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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 161 章

九辰醒來時, 遠方悶雷般的喊殺聲已消弭不少。

隔着木椅殘肢和死屍之間的縫隙, 模模糊糊能辨出,外面依舊是濃重的黑色, 不時有手舉火杖的士兵來回穿梭奔走, 發出整齊響亮的铠甲摩擦聲。

在帥帳四周埋下炸藥, 此等瘋狂舉動,發生在薛衡身上本不足為奇。只不過, 這種□□一旦被引爆, 殺傷力極大,炸死炸傷的不僅有巫國死士,更多的卻是不知內情、為了保衛主帥而湧過來的風國士兵。想到此處, 九辰不由暗暗冷笑,他自己倒想好了退路, 比誰跑得都快, 卻絲毫不顧及那些被無辜炸死的風兵, 可見此人何等冷情冷性, 為了求勝幾乎是不擇手段。

混雜着泥土和血腥氣味的冷風灌入鼻尖,打斷了沉郁的思緒。九辰強撐着幾近散架的身體, 低頭瞧了眼被他護在懷裏的幽蘭——還好, 人雖然暈過去了,呼吸還算平穩。他伸手胡亂撥掉頸間的碎屑泥土,想要掙紮着起身,才發現背上似被壓了千鈞重量,根本不容他移動分毫。

“呃——”一聲短促的呻|吟,猝不及防的在上方響起,緊接着,背上的重物蠕動了幾下,似也在嘗試着站起來。可惜,那重物身上,應該有另外的重物壓着,只動彈了幾下,便軟綿綿的趴了下來。

九辰生生被他壓得吐出一口淤血,驟然記起帥帳爆炸時,他剛從後面把幽蘭撲倒在地,緊接着便有另外一道人影從後面撲了過來,将他護得嚴嚴實實。昏迷前,他依稀感覺到有粘稠溫熱的液體,不斷順着脖頸淌下。

難道是——

腦中一個念頭閃過,九辰微微變色,立刻喚道:“青岚?”

“嘶——”背上的重物又呻|吟一聲,算是回應。

九辰松了口氣,便聽宗玄正帶着人在外面急聲呼喊:“殿下!殿下!”

“我在裏面。”勉力提氣開口,肺腑間立刻一陣絞痛,熟悉的鐵鏽味兒又溢滿喉間。

宗玄大喜過望,忙循聲和死士們一起把那些風兵屍體搬開,果然發現了被埋在下面的青岚和九辰。等看到被九辰護在下面的幽蘭時,宗玄臉色有些怪異,卻也不敢多問,只親自搭了把手,幫着把人擡了出來。

青岚顯然傷得不輕,後背血肉模糊,有幾處皮肉甚至被灼成了焦黑色。被擡上來之後 ,他便龇牙咧嘴的吸着冷氣,把薛衡破口罵了百八十遍。

九辰勉強還能站穩,舉目一看,才發現整個帥帳和周遭方圓一裏地範圍都被炸成了一個大坑,坑內死屍堆積,泥土皆被鮮血浸透,殘肢斷臂滿地都是,幾乎找不到一個完整的屍體,根本無從分辨哪個是巫兵,哪個是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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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和幽蘭、青岚被炸暈的地方,算是最淺的一處坑,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薛衡顧忌到幽蘭性命而刻意少埋了一包炸藥。否則,即便有內力護體,他們也難逃一劫。

耳畔又傳來青岚的嚎叫聲,九辰心頭一熱,忙走過去,俯身查探了一番他的傷勢,沉眸道:“此地沒有軍醫,你且忍忍,我立刻讓人擡你出去。”危急時刻,若不是青岚從後面護住了他,此刻被炸傷的,就是自己了。這份以命相護的恩義,九辰驚詫之餘,更多的是感動,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正色道:“多謝。”

“小……嘶——小事——”

青岚疼得呲牙咧嘴直吸冷氣,聞言,努力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語氣要多慷慨有多慷慨:“我皮厚得很,你沒事就好!”心底裏卻在暗自腹诽,被炸一下,最多将養幾天也就好了,若是保護不力,讓你出了事,我還不知要被爺爺剝掉幾層皮。

