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12.(13)

只将那具焦屍焚為骨灰存好,便率大軍星夜馳返滄溟。

此刻,滄溟城确實已是瀕臨城破之勢。

巫子玉身披紫甲,端坐馬上,正命手下士兵擡着巨木,一下又一下撞擊着那扇紋絲不動的城門。他身後,齊刷刷站着一排弓弩手,正調整方位,緩緩對準城門樓方向。

城門樓上,巫王身披铠甲,站在最中間的位置,死盯着那紫甲少年,唇角緊抿,神色冷酷。他身後,赫然站着子彥和桓沖、史岳等一幹朝中衆臣。城門後,無數滄溟百姓以血肉之軀,和戍衛營一起抵住城門,對抗巨木的沖擊。

懷墨雖身負重傷,依舊頑強的站在城樓上,指揮将士們往下投重物,阻止叛軍攀爬城牆。那日,他和狄申還沒走到芷蕪苑,子彥已主動去垂文殿面見巫王。第二日,巫王便一掃頹靡之态,不僅召見衆将及國尉史岳商議退敵之策,還親自登上城門樓,逐條駁斥那篇檄文,并撂下狠話,要與全城百姓同生共死。

百姓們精神一振,這才紛紛摒棄謠言,共同對抗叛軍。數日過去,見城門久攻不下,文時侯終于按捺不住,親自提缰躍馬,來到城門樓下,指揮作戰。

巫王沉痛道:“這十幾年,孤待你勝過親子,你但有所求所願,孤無不應允。你,為何要捏造事實、舉兵謀反?”

“呵?捏造事實?”巫子玉譏諷的笑了,眸中散出濃濃的陰厲:“你知道,一個四歲的孩子,失去親生父親是什麽滋味麽?你知道,日日在殺父仇人面前撒嬌邀寵、茍且偷生是什麽滋味麽?你敢說,我父親――公子巫商之死,和你毫無幹系麽?!”

巫王驚痛,幾乎站立不穩,原來,這麽多年,他都是如此看待自己的!他本能的想要張口否認,告訴他事實不是這樣的,可腦中驟然浮現出那個卑微的伏跪在他腳邊的身影,竟如鲠在喉,說不出話。

巫子玉見狀,笑得愈發諷刺:“你說,我但有所求,無不應允。如果我要的是你正座着的那個王座,你肯應允麽?”他似乎也沒打算聽到答案,又不屑的掃過子彥,仿佛發現了好玩的游戲,饒有興致的道:“不過,沒關系,你其實比我還可憐。你所珍視的,早已被你踐踏得支離破碎,而你所仇恨的,卻被你當稀世寶貝一樣呵護了這麽多年。待我破城之後,我會告訴你一個十分有趣的秘密,讓你日日錐心裂肺,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這話說得狠毒至極,除了子彥,無人能聽明白。子彥臉色只白了一瞬,便恢複正常。巫王只當他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口不擇言,眸間愈加悲痛。

巫子玉卻沒有耐性再多作争辯,大手一揮,便命身後的弓弩手準備放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很快飛至城門樓前,巫王手中青光一閃,青龍劍已離鞘而出,一時間,龍吟聲聲,劍氣暴漲,瞬間将一輪箭雨化掉。可惜這招式極耗費內力,巫王這幾日心神俱傷,很快便支撐不住。懷墨帶将士們抵擋了一陣,見巫子玉已命人架上雲弩,準備放出臂兒粗的攻城之箭,正欲掩護巫王後退,一個金色身影,竟穿過漫天箭雨,飛落到了城門樓上。

他一身金袍,并戴着金色面具,打扮很是詭異,衆将驚疑不定,生怕是對方派來的高手,巫王卻既驚且喜的喚道:“參商。”

那人恭施一禮,站定後,冷冷瞥了眼馬上的紫甲少年,喝道:“孽障,你目無君父,妄聽小人讒言,行此大逆不道之舉,還不束手就縛!”

巫子玉恨恨得看着他,雙目幾欲噴火:“你屢屢壞我好事,竟還敢出來說大話!之前念你為我療傷之恩,我不殺你,今日,休怪我不客氣!”

