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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親自從城門樓上下來,身後跟着晏嬰,朝這邊走了過來。

将士們自覺的讓開一條寬道,九辰只能又翻身下馬,單膝點地,朝巫王行禮。

許是受方才祭旗儀式的影響,巫王臉色尚有些發白,眼底卻透着幾分暖意,先命九辰起身,便朝晏嬰使了個眼色。

晏嬰立刻捧着一個小巧的托盤,湊上前來。巫王親自揭開托盤上的紅綢布,拿起裏面的東西,眉間隐約有些笑意,說話的語調也比平日輕緩許多:“這是孤讓人連夜縫制的,能驅除邪祟,護你一路平安。你好生保管着,切莫離身。”說完,不由分說握起九辰的手,放到了他掌間。

那赫然是一枚繪着黑龍圖案的平安符,九辰冰冷的眸光陡然一僵,右手仿佛被狠狠燙了下,幾不可見的顫了顫。在巫國,父母為即将征戰的兒郎縫制平安符,是祈禱他們能早日殺退敵軍,得勝歸來。不知他的父王,突然贈他這枚平安符,又是在期盼什麽?

正想着,就見巫王拿寬厚的手掌拍了拍他肩膀,語調異常隆重:“等三軍凱旋之日,孤親自到這兒迎你們歸來。”

一将功成萬骨枯,戰事一起,不知有多少将士們要埋屍荒野,多少爺娘妻子要哭得肝腸寸斷。巫王言語諄諄,兩側将士聞言,俱是恻然不已。九辰縱使心冷如鐵,乍聞此言,先是整個人僵住,繼而眼眶很不争氣的酸了一酸。

他自小親緣寡薄,極少得到過來自父母長輩的關愛,也不知被人牽腸挂肚究竟是怎樣的滋味。除了阿星死時,季禮離世那一夜,算是他第一次品味到親人間生離死別的傷痛。他不由想起,今日晨起他和季劍到季禮墓前拜別時,胸中湧起的那股壓抑的悲怆和酸澀,比之當日不減反增,從心底直竄到眼睛裏,令他淚流滿面。

想到這兒,九辰不由握緊了掌心那枚平安符。他并非貪戀那份從來都不屬于自己的溫情,他和巫王都心如明鏡,這道城門于他們父子而言,不是送別,而是永別。他的父王,可以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站在城樓上,迎接将士們凱旋歸來,卻永不可能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迎接他這個「兒郎」歸來。而他,也再不會歸來。

這東西,只當是一個了斷。

禮物送了出去,巫王很想從九辰臉上找到些歡喜之色,哪怕是一絲也好。細細想來,這似乎是十八年來,他第一次主動送九辰禮物。可惜,那少年始終低垂着雙眸,巧妙掩藏了一切情緒,也只有他攥緊那枚平安符時,俊美的面上,似有光澤閃動。

巫王呼吸一滞,還欲仔細打量,九辰已跪地謝恩,徹底把頭低了下去,語調也跟平常一般無二,恭敬中透着疏離。巫王只得放棄探究,他自襯,那道平安符已足以道明他的心意,通透如九辰,定能明白。

随後,巫王又把季劍叫到跟前,殷殷囑咐了幾句話,并點撥了兩名杏林館年輕力壯的醫官,一路随軍,照看世子傷勢,才和百官一起,目送大軍浩浩蕩蕩離開滄溟,向西北進發。

回宮後,巫王在垂文殿黯然坐了半晌,忽陰着臉問晏嬰:“王後這兩日在忙些什麽?今日也沒見她去給世子送行。”語氣一如既往的嫌惡。

因為九辰,晏嬰對巫後近段時日的行為也極為不滿,一時心血來潮,便毫不掩飾的将巫後大鬧芷蕪苑的事說了出來。巫王氣得拍案:“她不經孤的首肯,便暗施毒計,将離恨天逼走,孤還未追究,她竟還敢興風作浪,把雲妃母子往死路上逼!”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他恨不得現在就提劍将她斬碎,可驟然想起什麽,又強忍着攥住鐵拳:“若不是看在世子的面上,孤定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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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獨孤信帶人匆匆來報:“徐暮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巫王騰地站起來,震驚非常。徐暮好歹是在宮中磨砺多年的禁衛統領,心智堅韌,非尋常人可比,怎會輕易咬舌自盡。