到底是什麽樣的任務,竟會令護靈軍之人不惜性命護他周全。

九辰心頭猜疑雖更重了幾分,可這等緊要關頭,也容不得他細究,只目光複雜的盯着青岚片刻,便走到一旁,同宗玄悄悄交代了幾句,讓他安排人把幽蘭和青岚送到妥善的地方休息。

宗玄一一應下,見他臉色慘白,嘴角尚有殘留的血跡,分明也在強忍着痛楚,忙道:“風軍聽聞失了主帥,陣腳大亂,不過做困獸之鬥,穆寒和子營就足以收拾他們,殿下不如也随末将去歇息片刻罷。”

“無妨。”九辰用力揉了揉發昏的眼睛,掃過集結待命的一衆死士,沉眸道:“身為主帥,我理應與他們共存亡,直到最後一刻。”

說罷,他輕輕擡眸,望向遠方某處,似在等待着什麽。

宗玄面色一赧,道:“是末将糊塗。待安排好諸事,末将立刻來關內和殿下會和。”起初得知九辰的真實身份時,死士營諸将自是震驚不已,可将兩年來九辰的所行所為細思一番,衆人也不得不感嘆,如此年紀便能掌管死士營的,恐怕也只有這位同時受巫王和東陽侯教導的世子殿下了。

當日,這位小殿下為了收服十二營,不惜在臂上種下血雷以昭示決心,光這份氣魄和膽量,就是其餘王族子弟不能比的。

正想着,周圍士兵忽然起了一陣喧嘩。宗玄循聲望去,只見岐黃關正西方向,突然亮起來沖天火光,那個方位是——壁亭!

莫非是——!宗玄驚喜難抑,求證似得看向九辰,這才發現那黑衣少年方才目之所及,正是起火方向。

似是感知到他的情緒,九辰微微勾起嘴角,努力辨識着遠方那片模糊的紅色,道:“看來,阿劍已經攻上壁亭了。”

至此,宗玄算是對眼前的少年心服口服,激動地道:“薛衡千算萬算,斷然沒算到殿下真正的目的是壁亭,虧他還不惜代價的在自己帥帳下埋了炸藥。”

從瀾滄關至壁亭,綿延數十裏的沖天喊殺聲,一直持續到黎明之時,才徹底消失。經此一戰,風軍元氣大傷,大将折損半數,薛衡帶兩萬殘兵敗走風國,壁亭至劍北之地重歸巫國所有。

先前被季劍從漠北帶回的王室俘虜們還押在瀾滄關下。九辰檢視一圈,只命穆寒将雪國國主呼倫的頭顱及雙手砍下,封在匣子裏,送給夜照王子舒靖,餘人就地斬殺,永絕後患。

季劍隐隐猜出些眉目,便問:“舒靖和呼倫有仇?”

九辰點頭:“呼倫曾辱他生母。”短短幾字,無需再多做解釋。

當夜,舒靖便遣人送來回信:“見物,吾心歡喜,恍如夢裏!”第二行又道:“阿薇甚是顧念殿下,近日得阿蒙相伴,歡喜異常,殿下可否再多借半月……”九辰微一擰眉,便見後面寫道:“吾兄妹願與殿下結為異姓兄妹,肝膽相照,有難同當。”

最後四字,筆力猶重。

燈下,一身黑衣的少年握着這封遠方傳來的信紙,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激蕩,久久難平。

阿蒙腦袋一歪,困惑的瞧着自己的主人,見那少年對自己的功勞視而不見,毫無獎勵之意,便氣悶的拍着翅膀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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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複岐黃關及壁亭的捷報接連傳回巫國,巫王大喜,正要下旨大賞三軍,晏嬰忽然一臉惶恐的奔至殿中禀道:“王上,看守玉珪殿的人說,文時侯不見了!”

巫王遽然變色,道:“何時不見的?可曾派人四處找過?”

那日獨孤信奉命搜查世子府,在府中轉了一夜,最終只搬回幾箱裝滿《列俠傳》、《紅玉冷》之類的禁|書,着實令衆人瞠目結舌。巫王不經意捕捉到文時侯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措,頓時起了疑心,便命獨孤信連夜審訊那名站出來為碧城作證的小內侍。幾番酷刑下來,那小內侍熬不住,又沒有自盡的決心,終于承認他根本不認識什麽碧城,那些話都是文時侯身邊一名內侍教給他說的,還是那府裏本該藏的是丢失的五架雲弩。

