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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岐黃關失守的消息傳來,巫王便坐立難安,夜不能寐,每日只坐在垂文殿裏等前線傳來的最新戰報,漠北大捷帶來的喜悅瞬間被沖刷得一幹二淨。
晏嬰端着姜茶進來,見短短兩三日,巫王眼窩烏青,硬是消瘦了一圈,寬慰道:“季小侯爺已從漠北回轉,殺上烏嶺,有他和殿下默契配合,劍北定可無虞。”
話雖這麽說,這兩日,他又何嘗不是心憂如焚。聽說殿下只帶了兩萬人馬,對抗薛衡六萬大軍,在岐黃關苦戰兩日兩夜,傷亡慘重,退守瀾滄關時,有兩百名死士引爆血雷,用肉盾擋住風軍,掩護大軍撤退。劍北正是苦寒之季,殿下重傷未愈便帶兵出征,也不知身體被折騰成了何等模樣。
正想着,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嬰暗罵這些內侍不懂規矩,偏要在巫王心煩的時候火上澆油,正要出去呵斥,卻有一個小內侍興沖沖的奔進殿,滿面喜色的禀道:“王上,文時候回來了!”
晏嬰陡一變色,巫王驚詫過後,猛地站起來,疾步朝外走去。
殿外已經聚了一堆宮人,文時候披頭散發的跪在中間,形容憔悴,雙頰深陷,一身單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一見巫王出來,立刻撲倒巫王懷裏痛哭不止。
他兩條手臂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不住的痙攣抽搐,想來是被挑了手筋的緣故。巫王見狀,既心疼又愧疚,撫着文時候後背安慰了好一陣,才命宮人送他回玉珪殿休息,并讓晏嬰從杏林館傳一名醫官去給文時候診治。
巫子玉見巫王轉身就要回殿,用力掙開內侍攙扶,可憐兮兮道:“這段時間,子玉夜夜噩夢纏身,總夢見自己被吊在旗杆子上,讓人千刀萬剮,不得好死。子玉不敢一個人呆着,王上能不能去玉珪殿陪陪子玉?”
說着,便徒勞的揮動手臂,欲要去扯巫王衣角。巫王心酸不已,見他小臉慘白,眼睛裏滿是渴求,只當是祭旗給他留下太多陰影,心下一軟,正要松口應承,大殿拐角處忽然走過來一個金色身影,堪堪擋在巫子玉前面,恭敬禀道:“王上,屬下有要事禀報,還請王上移步殿內。”
巫子玉一見來人,不甘的閉上嘴巴,眼睛裏隐隐浮現出不忿之色,雙臂抽搐得愈發厲害。
晏嬰瞧得清楚,見巫王露出躊躇之色,忙笑道:“王上放心,一會兒老奴親自送侯爺回殿,安排幾個妥善的宮人貼身侍候,斷不會令侯爺擔驚受怕。”
巫王緩緩點頭,又安撫了文時候幾句,便和那金衣男子一同入殿了。巫子玉擡起頭,恨恨得瞪着晏嬰,晏嬰只當沒瞧見,尖聲吩咐兩名內侍:“愣着作甚?久跪傷身,快快扶起來侯爺,送回玉珪殿去。”
入殿後,巫王望着一身金衣、難掩憔悴的王使,滿面愧色,萬千話語如鲠在喉,最終,只痛心道:“孤辜負了對你的承諾。”
“王上言重了。”
王使心緒翻滾,想起這兩日他探知的有關巫子玉的種種,痛苦的閉上雙目,道:“屬下知道,那日王上在暗處安排了人手去救子玉,可屬下實在沒忍住,才擅自出手……”他不想再讓巫王糾結于此事,說完,便把話題引到別處:“屬下确實有件怪事要跟王上回禀,前兩日屬下回暗血閣取藥,誤闖進廢棄已久的兩間暗閣,沒料到裏面竟關着兩個人。其中一人,像是當年王上派去世子府的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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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王微微一震,沒料到孟梁竟是被關在暗閣裏,難怪他命人去血獄找了兩遍都沒找到人,起初他還以為是九辰弄錯了,沒想到竟有如此隐情。這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巫王越想越是心驚,忙命人去将孟梁和關着的另外一人帶過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兩名影子才回來。巫王見他們各有負傷,似是與人交過手,且只帶回孟梁一人,急問:“出了何事?”