冷靜下來思襯片刻,巫王神色轉為陰沉:“昨日至今,可有人擅自進過诏獄?”徐暮這麽做,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保護他背後的那個人。

獨孤信已一一查問過诏獄內的獄卒和守衛,便道:“屬下依照王上吩咐,把原先守衛诏獄的禁衛都替換成了鐵衛,他們日夜防守,并未發現有形跡可疑的人。”

巫王愈加心驚,徐暮究竟背負了什麽樣的秘密,竟在內外無串通的情況下,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性命交了出去,好讓那幕後主使安心。他起身在禦案前踱了會兒,先命獨孤信封鎖消息,又吩咐晏嬰去暗中查探這宮裏頭平日和徐暮有私交的都有哪些人。

等這些安排妥當,巫王正要去芷蕪苑探望子彥,外面忽又有內侍來傳:“內廷司造官俞芳覃求見。”

巫王心中一動,忙把人傳進來。不多時,一個面皮白淨,長相甚是斯文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身着墨綠官袍,先行過禮,便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塊絹布。展開一看,裏面赫然是一把通體泛寒的匕首,制式與普通匕首無異,只匕身凸起一處圖案。

那圖案似是被什麽東西磨去了一層棱角,輪廓紋理均有些模糊。巫王近前細細打量,只依稀辨出是花枝模樣,至于枝上開的到底是什麽花,一時倒難以分辨清楚。

俞芳覃在做宮中司造之前,曾在地方做過幾年縣令,對刑獄之事很有經驗,見巫王反應,便道:“當日,那兇手用匕首刺穿太祝令喉骨,雖用了法子掩飾,定然沒料到王上為了追兇,不惜告罪神靈,拆卸掉那截斷掉的喉骨,命工匠拓下傷痕,重新複原兇器。”

巫王不可置否,命俞芳覃将匕首留下,并再三嚴令他不要洩漏風聲,才揮手讓他退下了。這匕首上既刻着花枝,多半是女子之物,俞芳覃是個一點就透的人,料到此事只怕關系到王室辛秘,一番保證說得十分得體,着實令巫王格外刮目相看,消除了不少顧慮。

九辰和季劍率大軍離開滄溟不久,剛出官道,便遙遙看到轉彎處四匹通體肥美的白色駿馬正簇擁着一輛綴滿寶石的香車,靜靜停在道旁,看樣子是等候已久。車旁,夜照王子舒靖懶懶的斜跨在馬上,正眯眼朝這邊張望。

季劍認出是夜照使團的車馬,不由把目光投向九辰。九辰也不意外,暫命大軍停止前進,便翻身下馬,把缰繩交給一旁的将士,同季劍道:“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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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 156 章

幽蘭居, 軒窗洞開, 明月入戶。

紫紗如流水,輕垂于地, 将小閣分作兩處。隔着紫紗,隐隐可見置于一叢幽蘭中的七弦古琴及袅袅升起的白芷煙。

墨大娘牽着身側的孩子,殷殷囑咐,道:“小家夥,呆在這裏, 不要亂走, 我們楚羽正在梳洗更衣, 片刻便到。”

白衣少年已然迫不及待的甩開墨大娘, 好奇的打量着閣內陳設, 一邊擺手道:“我知道了, 你真吵, 聒噪了一路,怎麽還不走?”

