,見晏嬰宮中內侍裝扮,甚是臉生,便語氣疏冷的道:“閣下是何人?”

晏嬰躬身為禮,恭敬答道:“老奴乃內廷總管晏嬰。”

離恨天眉峰擰得更深,等着他說下文。晏嬰沒想到此人警惕心這麽強,便也不再繞彎子,目中泛着淚花,焦灼的道:“老奴鬥膽,想請離俠救一人性命。”

“他體內的毒,已經解了。”離恨天以為他說的是子彥,冷冷甩下一句話,不打算再多做滞留。

苑外全是鐵衛,晏嬰也顧不得忌諱,急聲道:“是世子殿下病了。”

離恨天生生頓住腳步,若是普通的病,這個內廷總管定不會如此慌不擇言。他扶額,甚是無語的消化掉這個信息,道:“前面帶路。”

還真是個個都不讓人省心!

明華臺鐵衛環飼,由獨孤信帶人守着,殿裏只有景衡一人。離恨天避開守衛、從窗戶翻進來後,直接把景衡敲暈,撂倒在了地上。

榻上的少年,依舊沉沉昏迷着,面色比紙還要慘白三分,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聲。離恨天甫一靠近榻邊,一股灼熱的氣息便撲面而來。顯然,榻上的人發着高燒。

待把手搭到九辰脈上,離恨天終于無法冷靜。

“他怎麽會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離恨天寒着臉問身後的晏嬰,眼神冷得似要殺人:“你們知不知道,再這樣失血下去,他連三天都挺不過去!為什麽沒人給他補血?這宮裏的醫官腦袋都是紙糊的麽!”

說着,他狠狠剜了眼倒在地上的景衡,滿是憤怒和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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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嬰頓時大驚失色,噗通跪倒在地,哀求道:“求離俠救救殿下罷。”

離恨天冷冷笑道:“我又不是大羅神仙,哪有本事和閻王搶人。你若真想救他,現在就去芷蕪苑,把我說的話一字不差的告訴巫啓,讓他立刻取兩大碗血過來。”

晏嬰沒料到事情已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一咬牙,索性橫了一顆心,踉跄着站起來,連聲道:“老奴這就去,這就去。”

說完,向來四面逢迎的巫國內廷總管,果然以一副玉石俱焚的決絕姿态,擦着冷汗,朝芷蕪殿奔去了。

離恨天只覺腦袋發脹,滿肚子都是火氣。他揉了揉額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便捉起九辰右手腕,準備再仔細摸一次脈,誰知剛摸到一半,他指下忽然有淡青光芒溢出。

這道青光時隐時現,十分可疑。離恨天心下奇怪,便松開手想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在發光。可當真的看清楚那東西時,離恨天背脊一僵,如遭雷擊,霎時臉色大變。

一個青木狀的圖案,浮在那少年的右腕間,呈半透明狀,若隐若現,散發着淡青色光華。圖案每出現一次,九辰總要痛苦的皺起眉毛,昏迷中也不例外。

這是……青木圖騰!

只有在鳳神血脈中才能種下的青木圖騰!

離恨天腦中嗡的一聲,頓覺天旋地轉。他震驚至極的盯着榻上的少年,眼神錯愕,疑在夢裏。怎麽會這樣?又怎麽可能會是這樣?!難道,過去的那麽多年,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搞錯了麽!

難怪,他會長着一雙酷似阿語的眼睛……

難怪,子彥會懼怕夭黛之毒……

離恨天心如絞痛,失神的盯着九辰蒼白至極的臉龐,雙目漸漸模糊,淚光乍現。

明華臺重檐之上,兩道影子裝扮的黑影無聲潛伏着。他們窺探完殿中情形,一人眉間隐有焦色,低聲吩咐另一人:“快去禀告照汐首領,離恨天發現了青木圖騰,恐怕會和咱們搶人。”

晏嬰到了芷蕪殿,沒敢提離恨天給九辰治病的事,只說九辰失血過多,危在旦夕,需以至親之血補給。子彥已有幾分清醒,隐約聽到九辰有事,喉中嗚嗚的想發出聲音,滿是懇求的看向巫王。

巫王沒料到九辰竟病到如此地步,一邊惱怒兼疑心徐暮為何沒向他回禀此事,一邊取好兩碗血,命晏嬰用食盒裝好,帶到明華臺去。

他忽得擰眉問:“世子病成這樣,王後去了何處?”