兩名影子羞愧跪地,禀道:“屬下剛帶着人犯出閣,斜刺裏突然竄出許多黑衣刺客,搶走了一名犯人,還打傷了這位犯人。附近的血衣衛已經去追擊,屬下怕再出差池,便先帶了這名犯人回來複命。”
巫王一看孟梁,果然見他袍上沾着血污,目光驚恐,顯然是死裏逃生。孟梁畢竟是宮中老人,迅速冷靜下來,急急跪禀:“王上,是碧城被他們劫走了!”
碧城?這名字隐約有些熟悉,巫王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可無論是誰,竟有人敢在宮中雇兇殺人,實在可惡至極。巫王怒不可遏的傳來獨孤信,命他帶鐵衛速速追擊,務必要留下活口,便問孟梁:“究竟是誰把你們關進去的?”
事到如今,孟梁也顧不得許多,如實道:“是子彥公子。”
不僅巫王,連王使都是一驚,忍不住問:“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萬确,老奴絕不敢撒謊!”孟梁仔細回憶着當日情景,目光急切:“子彥公子說,王上當日指給世子殿下的那個碧城,其實是亂臣之子,為了逃命才假冒他人身份入宮,恐怕會對世子殿下不利。公子怕老奴回到府中,被碧城所害,才把老奴暫時關在牢裏保護起來,還向老奴打聽那碧城的下落。可不知為何,後來碧城也被關了進來,子彥公子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說着,又想起一事:“對了,兩年前,王後似乎發現了碧城的身份有問題,說碧城偷了她一根簪子,特意帶禁衛跑到世子府拿人。當時老奴不知就裏,那碧城又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懇求老奴帶他入宮面見王上申明冤情,老奴一時心軟,還幫了他一把。”
巫王這才記起碧城是何人,心底确實疑慮重重。若碧城真有問題,他在垂文殿灑掃多年,有的是機會朝他下手,為何要費盡心機進入世子府。莫非,他本就是沖着世子和王後去的?可這麽重大的事,子彥又為何從未向他回禀過。
他擰眉苦思許久,仍不得解,便問孟梁:“你們既然關在一起,那碧城可曾向你吐露他的身份?”
孟梁搖頭:“碧城似乎中了什麽毒,自從被關進來,一直昏迷不醒,雖然不吃不喝,但始終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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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 159 章
不多時,晏嬰急急進殿禀道:“王上, 獨孤統領回來了。”
怎會這麽快?巫王臉一沉, 隐隐料到結果, 急宣獨孤信進來回話。獨孤信一進殿便跪地請罪:“屬下無能, 沿着血跡追到宮外時, 那些刺客和追擊他們的血衣衛都已死去。屬下找了一圈,也沒發現碧城的蹤跡, 想來刺客計劃周密, 已将人擄走了。”
說着,謹慎的從袖中取出一物,呈到巫王面前:“這是屬下從刺客身上翻出來的。”
巫王定睛一看,竟是一根明晃晃的金針。許是怕針上淬了毒,獨孤信特意用絹布把針尾包了起來, 方便拿捏。
旁人見到這金針,可能還摸不着頭腦, 巫王卻再熟悉不過。他陰着臉扯掉絹布, 果然針尾處镂刻着幾枝青梅, 枝頭果實圓潤, 栩栩如生, 正是風國女子最愛的花色。
竟然是她!巫王冷冷一笑,又盯着針尾看了會兒,越看越覺得那枝頭梅子的形狀與紋理好生熟悉,似是在哪裏見過。他将近日所見所聞搜尋一圈,想到某處,倏地,腦中炸開一道白光――