墨大娘挑着眼角再次将跟前的孩子打量一番, 暗道終究是個小娃娃,沒什麽見識, 只要多備些好吃的好玩的, 自然能哄住,料來也沒什麽□□煩,更何況,她素來活得精明,早窺破自家雲老板與楚羽均不是一般人物,便也就甩着絲帕放心離去了。

楚羽已然除掉所有沉重首飾,只以一根碧釵挽住發絲,換上輕薄的紫紗衣,便命貼身的小婢女将點心美食擺到了幽蘭居。

看到那個給自己帶來無限好奇與意外的孩子正趴在窗邊四處張望,楚羽靜寂而笑。

聽到動靜,白衣少年回頭,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楚羽看。

自入風塵,楚羽早已習慣纏繞在各式各樣的目光之下,因而,起初,并不覺得有何異樣,然而,一刻之後,對面的孩子依舊眼睛都未眨一下,楚羽心中終于有些怪異。

雙足早已站得有些酸痛,楚羽壓下心頭思緒,剛要擡腳準備到妝臺上坐下,便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不滿的喝道:“你不許動!”

跟着楚羽的小婢女鹿兒何曾見過有人敢對自家小姐如此無禮,當即氣得面紅耳赤,道:“哪裏冒出來的野小子,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白衣少年冷冷道:“你又是哪裏來的野丫頭,長得這麽醜,這麽肥,這麽黑,還對着小爺亂吼。”

鹿兒急得跳腳,恨不得将對面的小子痛揍一頓,聲音幾乎帶了哭腔:“你!――你!臭小子!你才是醜八怪!”

白衣少年抱臂,不以為意,道:“醜八怪又怎樣?總比你嫁不出去強上十倍百倍千倍。”

“你――!”鹿兒眼睛裏滿是震驚與淚水,幾乎要氣得昏厥過去,只能滿是委屈的去望楚羽:“小姐!你看到了嗎?!這小子簡直就是個混蛋!那些錢,說不定就是他偷來搶來的!這樣卑鄙陰險狡詐,我們應該把他送官才對!”

楚羽無奈,擡手示意鹿兒出去,方才抿嘴笑道:“這裏是我的地方,為何你能随便逛,我卻不能動呢?”

白衣少年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道:“你站着不動的時候,最像娘親。”

楚羽一時啞然,難得帶着些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白衣少年不滿道:“你――你這是什麽眼神,不許這樣看我,更不許笑話我。”

楚羽搖頭,笑道:“我只是想,如果,你喜歡我站着的樣子,我站着便是。”

白衣少年哼道:“我才不領你的情,我暗中觀察你很多天了,你的一舉一動我都了如指掌,所以,我才不怕你們。”

“哦?”楚羽眨眼,道:“原來你這麽厲害呀。”

白衣少年得意的揮了揮手中短劍,道:“那是自然。不過,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既然這裏是你的地盤,那麽,只要你不趕我走,今晚,就你說了算。”

楚羽聞言,緩緩走到窗邊,擡首望着空中一彎明月,道:“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原來,你也喜歡月亮。”

白衣少年眼睛一轉,瞪着身旁女子,道:“我看的是花燈,這世上,再沒有比月亮更讨厭更可惡的東西了。”

楚羽故作疑惑,道:“小孩子不都喜歡摘星星摘月亮的故事麽?而且,月亮裏面可是住着月神仙子,有可愛的小兔子和很香很高的桂樹,還有一個叫吳剛的人,年年月月不停的砍那個桂樹,你為什麽讨厭月亮呢?”