晏嬰委婉道:“聽說,王後也病了。”

巫王冷哼一聲,滿是嫌惡。

晏嬰前腳剛走,殿外內侍忽然來報:“王上,劍北派來斥候,八百裏急報!”

巫王大驚:“快傳!”

那斥候兵連夜奔襲,滿身風塵,一進殿,單膝跪落,急聲禀道:“王上,昨夜風國幽蘭公主帶領五萬大軍突襲壁亭,馬彪将軍連連敗退,壁亭失守!”

壁亭失守,便意味着劍北危矣。若丢了劍北之地,巫國西面門戶大開,不僅風國,只怕漠北諸國也要趁虛而入。

雲妃吓得幾乎站立不穩。巫王捏拳,面色陰沉欲滴,咬牙問:“劍北情況如何?”

斥候道:“馬将軍已退守劍北,和劍北守軍彙合。可風軍來勢洶洶,風幽蘭不僅當衆撕毀和子彥公子的婚約,還揚言巫國欺侮……欺侮她的姑母和表兄,誓要将劍北諸将的頭顱懸到壁亭之上,以解心頭之恨。”

巫王冷笑一聲,怒道:“她公然破壞風巫兩國盟約,便不怕孤拿她的姑母開刀麽?”話雖這麽說,他心裏卻明白,幽蘭定是以巫國朝堂內亂為由,才說動風王出兵。可單憑風國,恐怕還不會如此底氣十足的朝巫國開戰,必然還留有後手罷。

他還是小瞧這少女了,若早知如此,當日就算派兵追捕,和風王撕破臉皮,也絕不會放她回風國。

果然,巫王心中這個念頭剛閃過,又有斥候送來加急快報:漠北諸國聯合出兵三萬,正朝劍北逼近。此外,楚國邊境上,亦隐隐有調兵遣将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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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 151 章

巫王的血果然有些效果。

九辰雖然依舊處于失血狀态,但高燒卻退了一些,身體也沒有之前那麽滾燙了。脫離危險後,他右腕上的青木圖騰也漸漸隐了下去,再無痕跡。

離恨天斷沒想到兩年不見,九辰體內的刺心草已惡化到如此地步。若早知此事,當日他也斷不會以那份情報做要挾,逼那少年在城門前的雪地裏跪了足足半夜。

一步錯,步步錯。以前他做錯的,又何止這一件事?他一顆心空蕩蕩的,胸口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難受和酸澀,不敢再細想過去的兩年間他和九辰之間的恩怨糾葛。

他空擔師名,只一味的試圖用強硬手段去扭轉那少年的行為方式,從沒有真正的去了解他的過往。他其實一直都明白,以巫王對巫後的恨意,九辰從小是缺失關愛的,所以常常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惜“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明白,九辰始終保留着一份赤子之心。百獸山下,他寧願暢快的死去,也不願回營乞求巫啓出手相救。死士營中,他不惜忤逆巫啓,也施計私放他離去,東陽侯離世,他一個人坐在寂冷的朱雀大道上,獨自消化傷痛。

在那個少年面前,他從不輕易展露憐憫之色,因為他內心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可這世上,哪裏有不貪生不渴求父母關愛的孩子?若真有,只怕是真的被傷透了罷。

晏嬰見離恨天眉峰緊擰,猜出他是發現了刺心草之事,心下一酸,便把九辰利用冰湖故意激出刺心草的事給講了出來。

“景館主說過,殿下體內的刺心草已蔓延至髒腑脈間,發作一次,對身體損傷極大。離俠大人有大量,也別怪殿下不知愛惜自己,當時情況危急,但凡有其他辦法,殿下也不屑用這苦肉計。”

晏嬰隐約知道離恨天對九辰有些成見,忙解釋了一番,又順帶給他扣了頂高帽,生怕他一怒之下甩袖而去。

沒想到,離恨天并沒露出一慣的冷诮與譏諷之色,只擡起頭,目光顫動的望着殿頂,喉結滾動着,似在強忍着某種情緒。

晏嬰驚訝于這青衣男子微微泛紅的眼眶,心下一緊,有些擔心是不是惹怒了他。但離恨天已收回視線,他一手扶起九辰,單掌抵住他後背心,緩緩運起內力,把已經擴散到髒腑間的刺心草毒液重新凝結入心脈,再以內力封住。