金衣男子默然無語,只把手放到而後,迎着烈烈寒風,一點點揭開了覆在臉上的金色面具。

Advertisement

巫王見他如此舉動,忍不住又痛心的喚了聲:“參商。”

一時間,烽火驟停,空氣中只餘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巫子玉更是驚恐的睜大眼睛,如看鬼魅,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

這是一張酷似巫王的臉,只不過,眼角眉梢卻比巫王更多了幾分寬和之氣。幾位朝中重臣,以及正在攻城的威虎軍老将都識得這張臉,正是已“死去”多年的公子巫商。

“不!不!你不是他!他已經死了!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何要扮成他的樣子!”巫子玉形容癫狂的從地上爬起來,拿劍指着城樓上那張熟悉的臉,縱聲笑道:“你以為,我會上當麽?你若真是他,為何這麽多年都不出現,偏偏這時候出現!”

他早已把理智丢到九霄雲外,只厲聲命令身後的将士們:“還愣着幹什麽?殺!殺!”

可惜,那些老将一見巫商,雖存了驚疑,卻忍不住雙股打顫,能穩坐馬上已是難得,哪裏還敢沖出去攻城!

季劍帶大軍連夜奔襲,三日後方抵達滄溟,遙遙望去,見滄溟城中一片平靜,正覺納罕,前去探路的士兵回來禀道:“叛軍已被擊退。”

緊接着,破虜營兩員大将從官道上疾馳而來,把前因後果講述了一遍,季劍才明白,巫商死而複生,威虎軍中幾位老将自動繳械投降,其餘叛軍潰逃之際,正好被從劍北馳援而來的破虜營堵住,收拾得服服帖帖。而巫子玉被擒之後,仿佛得了失心瘋般,胡言亂語、神智不清,現在押在诏獄裏待審。

那兩員大将見季劍尚在發愣,忙道:“王上聽說大軍今日抵達滄溟,已親至城門口相迎。”

------------

164.第 164 章

巫王只帶了晏嬰一個人過來。

眼看着大軍越來越逼近, 他心跳如鼓, 掌間冷汗直冒, 心底深處的那股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仿佛在等待放榜的考生。

以往征戰四方,面對千軍萬馬時,他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巫子玉的叛變,不僅令他心神俱傷,更令他加深了對另一孩子的愧疚。

他隐隐已知道結果,卻仍舊懷抱着一絲希望, 且這絲希望如火苗一般, 在夾縫中蔓延沖撞, 幾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沒。他甚至不切實際的希望,那日九辰之所以那麽說,只是為了保全巫後的權宜之計。

畢竟,臨行時,他已用那枚平安符, 傳遞了他的心意。

有那麽一瞬間,他忽然有些後悔, 這十八年來, 把對巫後的恨意轉移到一個孩子身上。

聽聞大軍今早抵達滄溟,他徹夜未眠,天不亮便吩咐內侍為他更衣,趕來尚未及修繕的北城門。守門大将驚詫不已,忙命人提前半個時辰打開了城門。

季劍遙遙望見城門樓上只站着巫王和晏嬰,也微感詫異。待逼近城門,他明顯看到,巫王臉色唰的慘白,身體劇烈的晃了晃,幸而晏嬰及時扶住,才未摔倒。

他當先翻身下馬,帶領衆将跪行大禮:“末将叩見王上。”

三軍将士盡皆跪地高呼:“王上福壽綿長,英德不衰!”

過了許久,城門樓上都無人回應。

除了微微顫抖的軀體,巫王整個人仿佛僵化了一般,目光定定的望着遠方某處,似乎想确認是不是還有一波人馬沒有趕上來。

他記得,兩年前巡查威虎軍,回宮途中遇刺,九辰奪了他衣袍只身引開刺客時,他也是這樣望着遠處的群山。果然沒過多久,那少年就帶着擒住的刺客出現在了道上。無論何等絕境,他總有辦法死裏逃生。

可惜,已經過了很久,官道盡頭,依舊沉寂得吓人,連一絲煙塵都沒有揚起。

晏嬰早已淚眼模糊,眼見着三軍跪在城門樓前,還在等巫王旨意,便哽咽道:“王上,将士們還跪着呢。”

巫王有些茫然的望着烏壓壓的将士們,許久,才機械的道了聲:“起。”又怔愣了好一會兒,方對晏嬰道:“扶孤下去。”

季劍見巫王從城樓下來,立刻迎了上去,複單膝點地,行了簡單一禮。

巫王強擠着笑意,撫着他肩膀道:“這次你們大獲全勝,孤很欣慰。”

季劍清晰的感覺到,那只寬厚的手掌,在他肩頭停留了許久,都沒有放下。

果然,巫王目光往左右環顧一圈,略顯急切,又有些惶然的問:“世子呢?”