少年怪怪的望着楚羽,許久,才十分認真道:“你騙人,我怎麽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在江南,可沒有我查不到的事情。還有,那個叫吳剛的為什麽要砍那棵樹?不過一顆桂樹而已,明明是一劍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他竟然砍了那麽多年,肯定是腦子有問題。”

楚羽并無愕然,只是笑意盈盈道:“說起這個吳剛,本來是個樵夫,住在大山腳下,以砍柴為生。有一次吳剛進山砍柴時,遇到會吃人的猛虎,恰好被路過的仙人所救,自那之後,吳剛便開始醉心于仙道,希望有朝一日能練成厲害的仙術,成為天上的仙人,并祈求天帝允他機會。天帝觀其赤誠,便讓他随山中居住的仙人修行。但可惜的是,吳剛雖然有此志向,卻始終不肯專心學習,天帝因此震怒,把他居留在月宮,令他在月宮伐桂樹,并說:“如果你砍倒桂樹,就可獲仙術。”但吳剛每砍一斧,斧起而樹創傷就馬上愈合,日複一日,吳剛伐桂的願望仍未達成,因此吳剛在月宮常年伐桂,始終砍不倒這棵樹。”

少年聽得入神,眼睛晶亮,道:“那後來呢?吳剛砍倒那棵樹了嗎?”

楚羽嘆道:“既然如今世人仍舊能夠隐約在月亮中辨出桂樹及吳剛影子,想必,他還沒有成功。”語罷,卻道:“既然這裏我說了算,不如,咱們吃些東西。”

白衣少年難得聽話的跟着楚羽坐到案邊,将所有糕點掃視一圈,方才勉為其難的拿了塊桂花酥。

楚羽倒了杯茶,推到少年面前,道:“你叫什麽名字?我在明月樓已有十餘載,久到連自己是誰都快要忘記了,倒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孩子。”

白衣少年動作僵滞了片刻,而後擡起眼睛,若無其事道:“雲軒。”

楚羽靜靜的凝視着對面少年燦若繁星的眸子,道:“我看過無數雙眼睛,卻從未有一雙如你這般幹淨清澈,明明空無一物,卻又深不見底。”

少年終于露出笑意,道:“所以,你捕捉不到你想要的東西,更無法判斷,要不要殺掉我?”

楚羽輕輕松開緊握茶壺的手,淡笑自若,道:“不錯。”

雲軒道:“這麽爽快,你還挺大方的,看來,你很讨厭那些男人。”

楚羽搖首,道:“不是讨厭,是惡心,甚至,恨。”

雲軒拍手,道:“你如果讓我開心了,我保證,從今以後,那些男人會消失得幹幹淨淨。”

楚羽再次搖頭,道:“不必,我需要他們,在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之前,他們,絕無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即使,你是殺手。”

雲軒立刻警惕的望着楚羽。

楚羽莞爾,道:“無需驚訝,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關于你的任何事。只要殺過人,身上就會染上洗不掉的血腥氣,如影随形,無法消除,你同我一樣,都帶着這樣的味道。”

雲軒的手,習慣性的摸住腰間短劍。

楚羽冷眼看着,道:“你身上的血腥味很淡,卻很新鮮,看來,在踏足明月樓之前,你剛剛做過,而且,手法利落。此外,你臉色蒼白,唇無血色,氣息不穩,發絲略顯淩亂,雖然掩藏的極好,但并不足以隐瞞你受傷的事實。”

雲軒握劍的手一動不動。

楚羽繼續道:“告訴我,為什麽要來這裏?”

雲軒抿嘴,許久,道:“我說過,你跟娘親,長得很像,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樣子。”

楚羽笑了笑,道:“明知此處埋伏重重,只因為這樣一個荒謬的理由,便甘入虎穴?”

雲軒沒有說話,卻是猛然翻身而起,風一般掠窗而出,劍勢如電,游走在閣樓之間。

楚羽只是靜靜坐着,仿佛事不幹己一般。

片刻後,雲軒回來,坐下,劍已收回,道:“一共二十四人。”

楚羽颔首,道:“很好。”

雲軒彈出一枚流星镖,打落迎面而來的三點芒光,道:“你的暗器功夫雖然厲害,但傷不到我。”

楚羽也不計較,道:“說出你的要求。”

雲軒揚起嘴角,道:“你會做白糖糕嗎?”