九辰被折磨得痛苦不堪,連吐了兩口淤血,複昏迷過去。離恨天瞥見他放在身側的雙拳,又被攥出血色,不由皺了皺眉,想去掰開他拳頭。誰知,他手剛伸過去,臉上立刻挨了那少年一拳。

這拳頭軟綿綿的,并沒什麽威力,離恨天頗是無奈,仔細一看,才發現九辰整條左臂都腫了起

來。這是傷口發炎的跡象,離恨天本來只是想給九辰換一下藥,沒想到揭開布條,竟發現了一整塊猙獰恐怖的烙傷。

晏嬰直接吓得驚呼一聲,險些跌倒。離恨天驚怒間,雙目幾欲噴火,咬牙切齒的問:“這是誰幹的?巫啓麽?”

這很明顯是刑傷,晏嬰連連搖頭,目光悲憤:“不,不會的!王上不可能下這等殘忍的命令,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

離恨天哂然一笑,顯然已經把這筆賬記到了巫王頭上。

烙傷并不容易處理,離恨天稍稍一碰,九辰便會劇烈的掙紮。不過片刻,離恨天已經挨了那少年無數拳頭。

昏迷中,九辰感覺臂上仿佛被人生生揭了一層皮下來,喉間悶哼一聲,竟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眼前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緩了一陣,模糊的青色,才漸漸映入眸底。

他對離恨天身上那股特殊的青蓮之息記得很深,不由皺了皺眉毛,嗓音幹啞的道:“離俠?”

離恨天眼眶一熱,微微笑道:“是為師。”

九辰隐隐覺得他語氣有些怪異,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裏怪異,黑眸有些無助的掃視四周,問:“這是哪裏?”

一旁的晏嬰忙道:“是明華臺。”

九辰雖看不太清他的臉,但确定晏嬰也在,才稍稍安心,擡起手臂伸過去:“扶我起來。”

晏嬰哪兒敢讓他下床,急忙按下他手臂,道:“殿下需要什麽,老奴立刻讓人去取,可千萬不能亂動。”

九辰皺眉,朝離恨天方向瞥了一眼,客氣的道:“我有些私事同晏公交代,可否請離俠暫避片刻?”

離恨天自然不好直接說他是悄悄從窗戶翻進來的,再翻出去恐怕會驚動守衛。擡眼打量一圈,見大殿另一頭有間書閣,便清了清嗓子,順手拎起被他打暈在地上的景衡,道:“正好我要找本醫書,你們聊。”

盯着那青衣男子走開後,九辰才急問:“幽蘭公主現在何處?”

晏嬰提起此事,便忍不住嘆氣:“別提了,那位幽蘭公主已經逃回風國,現在,正帶着五萬大軍攻打劍北呢。聽說,壁亭已經失守了。”

“她不僅當着三軍的面撕毀了和子彥公子的婚約,還說要替王後和殿下出口惡氣。可她也不想想,如此一來,不僅王上,整個巫國朝堂都火冒三丈,首當其沖的,便是王後和殿下。”

“壁亭失守了……!”九辰大驚,若非渾身無力,早就從榻上跳了起來,冷靜下來只覺手足發寒,侯爺擔心的局面,還是出現了。風王和薛衡休養生息這麽多年,只怕等的就是這個良機吧。

果然,晏嬰道:“他們就是看準了季侯離世,朝中無将,才敢如此嚣張。風國一出兵,漠北諸國也聞風而動,率三萬大軍兵壓劍北。”

九辰抿起嘴角沉吟片刻,黑眸一寒,又問:“父王打算派誰領兵出征?”

他心中充斥着諸般複雜情緒,不僅有憂慮,還有感動。幽蘭定然是為了他和母後,才行此險策,這世上,何曾有人肯如此不計後果、不顧性命的愛他護他。

晏嬰想起剛才出去打熱水時聽到的小道消息,搖頭道:“還沒定。如今朝中人心惶惶,幾派争論不休,不少大臣都趁機推自己的人,想把兵權攥在手裏。原先和南相、季侯一派的老臣,也上書推舉了新承襲侯爵的季小侯爺。唉,忠良之臣一去,這朝中的風氣,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兵事豈是兒戲?”九辰冷笑一聲,難掩失望:“如今國難當頭,巫國內外交困,他們竟還有心思玩弄權力、為了自己那塊兒方寸之地争得頭破血流,實在可笑可惡。”

晏嬰知道這位小殿下向來最有主意,心中一喜,問:“殿下覺得誰最合适?”