至此,巫王總算确信雲弩被劫之事,是文時侯在背後推波助瀾,甚至監守自盜。當日,那封告密信恐怕也是他一手策劃。他既心驚又失望,即使知道巫子玉慣會耍些小聰明争寵,他也萬萬沒料到,他付諸了心血、一手帶大的孩子會心計如此深沉,并用這份心計和手段去害人。此事不僅毀了一座相府,恐怕還牽涉到軍中勢力,他必須想辦法揪出威虎軍中隐匿的那個黑手,才能确定處置之策。

此事之後,王使一直沒有出現。他以養傷的名義,把巫子玉關在玉珪殿中,派影子在四周嚴密監視,本想引出與他接頭之人,沒想到,竟有人能避開影子,助他逃出去。

巫王心中隐隐生出一個猜想,卻不敢深思,如果真是那人,只怕追也無用。還好,前方戰事帶來的喜悅稍稍平複了他心底一些不安。

這時,殿外響起了獨孤信沉穩中難掩喜悅的聲音:“王上,末将有要事禀報。”

巫王這才收回飄了極遠的思緒,傳他進來回話。

獨孤信一進殿便激動的道:“王上,毒薜荔生長的地方找到了。”

巫王心頭陰霾頓時散開,急問:“在何處?”

“在漢水。那裏夭黛之毒極重,屬下派去的人,折了十人,只有兩人活着回來。”獨孤信頓了頓,想起一件怪事:“據那兩人彙報,風國的夜錦衛也在尋找這毒薜荔,到的比他們還早。”

正說着,又有芷蕪苑的內侍急急來報:“王上,子彥公子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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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結束,烏嶺及壁亭布防事宜尚未安排妥當,九辰便拉着季劍去關外賽馬。

兩人帶着劍北有名的烈酒「燒刀子」,從瀾滄關出發,一路向北,奔了一日一夜,直至深入漠北荒漠時,才停了下來。

月上中天,映照得整片大漠如湖水般明鏡,兩人并肩躺在風沙中,灌着烈酒,依稀又回到了當年“縱馬長歌、醉卧山河”的歲月。

回到烏嶺後,九辰簡單同穆寒等人交代了布防事宜,便整日悶在帳門,足不出戶,不知在忙些什麽,除了偶爾會傳喚死士營的幾員大将,連季劍都見不到他面。

幽蘭醒來後,來不及和九辰道別,便馬不停蹄的趕回風國,替幼弟料理朝局。青岚身子骨本就好,将将養了兩日,已能下地行走。聽聞此事,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掀開帳門瞧了幾回,可惜不是被九辰發現,就是被阿蒙發現,總是敗興而歸。

這日,他特地選了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悄悄摸到帥帳旁,正要牟足了勁兒要一探究竟,卻發現有另外一個人,比他搶先一步,站在了偷窺角度最好的位置。

不是別人,正是慣會給他臭臉的季劍。

季劍察覺到他靠近,只冷冷瞥他一眼,便舉步離開了。青岚撇撇嘴,臉皮甚厚的站到那位置,隔着帳門縫隙,剛探出腦袋,帳內便飛出一支暗箭,堪堪擦着他脖子過去了。

青岚再一次以失敗告終,跳着腳抱怨:“不就寫個東西嗎?我才不稀罕看!”又咕哝了兩句,便悻悻的回帳去了。

天邊透出亮光時,季劍再次來到帳前,徘徊幾圈,他正打算直接闖進去,帳內忽然傳來一聲低啞的嗓音:“阿劍,請進。”

這兩日九辰太過反常,季劍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所以昨夜才會按捺不住過來窺探,此刻乍聞這熟悉的聲音,他一顆心總算定了定,便故作鎮定的掀開了帳門。

帳內油燈都還亮着,長案上甚至點了兩盞。九辰就坐在案後,案上鋪着極長的一面朱簡,直接拖到了地上,密密麻麻寫滿字跡。

聽到動靜,他如往常一般,把朱簡向外推了推,道:“雖然這次我們奪回了壁亭,可觊觎此地的人太多,若防守不當,壁亭難免還會落入外敵之手。這是我拟呈給父王的布防之策,你看看可有疏漏之處?”