季劍從懷中取出那根骨笛,恭敬呈在掌中,眼眶微微發紅:“出發那夜,殿下所居帥帳突然起了大火,等火滅時,帳中物件皆被燒為灰燼,只餘了一具焦屍和這根骨笛。”

晏嬰終于抑制不住,怆然大哭。

巫王顫抖着雙手,拿了好幾次,才拿起那根小巧精致、雕刻着繁複花紋的骨笛。當日,他因為雲弩丢失之事遷怒死士營時,那個向來桀骜的黑袍少年,為了重新拿回這枚死士令,不惜放下所有的自尊和驕傲,冒着風雪,在玉珪殿前跪了整整一夜。

從小到大,他和九辰之間,極少有正常父子間的交流。那夜在世子府中,九辰第一次剖明心跡,他才知道原來他對威虎軍和死士營有那樣的熱誠。當時他雖本能的心存顧忌,更多的卻是驚訝。

他緊緊把那根骨笛攥在掌中,直到掌心硌得生疼,似乎才确信這東西是确确實實存在的。他也終于确信,九辰是真的離開了。

走得順其自然,了無痕跡。

正如出征前一夜,他所承諾的一般。

季劍又命穆寒捧來一個方正的匣子,道:“因當時滄溟情勢危急,三軍來不及扶棺,末将便自作主張,将殿下屍骨焚化,帶了回來。這裏面,是殿下的骨灰,和殿下生前欲呈送王上的一份朱簡。”

一個極普通的紅木匣子,上面繪着象征吉祥的雲紋,封口處已微微松動,想來是随三軍一路颠簸的緣故。巫王墨眸間的水澤閃動了幾下,幾乎就要溢出,下一瞬,他卻已把目光投向沉沉的天空,用力張開眼角,把那些水澤悉數吞回去。

晏嬰忙接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捧在懷裏,如護珍寶,而後對季劍躬身施了一禮:“多謝侯爺。”哽咽着說完這四字,便再難出聲。

這日,巫王命司禮取消了宮中的慶功宴,只在城外和将士們飲了幾杯薄酒,又讓晏嬰宣讀了封賞令,便魂不守舍的回宮了。

在垂文殿枯坐一日,到了夜裏,巫王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便披衣來到書閣,命晏嬰掌燈,打開了那方紅木匣子。

匣子共分為兩格。左邊格子裏放着一個小小的瓷罐,想來裝的是骨灰,右邊格子裏則放着一卷厚厚的朱簡。

看到那瓷罐時,巫王目光仿佛被狠狠燙了下,迅速挪開了,繼而迅速取出另一邊的朱簡,命晏嬰把匣子合上。

這份朱簡,已是唯一能捕捉到九辰氣息的東西了。

巫王試圖把它攥緊,可這份朱簡太長,卷得甚厚,他根本握不住。最終,還是失力般把東西擱到案上,苦笑道:“方才,孤做了個夢,夢見世子小時候,孤第一次帶他去東苑大營的情景。夢裏,他正費力的提着一把青銅短劍,跌跌撞撞的朝孤走過來,眼看着就要走到孤跟前了,卻突然不見了。你說,這夢奇不奇怪?”