問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臉色發白,暗暗擦了把汗,驚慌的道:“殿下該不會想主動請纓罷?”

九辰聞言,冷冷抿起嘴角,一雙眸子,異常幽寒:“我一個待罪的世子,哪裏有資格插手這些事,晏公也太高看我了。”

晏嬰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忙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可那少年黑眸直勾勾的盯着殿頂出神,明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哪裏能騙得過人?

他正想問問九辰臂上那道烙傷的事,殿外,忽然傳來內侍尖細的嗓音:“王上駕到。”緊接着,是一陣鐵甲摩擦聲及獨孤信的聲音:“末将見過王上!”

明華臺的殿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威嚴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線,出現在殿門口,除了緊抿的薄唇,看不清楚任何神色。

晏嬰已經從裏面的寝室迎出來,忙躬身道:“老奴見過王上。”

巫王淡淡嗯了一聲,邊走邊問:“世子怎麽樣?”

晏嬰眯眼笑道:“王上來巧了,殿下剛剛醒過來。”他疾步跟在巫王身後,抹了把涼汗,眼睛似無意般瞥了幾眼書閣的方向,暗暗祈禱那離恨天可千萬別露出馬腳。

寝閣內,九辰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立刻咬牙強支起身體,恭敬道:“兒臣見過父王。”

巫王忙大步走至榻前,扶他躺下,神色複雜得凝視着那少年蒼白的面色,嘆道:“生着病,就不必拘禮了。”

“是。”

九辰點頭應命,便擡起一雙寒如幽譚的黑眸,直直的盯着殿頂看,嘴角抿着,神色平靜的出奇,好像忘了榻邊還坐着一個巫王。

父子兩人,默默無言的處了會兒,還是巫王先打破凝滞的氣氛,斟酌着道:“壁亭之事,想必你已經聽說了。”

九辰眼睛動了動,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巫王嘆道:“戰禍一起,最苦的是百姓。如今秋收已過,百姓家裏的儲糧都是禦冬用的,若強行收繳,不知會鬧出什麽亂子,更何況,天氣苦寒,也不利于長途行軍。孤知道,那丫頭與你情誼篤厚。若你能修書一封,勸她平息幹戈,重修兩國盟約,替兩國百姓免去這場戰禍,再好不過。”

說完,巫王便目光沉沉的望着九辰,神色晦暗不明。自禦宇以來,他極少這般放低姿态,雖是事出有因,心底也禁不住得五味雜陳。

誰知,那少年卻是冷冰冰的回了一句:“兒臣不會寫。”自始至終,看都沒看他一眼。

巫王震驚于九辰的冷漠态度,墨眸一縮,胸中怒火騰地燒了起來,咬牙問:“你說什麽?!”

九辰嘴角抿的更緊,黑眸如碎寒冰,重複道:“這封信,兒臣不會寫。”

“你――!”巫王氣得牙根發癢,倏然站了起來,滿是失望:“身為世子,就因為孤關了你兩天,你就要拿國事同孤置氣麽?”

“兒臣豈敢跟父王置氣。”九辰挑起嘴角,心中萦繞是前所未有的悲涼:“只不過,父王實在太過高看兒臣了。這場戰事,薛衡只怕籌謀已久,否則,五萬大軍怎能不到一日就攻上壁亭。阿幽急于替兒臣和母後解圍,只怕也是被利用了。薛衡虎狼之性,吞到嘴裏的肥肉,怎麽可能再乖乖的吐出來,即使阿幽有意解兵,只怕這場戰事已非她能控制。這些事,兒臣能想到,父王豈會想不到?父王來此的真正目的,莫非是試探兒臣和風國究竟暗中勾結了多少?”

巫王冷冷繃起臉,面色不大好看,哼道:“世子既然看得透徹,就該明白,這次出征,誰才是最合适的人選?”

九辰眸底滿是譏诮:“兒臣可以同意領兵。不過,兒臣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用文時侯的血,給三軍祭旗,以鼓舞士氣。”

巫王悚然一驚,登時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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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f|d章 劍北,烏嶺,巫國駐軍大營,年逾花甲的白發老将軍一拳砸到案上,蒼顏透着奕奕紅光,與帳內左右兩列将官道:“這場暴雨,來的好啊,真是天佑巫國!”