季劍沒想到他竟是在忙這些,他本想說來日方長,這些後續之事緩一緩再理也來得及,可聽着九辰的語氣十分認真,便依言拿起那方朱簡,待從頭到尾一一掃過,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朱簡前半部分,是一副詳盡的劍北地形圖,細至每一條暗流,每一處斷壁絕谷,甚至于常人難以發現的密洞、小道都被一一标出,重點防守區域皆以紅線标注圈出。

中間部分,則比照着地圖,詳細闡述了壁亭乃至整個劍北之地的布防策略,洋洋灑灑,足有數百行,細密而周到,只後半部分筆跡略顯潦草,許多地方,連季劍都深覺意外。末尾,卻附着一份呈請巫王格外撫恤的陣亡将士名單。

按理此次大勝之後,巫王定會大賞三軍,再按規矩封賞将領們,根本無需他們特意呈送名單。季劍定睛一看,名單上赫然是引爆血雷而亡的那二百餘名死士的詳細名字,一筆一劃,格外用力,唯獨最後一個叫“朱友”的死士,名字少了一劃,旁邊還落着一滴墨跡。

不對!

季劍盯着那個字和那滴刺眼的墨跡,又反複看了兩遍,越看越覺得不對,猛地擡起頭,緊盯着九辰,雙目如兩道火炌:“你說過,你家教甚嚴。你寫字時,從不會漏掉筆劃,更不會弄髒簡面,哪怕落了一滴墨,都會重寫。”

九辰不答,只定定的盯着帳門方向,許久,忽問:“阿劍,天亮了麽?”

季劍以為他要轉移話題,正要高聲反駁,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麽,如遭雷擊。他從進帳起,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此刻,他卻恍然意識到,從他進帳起,九辰的目光,就從未定在他身上,這帳中的油燈,格外的多,格外的亮。

他不由轉頭去看案後的九辰,那雙原本明亮如星的黑眸,此刻卻黯淡無光,毫無焦距。季劍只覺渾身力量都被卸掉,他不敢相信,也不敢開口,只是有些顫抖得握起案上一根狼毫,在最後那名死士的名字上加了一劃,補全那個“友”字。

九辰果然毫無反應,只眼睛跟着聲響動了動。

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終于确定了事實,季劍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他捏緊那份朱簡,喉結滾了半天,終是酸脹得發不出一字,生平第一次像個逃兵一樣,倉皇逃出來這個令他窒息的營帳。

滿營士兵見那位少年主帥握着一份朱簡,發瘋一般從帳中奔出來,紛紛驚訝不已。

也不知跑過了多久,直到遠遠逃離了身後如雲的營帳,季劍才扶着岐黃關古老的城牆,放任自己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縱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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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第 162 章

子彥醒來的第二日,文時侯舉兵謀反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滄溟城。

據說,文時侯是打着“為父報仇”的旗號謀反的, 短短兩日間, 招攬精兵三萬, 把滄溟城圍得水洩不通。替他打頭陣的, 正是昔日威虎軍中由巫商一手帶起來的幾員老将。

而滄溟城中, 除了手無寸鐵的百姓,戍衛營加上禁衛、鐵衛,連一萬人馬都湊不齊。巫子玉親手寫了長長一篇檄文,歷數當年巫啓如何一步步謀害其兄巫商、蒙蔽先王聖聽、靠龌龊手段登上王位的種種罪惡,并派人整日整夜在滄溟城各大城門外宣讀。

當年, 公子巫商在百姓心中素有賢名,又确實死得突然,這檄文一出來, 滄溟城的百姓們便聽得心驚膽戰、人心惶惶。這檄文寫的有理有據,披露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細枝末節,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捏造。更何況,巫王對文時侯的寵愛天下皆知, 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文時侯放着好好的侯爺不做,為何要冒着殺頭的危險來舉兵造反呢?

百姓們最擅捕風捉影,很快滄溟城中便流言四起,大約就是當今王上這王位本該是公子巫商的,王上為了王位,設計害死了自己的兄長雲雲。巫人向來對君王的德行很是重視,激憤之下,別說對抗叛軍,不少百姓還湧到城門口,毆打将士們,要求打開城門迎接文時侯大軍進城。

這次起兵雖然倉皇,但文時侯顯然是想趁劍北守軍未歸來之前,速戰速決。為彰顯仁德,做足面子,他煎熬的圍了一日一夜的城,次日天未亮,便下令強攻城門。攻城所用工具,不是別的,正是他負責督造的雲弩,足有十來輛。想來,是他在威虎軍中藏的私貨。

自文時侯起兵的消息傳來,巫王便徹日坐在垂文殿,不發一言,也不知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還是心被傷到了。

戍衛營左将軍狄申、右将軍懷墨在殿外急得團團轉,只能拉住晏嬰抱怨:“如今城內人心惶惶,我等是內外交困。那雲弩雖不及當年破雲弩威力大,可畢竟得了延氏後人指點,殺傷力不容小觑,不過半日,已有數百名将士折在弩下。再這樣下去,這城門遲早要被他們給攻破。”

晏嬰何嘗不急,嘆道:“王上這次怕是被傷透了心,才會如此情狀,老奴又有什麽辦法?眼下,怕也唯有一人能喚醒王上了。”

兩人急問:“何人?”