那日,俞芳覃送來的匕首,匕身上也刻着一束花枝。如今想來,那花枝枝頭被磨掉的圖案,根本不是某種花朵,而是這青梅果實。巫王立刻命晏嬰去把匕首取來,細細對照一看,匕首上的圖案雖然模糊,輪廓卻與這青梅十分吻合。
巫王氣得渾身發抖,當即吩咐晏嬰:“去把王後給孤押過來!”一個“押”字,咬得格外清晰。
晏嬰早在看到那根金針時,便倒吸了口冷氣,随後見巫王拿金針上的圖案和那把複原出來的殺害太祝令的兇器做比照,更是心驚膽戰。此刻聽巫王如此吩咐,反而鎮定許多,躬身應命後,便親自帶着幾個健壯的內侍往章臺宮而去。
孟梁也猜出幾分,心中忽想起另一事,猶豫片刻,終于開口道:“王後對這個碧城,似乎格外上心。前段時間,為了逼問碧城下落,還把老奴抓入禁室,嚴刑拷打。”
這更加印證巫王心中猜疑,只聽他冷聲一笑,隐含諷刺:“依孤看,她是有什麽把柄落在這個碧城手裏了罷!”
話音剛落,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哭鬧聲,緊接着,一個人影不顧宮人阻攔,只穿着件寝衣,發瘋似的沖入殿內,一見巫王,立刻撲過去哭道:“王上,子玉又做噩夢了,您救救子玉!別丢下子玉一個人!”聲音帶着哭腔,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巫王見他光着雙足,連鞋都沒穿,想來是吓壞了,厲聲斥責了幾名內侍,才一把拽起文時侯,攬在懷裏細細安慰。王使站在一旁,見狀,暗暗皺起眉,若非顧忌身份,已然沖上去将巫子玉拉開。
這邊剛安靜下來,晏嬰就帶着巫後過來了。雖然巫王旨意上說的是“押”,可沒定罪之前,晏嬰哪裏敢真押,只客客氣氣的把人給請了過來。
巫後往殿中掃視一圈,目光落在孟梁身上時,微微一顫,待落到巫子玉身上時,卻是溢出幾絲濃烈的恨意。感覺到兩道刀子般的目光正刮着她,巫後也不驚慌,只端然行過禮,容色清冷的問:“子沂已帶傷出征,臣妾不知,我們母子究竟又有何事得罪了王上?”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巫王冷哼一聲,砰得将那把匕首擲到她面前,怒道:“那夜在祭殿殺害太祝令的真兇,原來是你!”是肯定的語氣,不容置喙。
巫後似乎也沒打算掩飾,嘴角一彎,露出絲涼薄笑意:“西陵語的孩子是命,臣妾的孩子便不是命麽?他們同為王上的骨血,王上為何要如此偏心?王上即便不把臣妾的兒子當做寶一樣呵護,也不該拿他當野草一樣踐踏!那血陣十分兇險,臣妾豈能讓子沂冒着性命之危去給那賤人的兒子換血?可惜太祝令那個老糊塗,就是不肯停止陣法,臣妾只能送他上西天了。”
說到這兒,她笑得愈發得意。這話雖怨氣十足,倒算合情理,旁人聽不出有什麽不對,只道王後未免惡毒了些,唯獨巫子玉暗暗冷笑一聲。
巫王嫌惡至極,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只罵了句:“毒婦!”而後又擲出那根金針,擰眉問:“那碧城究竟被你擄到了何處?身為王後,你難道不知道在宮中買兇殺人是何重罪?!若那碧城真是亂臣之子,自有司獄勘審,豈容你一個深宮婦人妄動私刑?”
巫後見到金針,臉色陡變,似是沒料到刺客會留下證據,方才強裝的鎮定與端莊全然不見,立刻惶然撲倒在巫王腳邊,驚慌的哀求道:“王上饒命!都是臣妾一時糊塗,鬼迷心竅,才犯下大錯,跟子沂沒有關系!求王上不要怪到子沂頭上,臣妾願承擔所有罪責!”