衆将聞言,均是哈哈大笑,左将軍季宣道:“上次風國借着西風連燒我們二十營寨,糧草被他們毀了大半,這一次,老将軍總算可以以牙還牙,為我等雪洗當日之辱。”

這番話,讓戎馬倥偬了大半生的輔國大将軍――巫國東陽侯季禮聽罷,亦十分動容,無聲拍了拍季宣肩膀,季禮抽了令箭,道:“職事官何在?”

右列末位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應聲而出,道:“末将秋池聽令。”

季禮虎目熠熠,道:“速令軍中掌簿蔔測雨水深量範圍,若有結果,速報本帥!”

職事官接過令箭,出帳而去。

季禮抽了第二支令箭,正要發話,忽聽帳外擊鼓三聲,一陣雜亂馬蹄響後,一人奔到帳前禀道:“王上密旨到。”

衆将均未曾料到巫王此刻來了密旨,連向來頗有預見的老将軍季禮亦是稍稍一愣,方才宣那斥候進帳,帶領衆将跪接密旨。

季禮打開保護密旨的密封竹筒,取出密旨,展開那蓋有巫王黑印的竹簡,細細讀完,面色陰晴不定,雙手亦微有顫抖。

右将軍韓烈見情況不對,忙問:“侯爺,王上有何旨意?可是糧草已發,讓我等一舉擊潰風國?”

季禮失神地聽着帳外雨聲,字字絞心道:“王上有令,撤軍月城。”

衆将聞言,先是驚愕,而後沉默,唯有白虎營主将馬彪急得面紅耳赤,跳腳罵道:“娘的,老子随侯爺在劍北打了半年,好不容易收回烏嶺,眼看着就要戳到風國老窩了,王上一句話便要打發老子回月城,老子不服!咱們王上,怎的這般糊塗?!”

“大膽!”季禮驀地冷喝一聲,指着馬彪,額筋暴漲:“身為臣子,竟敢出言不遜、亵渎王令!來人!将這逆臣拖出去,重責三十軍棍!”

其他将官見狀,噤若寒蟬,竟是無一人敢開口求情。馬彪雖被行刑士兵綁了下去,口中依然大呼“不服!”

帳外暴雨之聲很快将一些吞沒,季禮掃視一周,虎目生威,擲地有聲道:“今後,若再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本帥立斬不赦!”

衆将齊聲道:“得令!”

季禮頹然坐回案後,擺了擺手,示意衆人散去,只留了季宣一人在旁侍候。

“父親,前些日子滄冥來消息,說王後在王上的垂文殿外哭了一夜,算算路程,密旨也差不多是那時候發來烏嶺的。”季宣為季禮斟了杯茶,似是話家常一般說道。

與父親東陽侯季禮的霸氣外溢不同,季宣身上多了三分文人的儒雅,說這些時,他的眉眼極是溫和,語調也算平靜。

季禮沉沉一嘆,面有悲色,道:“王上素來英明睿智,殺伐決斷從不猶豫,這一次,當真是女人誤國!”

季宣道:“君命難違,望父親寬心。王上志在九州,這劍北之西,遲早都是會灑上巫國男兒的熱血。”

季禮心頭豪情湧動,想到自己即将垂垂老矣,不由怆然:“若我所料不差,過幾日,王上诏命便會到達月城,這輩子,再想出王都,縱馬劍北,只怕遙遙無期了!”

季宣一時無言勸慰,季禮已嘆道:“烈雲騎和黑雲騎尚在壁亭待命,你派人傳達王上旨意,将那兩個小子召回來罷!”

季宣颔首應下,卻道:“只怕,還要再加一道元帥的親筆箭令,才能讓那兩個小子知道輕重。”

季禮聞言,難得稍作展顏:“還是你思慮周全。”

說罷,果然行到案後,提筆寫了道箭令。

烏嶺距壁亭不過二十裏,當夜,季宣派出的斥候便冒着大雨趕到了壁亭大營。

烈雲騎大營駐紮在壁亭之南,黑雲騎大營則駐紮在壁亭之北,斥候先到北營傳了密令,方才繼續奔赴南營。

完好無缺從北營出來的斥候兵,在南營傳完密令後,險些被血氣方剛的烈雲騎少将軍季劍砍了腦袋,多虧了營內其他副将攔着,那斥候方才狼狽逃回烏嶺。

此刻,巫國東陽侯之孫,宜林左将軍之子,那位十三歲創立烈雲騎,十五歲帶領烈雲騎奇襲鬼谷,連合黑雲騎大敗鬼方軍,聲震劍北的天之驕子,正劍眉緊蹙,臉色憤然的盯着帳內地形圖。少年将軍捏拳許久,猛地沖出大帳,摸了匹快馬,便沒入雨夜,直奔北營而去,只惹得營內一幹副将面面相觑。