晏嬰又是一嘆:“自然是子彥公子。”

狄申和懷墨恍然,道了謝,急忙又趕去找子彥商議應對之策。

文時侯謀反,着實出乎宮人們的意料,因懼怕叛軍攻入城內,宮人們忙完手裏的活計,都早早的回屋休息,不敢在外随意走動。

緊急時期,原本守衛西苑的禁衛已被獨孤信抽調到更重要的地方,西苑徹底成了無人問津之地。等夜色稍深時,幾道黑影卻閃了進去,輕車熟路的摸到思戾殿內,不斷用手指敲擊着地面,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咔――”極輕的一聲響動之後,黑影們迅速閃開,點亮火折一看,只見墨玉鋪就的地面忽然凹下去一塊,露出一個洞口。

一人舉着火折湊過去,只見墨玉地板下,赫然是一個極深的地下鐵牢。牢內,一個青衣男子正催動劍氣,不斷的擊打四周牢壁,形容癫狂,連身上的衣袍被劍氣割得七零八碎都沒有察覺。

等察覺到頭頂動靜和火折的亮光,青衣人先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繼而欣喜若狂,提劍便飛掠而出,激動的扳住黑影肩膀:“你們是何人?”

黑影恭敬道:“是照汐首領得到了消息,讓我們來解救離俠的。”待擡起頭,看清那青衣人模樣,卻是一愣。

形銷骨立,雙頰凹陷,眼圈烏青,外加一拉差亂糟糟的胡子,不過半月,昔日風度翩翩的西楚第一劍客竟然淪落至此。

自被困在那座暗無天日的地下鐵牢,離恨天便隔絕了一切音信,此刻,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太多的話想說,一時間倒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問:“我被困在此地多久了?”

黑影大約算了算,道:“半月左右。”

半月?!離恨天一懵,急問:“劍北戰事如何?”

那黑影似早知他有此一問,便道:“巫軍大勝,不日将班師回朝。”說着,又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道:“這是首領寫給離俠的親筆信。”

離恨天迫不及待的拆開信,閱完,身體一晃,雙手劇烈顫抖起來。

“此地不宜久留,首領說過,離俠閱過信後,當立刻動身去劍北,萬萬不可耽擱。”黑影擔憂驚動附近的影子,急聲催促。

離恨天紅着眼道:“我自然恨不得生出雙翅,立刻飛到劍北。可走之前,我必須先殺掉一個人,方能解心頭之恨!”

語罷,便欲攜劍沖出去。衆靈士一驚,方才那黑影眼疾手快的擋住他去路,急道:“巫國文時侯舉兵謀反,随時可能攻入城內。為了阻擋叛軍,眼下巫王宮幾處重要的宮殿,防守都十分森嚴,萬一再橫生枝節,只怕要因小失大!”

這消息委實令人猝不及防,離恨天消化片刻,譏諷一笑:“也罷,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些苦果,便讓他們一顆顆咽下去罷。”

離開前,他依舊不顧阻攔,欲去芷蕪苑探望一眼雲妃,可惜,院中燈火俱滅,苑外又有重兵把守,他不敢再耽擱,只得忍痛往宮外奔去。

待荒蕪的西苑徹底安靜下來時,暗處卻緩緩走出一個白衣少年,身後跟着刑使金烏。

見狀,金烏忍不住問:“閣主體內的夭黛之毒,只有離恨天能解。閣主為何要刻意走漏消息,引他們過來救走離恨天?”