他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問晏嬰。

晏嬰哽咽道:“王上定是想念殿下了。”說完,偏過頭,悄悄引袖拭掉眼角淚痕。

巫王苦笑着搖了搖頭,低頭緩緩展開了那份朱簡。

朱簡很長,從長案案面一直鋪展到墨玉地板上。晏嬰怕巫王熬壞眼睛,立刻又悄悄喚來一名小內侍,加了一個燭臺。

待安排妥當,轉身之時,他才發現,巫王正雙掌顫抖得握着一頁朱簡,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這夜,蘭臺之上,卻也斜坐着一個白衣少年,徹夜飲着最烈的酒,仰天大笑,雙眸寂如死灰。

第二日,天色剛蒙蒙亮,季劍便已在垂文殿外等候巫王。

短短一夜,巫王似乎比昨日更削瘦了幾分,眼底泛着濃重的烏青,那雙墨眸,亦不似往昔銳利深沉。見季劍過來,巫王顯然很高興,立刻招手示意他近前說話。

季劍在離禦案五步遠的地方停下,如實道:“臣入宮,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孤聽說,這次大勝,你什麽賞賜都不要,想來是因為這個「不情之請」。”

巫王點頭,無奈的笑了,示意他說下去。

季劍吸了口氣,重新跪落,鄭重道:“懇請王上封臣為北尉将軍,準臣永駐劍北。”

巫王倏地一怔,許久,才緩過神,問了句:“你可想明白了?”

季劍重重磕個了頭,道:“昔年,爺爺獨擋邊關十餘載,威震各國,替巫國百姓免去無數戰亂之苦。臣不敢奢求能建立像爺爺那樣的功業,只望能用這血肉之軀,為巫國、為百姓盡綿薄之力,不負季氏男兒忠勇之名。”

說罷,他擡起頭,目光灼灼的看向禦案之後:“懇求王上恩準!”

又是重重一叩首。

這種只有少年人眼裏才會燃起的光亮,是如此灼熱逼人,巫王心口忽然悶得難受,曾幾何時,他也曾在另一個少年的眼睛裏,看到過同樣的光彩。

“孤準了。”許久,他黯啞着嗓音道,喉頭是難言的酸脹。

“臣,叩謝王上恩典。”

又磕了個頭,季劍撩袍起身,正欲告退,忽聽巫王聲音隐隐發顫的問道:“你可知,他去了何處?”

季劍登時僵立原地。

巫王猛地扶案起身,愈加迫切的問:“告訴孤,他去了哪裏?”

季劍強忍了多日的悲痛,在這一瞬間崩潰,頓時眼眶發紅,道:“王上若真關心他,為何非要在把他逼上絕路之後,再來問這句話。臣所認識的阿辰,赤膽忠心,胸懷坦蕩,但有一絲希望,也不會輕言放棄。他失明之前,整日悶在帳中,徹夜不眠,就為了整理那份劍北布防策略。如今,他已如王上所願,王上還要他如何?”

“你說、什麽?……失明?!”巫王艱難的從喉間擠出每一個音節,墨眸驟然縮了數次,眼底的血絲一根根浮起似要迸出,臉色更是白得滲人。

季劍離開後,巫王木然坐了許久,才想起來讓晏嬰傳随軍的那兩名醫官過來回話。

問及世子失明緣由,兩名醫官如實道:“與刺心草之毒無關,殿下眼疾乃積勞積病而致,至少已持續兩年之久,當日徹底失明已是窮途末路,藥石無靈,若能提早一兩年發現,興許精心醫治,還有回春希望。”

頓了頓,又道:“殿下出生時恐不足月,本就帶着氣血不足之症,且眼部猶寒。平日若生了病,一旦發燒發熱,最易傷眼。素聞殿下精于箭術,那也是極耗費眼力的——”

還未說完,巫王忽得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當年王後難産,懷胎十三個月才生下世子,哪裏來得不足月,分明是你們庸碌無能,還故意找借口搪塞!”

兩名醫官羞愧不已,不敢再多言。

雖然巫王還沒有公開宣布,「世子征戰途中不幸葬身火帳」的消息還是在宮內宮外迅速傳開了。畢竟,大軍班師回朝那日,統帥只有季劍一人,是不争的事實。更何況,季劍還帶回了世子的骨灰和那支死士令。

朝中百官俱驚,待慢慢消化了這個事實,立刻意識到當務之急,是确立新的儲君,以安定人心。

至于儲君人選,也根本不用選。世子戰死,文時侯還押在诏獄候審,左右都要落在這兩年備受巫王器重、又身負鳳神血脈的公子子彥頭上。向來行事低調的右相桓沖,因為還擔着公子子彥太傅的名義,這兩日在朝中都毫不掩飾滿面春風。