楚羽坦然搖頭,道:“不會,我從不動手做這些。”

雲軒想想,道:“那風筝呢?你會做嗎?”

楚羽思索一番,道:“大概――可以。”

雲軒很是滿意,道:“那你就做風筝,我要紫色的,蝴蝶形狀的,要結實一些。”

楚羽動容,道:“只有這個?”

雲軒點頭,道:“蝴蝶的這很難做的,你不要小看這事,這可是今年我給自己挑的禮物。”

楚羽好笑道:“自己給自己送禮物?”

雲軒不以為然道:“你有意見麽?我把娘親做的那只紫色蝴蝶風筝丢掉了,當然要找新的了。”

楚羽忽得目露憐憫,道:“你很難過,卻要裝作毫不在意,想來,很辛苦罷。”

雲軒盯着楚羽,惡狠狠道:“我從來不難過,不需要你施舍感情。”

楚羽盯了雲軒片刻,道:“你說得對,我的想法,一直與你一樣,這次,算我錯了。”

雲軒平靜下來,道:“我知道,你這屋裏面有很多種毒,我也希望,它們能起作用,真是可惜了。”

楚羽道:“我知道,雖然奇怪,但這世上,奇怪之事,又何曾是常人所能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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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 157 章

要穿過兩軍營帳來到岐黃關內并不容易,何況還有漠北諸國在一旁虎視眈眈。九辰料想幽蘭為了及早趕來見他, 定然費了不少籌謀,心中一暖,忙引她在案後坐下, 并命青岚守好帳門,切不可讓人靠近。

自蘭臺和诏獄兩遭生死與共, 兩人已互明心意, 即使多日未見,相處起來亦毫無疏離。幽蘭甚是自然的握起九辰雙手,盯着他一張俊面看了又看,毫不掩飾眸底的眷戀, 半晌,明麗一笑:“可有想我?”

她問得如此直白, 倒令九辰有些猝不及防。望着她坦蕩而飽含希冀的水眸,九辰心底暖融融的, 只覺帳內磨人的寒氣都瞬間消散無蹤了,默了默, 不由輕輕笑了。

幽蘭見他反應, 心中說不出的歡愉, 正想再逗他一逗,忽然感覺到他掌心濕膩膩的,浸滿冷汗,心陡然一沉,緊張的問:“是不是傷口又發作了?”說着,便要揭開衣袍,探查他心口被引血匕刺穿的舊傷。

九辰一把攥緊她手臂,故作輕松的道:“無妨,只是有些冷罷了。”說着,便不着痕跡的轉移話題,問:“聽說,風軍和雪國騎兵又起了沖突。”

幽蘭豈能察覺不到九辰是故意隐瞞傷勢,按理他常年習武,那道傷口雖然兇險,卻也不至于将他折磨成這般模樣,莫非,這背後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隐情?想來,可能是那次血陣傷了根本,之後他被關在诏獄那等陰寒之地,沒有及時調理的緣故罷。可又想起那日蘭臺之上,九辰曾說過他壽數無多的不吉之語,幽蘭便忍不住一陣不安。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再找機會探出個究竟才好。

她向來善解人意,聽九辰這麽說,便順着這話,得意的揚起眉毛,道:“說起這事,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九辰早料到是她在背後搗鬼,嘴角輕揚,有些猜疑道:“薛衡心細如發,你這些手段瞞得過旁人,恐怕瞞不過他。他怎會任由你挑起事端,阻礙他的大計?”