這話顯然是另有深意,晏嬰暗道不妙,驚疑不定的望着巫後,巫王更是心驚肉跳,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巫子玉見時機已到,悄悄給身邊一名小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小內侍會意,醞釀片刻,忽然大哭一聲,跪倒在地:“王上,碧城冤枉啊!”
巫王驚問:“你又是何人?”那小內侍哭道:“奴才是碧城的同鄉,比他晚進宮兩年,之前他在垂文殿做灑掃內侍時,我們常有交往,關系親密。後來他被指派去世子府當差,我們才漸漸疏離了。可前不久,他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倉皇逃入宮中,找到了奴才,一個勁兒的說王後和世子要殺他滅口,還說他不該知道世子府裏的秘密,求奴才救救他。奴才只當他疑神疑鬼,沒當回事兒,誰知第二天他就突然失蹤了。”
“你胡說!”沒等巫王反應,巫後已然惱羞成怒的撲過去,一腳狠過一腳的踢打那內侍。晏嬰大驚,忙帶着左右宮人去将巫後拉開。
巫王暴怒,雙目幾欲噴火,咬牙斥道:“夠了!來人,把王後拖下去嚴加看管!沒有孤的命令,不許她出章臺宮一步!”
晏嬰一揮手,幾個健壯的內侍立刻拖起巫後,向外走去。巫後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大哭:“王上,子沂是冤枉的!您不要聽信小人讒言!”
巫王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又命人把那名替碧城作證的小內侍看押起來,便厲聲吩咐獨孤信:“立刻帶人去世子府搜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探出個究竟!孤倒要看看,那府裏到底有何秘密?!”
晏嬰一聽,臉色大變,可巫王盛怒之下,他又不敢貿然開口。王使默立一旁,若有所思的望着巫後被拖走的方向,又沉痛的望了眼巫子玉,忍不住道:“王上――”
“不必多言。”後面的話還沒吐出,便被巫王蠻橫打斷:“孤只相信親眼看到的東西。”
說着,他身子突得晃了晃,似有眩暈之兆。晏嬰驚呼一聲,忙眼疾手快的扶住巫王手臂,并命宮人去取安神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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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接到九辰那封密信,季劍就不眠不休的安排調兵遣将之事。馬彪見其他将領都拿了令箭,帶兵悄悄下關到各處伏擊,唯獨他被安排在關前和風軍叫罵,便憋着一肚子火氣沖到帥帳,朝季劍嚷嚷了一通。
季劍安撫了幾句,便道:“瀾滄關幹系重大,換做旁人來守,本侯和殿下實在不放心。再則,今夜風軍極可能會攻城,瀾滄關若再守不住,劍北只怕就真的要落入薛衡之手了。”
馬彪精神一振,被哄得甚是開心,拍着胸脯道:“侯爺放心,若是丢了瀾滄關,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下完軍令狀,便志得意滿的出了帥帳,心情說不出的舒爽。
季劍無奈的搖了搖頭,目光複凝在地圖上,片刻後,喚來破虜營兩名将軍,道:“挑選兩千名精于箭術的士兵,備好油棉,今夜随我出關。”
“是,侯爺!”兩人剛領命退下,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緊接着有人高呼:“刺客!快抓刺客!”
季劍吃了一驚,立刻合上地圖,疾步出帳。帳外空地上,一個身披鬥篷的綠裙少女,握着雙匕,正和圍堵過去的士兵纏鬥在一起,雖以一敵衆,仍牢牢占據着上風。
少女身段靈活,宛如游龍,見季劍出來,幾個飛縱掠至他跟前,甚是蠻橫道:“呆瓜,還不讓他們住手!”