奇怪的是,衆臣請奏立公子子彥為世子的奏簡雪片般飛進垂文殿,巫王卻始終沒有給答複,并一連數日稱病罷朝。更奇怪的是,當事人公子子彥對此事也顯得極不上心,甚至說是漠不關心。更有傳言,有兩個宮人私下針對此事嚼舌根子時,被子彥撞見,向來脾氣溫和的子彥,直接當場斬殺了那兩名宮人。

不過,接下來,巫王的一道旨意,倒是令百官稍稍安心。

收繳巫後鳳令,交由雲妃代管。

------------

165.第 165 章

巫後因謀害太祝令被禁足後,宮人們議論紛紛, 皆道她毒蠍心腸, 這是在拐着彎的置子彥公子于死地,好為世子鋪路。難怪平日裏總是苛責宮人,王上也待她日益寡淡。

好在惡有惡報。如今,世子戰死, 風國大敗,巫後再無憑怙, 待立了新世子, 讓出後位也是遲早的事。

因而, 巫王這道旨意一下,不少宮人都悄悄聚到章臺宮前看笑話。

本以為, 以巫後剛烈的脾氣,定會大鬧一場,出盡醜相。

誰知, 接旨後,巫後神色從容, 并無半分悲戚, 極配合的把鳳印及鳳令交給了印绶司的掌事。

宮人們悻悻散去, 不由揣測,莫非世子一死,王後受得打擊太大,已萬念俱灰了?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對她的憐憫,收繳鳳令後,巫王便撤了章臺宮的守衛。刁蠻任性的含山公主把外面勢利的宮人們罵了一通,便直奔宮內,撲進巫後懷裏大哭。

“母後,他們都說王兄死了,我不信!王兄怎麽舍得丢下我們,嗚嗚,父王會不會把茵茵和母後都關到幽掖庭裏。茵茵好害怕,好想念王兄……”

巫後扳起幼女含淚的小臉,目光異常冷厲:“茵茵,你要記住,身為巫國公主,無論那些下賤的宮人怎麽看待,你都要維持自己的驕傲,莫要自輕自賤。還有,從今以後,你只有子彥公子一個王兄,若想不被關入幽掖庭,你要好好的跟他相處,當一個好妹妹,莫要再想以前一樣刁蠻任性。”

巫茵茵怔然望着巫後冷漠無情的面容,難以置信道:“母後,王兄死了,你一點都不難過嗎?一點都不想他嗎?”

巫後毫無動容,冷笑道:“想有什麽用?能讓我們過得更好麽?”

“不!”巫茵茵顫抖着搖頭,忽得從巫後懷裏掙脫,凄聲大哭:“我只有子沂哥哥一個王兄!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嫌他讨不了父王歡心,可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怎麽可以這樣冷血無情!”說完,大哭着跑了出去。

“茵茵……”巫後錯愕的盯着含山公主消失的背影,既憤怒又失望。

巫王宮靠近西側門的一處宮牆下,碧樹影中,身披薔薇色鬥篷的少女正伏在一青衣公子的肩頭,嘤嘤而泣。

青衣公子耐心的輕聲哄勸,過了好一陣兒,那少女才似信非信的擡起頭,悶聲低語了幾句,便依依不舍的掉頭走開了。

待少女走遠了,青衣公子才收回視線,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側臉隐在樹蔭裏,模糊不清,只餘一個清瘦秀氣的輪廓。

這時,湘妃一襲火紅長裙,挽着條垂紗披帛,攜白芷從夾道上一路分花拂柳走了過來,不時低頭顧盼,似在尋找什麽東西。

行至宮牆附近時,她毫不避諱的走過去,沖青衣公子輕施一禮,清眸若雪,笑問:“方才本宮在這宮牆附近遺失了一只镯子,來回找了兩遍都未尋到,不知公子可曾見過?”

青衣公子從袖中取出一只做工極精致的碧玉镯,恭敬的問:“娘娘說的,可是這只?”