剛問完,便見對面少女明淨的臉頰,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半晌,幽蘭才淡漠的道:“他并不在軍中。”

九辰始料未及,不由擰眉。以薛衡的野心,此戰他籌謀已久,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他怎會突然撂下挑子,白白讓漠北占了便宜。果然,不等他追問,幽蘭便皺起纖細的柳眉,道:“自從我那幼弟麒麟出生,父王百般寵愛,不僅指派了當朝大儒教授他課業,還在巫紫曦慫恿下,讓麒麟拜薛衡為師,傳他兵法武藝。薛衡本就備受父王倚重,這兩年在巫紫曦面前又混得順風順水,志得意滿,只差能呼風喚雨了。幾日前,麒麟突然生了重病,口中只一聲聲的喚着「師傅」,父王便一紙诏令将薛衡召了回去,讓他日夜守着我那幼弟。”

一提到此事,幽蘭便暗暗冷笑。一個兩歲幼兒,連話都說不清楚,哪裏會喊什麽師傅,真是見鬼!也就父王才會聽信巫紫曦的巧言哄騙,信以為真。當年若非薛衡一力扶持,以阿雲掖庭出身,斷無可能被立為世子。巫紫曦刻意拉攏薛衡,自然也是為了打壓他們姐弟,給麒麟謀求世子之位。這次攻打烏嶺,巫紫曦迫不及待的用計把薛衡調回去,無非是忌憚自己再立軍功,穩固阿雲在朝中地位,擋了她那麟兒的前路。

幽蘭心情很複雜,雖然巫紫曦也算拐着彎幫了她大忙,可等戰事結束,阿雲的處境勢必會很艱難。生平第一次,她對自小相依為命的幼弟産生了愧疚。

巫紫曦?九辰雖未見過這位姑母,可聽聞她貌美聰慧,深得風王歡心,為後二十餘載,恩寵不衰,想必很有些手段。唯一遺憾的是,這位姑母多年無所出,風王為了穩定朝局,才不得不立了生母身份卑微的風止雲為世子。可誰也沒料到,這位姑母在四十歲高齡突然誕下麟兒,且這麟兒還是風王唯一的嫡子。她怎會甘心本屬于兒子的世子之位被一個庶子霸占?風止雲這世子,近段時間只怕當得也着實辛苦。

九辰凝視着油燈下幽蘭異常靜美的臉頰,感動之外,更多的是愧疚。他沒料到,這場戰事背後還牽涉到如此曲折,犧牲掉這場戰事,便等于犧牲掉可以和巫紫曦相抗衡的籌碼,他們姐弟必将陷入險境。

他向來不喜躲在後面坐享其成,讓旁人為他遮風擋雨,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子,抿緊唇角沉吟了好一會兒,便道:“我不會讓你為我涉險。”

幽蘭尚未明白他話中深意,九辰已喚了青岚進來,吩咐道:“去把阿劍叫來,切勿驚動旁人。”

青岚正打着盹兒,見大半夜又被使喚,沖着九辰抱怨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的去旁邊帳子裏叫季劍。他心裏雖有意見,可一溜煙消失不見,點足無聲,顯然訓練有素。

幽蘭想起今日去接應她的人也是青岚,有些奇怪:“他可是護靈軍的人,何時被你收為己用了?”

九辰面色如常,笑道:“我能感覺,他對我沒有惡意,甚至還有保護之意。他們既不想要我性命,必定是另有觊觎。與其讓他費力在暗處尾随,還不如擱到身邊,靜觀其變。”

幽蘭料他行事自有分寸,便沒用多問。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極細微的腳步聲,季劍一身白袍,握着龍魂槍,掀帳走了進來。

乍見帳中身披鬥篷的少女,他先是驚詫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如故友重逢般,笑着作禮:“九幽,好久不見。”不忘揶揄得瞅了一眼九辰。

幽蘭驚訝于季劍的迅速蛻變,依稀記得兩年前,這少年還是個喜則雀躍怒則如虎的性情,沒想到如今已如此沉穩自持。一般性情轉變,勢必都要經歷一番痛苦波折,幽蘭猜到季劍這番變化,恐怕與季禮辭世有關,感慨之餘,忙起身熱絡的同他見禮。