北營大帳外,一名黑衣少年背負羽箭,獨立雨中,正靜靜觀望遠處連綿燈火。數聲清唳鳴嘯劃過暗黑的夜幕,一只灰色蒼鷹盤旋而下,落在那個少年的臂上,撲了撲雙翅雨水,而後親昵的蹭了蹭少年的下颚。

黑衣少年撫着蒼鷹淋濕的羽翼,伸手取下蒼鷹腿上綁的竹管,輕聲道:“阿蒙,這一次,又帶回了什麽好消息?”

蒼鷹仰首驕鳴,似是邀功,少年輕聲一笑,便回身入帳,取出竹管內的竹片迅速掃了一遍,而後投入帳內火盆燒掉。

一陣亂馬嘶鳴,便聽守夜的将士慌忙喊道:“少将軍,您不能進去!您等等……真的不能進去!”,嘈亂之中,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已然沖入主帳,毫不客氣的在主位上坐下。

黑衣少年臂上蒼鷹振翅而起,沖到前面,狠狠啄了占領了主人地盤的闖入者幾口,方才驕傲的飛回主人臂上。被啄了雙臂的少年痛得呲牙咧嘴,狠狠瞪了那倨傲的蒼鷹幾眼,不滿道:“阿蒙,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當初救你的人明明是我!阿辰究竟用什麽收買了你,真不講義氣!”

後面跟來的幾個小兵一臉為難的望着這位不速之客,更一臉為難的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們的小将軍――九辰,東陽侯麾下驚才絕豔之名不亞于季小将軍的黑雲騎主帥。

黑衣少年連驚訝之色都懶得露出,揮手示意守夜士兵退下,抱臂看着來人,慢悠悠道:“季少将軍真是好雅興,雨驟風疾,天黑路滑,山道艱險,少将軍夜闖在下營帳,莫非,是黑雲騎哪裏不小心得罪了您?”

季劍急得一跺腳:“阿辰,你就別繞彎子了!我且問你,有沒有接到王旨和爺爺的密令?”

九辰點頭,笑吟吟道:“看少将軍的樣子,必然是接到了。”

季劍星目含怒,一拳砸到案上:“都這時候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若不是杜叔叔他們攔着,我定會一劍砍了那不長眼的東西!”

“此刻,老侯爺心中煎熬,只怕苦過你百倍千倍。”

季劍聽了這話就來氣:“我們苦戰大半年,眼看便可奪下壁亭,一舉占據整個烏嶺,王上偏偏來了一道如此無理糊塗的密旨,實在欺人太甚!爺爺也是糊塗,如此形勢之下,便應上書直言,鋪陳利弊,而不是用這麽一道不明不白的密令就讓我們回去!”

九辰抱臂靠在帳口,道:“這道密旨來得突然,必有內情,老侯爺恐怕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才密令烈雲騎與黑雲騎撤回烏嶺。更何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侯爺向來耿直赤誠,聽從王命當是臣子本分。”

他忽然一回頭,黑眸異常明亮:“不過,我依稀記得,兵家更常用的一句話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阿劍,你怎麽看?”

他前半段說得一本正經,話鋒轉得太過突然,季劍一時沒反應過來,待确定自己沒有聽錯後,才既驚又喜的從椅子上跳起來:“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跟我想的一樣,剛剛竟還敢跟我裝糊塗!”

說完,季劍頓覺長長松了口氣,渾身也似有了使不完力氣,當即精神奕奕的将手搭在九辰肩上,咬牙切齒道:“我就說嘛,上次風國那個女人使計燒了我們糧草大營,烈雲、黑雲兩騎從未那般狼狽,這口氣,你怎麽可能咽得下?”