湘妃接過來,就着日光端詳一陣,點頭道:“翠色飽滿,如凝綠脂,最難得的是那份質樸天然,果然是王上賞的那只羊脂玉镯子,與那些以假亂真的贗品不同。”

青衣公子莞爾笑道:“娘娘說得極是,贗品終究是贗品,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若執迷不悟,反而得不償失,甚至引火燒身。”

湘妃颔首笑了,又輕施一禮,便引着白芷離開了。随後,青衣公子也舉步離去。

浣衣局,即使是寒冬臘月,宮人們依舊不得不忍着滿手凍瘡,用冰水搓洗着一桶桶從各宮送來的衣物。這些衣物都布料精美,若用木棒捶打,極容易損壞衣料。

幾個年輕一些的宮婢,正湊在一起,一邊洗衣,一邊嬉鬧,以打發寒苦無聊的時光。

這深宮裏的秘聞醜事,永遠是她們聊不完的話題,說到盡興處,一個宮婢神秘兮兮的道:“你們都聽說了嗎?世子戰死在劍北,王上已下令收繳王後的鳳令,交由雲妃娘娘代管,這宮裏,馬上又要換天了。”

另一人滿是惋惜的道:“這世子殿下也真是可憐,年紀輕輕的,連世子妃都沒納,便一命歸西了。聽我一位在史妃娘娘身邊侍奉的同鄉姐姐說,世子雖然脾氣差了些,又素來不得王上寵愛,可論長相論本事,一點不輸子彥公子,比王上年輕時還要俊美三分。我若是王後,哭也得哭死。”說着,臉竟微微有些發紅。

“你懂什麽,這叫母債子償,惡有惡報。王後平日裏那威風做派,咱們嘗得還少嗎?上月阿月不過丢了顆裙扣,便被王後下令亂杖打死,到現在屍體還爛在亂葬崗裏,無人敢收。王上只收了鳳印,沒立刻廢她,只怕也是因為世子戰死,于國有功,生了份恻隐之心。”說話的是又一個濃眉大眼的宮婢。

一個長相婉柔的中年浣衣婢正提着兩大桶衣服路過,身上穿着件破舊的棉襖,她半路上崴了腳,剛被管事嬷嬷呵斥,本來只顧着低頭疾走,乍聽了這話,登時止步。愣了片刻,她突然扔了木桶,朝那幾名宮婢沖過去,扳起一人肩膀用力搖晃:“你說什麽!世子死了?!你胡說!殿下好好的怎麽會死?!”

餘人見狀,趕緊扔下手裏的活,去拉那婦人,被挾制的宮婢吓得臉色慘白,尖聲叫道:“你這個瘋子,你放開我!除了咱們這種腌臜地兒,這前朝後宮誰不知道世子戰死在了劍北,王上馬上就要立子彥公子為新世子了!”

“不可能……不可能……殿下不會死的!”婦人眼眸裏陡然迸出淚花,用力的搖着頭,泣不成聲,幹枯蓬亂的發髻無助得随風散亂成一團。

這時,幾個粗壯的宮婢已把婦人拉開,踢罵了一陣,交由管事嬷嬷處置。管事嬷嬷叉着腰罵道:“隐梅,你還當你是王後身邊的掌事女官呢。做賤婢就要有賤婢的本分,世子死了我還沒傷心呢,你傷什麽心呢。來人啊,把這賤婢拖下去,給我狠狠教訓!”

在北方正為嚴寒所苦的時節,楚淮交界處,一處名為泸水的小鎮上,桃花垂柳,滿城飛絮,道不盡的春光明媚。

泸水人以經商為業,民風奔放,街上商鋪林立,來往行走的,不少都是滿頭珠翠的妙齡少女。此刻,卻有一騎快馬,從街道另一頭疾奔而來,行人商販們躲閃不及,紛紛被沖散到街道兩側,馬上人卻恍若未覺,一路奔至一家名為「惠風」的玉器店前。

正在店中忙着招攬客人的胖掌櫃見那人沖進來,數落道:“水生,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時辰,老爺和少東家正在歇午覺呢,有什麽事兒等晚點再回禀。”說着,便要推搡那人出去。

喚作水生的少年急得滿頭大汗,把胖掌櫃扯到一邊,喘着氣道:“滄溟那邊來了筆大單子,我必須得立刻見公子。”