九辰只當沒瞧見季劍眼中促狹之意,淡定的取來一張地圖放在案上,又把油燈推近了一些,指着地圖中某處,嘴角一挑,道:“舒靖想得到的那件禮物,就在此地。”

季劍湊過去一看,雖還未明白所有關節,可另一道靈光閃過,眸子驟然亮了起來。

三人計議完畢,九辰複令青岚把幽蘭送出營地,又和季劍在帳中喝了會兒熱酒,才和衣躺下。也不知是不是飲酒的原因,這一夜,他周身暖融融的,刺心草威勢減了許多,睡得很是踏實。

随後兩日,風軍依舊和雪國鐵騎沖突不斷,突哈忍無可忍,怒斬了兩名滋事的大将,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兩方交惡的狀況,雪國都城汨羅卻傳來急報,一股巫軍闖入慕雪宮,把國王、王後和諸位王子生擒了。緊接着,其餘漠北諸國也紛紛傳來急報,情況與雪國類似,都說是巫軍突然襲來,一路攻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擄走了國主和王室衆人。

突哈大驚,遙遙盯着正意氣風發站在岐黃關門樓上的馬彪,氣得險些墜馬,這才明白自己上了當。難怪巫軍這兩日偃旗息鼓,毫無動靜,原來是繞道荒漠,去攻打他們的老巢了。這次趁着巫國內亂,漠北諸國是下定決心要把劍北這塊肥肉吞到嘴裏,再徐徐東圖,徹底擺脫逐水草而居的束縛,因而各國國主幾乎把舉國兵力都派了過來。如今鎮守各國國都的都是些老弱傷兵,哪裏能抵擋得住以噬殺聞名的威虎軍。

後方一起火,這些漠北騎兵哪裏還坐得住,以突哈為首的各國将領如被火燒了屁股一般,早将烏嶺和劍北抛到九霄雲外,火急火燎的往漠北本國回轉馳援。誰知,奔襲半日,行到漠北和風國交界處的狹谷時,在前方探路的士兵惶然來報:前方谷口處突然湧出一股士兵,堵住了去路。

這狹谷易守難攻,若被困在裏面,定是死路一條。突哈和各國将領正驚疑不定,兩側峭壁之上,忽然唰唰冒出許多士兵,皆手執強弓,把箭镞對準他們。緊接着,一個身披銀甲、手執彎刀的少女站了出來,面冷如幽月,揚眉笑道:“突哈,你的死期到了!”

突哈看清那少女絕美容顏,直恨得牙根發癢,怒道:“風幽蘭,你竟然毀約!”

漠北各國的精銳騎兵和得力幹将被幽蘭堵在絕龍嶺,季劍帶着破虜營、武烈營和飛羽營,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端了各國老窩,從漠南一直打到漠北。漠北十餘國全部傾巢覆滅,再無反擊之力,風巫兩國以雪國都城為界,瓜分漠北之地。

在漠北布防兩日,季劍留下一部分兵力駐守,又寫了戰報發往王都,才帶着擄來的各國王室成員,往劍北折回,準備和九辰商議一個妥善的處置之策。行至荒漠時,忽然天降大雪,阻絕了道路。季劍擔憂烏嶺戰事,依舊堅持回軍,誰知,大軍在沙漠裏苦行一日,積雪便已沒膝,陸續有人凍死凍傷。

季劍只能作罷,原路折返,退出大漠安營紮寨。暴雪不僅阻絕了道路,更阻絕了前方消息,好不容易等到雪停,已是兩日之後。又等兩日雪化,季劍才心急如焚的拔營前行,往劍北而去。

大軍日夜不停,好不容易走出荒漠,季劍擡頭遙遙望去,只見烏嶺方向已是烽煙漫天,鼙鼓動地,隐隐能聽到兵戈相交之聲。季劍渾身一震,忽然生出強烈的不安,心中一個可怕的念頭剛剛閃過,兩名斥候舉着黑龍旗,從遠處策馬奔來,渾身是血的滾落馬下,悲聲道:“侯爺,三日前薛衡帶七萬風軍突襲烏嶺,殿下苦守兩日,岐黃關已然失守,劍北危矣!”