九辰安靜的望着漫天雨幕,道:“如果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以後之事,恕不奉陪。”

季劍一撇嘴,這才恢複平日冷靜神色,道:“風國表面示弱,不溫不火,卻一直在暗中備戰。風國的幽雲騎一旦建成,再想突破劍北,便是難上加難。為今之計,只有趁其勢弱,徹底擊潰,才能永絕後患。烏嶺進可攻,退可守,日後對抗風國,此地要先記上一大功。”

九辰勾起嘴角,笑道:“這方是少将軍應想之事。王上雖然有意緩戰,維持風、巫兩國太平,可盯着風國這塊骨頭的,還有楚國。如果放棄良機,讓楚王坐觀虎鬥,漁翁得利,九州之西半壁河山,就要全部被納入楚境,以楚人豺狼之性,巫國必将面臨滅頂之災。”

季劍拍掌,道:“阿辰,你說的與我想的一樣。三月間,我們剛剛奪下烏嶺東谷時,便在谷內發現了楚人徽記,咱們在劍北呆了這麽多年,這兩年與風國交戰,尤其險惡,我早就懷疑,咱們的對手,不止風幽蘭一個。”

說到這裏,季劍忽得眉峰蹙起,敲了敲自己腦袋道:“壞了,是我太莽撞,不該得罪了那斥候,萬一他回去向爺爺告狀,爺爺察覺出異樣,再派人過來可怎麽辦?”

九辰嘴角輕揚,道:“說到此事,我倒忘了告訴你,方才,那斥候離開時,我一時糊塗,不小心在他所騎的馬上動了些手腳。壁亭到烏嶺雖說路程不遠,可途中并無歇腳換馬之處,等到斥候歸營複命之時,咱們只怕已經拿下壁亭了。”

季劍哈哈一笑,道:“這才是我的好阿辰!今夜這場大雨,來的不早不晚,正是時候。剛剛前方傳回準确消息,壁亭四湖之水,已經暴漲。我倒要看看,這一次,風幽蘭如何與天公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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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 153 章

章臺宮,殷紅的血,濺滿長階。宮人們尖叫不斷,四散奔跑,驚懼至極的望着那個攜劍闖入的青衣男子。

離恨天青袖一振,砰得關上殿門,将宮人們隔絕在外,掌間三尺青鋒,已抵在巫後後頸。

巫後手一顫,隔着銅鏡,望着身後長身玉立的青衣人,玉容慘白,牙關直打顫:“你、你想幹什麽?”

離恨天死死剜着巫後,眸底怒火焚燒,說話時,連牙關也恨得咯咯直響:“當年,是你故意把孩子掉了包?!”

“啪”得一聲,巫後如遭雷擊,手中玉梳陡然墜落在地。這不可能!他怎麽會知道這個秘密……!這情形實在來得太過突然,巫後遍體生寒,驚懼的睜大瞳孔,雙肩劇烈的顫抖起來。

她的神色與反應,已證明了一切。離恨天怒吼一聲,發瘋一般揪起巫後衣角,将她甩到石柱上,一道劍氣刺過去,巫後哇得吐出一口血,癫狂的笑道:“殺了我,你拿什麽去解那孽種體內的刺心草之毒?!”

離恨天身體一僵,劍氣陡然凝在刃上,直接掐住巫後玉頸,将她抵在石柱上,目光劇烈顫動着:“你是說,刺心草還有解藥?”

巫後面部漲紅,被他鉗制的呼吸困難,依舊惡狠狠的笑道:“這世上……有□□……自然就有解藥……”

離恨天手上猛一用力,急切問:“解藥在哪裏?”他陡然意識到什麽,面色唰的慘白,如從水裏爬出的厲鬼:“是你、給他下的毒?!”

被自己的“親生母親”下毒,這麽多年,那個桀骜而孤獨的少年,究竟背負了多少仇恨與隐忍。離恨天雙手劇烈的顫抖起來,只恨不得将眼前這個毒婦一點點捏碎。

巫後雙手無力的抓着離恨天手臂,第一次感覺到了死神的靠近,徒自掙紮道:“松、松手……我……帶你……拿……解藥。”

離恨天用力一捏,憤恨得盯着她扭曲的面容,最終還是松了手。巫後滑落于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空氣,嘴角,慢慢溢出絲陰冷笑意。

在宮人們瑟瑟的目光中,離恨天挾持着巫後,往西苑飛掠而去。殿外守衛傷亡慘重,蟄伏在暗處的影子欲要阻攔,還未擦到那青衣人衣角,便被他指間劍氣彈開。西苑守衛大驚,劍未出鞘,一道青光已越過他們頭頂,竄入苑內。

行至思戾殿門口時,巫後停下腳步,揚眉道:“解藥就在這裏面。”離恨天怕她使詐,往前推了她一把:“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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