胖掌櫃臉色果然一肅,斥道:“你怎得不早說,險些誤了大事。”

水生也不顧上解釋,便大步朝後面奔去。商鋪後面,卻是一座極幽靜的庭院,前後兩進,栽滿桃花,遠遠隔絕外面喧嚣。

一直奔到二進院的書房外面,水生才氣喘籲籲停了下來,整整衣冠,在外恭聲道:“公子,滄溟急信。”

書房內,靠窗的位置放着把躺椅,一個錦衣公子正握着卷冊子,斜靠着椅背臨窗翻閱。聽到禀報,他鳳眸微變,立刻命水生進來。

水生一進來,便噗通跪倒在地,掏出信紙,悲聲哽咽道:“公子,出大事了!”

錦袍公子隐隐意識到什麽,拆開信一看,身子遽然晃了晃,幸而及時扶住桌案,才沒有摔倒。他顫抖着握緊信紙,極力發出聲音:“先不要驚動老爺。”

悶在垂文殿的這幾日,巫王對堆積如山的奏簡視而不見,只傳子彥進去用了幾道膳,并下了一道撫恤死士營陣亡死士家屬的恩旨。

這日天氣放晴,融融日光射入殿內,窗外不時傳來一陣雲雀叫聲,活潑悅耳。眼圈烏黑、已許久沒有修飾儀容的巫王忽然從案後擡首,怔怔的問:“這是哪裏來的雀兒?”

一旁的晏嬰忙躬身禀道:“回王上,前兩日虞大人新往殿前移了一棵龍柏,長得十分茂盛,想來是那樹招來的。”

巫王聽了,竟破天荒的道:“随孤出去走走。”晏嬰雖納罕,也頗是欣慰,忙喚內侍拿來披風,給巫王披上。

殿外的龍柏回旋而生,婉如雙龍抱柱,果然茂密非常。青翠的枝條間,幾只雲雀上下跳躍,叽叽喳喳,歡快的鳴叫着。

巫王失神的盯着青木間那些可愛的生靈,仿佛看到了極美好的事物,恍然一笑:“孤記得,世子小時候最喜歡拿着弓箭射這些雀兒,扔到東苑大營的火竈裏烤着吃。有一次,他怕被別人搶了,甚至偷偷的塞到孤的箭囊裏……”

也不知是不是憂思過深,這幾日,他總是憶起以往被他忽略的那些有關九辰的往事碎片,越是輾轉難眠,那些零碎的記憶越是努力的拼湊在一起,令他夜夜難安。

晏嬰猝不及防聽到這話,眼睛一酸,不敢接話。

出了垂文殿,巫王便漫無目的的一路向前走着,見來往宮人皆是喜色滿面的同他行禮退避,各處宮殿也都裝飾一新,道旁也多了各類青木,不由有些惘然。這宮中,為何處處都透着破舊立新的景象,毫無和他心情相宜的沉重與灰暗色調。

他陡然生出一種和這種深宮格格難入的不适感,見幾名宮婢正笑語晏晏在松木上纏紅布條,眼睛愈加刺痛,擰眉,不悅的問:“世……将士們屍骨未寒,他們在做什麽?”

晏嬰早看透這宮中的世态炎涼,也不顧得禁忌,垂眼笑了笑,答道:“他們這是在為新世子納福祈祥呢。”

見巫王面色陡然泛白,晏嬰又道:“這不怪他們,他們也是看主子的臉色行事。這宮裏人都知道,殿下不得王上寵愛,遲早是要被廢黜的,此番為國戰死,也算有個善終。殿下十歲時便開府獨居,又去劍北五年,幾乎很少呆在宮裏,各司又無殿下分例。說到底,這宮裏又有幾人記得殿下呢?”

這番話已經僭越至極,放到平時,他一個奴才斷然是不敢說的。可自從九辰離開,他竟也似了無牽挂的,不再裝着一副僞善面孔四處逢迎了。

巫王目間驀地溢滿悲涼,聲音有些黯啞的問:“你也是在怪孤麽?”