七萬?!季劍遽然變色,急問:“殿下如何?”若非被逼至絕路,阿辰定然不會放棄岐黃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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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明明離開劍北時,風軍只有五萬,還被幽蘭分出去一半去截殺突哈等人,現在卻突然變成了七萬。季劍冷靜下來一想, 便明白薛衡分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定是料到幽蘭會聯合巫軍對付漠北諸國, 才故意離開軍中,先讓他們跟漠北打起來, 再趁烏嶺兵力不足,猝然發難。如此一來,風國既不費吹灰之力吞了漠北大片土地,又得了劍北, 坐收漁利。

此人心計當真深沉!這次他和阿辰帶來的援兵加上劍北守兵,統共不過五萬。這次偷襲漠北後方, 他帶走三萬多精銳, 又留下一萬各處駐守,只帶回不足兩萬人。一想到九辰只帶着兩萬守兵對抗薛衡的六萬大軍,還不知苦戰得何等慘烈, 季劍便如同陷在油鍋裏一般, 煎熬不已。

遙遙望去, 烏嶺上空黑煙冒得更濃,季劍不敢再耽擱,命人把兩名受傷的斥候送到後面的馬車裏,便馬不停蹄的朝烏嶺奔去。

岐黃關外堆滿屍體,門樓上已換成風軍旗幟,象征巫國國威的黑龍旗則被卷成一團,随意丢在地面焚毀。薛衡極看重此地,安排了重兵在各處防守,季劍盤桓半日都未能找到突破口,為防打草驚蛇,便繞到關後一面峭壁下,殺掉馬匹,留下一部分人看守俘虜,帶其餘将士攀岩而上,殺出一條血路,直奔瀾滄關。

馬彪及諸将果然已退守瀾滄關,正帶着重傷、在關前和風軍對罵第三個回合,見季劍率兵從天而降,俱是欣喜若狂,立刻搖旗吶喊起來。季劍在關中遍尋一圈,都未發現九辰蹤跡,連穆寒和宗玄兩名死士營統帥也跟着消失不見了。

他心中愈發不安,忙召來馬彪詢問。誰知,馬彪正跟風軍罵得起勁,乍聽這消息,也一臉懵然:“什麽?殿下不見了?何時不見的?去了哪裏?”

季劍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平日裏尊稱他一聲叔叔,真想狠狠踹他幾腳。馬彪觑見季劍臉色,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兒,想起昨夜九辰突然召集衆将議事,一拍腦門,急道:“辰兒、不,殿下只吩咐我等到關外日夜輪番叫罵,罵得越響亮越好,萬不可與風軍起沖突,并未提及其他事。壞了!該不會是薛衡那厮使奸計擄走了殿下罷!”

仿佛為了印證他這話,瀾滄關外又響起叫罵聲,想來是其他将領頂替了上去。季劍眉峰一緊,想了想,複又松開。若薛衡真擄走了九辰和另外兩員大将,早以他們為要挾,攻打瀾滄關,又怎會忍氣吞聲的閉關不出,任由巫軍辱罵。

一路行來,季劍早已查看過瀾滄關布防,看似尋常,實則鐵桶一般,守衛森嚴,怕是依參考了布陣之法,外人想闖進來簡直難如登天。連日惡戰,衆将傷亡嚴重,雖然疲累不堪,卻未見驚慌之色,都井然有序的換崗輪值。這顯然都是九辰提前安排好的,可這緊要關頭,他到底去了何處?

正想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季劍擡頭一看,只見一個長相清俊、神色沉穩的青年将軍朝他奔了過來,正是穆寒。

“侯爺,世子急信!”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雪白信封,交到了季劍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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