“你是……阿鸾?!”季劍盯着少女明媚靈動的容顏,驚愣片刻,忙喝令士兵退下。
阿鸾見他識趣,嘻嘻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喏,我是奉幽姐姐之命,幫你對付薛衡那厮的。”
岐黃關,風軍駐地。
帥帳內,十餘名風國大将都神色焦灼的盯着那個坐在輪椅中的布袍青年,等他拿定主意。
薛衡命阿莫把輪椅推到帳門口,神色淡淡的盯着遠處燈火重重的瀾滄關,許久不發一言。
一個方面大耳的将軍忍不住抱怨:“國師,巫軍已整整罵了咱們兩日,打還是不打,您老倒是說句話呀!”
馬彪甚是彪悍嘴毒,短短兩日,幾乎已經把所有風軍将領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完畢,再繼續下去,這些将領只怕要被活活氣死。
薛衡顯然另有一番思量。馬彪故意挑釁,又避而不戰,無非兩個目的,一是虛張聲勢,二是誘敵。若是虛張聲勢,定是在掩飾什麽,若是誘敵,便是已在關內設好埋伏,等他入甕了。
他斂目一笑,難得生出幾分棋逢對手的快感。不多時,一道黑影悄悄閃入,在他耳邊輕聲禀報了一番。薛衡聽過,似對這消息并不意外,待黑影離去,便調轉輪椅,淡聲吩咐:“今夜準備攻打瀾滄關。”
這決定委實太過突然,衆将面面相觑,難掩喜色。可等薛衡一根根令箭調遣完畢時,衆人面上又露出濃濃的困惑和茫然。
待諸将退去,薛衡連阿莫也一并遣退,自己卻轉動着輪椅,緩緩往內帳行去。繞過隔帳,他目光溫柔的凝視着手腳皆被綁在木椅上的素衣少女,嘆道:“阿幽,若非你越陷越深,師傅怎麽忍心如此?”
少女嘴巴被堵住,聞言,冷冷偏過頭,不屑看他一眼。
薛衡也不在意,只悠悠道:“你以為,你把風軍布防圖給他,他就能贏麽?”說着便伸出手,含笑撫摸着少女的烏發:“你呀,還是這麽容易相信別人。”
幽蘭怔了一瞬,電光火石間,陡然明白了什麽,遽然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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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 160 章
岐黃關之所以被稱作烏嶺門戶,除了地勢險絕,更因為南面臨着一整片峭壁, 可作為天然屏障,阻絕外敵。那峭壁本是一座千仞之山,經年累月,硬是被山頂洩下的瀑布沖刷掉齊整的一半, 才形成這般地貌, 當地人稱之為“仙人難攀”。
峭壁之下是一條狹長的河,名岐水。劍北本就寒冷, 入冬後, 岐水就結上了厚厚一層冰,偶爾商客穿過此處,都是牽着馬在冰上行走。但自從風巫開戰以來,兩方便各派士兵守住要塞口, 杜絕商客往來,以防混入對方探子。岐黃關失守之後, 薛衡更是加派重兵在河兩岸巡邏, 防止巫軍從此處突圍。
此刻, 冰封的河面寂靜無聲, 像一條銀帶鋪展開來,偶有飛鳥掠過冰面,叽叽喳喳的鳴叫幾聲,見尋不到吃的,便又悻悻飛走。忽得,河面靠近崖壁的地方發出了“篤篤篤”的響聲,像是從冰層下面傳來的。聲音雖然極微小,可在死寂的冰河之上,卻無異于一道驚雷。
在附近巡邏的風國士兵察覺到動靜,立刻警惕的走過來,俯身查探聲響傳出的那塊冰面,側耳傾聽。等了許久,冰下一片死寂,再無聲音傳出。一只蝈蝈從枯草裏面跳了出來,蹦到一人皮靴上,挑釁似的鳴叫幾聲,又飛速跳入草叢。
幾名士兵頓時松了口氣,暗笑對方疑神疑鬼,便握起刀劍準備離開。
“嗖――”
就在他們轉身的一瞬間,一道道鐵爪閃電般破冰而出,精準的勾住那些士兵的後頸,用力一拖。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那些風國士兵來不及呼叫,便被拖進冰窟窿裏,消匿不見。河面其餘地方,顯然也發生了類似的事情,只一息功夫,駐守在此地的風國士兵盡皆被這些幽靈般的水鬼拖入水底。
一聲短促呼哨,數百名“水鬼”矯捷的沿着砸開的冰洞鑽出來,迅速朝吹哨人方向靠攏。
峭壁凹出的暗洞裏,正坐着一個渾身濕透的黑袍少年,烏發濕漉漉的,不斷淌着冰水,俊美無俦的面上,一雙黑眸尤其明亮逼人,只是薄唇緊抿,蒼白得幾近透明。少年就着洞外光亮,仔細研究着手中一份布防圖,見所有死士已在洞口集結完畢,才微擡起眸子,吩咐為首的宗玄:“日落之後,從西北方向攀上峭壁,潛入岐黃關。”
宗玄應命,自去安排諸事。抱斧站在洞中的青岚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奪過圖紙,指着圖上某處,跳着腳辯駁:“不對不對,這圖上明明标着,薛衡的營帳在東南方向,你為何要從西北方向走?”