這話反而令晏嬰鼻尖一酸,坦然道:“奴才豈敢?奴才只是覺得殿下這一生,過得太過委屈。因為那道天雷,長這麽大連個生辰都沒有,還不如普通農戶裏的孩子。有一年,長公主在鲥魚宴上送了文時候一根冰糖葫蘆,殿下看得羨慕得不得了,趁着宴會人多,非要央着老奴帶他出宮去找。結果出去晚了,集市都散了,別說糖葫蘆,連個糖渣都沒找到,殿下好幾天都悶悶不樂。”

“別說了!”巫王猛然打斷晏嬰,好像身上一塊傷疤被人生生揭了起來,快步朝前走了。

再往前,便是章臺宮了。

晏嬰本以為,巫王會向以往一樣,不屑一顧。誰知,巫王竟忽然駐足,神色異常複雜的掃向這座令他恨了二十餘年的宮殿。

這時,一個人影,提着個大木桶,從宮內低頭走了出來。因走得太急,她根本沒注意看路,一下臺階,便險些與巫王撞個滿懷。

見撞了人,她也顧不上看來人是誰,便連聲請罪,隐有哭腔,卻始終不肯擡頭。晏嬰何等眼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驚訝的喚道:“隐梅?!”

隐梅也是一驚,擡起紅腫的雙眼,見是巫王,立刻吓得跪到地上,顫聲道:“王上饒命,奴婢罪該萬死。”

巫王這才記起來她。見她形容凄慘,穿着破舊,一雙手生滿凍瘡,也不免有些悵然道:“起來吧。”

隐梅緊咬着嘴唇,手指費力的揉搓衣角,唇角翕動許久,似要張口,又顧忌着什麽,掙紮許久,終于認命般,含淚提着木桶離開了。

晏嬰望着她背影,不免生出幾分猜疑,這隐梅乃巫後陪嫁丫頭,向來唯巫後是從,怎麽此刻倒哭得這樣委屈凄慘,眼裏還帶着幾分怨氣。

他正想着,巫王不知何時已舉步朝章臺宮走去。晏嬰大驚失色,不知巫王究竟意欲何為,忙疾步跟了過去。

巫後顯然也沒料到巫王會過來,過了許久,才容色驚慌的從內殿迎出來,拜行大禮:“臣妾叩見王上。王上怎麽過來了?”

“這是孤的後宮,孤難道不該過來麽?”巫王打量一圈,只覺這章臺宮的氣氛也和他的心情格格不入,困惑的細看片刻,才發現宮裏竟換了顏色鮮亮的紅玉珠簾,各類器具也嶄然一新,甚至還充斥着一

同類推薦

九轉道經

九轉道經

少年殺手,偶得九大道祖留下九轉道經一部,接受驅魔斬妖,修複天地大任,上天入地,無往不利,觀此道經,修我天地極道,願早日成就道祖。
心存天地,與世皆敵,少年古臻生于小品位九流域之中,不介意仇家滿天下,願踏腳之石,鋪滿成長道路。身世古怪,上古道祖後裔,更為九天大陸天尾家族外戚。
事關定數,變數之争,方知天下本為棋局,人人皆在局中。無限劇情,無限争鬥。
小說關鍵詞:九轉道經無彈窗,九轉道經,九轉道經最新章節閱讀

玄幻 天茗
1047.1萬字
九陽絕神

九陽絕神

最強殺手,逆天重修。
為報前世滅族之仇,修至尊神訣,握無上神兵,掌混沌之氣,噬天地,斬蒼穹,誅神滅魔,踏破乾坤!
以殺戮之名,成就更古至尊!
這一世,我要只手遮天,翻手滅世!
九天在下,唯我在上!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

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新書《世界救贖者》,求支持!小說關鍵詞:傳承鑄造師無彈窗,傳承鑄造師,傳承鑄造師最新章節閱讀

我真是召喚師

我真是召喚師

“求求您,教教我如何才能和女天使關系更好?”
某十二翼戰天使懇求的問道。
“請教您,如何才能忽悠更多的人信仰我的教派?”
某魔界大魔頭如是問道。
“您知道如何才能把昨天晚上我家痛經死的貓救活?”
某天界聖母不好意思的悄悄問我。
“各路大神,各路大仙,我不是上帝,真的只是召喚師。”
我痛苦的說道。
這是一個窮小子,如何因為意外獲得空間變成主宰六界的大召喚師的故事。