子彥眸中沉滿悲涼,只默默凝視着那座黑黢黢的思戾殿,喉間酸脹,發不出一語。

金烏愈加納悶,子彥醒過來之後,統共不過幹了兩件事。第一件是把血狐抓緊了血獄裏,親手從他雙臂上各剜下一塊肉,命影子拿了燒得通紅的烙鐵,生生把傷口烙住,再生生剜掉疤痕,繼續烙,如此反複。血狐那慘烈的叫聲,現在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第二件就是放了離恨天。

第一件他不用想也明白,第二件他卻百思不得其解。

“嗖――”

青岚叼着根枯草,百無聊賴的靠在石壁上,正瞄準半空中的鳥兒,投出第九十八顆石子。自那夜險些被九辰一支暗箭擦着脖子,他便立志要練好這門絕活。

可惜,那石子還沒擦着鳥兒的翅膀,便被鳥兒輕巧的躲過。似乎為了示威一般,那鳥兒沖他叽叽喳喳亂叫一通,才拍着翅膀歡快飛走。

青岚龇牙咧嘴,沖那鳥兒做了個鬼臉,習慣性的往身後瞥了一眼。

在劍北,本應是天寒地凍的季節,連岐水那樣的大河都結了冰,此處山坳間,卻有一股活泉,輕柔的流淌着,與周遭光禿禿的大山分外不搭。水面騰着白煙,散發着濕潤氣息,想來是一處天然形成的溫泉。許是受溫泉滋潤的緣故,山坳間的樹木都還是青碧之色,郁郁森森,生機盎然。

泉水旁邊的石頭上,端坐着一個黑袍少年,面如美玉,神色從容,一雙黯淡的黑眸在氤氲水汽的滋潤下,緩緩染上一層朦胧水色,依稀還如昔日那般明亮。石頭旁邊,一個素衣少女正掬了把清水,沾濕手中玉梳,耐心的替那少年梳理肩後的烏發。

遙遙望去,恍若神仙眷侶。

青岚暗暗撇嘴,這麽刁鑽的地方,也虧得他們能找到。不過,洗個頭梳個頭都要花這麽大半天時間,會不會時間忒久了點?

正想着,遠處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是季劍穿着件束袖白袍,策馬從上面山道奔了過來。

因為新兵營那樁舊怨,青岚向來和季劍犯沖,兩眼一翻,權當做沒看見,季劍已翻身下馬,徒步朝溫泉這邊走來。

自從整理完那份朱簡,九辰仿佛再無牽挂,不僅把所有軍務都交給穆寒等人處理,連來往情報也不再插手過問。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獨自悶在帳中,只偶爾會讓青岚扶他在帳外透透氣,直到某日傍晚,幽蘭自風國歸來,他才終于肯走出帥帳,徹日在山林間流連。

季劍怔怔望着泉水旁一對璧人,不知不覺,已紅了眼眶。早在看到那份朱簡時,他便明白了一切。他知道,昔日那個曾與他縱馬長歌、立下劍指九州誓言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日他縱聲大哭,不僅是因為悲痛,更因為愧疚和自責。他驀然發現,他們相交數年,九辰似乎對他甚至整個季氏的一切都明察秋毫,他卻根本不了解九辰的一切。因為那層身份,他始終無法放下芥蒂,去問一問他當年為何要冒名從軍、投入季氏麾下?聽聞帝王之家最是無情,他幼時過得又如何?為何短短數月,他身體狀況會變得如此之差?他雙目失明,究竟又是因為什麽?巫王是否知道這一切?若知道,為何還會狠心派他出征?朝堂中關于易儲的傳言,到底有幾分可信?

作為他的好兄弟,他的一切,他都無從回答,他甚至不曾到他的府邸去做過客、瞧一瞧他時常提起的那些奇關異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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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 163 章

幽蘭遙遙望見季劍過來, 立刻笑着沖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過去。清晨明媚的陽光随着她指間水珠躍躍跳動, 和她皎然如月的臉龐交相輝映, 只有一種不言而喻之美。

季劍深吸了口氣, 壓下雜緒, 等繞至溫泉旁邊時, 面上已恢複往日的随性。

他随意揀了塊石頭坐下, 環顧四周, 揶揄道:“我說你這些日子怎麽都不舍得回營帳,原來是尋到了這麽一個好地方,和佳人幽會來了。”

九辰略一挑眉:“我怎麽聽說, 那夜攻打壁亭時,有個姑娘冒死救了你一命,現在還躺在你的帥帳裏, 不知可醒了?”