九辰懶得解釋,只沉眸道:“若薛衡真的讓阿幽這麽輕而易舉的拿到布防圖,薛衡就不叫薛衡了。”
見青岚一臉懵然,尋寶似得在自己面上來回搜刮,九辰眸子一寒,不高興的擰眉:“你盯着我做什麽?”
青岚重新抱緊斧頭,托着下巴嘿嘿兩聲:“你這模樣,還真是和爺爺有些像。”
“爺爺?”九辰目光一動,不動聲色的問:“你倒是說說,我們哪裏像?”
青岚在此事上格外機敏,立刻警惕的退了一步,眼睛一翻,哼道:“我嘴巴嚴得很,才不會上當,你別想從我這兒套話。”
九辰心中猜疑更重,不禁把目光落在右腕上。他隐約記得,那夜利用采綠湖激發體內刺心草時,那個圖騰似乎亮了起來,發着朦胧的幽綠光芒。緊接着,那些木枝延伸出的綠絲,仿佛在體內結成了一張溫暖的大網,和冰冷刺骨的湖水做着抗争。
他一直以為,那個神秘的西楚老者在他腕間種下此物,是為了誣陷他和西楚勾結而刻意制造的罪證。奇怪的是,兩年來,他雖時刻提防,從不輕易露出右腕,可那個圖騰仿佛消失一般,再沒有出現過,反而在他激出刺心草時,突然亮了起來,仿佛是為了感應或抵抗某種力量。
莫非,這圖騰其實另有他用?難道西楚護靈軍在暗處一路尾随,卻不傷他性命,所觊觎的東西也和這個圖騰有關?如果真是這樣,兩年前那老者在他腕間種下圖騰時,為何不順道把東西取走呢?
洞外,暮色将至,落日餘晖把冰封的河面染做血紅顏色,異常壯麗。似乎為了呼應今晚這場惡戰,天地間昏慘慘的一片,伏睡的群山受到召喚般驟然蘇醒,猛地張開血盆大口,一口把夕陽吞了下去。
死士們休整完畢,已重新集結在洞口,九辰只得暫時放下蕪雜的思緒,撩袍起身,朝暮色中走去。
入夜,馬彪在瀾滄關前罵得正起勁兒,一值夜士兵驚慌的奔至他馬前,指着關內,面如土色的禀道:“将軍,不好了!風軍從北面攻上來了!”
“他奶奶的,這幫龜孫子果然選在今夜攻城!”因有季劍的猜測和部署,馬彪并未驚慌,只命人把戰鼓架到七丈高的門樓上,擂得驚天動地。擡眼一看,對面關前和他對罵的風軍已烏壓壓朝這邊沖殺過來,立刻抽出寶刀,振臂高呼:“殺――”
遠處關隘殺聲震天,火光重重,愈發襯得岐黃關一潭死水般,靜得詭異。薛衡命阿莫把輪椅推到帳外,擡眉淡淡看着漫天烽煙,顯然十分沉得住氣。
短短一刻,已有三波探子奔回急報:三股攻入瀾滄關的風軍皆遇到了頑強抵抗,死傷嚴重,請求國師派兵支援。薛衡依舊沒有急色,只問:“可在關內發現季劍和九辰蹤跡?”
探子只道:“确有一個白袍小将在指揮作戰,看身量像是季劍,并未發現九辰蹤跡。”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麽?薛衡眼睛一眯,問阿莫:“營地內可有異動?”
“依公子吩咐,營地四周和各關口皆設了警鈴,眼下并無異常。”
“南面那片峭壁呢?”
“冰河兩岸巡守如常,并無警報傳來。壁上亦有重兵把守,蚊蠅莫近。”
薛衡揮手命那探子退下,繼續好整以待,絲毫未提起加派兵馬支援瀾滄關之事。
可接下來的事,似乎有些出乎薛衡的意料。整整半個時辰過去,岐黃關靜如死水,風軍營地依舊毫無異動,對面瀾滄關那邊的戰事卻愈演愈烈,急報接二連三的發來,請求薛衡發兵支援。受命埋伏在岐黃關外的幾員風軍大将遙遙望着瀾滄關內的沖天烽火,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一人忍不住摩拳擦掌道:“國師這玩得什麽戰術?該不會算錯了罷!咱們等了半天,別說巫軍,連只蒼蠅都沒看見。”
又一刻,當報信的探子渾身是血的滾落馬鞍、言道風國一名大将被亂箭射死在巫軍營地時,薛衡眸中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黃将軍是中了圈套,墜馬落在巫軍帥帳前挖的深坑裏,雖然萬箭穿心,依舊擊殺了十餘名巫兵。屬下隔着帳門,依稀看到帥帳內端坐着一個身披黑甲的少年将軍,必然是那九辰。”探子悲聲道:“末将隔着火光舉目一看,瀾滄關四周城牆已立滿巫兵,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想來是埋伏已久,只能咱們攻上去之後來個甕中捉鼈。國師若再不派兵支援,剩餘幾位将軍,只怕也兇多吉少啊!”
薛衡眼中露出審慎而凝重的意色,莫非,他們猜出來自己的意圖?又問阿莫:“從白日到現在,巫軍确無調動跡象麽?”
阿莫忙道:“屬下派暗探在瀾滄關各個關口守了一整日,确實沒有巫兵出關。”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風軍被困在瀾滄關內,退無可退。薛衡又在腦中把各個關口想了一遍,确定算無遺漏,才似拿定主意,吩咐道:“傳我命令,讓吳俊、張亮二人撤下埋伏,立刻攻上瀾滄關,馳援諸将,柳如江原地駐守。”
“是,國師!”那軍探應命,忙激動的下去傳令。
薛衡默然凝視着遠處烽煙,片刻後,向阿莫道:“回帳罷。”
帥帳布置簡潔而寬闊,唯獨長榻上隐隐飄着一縷幽香,清冷如蓮。薛衡扣着輪椅的手一頓,停在長榻邊上,輕輕閉目,近乎苛刻的捕捉着每一絲獨屬于女兒家的味道,身體禁不住湧起一陣燥熱。他強忍着埋在心底多年的那份欲望,鬓角漸漸沁出汗珠。
阿莫在一旁瞧得暗暗心驚,忙屏住呼吸,恨不得把自己變作空氣人。
“出去。”不知何時,薛衡已睜開眼睛,神色已恢複往日淡然沉靜,唯獨面皮微微泛着紅色。
阿莫如蒙大赦,腳底抹油般,一溜煙消失在帳外。
薛衡擡袖擦了擦額角汗水,銷掉那些痕跡,目光不由凝在隔帳帳簾之上。也不知是不是受今夜戰事影響,他一顆心格外的煩躁不安,體內那股燥熱感也再次翻騰起來。掙紮片刻,他第一次想随心而為,果斷的轉動輪椅朝隔帳行去。