幽蘭依舊不緊不慢的梳着手中一縷烏發, 接茬接得極快:“不止如此。聽說, 季侯爺日夜守在那姑娘身邊,只恨不得代佳人受盡所有苦楚。”

他兩人一唱一和, 極有默契, 季劍不由耳根發熱,故作惱怒道:“好啊,我還沒拷問你們,你們倒來奚落我。阿辰,你老實交代,你究竟是什麽時候把九幽騙到手的?虧我一直拿你當好兄弟,這等好事,竟然瞞了我這麽久。”

“等你把你帳中那位姑娘騙到手時,我就告訴你。”

“……”

他二人鬥嘴的間隙,幽蘭已替九辰把烏發梳好,又用木簪在他頭頂挽起一個簡單利落的發髻,餘發扔散垂在肩後。

從容做完這些,她便收拾起一應物品,也不顧季劍別扭,眨了眨水眸:“現在,我就替侯爺去探探那位姑娘的心意。”

季劍清了清嗓子,故意扭過頭去,掩住窘迫。正心虛,猛一擡頭,見九辰正朝他這邊看來,目光坦蕩,毫無波瀾,只嘴角夾着點笑意。

他恍然明白,九辰是看不見的,那股窘迫感瞬間煙消雲散,只餘黯然。

待幽蘭走遠了,九辰才轉過身面朝泉水坐下,默了默,問:“可是回軍日期已定?”

季劍點頭,知道什麽都瞞不過他,道:“今夜就班師回滄溟。”

九辰擰眉:“為何這麽急?此處布防,至少還需三五日才能安排妥當。”

“許是,王上另有安排罷。”季劍懷裏尚揣着今早從滄溟傳來的急報,他不忍告訴九辰,文時侯舉兵謀反,滄溟危在旦夕,其實一大早,他已先安排了破虜營及另外三營先奔回王都救駕。以阿辰如今的身體狀況,根本經不起另一場戰事折騰了。

若能解除滄溟危機,他自會向巫王禀明一切,若不幸死于叛軍刀下,他也算不負季氏忠勇之名和爺爺的英靈。

想通了此結,他忽然覺得胸中暢快許多,索性再不掩飾,問出那句終究要問出口的話:“你……當真決定了麽?”

問完,還是不由紅了眼眶。

九辰坦然道:“難得能随心所欲的選擇一次,我豈會錯失良機?身後之事,我會安排妥當。到時,你如實向父王禀告即可,他自會明白。”

果然,這一切,都是巫王默許的麽?季劍心底一涼,卻仍不死心:“王都有很多名醫,或許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你可以先在劍北休養一段時間,待朝中局勢穩定,再作打算。”

九辰默了許久,道:“你不必擔心,我并非自暴自棄之人。九州之內,處處都有奇人異士,我總能碰到些機緣。”

事已至此,他豈會再讓阿劍和整個東陽侯府為他涉險,去觸巫王逆鱗。

說罷,忽得揚起嘴角:“還記得嗎?這處活泉,還是我初來劍北那年,你帶我過來的。”

提起往事,季劍立刻來了精神:“怎會不記得,那一次,咱們半夜偷偷溜出來泡澡,結果碰上了風國的暗探,還好你的暗箭厲害,我的槍法也剛有點氣候,不僅射殺了探子,還截獲了薛衡寫給鬼方的密信。誰知回營後,爺爺非但有功不賞,還說我們藐視軍規、不守營紀,硬是罰我們守了一個月的營門,還不準別人輪替。我記得,最後那幾日,咱們站着都能睡着……”

說到最後,季劍鼻尖一酸,眼角已有水澤閃動。爺爺不在了,阿辰也要離開,日後,這些往事,注定要成為他最珍視也最不忍觸及的記憶。

九辰似有察覺,立刻把話題引向別處,說起昔日他在書中看到的一些關于劍北的見聞。

薄暮将至時,季劍才不得不撩袍起身,餘話不多,只道了兩字“珍重”,轉身時,卻是淚流滿面。

他知道,這恐怕是這一生,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若有幸能故友重逢,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當夜,士兵們正用飯時,九辰所居帥帳突然起火,季劍帶人趕到時,帳中所有物品皆已被燒成灰燼。死士營諸将大恸,馬彪等一幹劍北老将更是悲痛欲絕,衆人一寸寸扒開餘燼,最終只找到一具燒得幹焦的屍體和一根做工精良的骨笛,正是九辰随身攜帶的死士令。

穆寒及宗玄這才停止痛哭,只帶着諸将默默長跪于這片餘燼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肅穆。主帥殁于軍中,按理應三軍缟素、鳴炮相送,但時逢滄溟危急,劍北初定,季劍卻下令不披麻,不鳴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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