被綁在木椅上的少女,容顏依舊如皓月般美麗清冷,從秀挺的鼻梁到小巧的櫻唇,每一寸肌膚都牽動着他體內最深處的欲望。
仿佛被某種力量牽引着,輪椅不受控制的轉向木椅。少女眸間的不屑與嫌惡令他心中一痛,他卻忍不住伸出手指,一點點觸到她雪白細膩的肌膚,來回摩挲着。
“阿幽,這麽多年,你當真不明白師傅的心意麽?”話中癡纏,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
幽蘭似也沒料到薛衡有此荒唐舉動,一愣之後,迅速偏過頭想要躲開他的觸碰,身體也劇烈的掙紮起來,嗚嗚有聲,似要求救。
“聽話,別動。”薛衡的聲音溫柔到極致,手指卻已順着少女的面頰滑到玉頸上,額上漸漸冒出細密汗珠。
仿佛感知到他的欲望,幽蘭只覺渾身肌膚都戰栗起來,眸間掠過一絲驚恐,平時第一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薛衡忍不住傾身上前,在薄唇觸碰到她額頭的那一刻,“砰”得一聲,阿莫撞翻一把木椅,驚慌的沖進帳內,疾呼:“公子,糧草庫那邊着火了!”
體內燥熱瞬間消散無蹤,薛衡陡然清醒過來,觸電一般收回身子,徹底恢複往日的清冷。他隐有愧疚的望了眼尚在顫抖得幽蘭,似是對剛才的行為深以為恥,喉結動了動,終是什麽也沒說,轉身出了隔帳。
出帳一看,糧草營方向果然火光沖天,冒着濃濃的黑煙。薛衡驟然擰眉,正要吩咐阿莫什麽,營地東南西北四方,忽然同時響起沖殺聲,緊接着,整個風軍駐地都亂了起來。
夜空中寒光一閃,在阿莫驚恐的眼神中,一柄冰涼如水的長劍,已毫無預兆的觸碰在他頸間肌膚之上,引得他本能的顫了顫。
幾乎同時,一群身穿風軍服飾的死士從暗處冒出,祭出鎖喉鐵爪,唰唰幾下,敏捷的解決掉帥帳周圍的守衛。
“世子殿下,幸會。”薛衡緩緩擡目,打量着帳前宛如天降的俊美少年,嘴角微勾,掩飾住心內所有波瀾。
九辰無心跟他敘舊,手腕一壓,逼視着四方圍堵過來的風國士兵,喝道:“薛衡已束手就擒,爾等還不速速繳械投降!”
那些士兵見薛衡被劫持,果然露出驚惶之色。
薛衡低眉,唇邊溢出絲輕笑,右手忽得輕輕扣了扣輪椅的扶手。
“殿下小心!”宗玄眼尖,低呼一聲,只見薛衡輪椅中陡然飛出一柄鏈子刀,朝九辰劈面砍去。
九辰不得不向後飛掠半丈,避開殺氣十足的一刀,只這片刻功夫,便見阿莫已推起輪椅,一路狂奔而去。
那阿莫也不知練得哪家功夫,腳底似長了翅膀似的,一竄數丈,将前去追擊的死士遙遙甩在後面,片刻便沒了蹤跡。
“可惡,只差了一步!”九辰目露不甘,情知錯失了這次機會,再想除掉薛衡便難如登天。
青岚持斧殺過來,将九辰嚴嚴實實的護在身後,紅着眼道:“柳如江那厮已被拿下,接下來打哪兒?”
“先去救人。”
九辰沉眸說罷,便當先進了帥帳,搜尋一圈,果然在隔帳內尋到幽蘭。
幽蘭乍見九辰,大喜過望,立刻激動的掙紮起來。九辰利落得斬斷綁縛她手腳的繩索,拉起她便朝帳外沖去,眼看便要跨出帳門,忽覺腳下地皮劇烈的震蕩起來,緊接着,巨大的熱浪沖破地皮爆入天際,一聲雷鳴般的爆炸聲,響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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